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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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他帮忙了,帮忙做这个化验?”

赵龙愣了一下,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当时是答应了文秀娟亲手做的,但有这么一个好用的实习生,为什么不让他去干呢,他没想到文秀娟还真在意这点。

突然而至的巨大情绪一瞬间把文秀娟整个脑袋都淹没了,接下去的两分钟里她完全不受控制地埋怨乃至怒骂,具体说的什么她事后已经回想不起来了,只知道赵龙的脸色变白变青,最后扔下一句“真是不可理喻,真是莫名其妙”,就扔下她回了实验室。

文秀娟涨红了脸,喘着气,盯着紧闭的毒理实验室大门看了很久,后悔慢慢升了起来。马德虽然不能排除下毒人的嫌疑,但并不是嫌疑较高的那儿个,当然他有可能把自己做这些检验的事传出去,传到下毒者的耳中,可是事已至此,自已歇斯底里这么一通发作,根本于事无补,赵龙不会帮她继续检验不说,马德更是会把这出“轶事”大肆宣扬。马德来自农村,也是个要在大城市同学间寻找存在感的人啊。可道理归道理,情绪归情绪,该爆发的时候,文秀娟也毫无办法。她终于明白。自己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毫不畏惧。自己怕死,怕得要命。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马德不要说出去吗?文秀娟抿着嘴唇、转回身去走向楼梯的时候,看见文红军就在几步之外看着她。

“爸?你怎么在这儿?”

文红军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多少年了,文秀娟从未在人前表现出这副失控的模样。哦不,这是第二次,蜂蜜那回是第一次。

“没啥,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食堂那儿你就来了?怎么不叫我?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情。前面么,你和同学在一块。”

文红军看得文秀娟浑身不自在,然后他说:

“行,我出车去了。你好自为之。”扔下这句话,他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爸爸的这次到访似乎是突然起意,却看到了这个仅剩女儿的另一面。文秀娟没琢磨明白文红军到底什么意思,她也没工夫把心思放在爸爸身上。她觉得今天有点不顺利,回到宿舍,爬上床假作午休,打开了信。

和你一样。

今天我又干了一次,她完全没有发现,喝下去了。

过瘾。

还没想出你的办法?

另一个同学

文秀娟傻在那儿了,在毒理实验室外被压制下去的恐惧,加倍地涌来。

这说的是昨天?

怎么可能,昨天我都喝了些什么?我有让水离开视线过吗?他是怎么做到的?

文秀娟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间回想不起来昨天自己喝过多少次水,每一次是在什么情况下喝的。她只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已经高度警惕,本以为有着大把的时间和下毒者玩推理游戏,没想到自己竟然又喝下了毒药!

不要慌。文秀娟,镇定下来,文秀娟,幸好我们有通信!我一定可以翻过盘来的。

她拿出笔和纸,立刻就开始写回信。写了半封信、手都是抖的,却把信撕掉了,她发现自己是用正常笔迹写的。

想到了!一种很有趣的方式,应该不会被查出来,至少在现有的医疗检查条件下,查出的概率非常小。我还需要点时间来准备,马上就好,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结果了。

唯一有些顾忌的,是我所采用的方法,和你的方法,会否相互作用。如果产生了“化学反应”,有了太过明显的身体表征,就不好了。能否告诉我,你的方法,大约是用怎样的机制来慢慢摧毁她的身体的?

愿文秀娟早日安息。

一个同学

下午上课前,她把这封信投入树洞。他会如何回复,上一封信的口气,已经变得随意很多,不像最初时的警惕了,自己这样去问,有些过于直接,但怎么办呢,如果一直被投毒成功,自己还能活多久?

5

文秀娟没想到会被柳絮发现。

她已经这么做过好几次了。每个人熟睡的时候,是最放松的。也许梦话里会透露什么秘密呢,或者,心里有什么恶毒的念头,表情也会变得狰狞起来。处心积虑要杀她的人,睡着时也会像普通大学生那样恬静吗?其实,她只是想要好好看清这些脸,毫无遮掩地极近距离地看,会比白天更真实吧。也许某一刻直觉会告诉她,谁是那个人。

可居然被柳絮发觉了。看见柳絮装睡的样子,文秀娟有点好笑,闭着眼睛面孔僵硬,这女孩显然是被吓着了。她知道柳絮真正睡着是什么样子,前一个晚上见过的。

那么现在,要拿柳絮怎么办?她花了很多心思争取到了这个同盟,柳絮就像是她的小尾巴,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让往东绝不会往西。可毕竟这学期才交上的朋友,时间还短,看见自己深夜里如此古怪的举动,应该会开始疏远了吧?那样的话,自己又回到极端孤立的状态了啊。

那么,把柳絮拖进来怎么样?对这个单纯的孩子,会不会过于残忍?她和下毒者之间,可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文秀娟的犹豫持续到收到下一封回信。

早晨上课前她又去了一次松树林。她觉得不会那么快收到回信的,毕竟自己昨天中午收到信,下午就回了信,之前从未这么快回复过,但她没忍住,不瞧一眼心不安宁。也许在这封回信里,她就可以看到自己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树洞里竟然有回信。文秀娟飞快地往四周张望了一圈,就在树下拆开了信。

不论你用什么方法都不会和我相互影响,我所采用的分份非常稳定。记得每次给毒剂量要小,造成长期的健康下降的慢性病错觉。太突兀的死亡有风险,明白?松树林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自习教室最后那张瘸腿没人用的课桌你知道吧,有信的话,贴在桌底下。

另一个同学

果然没有说。还是问得太急躁了,文秀娟想。看来,要把柳絮拉进来了。她需要一个能冲锋陷阵的人,把水搅混。柳絮可以变成一盏明晃晃的探照灯,未必真能照出些什么来,但总能让那个人收敛一下,下毒的速度变慢一些。要想抓到他,还得靠自己。

只是以柳絮的性子,知道了有一个谋杀者,她敢往前冲吗?

因为迟到,走进教室的时候,有几组同学已经开始解剖。钳子剪子肌肉骨骼之间的撕扯碰撞声汇聚到一起,是非医学生很难想象的。文秀娟习以为常,但柳絮还差得远,正面孔煞白拿着手术刀吸气,她走到柳絮对面,问今天感觉如何,柳絮说轻松些了。的确是,第一堂课的时候,她怕到几乎晕过去,到现在可以站直不抖并且下刀,离不开文秀娟的暴露疗法和鼓励。文秀娟心里虽然别有怀抱,但表现出来的是一个真正朋友该有的做法。

文秀娟看着柳絮把她那一侧的胸膛皮肤掀开,在自己的指令下分离脂肪,剪开胸大肌的附着点,觉得这个女孩简直就是自己养成的。在克服对尸体解剖的恐惧过程中,她对这个世界的恐惧也在慢慢减少。某种程度上,柳絮的父亲对她的压力,和文红军略有相似。真的要把这个女孩拉到漩涡里来吗,可以预见到她的支离破碎,而对自己的帮助会有多大?文秀娟居然犹豫起来。

好像听见柳絮在叫她,文秀娟抬起头,看见柳絮的目光里依然没变的情感。在经历了昨晚的怪事后,她仍旧保有着那份友情和信赖!她能行的,文秀娟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并且清醒了过来。

“昨天晚上。你看见了。”文秀娟说。

柳絮吓了一跳,然后说对不起。文秀娟说吓到你了啊不好意思。柳絮问是不是梦游,文秀娟沉吟了片刻,说有人要杀我。柳絮显然没有听清楚,然后,文秀娟又把这几个字大声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在一片尸体解剖的奏鸣声中显得如此突兀,以至于绝大多数同学都注意到了。文秀娟的目光镇定地与投射过来的一道道眼神交汇,她不指望能就此发觉下毒者异样的表情,但至少,下毒者会明白,柳絮入局了,他需要对付的人,现在多了一个。

6

文秀娟用缝衣针在矿泉水瓶上刺了个眼子,捏着针摇晃了几下,让这个针孔变得显眼。组织胚胎学课上,她把这个水瓶放在了显微镜旁。昨天她并没有对柳絮和盘托出,而是半遮半掩,等待柳絮自行探索。自己发现的事情,总比别人告知的更有说服力。

课程上到一半,文秀娟上完厕所回来,酝酿好情绪,伸手拿起矿泉水瓶,然后尖叫。她七情上脸,拿着瓶子冲出去。

文秀娟把瓶子扔在厕所前的垃圾桶里,走回来的时候,看见柳絮正走出教室门口。

去找那个瓶子吧,找到上面的针眼。文秀娟在心里说。柳絮是个细心的姑娘,她应该不会错过。

不过,她今天自导自演了这么出戏,并不仅仅是为了让柳絮相信有一个下毒者存在。自从第一封信开始,文秀娟就在编织营造着自己的角色形象,那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请教者,带着一丝崇拜一丝仰慕,换而言之,就是一个弱者形象。弱意味着安全,对方觉得安全了,自然会卸下防备。但自己这个弱者,不能一直光说不练,否则也无法取信。一个弱者的上阵是怎样的,这正是今天文秀娟所要表现的。她相信这出“投名状”演过之后,对方的戒备心会进一步降低。

我今天干了一件蠢事,或者说,我没想到她的警觉性已经强到这样的程度。我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竟被她发现了。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最惶恐的时刻,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是僵硬的。好在文秀娟也很害怕,居然逃出去把那瓶水扔掉了,并没有声张,真是万幸。

我原本以为,想出难以被医院检查出的毒很难,没想到具体实施才是最困难的。好比《红楼梦》里的夏金桂,要毒香菱最后却害到了自己,如果这样就太愚蠢了。不过,我猜你现在正笑着我的蠢,对不对?知易行难,由此我更发觉了你的厉害,因为你已经成功做过好几次了吧。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吗,有什么难以被觉察到的好方法吗?传授些心得吧。

另外,这张课桌虽然不常有人用,可是毕竟它就摆在教室里,临着最后那块贴各种社团活动的小白板,附近常常会有同学逗留,用来当信箱,真的保险吗?我很担心。

愿文秀娟早日安息。

一个同学

文秀娟把这封信放进“信箱”的时候,自习教室里没人在。她把信封贴在桌底,又往这张桌子多打量了几眼。说不上来的感觉,让她不喜欢这张桌子,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安全感。就像她在信里说的那样。说真的,她希望那一位可以选一个更稳妥的地方。为什么要改在这种随时会有同学经过的地方,而不是僻静的松树林,真搞不懂他的想法。

暴露的机会增加了,文秀娟想着,快步离开了教室。刚才打量的那几眼里,好像看到桌上刻了些什么符号,没看太清,但也不打算专门再回去看了

如果一直守在附近观察,是不是也有可能发现对方来收信寄信呢?这是个公共场所,在附近逗留可以找到许多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个想法像颗鲜红的苹果诱惑着文秀娟,这是一条直接可以知晓下毒者身份的捷径。但她清楚这绝对是个危险的主意,收信方式是对方提出改变的,一个下毒者,会如此鲁莽地只考虑方便吗,他真是信中表现出的那样有些刚愎有些自大吗?未必。也许对方正是想看一看,自己会否自作聪明地守在附近。对方也是想知道自己身份的啊。

所以,收信,送信,不逗留。而且,每一次都得要加倍地小心才行。

这封信是在水瓶事件的第二天送出的。前一天,文秀娟一直被柳絮抓着不放,下午逛四川路。晚上商量应该怎么找出那个下毒者。柳絮义愤填膺,一腔热血,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方案,大多数都被文秀娟否决了,倒是有个简单的守株待兔的法子可以尝试一下。说实话,文秀娟没抱多大希望。

但文秀娟没料到,非但没有守到下毒者,还发生了全然出乎意料的事。每每她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就有一声阴冷的嘲笑从地狱里传来。当她和柳絮回到宿舍,打开作为诱饵的饭盒,用搪瓷勺轻轻一挖,现出那只“眼睛”的时候,恐惧也一起从心底里湿淋淋捞出来了。在这样的当口,她觉得有柳絮和自己共同面对这一切真好,柳絮再不是可有可无的棋子,而是她想要紧紧抓住的一片衣角。

7

柳絮被这么一吓,居然叫来了警察。看见那身制服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文秀娟的脸色都变了。不不不不,这一切怎么会往这条路上发展,这决计是不行的。她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怨恨柳絮的软弱,怎么会不和她商量,就作出这样的决定来。金浩良来通知她接受警察问询的时候,文秀娟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心里想着坏了坏了。她站在门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听见了里面警察和柳絮的几句对话,忽然发现事情并不如想象的那么精糕。她又听了会儿,明白了该怎么做,就敲门进去。

她看见柳絮鼓励的眼神,心里对她说了句对不起。她很明白,如果自己否认会置柳絮于怎样的处境,可文秀娟没有选择。

只好背叛你了,她想。因为我不能背叛自己啊。

警察开始问:“你同学刚报的警,说你被人下毒,是真的吗?”

“没有,没有的事。”文秀娟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知道柳絮还没走,甚至能听到柳絮内心那一声碎响。

这颗棋子,不能用了吧。这样也好,柳絮,这样也好。

在这一天里,文秀娟对柳絮说了许多对不起的话,但两个人关系的裂痕却没那么容易修复。而柳絮报警的影响却还在逐步扩大。周末柳絮没有回家,文秀娟也没回去。她毕竟心怀愧疚,这种时候,柳絮成为众矢之的,就如同曾经的自已,身边有一个人陪伴是最好的宽慰。

文秀娟真没想到一曲《胡笳十八拍》会让柳絮原谅自己。心乱之后,她很久没有吹箫了,这一次吹奏,只觉得晦涩重重,一管洞箫里,仿佛有千回百转的坎坷弯路,有一座又一座的关卡。她发现柳絮寻声而来时,曾起意显得疲弱些,好叫人同情,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吹奏成了这副模样,还要再纤弱吗?于是便什么都不去多想,一心一意付于箫音。她心里的悲意越来越盛,几张面孔在眼前浮起。直到一枚篮球飞过来擦面而过,把文秀娟从这几近魔怔的境况中解脱出来。

接下来两天文秀娟没有和柳絮讨论什么具体方案。她把柳絮拉入局,最要紧是帮她分散火力。关于这一点,柳絮目前已经做到极致了,因为她的报警,下毒者想必仍心有余悸吧。周日痛痛快快骑了回车,回来文秀娟去信箱看信。她本想等到周一的,不过周日教学楼人少,居然有回信,也不知是哪一天放进去的。这一回她多看了一眼课桌,上面满是刻花,占了小半张桌面了,密密麻麻。难道是考试作弊用的特殊符号么?可是这张瘸脚桌子,应该没人会使用的啊。看刻痕也不久远,也许就是这学期刻上去的。文秀娟想不通,又不能待在那儿盯着研究,也就罢了。

你的心理素质不好。用课桌通信就担心成这样,难怪会失手。我随时随地都可以下毒,一点不难!《红楼梦》我没有看过,这是娘们看的书,当然,你应该就是个娘们儿,对不对?哈哈,所以做事情瞻前顾后拖泥带水。你有没有看过《笑傲江湖》?里面有个五毒教主蓝凤凰,她的下毒手段防不胜防,或者更平民一点,《鹿鼎记》里的韦小宝,他的方法更容易学。喝水、吃饭、吃点心、吃药,任何时候都可以。手快一点,时机抓准一点。这种事情还得看天分,但其实和当医生是有共通之处的,该出手时要出手,出手的时候手要稳。

如果你没把握,就不要去做,还是那句话,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另一个同学

文秀娟原本以为,对她的失手,信里会极尽嘲讽,然而竟然没有,看来她连续的示弱之举已经产生了作用。作为一个强者,一个“老大”,小弟犯一点错误,当然是可以容忍的,也更显出自己的能力。

而且,信里还对她的性别进行了猜测,在说出“娘们儿”这个词的时候,当然也就意味着他是以男性自居的。可是还没确认对方的信息,先把自己的情况暴露了,真的会是这样吗?这个人依然还在用左手写信,那么他暴露出的信息就可能是故意为之。原本文秀娟是推测他是个男人,但现在一来,反倒又不敢确定了。

文秀娟花了很久来考虑应该如何回信,她觉得现在到了一个比较关键的时候。对方释放出了信息,不管这是真是假,但至少不排斥进一步的交流了。接下来该怎么更快地切入实际呢?信里对方说喝水吃饭吃点心吃药任何时候都可以下毒,文秀娟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这绝不可能,她盯着可紧呢,但还是不由得一阵一阵地心惊。

周一,柳絮开始一个一个地找同学谈话。她似乎是豁出去了,报警之后,索性就要用这样毫不迂回的方式来找出下毒者。文秀娟觉得她断然不可能成功,而且这样做其实很危险的。她劝过柳絮不要这样激进,但柳絮打定了主意。文秀娟认识她几个月,从来没在这个女孩的眼神里见过这样坚定的神色。

注定了要掀起轩然大波的啊,文秀娟想。

周一夜里,文秀娟把信写好,在周二找了个空隙送出去。

你竟然是位男同学,这可真是意想不到!我一直以为,你和我在同一个寝室,就是那有限的几个人中的一位。可你竟然是个男人!这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作为和文秀娟同性别的室友,我都觉得投毒有相当难度,你是怎么做到的呢?真是高明得让我在崇拜之余,不禁生出了恐惧的情绪呢。

上一次投毒失败之后,我进行了深切的反省,思考了各种各样的投毒方式,你介绍的那两套武侠书,《鹿鼎记》我看了五分之三,《笑傲江湖》还未来得及看。我总结了一下,成功的投毒其实和毒本身也有很大关系,首先毒品要易于携带和投放,其次要无色无味,和其他食物混在一起时,不会被察觉。我准备的毒品,在第二点上只能算是勉强过得去,但第一点上就有些麻烦,要保持生物制剂的活性,当然就会有所限制。我猜想,你这么容易投毒,必然在这两点上均胜出我许多,套句时髦的话,是硬件设备上领先,软件嘛,我努努力,总能够赶上吧,而你说的武侠书也是半玩笑话,哪有人能做到书里的程度呢。但是现在知道了你的性别,就明了其实你在接近文秀娟方面先天不足,可是你做到了,并且以信手拈来的姿态,简直可称得上传奇了!

文秀娟的警惕心是越来越高了,她时时刻刻都戒备着。前两天早上我看见她先是拿自己的水杯对着太阳光看,然后又去用洗洁剂拼命地洗。平时喝水的时候,她都会把水杯放在视线的正前方,走开时会带着水杯,如果没带着,回来就会倒掉。昨天晚上她居然把水杯和饭盒都锁进了箱子里。真不嫌麻烦。还有,你注意到了吗?她现在都不敢拿正眼看人啦,眼神偷偷摸摸闪闪烁烁,你看她吧,她就看别的地方,你不看她吧,就悄悄拿眼睛瞟你。那副模样,真真是好笑极了。可别说,要想下手,难度也更高了。

其实最让我担忧的是柳絮,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也许文秀娟和她说了?她那种不知所谓的正义感真是麻烦,先是报警,然后又开始自己调查起来。她已经和好几个人谈过话了,虽然她不可能抓到任何证据,但总让我心里不踏实。你觉得该怎么办?如果她一直这么进行下去,哪怕是你风险也增高了,要先停一下吗?

愿文秀娟早日安息。

一个同学

其实金庸的那两部小说文秀娟都是读过的,故布疑阵而已。她持续地在投毒技巧和毒品种类上把自己放在一个弱势的位置,就是想看看警惕性放松之后,后续信件里能不能透露出关键信息来。至于对自己种种情状的描写,仿佛充满了不屑。文秀娟对这已经习惯了,以另一个角度看自己,仿佛灵魂出窍。只是最后那句话,落笔之时,还是会有些不适。第一封信的时候,文秀娟是怎么能表明立场怎么来,但既然已经这么写了,那以后每一封信也只能这样结束。这是自己对自己的诅咒,原本文秀娟以为自己是无所谓的,然而越到后来,心里那丝别扭越不容易忽视。

文秀娟原本是不想提柳絮的。但没办法不提,因为柳絮闹出的动静太大了,作为一个下毒者,怎么都不可能视而不见的,不提就太可疑了。

这封信是周二晚饭前投递出的。周三下午她请了半天的假去看装医生,就是给文秀琳号过脉的那位,当时那一番话说得文秀娟心惊胆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她没通过文红军,自己直接找上门去的。

裘医生住在郊区,过去路途遥远,简直像去了次外地。老先生记得她,还问了声文秀琳的情况。文秀琳当年吃了几服药后就没有再去复诊,文秀娟说姐姐那年就过世啦,老先生微微摇了摇头,那神色却并不意外。

裘医生三根手指在文秀娟左手脉门处压了很久,时紧时松,然后又换了右手。文秀娟咬着嘴唇等待宣判。

裘医生问有关节酸痛吗,会有腹痛吗,文秀娟说好像有,精神也不好,还掉头发,人浮肿。

“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文秀娟愣在那里。这句话她又听见了。

“可能有吧,我这是什么问题?”

“脉象上看是少阴病呐。”老先生回答,但是和文秀娟想象的某某中毒之类的答案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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