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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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等等。”林雅雯奔过来,用身体拦挡住他。周启明望住她,眼神似恨似怨。如果说,林雅雯之前还把萌萌出走的责任怪到自己身上,为此深深不安的话,这一刻,她就不这么想了,周启明的眼神刺激了她,周启明的态度更是让她无法接受。一激动,她就问出一句不该问的话:“我女儿呢,你把她怎么了?!”

周启明的脸色变化着,身体在止不住地发抖,差点就控制不住,用更过激的话给林雅雯还回去。

他刚才就是去找马悦的家长,哪知马悦家的情况比他想像得要糟一百倍。马悦是到省城借读的,父母不在省城,在河西,他住在爷爷奶奶这儿。周启明找到马悦家后,马悦爷爷还不知道孙子出了事,三天前马悦想去河西看他母亲,他就让去了。马悦爷爷问周启明:“你是谁啊,找我家悦子做什么?”马悦爷爷是位退休老工人,眼有点花麻,耳朵也不大好使。马悦奶奶不在家,说是帮别人家看孩子去了。

周启明一看这个家的样,什么也没再说,黯然地回来了。路上他一次次想,萌萌怎么会跟马悦这种孩子搅一起?

林雅雯又追问了一句:“我女儿呢,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面对妻子居高临下的姿态,本来想发怒的周启明忽然无言,长长叹了一声,推开林雅雯,往书房去。林雅雯刚想伸手拽他,一直沉默着的父亲突然开了口。

“雅雯!”闷在沙发上的林父突然起身,怒道:“瞅瞅你们两个,成什么体统。萌萌出事,我看责任全在你们!”说完,一跺脚,愤然走了出去。林雅雯紧忙追出去,在楼下,父亲忧心忡忡地说:“雅雯,你现在这样子,真让我担心。”

“爸……”林雅雯想说什么,话憋嗓子里,道不出来,忍了几忍,终还是没忍住,泪哗地就流了出来。

当天晚上,强光景从沙漠里赶来了,身后跟着一陌生男子。男子看上去年龄比他大,五短身材,理个寸头,穿得倒是体面。进了门,男子怯怯地望了眼林雅雯,缩在一角,林雅雯让他坐,他嘴里应着,人却不敢乱动。

强光景得知消息时,林雅雯的车子已上了路,他没敢耽搁。萌萌的脾性他知道,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现在的孩子,八成都这样,相比之下,萌萌的性格更烈一点。去年就有一次,萌萌跟家里闹别扭,闹得不可开交,后来还是他出面调和。这也算是他一个长处吧,尽管年龄上,他比萌萌大许多,他的话,萌萌还能听进去几句。

林雅雯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她现在啥心境也没有,脑子里乱成一片,心里更是又乱又急。一下午她打了不下二十个电话,能打听的地方全打听了,满世界没人知道萌萌去了哪。周启明看她焦急如焚,害怕蹲在家里又要吵架,借故去了学校,到现在还没回来。

“林县长,这事急不得,萌萌是个乖孩子,她不会走远。”强光景斟酌着词句,其实他也被这件事吓坏了。

“算了光景,你啥也别说。你能来,我心里很感激,但这事你帮不上忙,明天你还是回去吧。”林雅雯说着,要给他们沏茶,强光景赶忙阻拦。

中年男子的目光一直搁在林雅雯脸上,听林雅雯跟强光景这样说,他比进门时更加不安了。强光景像是才记起他,跟林雅雯介绍道:“林县长,这位是马悦的父亲,没征求你的意见,我就把他带来了,我想两家大人坐一起,办法可能会多点。”

强光景还没说完,林雅雯的目光已狠狠地瞪在中年男子脸上,怕是这一刻,林雅雯心里最气恼的,就是马悦的父母。下午打电话的过程中,林雅雯已对马悦的父母有了大致了解。后来周启明憋不住,也跟她将大致情况说了。

马悦的父亲马鸣曾是河西市财政局的干部,五年前下海经商,目前是河西市最大的电脑经销商,另外还有一家宾馆两家酒店,生意火得很。马悦母亲李爱梅最早是河西宾馆的服务员,后来提升为宾馆客房部经理,去年竞争上岗,升到副经理位子上。这个家本来好好的,可谓欣欣向荣。谁知就在李爱梅当上副经理半月后,两人突然爆发战争,有一阵子为离婚还闹到了法院,眼下虽是婚没离,两人却各过各的,家已经名存实亡。马悦也是因了这个原因,才到省城借读。

“你就是马鸣?”林雅雯瞪了马鸣半天,努力平和着自己的语气。

马鸣赶忙往客厅中间挪了几步,堆出一脸歉意道:“林县长,我就是马悦的父亲,我……我……”

“你养了个好儿子!”林雅雯差点就把这话说出口,见马鸣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她把心里的不快收起来,指着沙发说:“坐吧。”

马鸣哪敢坐,本来他心里就怵,混帐儿子,带谁家的女儿跑不好,非要带县长的女儿跑!路上又让强光景连训带批教育了几个小时,对这场祸乱,更就没了主意。这阵一看林雅雯脸色,慌得神都没了。

“林县长,你批评吧,我没把孩子教育好,他不该……不该带上你家萌萌……嘿,这个孽障,这回我饶不了他!”

“行了,你少在我面前装样子,还是想办法,把他们找回来吧。”林雅雯打断马鸣,这个人带给她的第一印象极为不好,具体哪儿不好,她说不出,就是看着不舒服。也不知为什么,一看到马鸣,她就更为女儿担起心来。萌萌,你这是在拿刀剜我的心啊,你知道么,你要是出个事,我这当妈的,还怎么活?她长长叹了口气,心情沮丧地坐在了沙发上。

强光景跟马鸣很快走了,说是去广州那边找,马鸣断定儿子是去了广州,那边不但有他的客户,还有一位马悦的初中同学,两人以前很要好。林雅雯不敢抱幻想,但心里,还是巴望着他们能尽早把萌萌安安全全带回来。

这一天过得真快,却又好漫长,林雅雯几乎就撑不过去。强光景他们走后,她反复地看萌萌留下的那封信,信很简单,但又字字打在她心上。她终于知道,对女儿的疏忽还有粗心终于遭到了报复,女儿长大了,长大的女孩子是很容易出事的。以前尽管也担心,但总存了幻想和侥幸,总觉得厄运不会降到自己头上,现在她才明白,做母亲是得付出的,不付出点点滴滴,就得付出更惨重的!

女儿尽管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一想她是跟一个男生在一起,林雅雯的心就会莫名地提起来,很多不该有的后怕一并儿涌来。联想到社会上的种种传闻,还有发生在孩子们中间的那些荒唐事,她这个当娘的,就不只是想哭了。对周启明,就由不得的生出抱怨。后怕越大,抱怨就越强烈。

女儿是在跟周启明吵架后出走的!据周启明讲,一月前萌萌就已缺课,后来发展到逃学,周启明去过她们学校,也跟班主任老师了解过情况。可那个班主任老师太可恨!这是周启明的原话。林雅雯想像得出,班主任老师见了周启明,会是怎样的态度。果然,周启明带着很强的情绪,将谈话的大致经过做了描述。那天周启明找到学校,班主任老师对他态度很不好,当着教研室其他老师的面,讽刺他:“甭看你是博士,又是教授,教育孩子,你还真外行。”周启明本来就对学校有意见,认为萌萌从一个乖孩子变成现在这样学校有很大责任,一听班主任老师不阴不阳甚至幸灾乐祸的口气,当下就火了:“我怎么外行了,我也是吃教师这碗饭的,你说话有点礼貌好不?”

“我已经够礼貌了,周教授,不要以为你自己有成就,女儿就会跟着有成就。你不会也相信龙生龙凤生凤这句话吧?”班主任老师态度越加恶劣。

萌萌所在的班是奥班,班主任老师又是教坛标兵、全省优秀班主任,自己把自己看得很高,萌萌在班上不断掉队,影响到全班成绩,班主任老师早就不想让她留在这个班了。马悦所在的班是借读班,基本算是差孩子,萌萌一心想去那个班,学校考虑到周启明跟林雅雯两人的特殊身份,一直不同意,要求班主任老师短期内将萌萌的学习抓上去。班主任老师对此意见很大,为此还跟校领导发生过争执。大约他心里也窝着火,正好借这个茬,将不满发泄到了周启明身上。

他没想到,周启明在怎样为师这点上,比他强,也比他较真。周启明抓住这句话,正儿八经跟他论起理来,论着论着,两人变成唇枪舌剑,场面过激得不得了,最后竟论到了校长那儿。但这次,校长没批评班主任老师,而是很不客气地责备了周启明一顿:“做家长的,不能对孩子不闻不问,你们都是社会精英,是名流,但精英怎么样,对孩子,最朴实的教育也是最有用的教育,要学会关怀,学会沟通,学会跟孩子做朋友。”

“少说这些大道理!”周启明开始失态,他认为校长跟班主任老师都在推卸责任,在为学校开脱,这是不对的。学生出了问题,学校首先得检讨自己的教育,学校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这算什么学校?

“我要你们做出解释,你们除了给孩子灌输唯成绩论外,还做了什么?”

“现在的孩子就得靠成绩!”班主任老师插话道。

“可我的孩子成绩原本很好,升高中时,她是全市第二!”

“这就要问问你自己,她早恋,打架,喝酒,逃学,这些事你们做家长的知道不?”

“可她是在学校变成这样的!”周启明愤怒了,他不是想推卸掉做家长的责任,他是想借萌萌的变化,让学校能有所警醒,不要一看到孩子滑坡,就一棍子打死。他对调班还有劝孩子退学等消极手段很为恼火,之前班主任老师已跟他提起让萌萌退学这个话题。

周启明跟校方吵了两个多小时,最终也没吵出个结果,第二天,萌萌就不到校了,在外面乱窜。那些日子周启明很忙,正巧有个课题要通过教育部的评审,等把事情安排个差不多,回头再过问萌萌的学习情况时,才得知萌萌正四处张罗着租房,要搬出去住。周启明这才急了,但他又实在缺少跟萌萌交流的方法,在萌萌一大堆新名词新观念面前,黔驴技穷的周启明发了火。

他发得很大,说出的话也很过激,大约正是那些过激话,才让萌萌对这个家彻底丧失了信心。

周启明这天回来得很晚,而且破天荒喝了酒。周启明很少沾酒,结婚这么多年,林雅雯还没见他贪过酒,只是听说,偶尔兴奋的时候,他也拿酒助助兴,比如出了成果或是论文获了奖。但在家里,在林雅雯面前,他几乎滴酒不沾。没想到,他居然在这种时候喝得醉醺醺,摇摇晃晃回来了。

林雅雯刚冲完澡,恐慌并没有过去,阴云一直笼罩着她,她在心里祈求上帝,能保佑她的萌萌,保佑她一家。她一直在等周启明回来,等待的过程中她反复劝解自己,千万不要发火,千万不要把责任往他一个人身上推,两人要心平气和,这个时候心平气和最重要。如果他发火,自己要忍,让他借机把心里的不快和委屈倒一倒,男人嘛,发火也就是一两句,发完不就没事了。要先让他把心里的火熄掉,火熄掉才能想办法。还有,这种时候,一定要多听丈夫的,要让他拿主意。谁知她把啥都想好了,就是没想到周启明会喝酒,而且会喝得醉醺醺,站立不稳。

“你真有心啊,今天还能喝得下酒?”林雅雯控制不住地就说了一句。没想就这一句,就让周启明抓住了机会。周启明喷出个酒嗝:“我……我当然要喝,我周启明不才,管不了你女儿,我……”

林雅雯强忍着,没开口。周启明又说:“你是县长,那么大的事都能处理掉,这件事……这件事,就交给你吧。我……我……”说着,他一头栽在沙发上,嘴里含混不清地还在发着声音。

“周启明!”林雅雯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拽住他:“你给我起来!”

“要……要我起来做什么?你……不是县长么,这……事交给你。”周启明摇晃了一下,腿一软,又倒在沙发上。

林雅雯彻底没有心思了。她知道,周启明这酒,是故意喝给她看的。你不是不听我的劝阻,硬要去当这个县长么?你不是连家也不要,非要去干你的事业么?那好,我就让你干,让你开开心心地干!

这么想着,泪水再一次不听劝阻地流下来,湿了她的脸,也湿了她的心。

这泪,一半是为女儿流的,一半,流给她自己。林雅雯忽然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里,是那么的孤立,那么的不受他们喜欢。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两年前那个选择引起的?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在这个夜色凋零的晚上,这声蜂鸣像号角一样,林雅雯转身跑出去,拿起手机就看。她满以为是有关萌萌的消息,哪知……

那个已经不再骚扰她的人,在这样一个晚上,居然又发来了怪怪的几行词:

情难断

难舍难分理还乱

人聚散

风吹云散月已残

曾经多少爱恋缠绵

奈何情深缘浅

转眼已是曲人散

才知回首梦已远

可恨!还没看完,林雅雯就扔了手机。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想,什么人如此无聊啊,像是藏在她的身后,窥测着她的生活,故意在她要崩溃的时候,再在她心上撒上一把盐!

半夜时分,林雅雯的心情好了点。不是好,是冷静些了。是啊,还是父亲说得对,这种时候,冷静比什么都重要,也比什么都管用。

她走出卧室,手里多了条毛毯,客厅里灯火通明,春末的凉意浸在屋子四处,让这个家,多出几分清冷。她在客厅跟卧室的博古架前默站了一会。这一会,她心里是念着丈夫的。周启明真是喝过了头,居然就一头栽在沙发上,睡到了现在。她走过去,步子略带着几分沉重,也带着几分内疚。他心里也不好受啊,要不,他喝哪门子酒?这么想着,她将他倒栽葱般的身子转过来,为他盖上毛毯。然后就呆呆地坐他身边,听他长一声短一声打呼。

夜好静,夜又是那么的不安分,非要把埋在心底的很多东西卷起来。

卷起来……

两天后强光景打来电话,说萌萌找到了,在广州一家精品店打工。林雅雯的心几乎要跳出来:“萌萌她好么,没出什么事吧,快让她跟我通电话!”

“她很好,林县长你不要太担心,我跟萌萌在一起。”

“萌萌,快把电话给萌萌,快给她!”

电话那头一阵碎响,好像有争执声,片刻后,强光景无奈地说:“林县,你就放心吧,萌萌交给我,我会把她带回去的。”

林雅雯还要说什么,强光景那边已挂了线,林雅雯猜想,定是萌萌抢着挂断的,这孩子!

谢天谢地,女儿总算找到了!

林雅雯被阴云笼罩着的心总算透出一丝光亮,紧着将消息告诉父母。父亲在电话里说了一大堆担心的话,硬要让她去广州。林雅雯说:“再等等吧,这孩子现在跟我较劲儿,我去了反而不好。”父亲恨道:“她是你女儿,你看着办!”林雅雯心里一阵难过,生怕父亲说出更过激的话,把电话压了。

下午司马古风突然打来电话,问她在哪儿?林雅雯说在家。司马古风还像先前那样的口气,怪她来了也不打招呼,是不是不愿见他这个老头子。林雅雯忙说不是。司马古风笑了一声:“那还窝家里做什么,出来吧。”林雅雯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

2

省城有家叫同心阁的茶楼,开在闹市区,那是司马古风常去的地方。茶楼是省城著名画家汪二兵先生开的。汪二兵出生农家,经历坎坷,一生当过两次兵,先是给国民党当,后来解放,又投奔解放军,就把名字也改成了二兵。二兵先生复员后做过很多事,当过基层干部,教过书,还去过农场。再后来,就专习书画。二兵先生天性聪慧,是个怪才,加上又幸遇恩师无水老先生的点拨,进步很快。无水老先生过世后,二兵先生便成了省内画坛的领军人物。后来他离婚,娶了老先生的小女儿。两人跟小孩子一样,一开始感情深得很,后来便吵架,吵得也很凶,偶尔还大打出手,打斗声惊得全城不安,加上他原来的老婆也在同一幢楼上住着,时不时的也要掺进来凑凑热闹,二兵先生的日子,就着实红火。

司马古风跟二兵感情深厚,跟他的小妻子汪眉儿也是感情深厚,开这个茶楼,还是司马古风的建议。他爱品茶,又不喜欢在家里品,就蛊惑二兵的小妻子汪眉儿开茶楼,开了,他捧场。茶楼开了到现在,他是最最忠实的一个茶客,可惜,他喝掉了二兵和汪眉儿不少茶,就是没跟人家结过一次帐,汪眉儿也坚决不让他结。前年三月一场春雨中,二兵老先生故去了,留下遗孀汪眉儿和这个茶楼,清清淡淡。汪眉儿也不指望着靠茶楼挣钱,只当是个排遣寂寞的地儿。司马古风呢,二兵先生离世后,他来得比以前更勤,有时来了会呆坐一天,脑子里尽是跟二兵这一生的事;有时呢,什么也不想,就那么坐着,坐在自己的心境里。世事这东西,能把人心弄得很暖,也很凉。暖暖凉凉间,爱恨情别有时还真让人无法品尝。

林雅雯来到同心阁,司马古风已等在望月亭。望月亭临窗,是同心阁阳光最充足的一间。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披在司马古风身上,映得他越发有了某种光。是的,光,林雅雯常常觉得,司马古风身上有种光,那光能照亮女人的心,特别是她这种有抱负有思想但又常常困惑的女人。大约,汪眉儿也有这份感觉,要不,她怎么老是凝着双眼朝他呆望呢?

林雅雯的记忆里,汪眉儿至少凝望了司马古风十年。有时她觉得这一对老人很怪,明明心里都有对方,就是不说出来,像一对石狮子,坚守在友情这座桥上,宁肯望穿秋水,也不错越一步。有时呢,她又很迷惑,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她把他们想俗了。

恍然间,她又想起一幕,也是在同心阁,也是在望月亭。那时二兵先生还活着,有天司马古风打电话,让她马上到这里。那口气十万火急,林雅雯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扔下手头的工作就往同心阁跑。结果,却让她啼笑皆非!

原来是二兵先生为了汪眉儿,跟他吃醋!两个人本来在品茶,二兵先生也嗜茶如命,要不然,也不会开这茶楼。两人原本在谈一副画,有位香港画家来大陆交流,在同心阁作了一副画,画中一把铜壶,一个淡如茶的女子。不用猜,那女子就是汪眉儿。两人先是围着香港画家说了一阵,话题转到汪眉儿上。其实香港画家只是个引子,画也是引子,汪眉儿,才是他们要谈的。于是围着画,围着那淡如茶的女子,道了起来。二兵先生说画得不像,眼神不够,眉儿的眼神像江南四月的雨天,迷迷濛濛,一辈子望不穿。司马古风先是同意,后来就不同意了,说画得像,不只形像,神更像。“什么江南四月的雨天,她跟了你一辈子,你居然把她看得这么灰暗,眉儿这眼神,像沙漠五月的蓝天,清澈,透明,让我想起了新疆的葡萄。”

“不像。”二兵先生道。

“像。”司马古风道。

“不像。”

“像。”

“我说不像就不像!”二兵先生声音高了。

“我说像就像!”司马古风声音也高了。

“我的老婆,我还不了解?”二兵先生愣愣地瞪住他。

“那倒不一定。”司马古风慢条斯理,边说还边呷了口茶:“香,味淡,却浓。”

“你说谁呢?”

“说茶。”

“我听着不像。”

“那你说我说谁?”

“你自己清楚。”二兵先生恨恨的,猛灌一口茶。

“让人回味啊。”司马古风不理他,煞模煞样又品了一口,道。

“我就知道你心术不正!”二兵先生猛地起身,然后又坐下,坐不住,道了句:“我怎么会交你这么一位朋友呢?”又起身,像要离开。司马古风不理他,沉醉在自己的境界里,微闭着眼,很有滋味地回想着。那脸上,掩不住的得意之情。

“你这人,我无话可说!”二兵先生没走,被他的神情气坏了。

“那就不说。”他仍然没有睁眼,沉醉得不肯醒来。

二兵先生想了想,恨恨道:“得说,说清楚!”

“什么?”他睁开眼,故作吃惊地问。

“你的人品!”

“我人品怎么了?”他突然就跳起来,“我人品怎么了?!”

“成问题,很成问题!”

“你才有问题!”

两个人真就吵起来,吵得好凶,自始至终,谁也没提汪眉儿,但都清楚,为什么吵,为谁吵,吵什么。最后,二兵先生败下阵来,揶揄道:“吵架凶不顶用,你的目的不会得逞!”

“我有什么目的,我有什么目的嘛?!”司马古风急了,很急,竟忘了自己是斯文人,一把抓起茶杯,重重弄出一声响。

“显形了吧,装了半辈子,装不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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