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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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她怎么改扮我都一眼能认出来。”

接下来的时间就在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慢慢度过,不管是他还是我,都分出了一半心思看窗外,等待那个窈窕身影的出现。

高中少年对阵大明星的约会,这是只有网络YY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场景。荔枝会怀抱着怎样一种心态来赴约呢,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被“未来的情人”猜透了吧。

在聊天中,我发现席磊真是有追女生的天赋。他在几十封来往的情书中,有节制慢慢传递自己的信息。他没有撒任何谎,因为终究是要准备见面发展进一步关系的。但是他也没有说自己只在读高中,而是营造出了一个忧郁博学专情的大学生形象,也许前三个形容词都是真的。至于确实的年纪,只要这第一次见面效果良好,就不再是越不过去的障碍了。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

“粉丝见面会不太好控制时间,大家都太热情,还有那些狗仔,他们太关心荔枝的夜生活了。”席磊说。

我知道他更多是说给自己听,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坐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十点四十。

一辆银色的奔驰在酒吧不远处停下。从车里下来一个穿着白T热裤球鞋的女孩。她带着墨镜,把棒球帽的帽沿压得很低很低。

“就是她,她来了。”席磊兴奋地压低声音说。

荔枝似乎向酒吧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往反方向走去。

她走到后面停下的一辆出租车旁,敲了敲车窗。车窗摇下来的瞬间,那里面有光一闪。

是闪光灯。

“见鬼,她没甩掉狗仔。”席磊懊恼地说。

“这下子,恐怕……”

我没有说下去,但显而易见,荔枝是绝不可能在有狗仔跟踪的情况下,来和席磊约会的。

荔枝摘下墨镜和车里说了几句话,又把墨镜戴上,往奔驰车走。但她并没有上车,而是和驾驶员做了个手势,那车就开走了。然后,她走进了酒吧。

那辆出租,竟也跟着开走了。

这怎么可能?

我想不通里面的门道,但有一点毫无疑问,我得立刻坐到另一桌去。

楼梯声响起。

这一刻,我突然相信了,年龄绝不会成为问题。我打开纸盒,看着里面的愿望满足器。这一切,都在它的计算中。荔枝的秘密,席磊的秘密,荔枝的性格,席磊的性格,两人之间那可能产生的化学反应,一切一切,甚至那些狗仔的离奇离开,都尽在它的计算中吧。

又一次,无力感把我吞没。

站在这小小机器背后的,是命运吗?

那么,是否我提出一个愿望,它也能满足?

楼梯声停了,荔枝已经走到了二楼,但我没有抬头去看。

我拿起愿望满足器,指尖轻轻一滑,屏幕亮了起来。

然后,我输入了愿望。

只有三个字。

你是谁?

三、你是谁

你是谁?

发送。

我看着屏幕暗下去。

“我是谁”是一个终极哲学的命题。但此时我问出“你是谁”,却也恍然有对着冥冥中不可测度的庞然巨物发问的错觉。如果它真的能满足我所有的愿望,那么就告诉我它是谁吧。

满足这样的愿望,会付出什么代价?我把愿望满足器放回纸盒。回去之后,我会把它放在床边,这样它夜半发出声响的话我就可以第一时间查看。

然后,我的注意力终于移到初次见面的席磊和荔枝身上。

我坐的位置,和他们隔着三张空桌。荔枝背对我,墨镜搁在桌上。

可惜我没看见荔枝摘下墨镜那刻席磊的表情。这是极考验演技的时候,作为一个早已经知道荔枝身份的人,他该怎样把面部肌肉调动到合适的位置呢?

此时席磊是正面对着我的,他的表情有些怪异。

他带着笑容和荔枝小声的说着话,又有一点点拘谨,总的来说相当自然,但我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觉察到我的目光,有一瞬间,他的视线越过荔枝,和我四目交接。

那眼神里的内容,很复杂。

荔枝到底在对他说什么?

我竖起耳朵,但还是听不清。

真是心痒难熬。

过了约半个小时,我决心离开。这样干坐下去毫无意义,也许我不在席磊能放得更开一些。至于具体的细节,回头再问席磊吧。

我站起来走向楼梯,席磊又忍不住看过来,荔枝似乎有所觉,也侧过脸扫了我一眼。我没有停留,直接下了楼。

那不是荔枝!

那竟然不是荔枝!

我站在酒吧门口的马路上沿,脑子依然处在一片混乱之中。我总算明白席磊那古怪的表情复杂的眼神是什么来由了。

怎么看可能不是荔枝呢?席磊提出这样的愿望,愿望满足器给出这样的反馈,那么这邮箱里的邮件,就必然是荔枝写的呀,是我们队愿望满足器过于信赖了吗?

而且,这个判断,之后一次次印证了呀。那些邮件里,有许多封,和那封坎昆浮潜的情信一样,可以透露出写信人的信息,这些信息,都和荔枝在同一时间的行程状态完全吻合。所以,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写信人的身份,她必然是荔枝无疑。

即使这些都撇开不谈,如果她不是荔枝,刚才那辆一看就载着狗仔的出租车,又如何解释?

我真想理科就打电话给席磊问个清楚,但终究觉得不妥。而且我想席磊在第一时间的错愕之后,现在恐怕也进入状态了,因为这个女孩虽然不是荔枝,但身材相貌也是惊艳级数的,绝对辣啊。所以我还是忍着吧,明天再问他。

结果没能等到第二天,这个谜就解开了。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席磊问我睡了没有。我立刻就回拨过去。

“是她的妹妹。”这是席磊的第一句话。

“荔枝的妹妹?可是……”纵然这女孩的真实身份,竟是荔枝的妹妹,但还是有诸多说不通的地方。

“她是荔枝的助理。荔枝的助理是她的亲妹妹,这点我们都知道的。”

席磊口中的“我们”不包括我,指的是荔枝的粉丝们。

这样一说,所有的一切就全都能解释了。

身为荔枝的助理,当然荔枝去哪里她也去哪里。所以邮件中透露的工作状态,和荔枝完全重合。

而先前那几个出租车里的娱记,不用说也是被她摆了一道。荔枝在见面会之后,一定另有去处,不想被盯梢,于是她妹妹就假扮荔枝,引开盯梢者。那些娱记见了她拿掉墨镜后的真面目,知道自己跟错了对象,当然就理科离开了。

唯一难解之处,就是席磊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荔枝成为他的女朋友,结果怎么换成了荔枝的妹妹?

是愿望满足器搞错了吗?

我忍不住问席磊:“你确定那些信是她妹妹写的,而不是荔枝?说不定是荔枝派她妹妹来探探你的底。”

“也有这个可能。”席磊说,“但是聊下来,不太像。我觉得,应该是Linda写的那些信。”

“不过这Linda和她姐姐长得一样漂亮哦,你有没有改主意啊,你们今天接触的怎么样?”

席磊有些羞涩的嗯啊了两声,忽然说他妈正在打电话进来,肯定是催他回家呢。

放下电话,我咂咂嘴,席磊才十七岁啊。荔枝的妹妹,应该也比他大几岁吧。

之后一段时间,我和席磊通过几次电话。听上去,他和Linda进展顺利。尽管他许的愿望是荔枝,但那终究只是个幻想,和千百万少男们相同的幻想,作为一个有理智的人,他很清楚幻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虽然一度以为要美梦成真,旋即又破灭了,也能够接受。况且Linda想她姐姐一样,完全是梦中情人级的,如果他一心想着荔枝,完全无视了Linda,那才真是不正常了。

我半开玩笑地说,你可别是想借着Linda来接近荔枝吧。

怎么可能,当然不会。他生气地回答。

我一听,就知道这小子完全陷进去了。

至于Linda,恐怕也已经沦陷在爱情中了。她在那五十八封情书里倾注的感情,是毫无保留的,只要席磊这个“未来男友”不要太令她失望,这份感情就会转注到他身上。可以说,席磊是穿着“王子服”出现的,而这美丽的王子服,是Linda亲手编织的一个梦,这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当然轻轻易易就将她迷住。

再说,从席磊回信的手段来看,他在这方面的天分不容小觑,认真起来对女孩子可是很有杀伤力的。

席磊陷入爱情中难以自拔,对愿望满足器的关注,明显减少了。然而我心中的狐疑却怎么都去不掉,这一次,真的是愿望满足器出错了?还是说,现在席磊陷入的这段爱情,只是达成最终愿望之路途上的一环呢,就如冯逸的死一般?

愿望满足器白天塞在我随身包里,夜晚就放在我的床头,但始终没有动静,不知是否换了主人,不再灵光。

拆开愿望满足器是件并不麻烦的事情,打开外壳,里面是块连着触摸屏的集成电路板,和它外表看起来一样,百分百人类现阶段科技产品。

我把愿望满足器拿到我的一位朋友梁应物处,他本身是位物理学家,在一个庞大的有政府背景的科研机构任职,掌握着许多实验室与学者资源。这个机构的职责是用发展的眼光解决或解释诸多不被现阶段科学体系认可的事件或现象,维护社会的基本稳定。最后这句话不带有任何政治色彩,如果你了解那些事情,就知道确有此需要。

在此前的几次冒险经历中,我或主动或被动地与这个机构打过许多次交道,因为老同学梁应物这道缓冲,还算能够相处,没有被封口封笔勒令遗忘。之前的许多故事不适合在这里多谈,总之关于这块电路板,我相信梁应物能告诉我的,会比大街上修手机的更多一些。

梁应物总是很忙,我直到九月中旬,才约到他。

他很认真的听我讲述,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我说完后,他沉默着思考了很久。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我和他有过无数次类似的讨论,不管是我或他遇见何种离奇状况,通常总会有一些尝试性的分析,一些未经现有科学完全证实的理论可以试着解释。比如空间折叠,平行宇宙,时间的多重性,生物突变,人体的各种潜能等。尽管最后事实的真相,往往和我们讨论时的设想有所出入。

而现在的沉默,代表梁应物想不出任何一种假想来应对我这一次的遭遇。

同样,我也没有。

有一些念头是我们不愿意拿出来讨论,甚至不愿意去触碰的,比如命运。命运可以解释一切,我们自以为是有着自由意志的生命,我们的未来取决于我们现在的行为,而我们现在的行为取决于我们脑中的想法,可如果有一个高于一切的命运,那么这一切都成了笑谈,我们只是一具具不自知的牵线木偶。如果拿命运来解释我所遇到的一切,我们最根本的活下去的信念就将遭遇毁灭性的打击。这也是为什么去年经历了杨展和阳传良自杀事件后,我会有一段下意识去遗忘的记忆,和梁应物一起把事件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后,我们就绝口不提此事,仿佛它从未发生过。

其他诸如这世界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或我们生活在如电影《黑客帝国》般的虚拟世界,本质只是一段程序等的推想,也能对愿望满足器进行解释,但这些设想,其实和命运是一回事。

将这一切抛开,我们两个,竟想不出另一种可能,来解释愿望满足器。

梁应物看了愿望满足器里面的电路结构,说除了触摸屏的电子元件之外,应该就只有一个简单的发送接收装置。也就是说,愿望满足器本身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这也正是我的判断。关键在于,那个隐在某处,接受席磊的愿望,并发出满足愿望指令的“人”——关于最后这个“人”字,其实我们并非那么确定。

我问梁应物,能否追踪信号,他说很难。追踪信号的一个前提,是要有信号,不仅要有发送的信号,最好还要有接受的信号,得有来有回。现在对方迟迟没有回复我那个“你是谁”的愿望,除非我把愿望满足器一直放在梁应物处,把新信号发送出去。如此一个以上来回才可。但这样,就很可能被对方察觉。

“老实说,这样一个愿望满足器被造出来,送到席磊手里,不可能不考虑到信号追踪问题。而现在,有太多种方式来摆脱追踪。不是说我们一定就追不到,但这就变成一场较量,较量的前提是存在较量,你明白吗?”

我咧了咧嘴,只要对方不是吃饱了撑的,一发现有人试图追踪,当然就会把线断掉,哪还会较量的起来。这又不是间谍战,有了情报非得送出去。

我当然摇头。

“但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愿望满足器,其实名不副实?”他问。

“你指的是席磊的第二个愿望?”

梁应物摇头:“不。我举一个最著名的关于愿望的例子,阿拉丁神灯。灯神在满足三个愿望的时候,会说你去做一件什么什么事情,然后你的愿望就会实现吗?不,他直接就满足了阿拉丁的愿望。”

我琢磨着着他话里的意思。

“初始动作,愿望满足器会要求席磊做一个初始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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