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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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了摇头,不禁有些同情摩尔根。如果梁应物算是精英,摩尔根是天才,那么爱略特这样的任务,该怎么分类?让天才绝望的,已近乎神。

或许能相提并论的,只有爱因斯坦、牛顿、达?芬奇这样的人了吧。

“那后来呢?”

“完成了在霍普金斯大学的学业后,爱略特去了巴西雨林。那里有原生的未受人类打扰的自然生态,复杂而神秘。在那儿,爱略特迎来了一生最重要的发现——几种菌类,这些菌类和当地的蚂蚁之间,有一种可怕的联系。具体地说,这些菌类可以通过孢子,感染木蚁,接管并控制木蚁的躯体,令其寻找适合菌类生长的环境,并最终将其杀死。其实博物学家华莱士曾经在1859年于印尼苏拉维西岛发现过类似生物,他将之称为‘僵尸蚂蚁菌类’,可惜回程的船起火,他丢失了所有的标本。不得不说,同一件事情,同一个发现,不同的头脑,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如果是你的话,发现了这样的僵尸蚂蚁菌类,会有什么想法?”

“我?我既不是爱略特,也不是牛顿,大概就是写篇报道,或者编个恐怖小说吧。”

“爱略特最初思考的方向,集中在这些菌类是如何控制住蚂蚁,让它们变成听从命令的僵尸的,他觉得也许是一种病毒,或者是什么化学反应。不过他对生物学的研究,终究是为了社会学的目的。突然之间有一个念头闪现,如果搞清楚蚂蚁是如何被控制的,建立起一个类似的模型,是否就能对人群,甚至整个人类社会达成定向影响?”

“这太不可思议了,定向影响,你是说,控制?”我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全身发冷。

“定向影响做到极致,就是控制了。”

“他……成功了?”

“快了。”

“等等,你是说,他还活着?”

1886年读大学,怎么可能还活着呢。有纪录的最长寿者大概也就一百十岁左右,那些忽然冒出来号称自己一百三五十岁的人,全都拿不出可靠的出生时间证明,不是老糊涂就是老来搏名。要是爱略特活到现在,不得一百四十岁以上?不过转念想到,王美芬说过他们这群人掌握的科技领先了三十年,没准……

“爱略特在1961年的时候去世了。不过从某种意义上,他的确还活着。”

王美芬没有在这个耐人寻味的话题上深入下去,而是回到了1891年的爱略特身上。

1891年的夏季,爱略特在人迹罕至的巴西雨林里发现了四种僵尸蚂蚁菌,它们利用雨林里的木蚁进行繁殖。这种利用不是通常的互利共生,比如蚂蚁和蚜虫;也不是简单的寄生,比如各种寄生蝇类和毛虫甲虫。僵尸蚂蚁菌的方式,是控制。当它散发出的孢子遇到对应的那种木蚁,就可以感染乃至完全控制木蚁的行动,让木蚁此后所有的行为,全部以菌类的繁殖为第一目的。

这样的菌类对生物学家来说就是一座宝库,诡异的控制究竟是如何进行的,如果能搞清楚,必然会获得一系列重大生物医学成果,对物种演变理论的完善也会有帮助,邪恶一点的,甚至可能去研究针对人类的控制药物。

但爱略特不是生物学家,作为一个社会学者,他的思路别开生面又宏大广阔。他想到,木蚁的僵尸化,本质上是一小组入侵细胞——孢子或孢子携带的某种东西,通过一连串未知的反应,最终令一个庞大的细胞群——木蚁,改变原先的正常运作模式,转而服从入侵细胞的命令。也就是说,再复杂的群体,都可能被极简单的方式彻底改变,只要找准开关的位置。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在人类社会里,也存在一种“开关”模式,只要找准开关,按下它,就如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就能以极小的代价让整个社会产生可控的改变。

这就像是蝴蝶效应的反向解读。所谓蝴蝶效应,即一直亚马孙雨林里的蝴蝶扇动翅膀,对周围的空气造成轻微扰动,而这微弱气流的影响一层一层扩散放大,可以造成几周后美国的一场龙卷风。但是,每时每刻世界上有难以计数的蝴蝶在扇动翅膀,更多时候它们的翅膀气流就如水中的涟漪,很快湮灭平复,怎样设计出一套程序,来找出能造成深远影响的“关键蝴蝶”呢?而爱略特的野心,或者说一个天才人物的直觉,让他觉得必有一条路,不仅能找出“关键蝴蝶”,更能为了在纽约下一场雨刮一阵风,创造“关键蝴蝶”。

王美芬说起当年爱略特想制造可控的蝴蝶效应,我却听着不对味,问:“等等,不对吧,蝴蝶效应,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才提出来的啊。”

“是1963年,由美国气象学家罗伦兹在一篇提交给纽约科学院的论文里最先提到的。”她肯定了我的说法,却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蝴蝶效应就是罗伦兹发明的。”

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我难掩惊愕,问:“难道罗伦兹也是你们的人,拿着爱略特在几十年前创造的理论的边角料,博得巨大声名,就像朗克凡那样?”

王美芬却没有正面回答我:“其实同样的道理,几百年之前就有人知道。像一首西方民谣里说的,丢失一枚钉子,坏了一只蹄铁;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输了一场战斗;输了一场战争,亡了一个帝国。”

“如果是那个帝国的敌国,为了胜利,偷了最初的那枚钉子,呵,这就是爱略特想做到的事情吧。”

“是的。他从巴西雨林获得启示,带了僵尸菌和木蚁回国,埋头研究。随着研究的步步深入,爱略特终于意识到,尽管对自己的才能有充分信心,但他却为自己选择了一条过于艰难的道路。直觉告诉他,顺着走下去会获得成功,可是其间要解决的问题,是预先估计的十倍百倍,就像藏在水下的冰山主体,如果你能看见它,就知道水面上的巍峨浮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丘。”

王美芬说到现在,我早已经才想到,所谓愿望满足器,就是爱略特的研究发展到今天的结果。从爱略特最初在僵尸菌面前的灵光乍现,到今天的愿望满足器,中间自需跨越千山万水,但经王美芬的解说,我才意识到,这一路涉及的学科,比想象的更繁杂。

光是生物学方面,对当年的艾略他来说,就已经有一大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僵尸菌孢子入侵木蚁来说,其间究竟是怎样的机制,细菌还是病毒还是其他什么,通过怎样一层层的化学反应,步步击溃木蚁本身系统的抵抗,最终全盘接管木蚁,这放到今天的生物学领域,也一样是个需要时间攻克的难题。当今任何一个生物团队,都会觉得是块难啃的骨头,因为其中很可能会涉及到基因层面,人类在这方面起步不久。

而今天的生物学,和爱略特时代,隔了一百二十年,其间无数的重大生物学医学成果,再怎样妖异的天才头脑都弥补不了,只要他还是人,不是神,就绝做不到!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有所谓的穿越,爱略特其实有一颗二十一世纪的生物学博士后的灵魂,他也一样做不到,因为除了理论之外,研究工具是编不出来的,随便举一个例子,1891年能造出每秒运行几百亿次的电脑吗?把图纸摊出来都没法造,这事关人类文明在当时的工业水准。别说1891年,就算爱略特去世的1961年,都不可能。而研究清楚僵尸菌,需要的实验仪器多了,可不仅仅是电脑。

要完成爱略特的最终设想,生物学只是提供借鉴帮助的工具之一,而对僵尸菌的研究,充其量是这把工具上一个小小的零件。其他的零件包括对大脑的研究,对神经系统的研究等等。此外,有了僵尸菌的启发,爱略特又意识到了更多的生物现象可以给他帮助,比如癌细胞的扩散转移,再比如对人局部刺激带来的整体机能改变,像中医的穴位及针灸。

光生物学就已经有这么多的课题,对这些课题的研究,有助于爱略特建立一个仿生物的社会学模型。在这个模型之外,当然得有最基本的人类社会蝴蝶效应模型。这两个模型最终必须达成统一。其实远不止两个模型的统合,还有仿气象的社会学模型,仿天文的社会学模型等等,这是向天地万物求法,以获得最终极的智慧!对自然界中以一发动全身的现象研究得越多,就离终点越近。

爱略特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个研究。他已经侵入了神的领域,如果成功,将无所不能,这是一座通天塔,一个凡人的狂想。但他并未放弃,而且决心投入所有。爱略特姓杜邦,是杜邦家族的一员,杜邦作为延续到今天的巨大财阀,从来不缺钱和各种社会资源。除钱之外,爱略特本人也极具魅力,这使得他招揽到一批当时顶尖的科学家。这些人类最优秀的头脑能聚集到一起,出了充足的静芬和爱略特的魅力之外,顶顶重要的,是爱略特只给他们看的那条路,那条通向神之领域的路——一旦成功,世界就在指掌之间了。

吹一口气,就能引发一场台风;摔碎一个杯子,就能赢得一场战争;撕掉十块钱,就能使世界经济崩溃。只要算出最初的那个动作是什么,一切皆有可能。

建造通天塔对参与的智者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对公众,却是绝对不能公布的,万一泄密,举世皆敌。就比如我,冯逸因我而死后,得知自己的行为竟早在别人的剧本中时,有极度的不适感,正是这种不适感让我追查到现在。没有人会享受命运被别人掌握的感觉,哪怕这种掌握不是强制的,而死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对于更大的社会团体,比如财团,党派乃至执政者们,这种致力于让蜉蝣能够撼树的研究是最危险的,一旦成功,那些势力所掌握的资源再多,被蝴蝶翅膀轻轻一扇就要易主。所以他们的态度必然是不能掌握的就消灭。爱略特对此有清楚的认知,从一开始,他就制订了严格的制度,让整个研究,隐藏在黑暗中。

生物学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气象学家……这些天才的头脑在爱略特的指引下相互碰撞,智慧之光激荡,前路虽然漫长,但他们在各自领域的成果却一个接着一个。只不过基于守秘原则,他们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学术联盟,从不把最新的成果对外公布。人类的文明之河照旧慢慢流淌,却有一叶轻舟在阴影中迅猛前行。

“对所有的喂食者们来说,爱略特是永远的精神导师,不灭的等他。你难以想象,在他最终因为脏器全面衰竭而死之前半个月,还掌控着整个项目的进展,那是他已经九十一岁,竟依然能保持旺盛的精力和睿智的头脑,这简直是生理上的奇迹。但想到他如此传奇的一生,这点奇迹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也正因为这样的奇迹,当他终于死去,也同时意味着所有人的核心突然熄灭了。我当然没有与他共事的幸运,但听许多人谈起过那段虽然短暂但差点令整个协会分崩离析的艰难时期。最后……呵,你注意到我附在邮件里的那些照片了吧?”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答道:“你是指每个人胸口的那块疤痕?”

“那是爱略特。”

“什么意思?”

“我们的生物技术在1960年代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准,足以保持爱略特躯体的活性,不是常见的遗体不腐处理,而是近似于植物人,割一刀会流血,也会慢慢愈合。当然这需要耗费代价,但对喂食者们,这是值得的。从那时起,每个喂食者,都会在心口移植一块爱略特的皮肤,他们觉得,爱略特与自己同在。在那之后,这成了传统,每个新加入的喂食者都会进行这项小手术。当然,实际上由于排异反应,大多数情况下植入的皮肤会被排斥,经过一段溃烂期后最终被自己的皮肤取代,不过既然这已经变成一项仪式,实际效果怎样并不重要。”

“喂食者”这个词我连续听王美芬说了好几遍,但总听并不明白到底是哪几个字什么意思,就直接问她。

“爱略特喜欢养狗。他常常说,驯狗的关键就在于喂食,什么时候喂,用什么方式喂,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是让自己成为全人类的喂食者。所以,当这个团队越来越庞大,需要一个正式的名称时,就有了喂食者协会。”

成为人类的喂食者,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是要把全人类当成狗,随便喂点东西,想让它摇尾就摇尾,想让它转圈就转圈啊。

“所以你、朗克凡、侯冠还有其他名单上的人,都是喂食者?”

“是。”

我慢慢站起来,最远处长椅上本有一对抱着啃的情侣,因为我们的到来早已经悄然离开,现在这个小公园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王美芬依然坐着,她的坐姿很正,显示着她严谨的个性。她看着我后退了一步,微微侧头,以示疑问。

“你通过愿望满足器,一步一步引着我看见喂食者协会的轮廓,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是我对席磊的兴趣,对愿望满足器的调查引起了你们的注意?你刚才说了太多太多,多到我都不太敢接着听下去。这些对于喂食者协会之外的人,应该全都是秘密对吧,哦是的,你刚才说过,这一百年来人类最大的隐秘,你们正在把全人类驯成一条听话的狗,而且差不多成功了,是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和耳朵观察周围,从刚才我就一直在注意着,但那对情侣走后,确实就没有其他人了。树叶在风中一阵一阵地响,这平静夜晚的寻常声音,现在听来却危机暗伏。尽管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是一路走来王美芬表现出的无所不知,让我觉得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感觉糟透了。

哪怕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答,比如他们为什么会弄出个愿望满足器,为什么会送给席磊,又为什么会在愿望满足器上给我追查的线索。相信只要耐着性子听下去,这些疑问大多会得到解答。但我不想跟着她的节奏继续听下去,我得打乱她!

就像是一只被黏在蛛网上的飞虫,总要鼓起翅膀,最后挣扎一下。

“你对我说了这么多秘密,我想,我只能有两个选择了,要么死,要么加入你们。那么,到底是哪一个呢?”

说完这句话,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双腿和双手的肌肉情不自禁地颤动,我告诉自己要准备好面对任何可能的突变,哪怕是袭击,然而身体的实际反应却是如此的虚弱。

王美芬长久的沉默。

凝固的十几秒钟。

然后,她突然笑起来。

“不。”她说,“我之所以向你说这么多,是希望你能帮助我。”

她站了起来。

“帮助我,摧毁喂食者协会。”

六、 D岛

在很多文学作品里,这样的时刻会被形容成命定之相逢。夜幕下,两个关键人物的谈话,承诺,合作,然后改变了世界的进程。

摧毁喂食者协会?

说实在的,这话从她嘴里出来,我并没有大吃一惊。我想过这种可能,至少在潜意识里。

但当我真的听到,恍惚间一阵窒息。刚才王美芬勾勒出的喂食者协会的轮廓,忽然来到面前。它来自细碎的风里,来自凌乱的树影间,来自时有时无看不清面目的夜行人,来自稀疏的路灯惨白的月色和脚下沉默的土地。它是山一样的固体,随着那句话,从黑暗里显形,停在离我鼻尖一厘米的地方,抽干了我和它之间所有的空气。

然后它又消失了,退回黑暗里,化身整个黑暗世界。但刚才一瞬间,那种梦魇般动弹不得的无力感,已刻在我心里。

是预感么,提醒我将会面对的,是个怎样的存在?

“帮我摧毁喂食者协会。”王美芬又重复了一遍:“这听起来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一定也很奇怪,为什么会找到你头上。”

我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我从不过低估计自己的能力,如果你知道我之前的经历,应该会认同。但不管我再怎样高看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运气好一些的、想法多一些的、见识广一些的人而已。而且我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也许你找错了人。”

“是你先找我的,不是吗?”王美芬一笑。

想起对愿望满足器许的愿望,我不禁哑口无言。

“其实,虽然是你先找我,但在那之前,我就一直在找你。”

“找我?听起来你像在说找一个拯救世界的超人,我可不觉得那是我。”

“不,我的确一直在找你。我不知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一定有一个人能帮助我,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人找出来。所以,看起来是你先找的我,其实,是我先找的你。”

“你吧我搞糊涂了。”

“呵,因为你刚才急于知道我的来意。”

我摊了摊手:“哦好,我现在很有耐心了,如果刚才打断了你,请你继续。好让我明白,为什么既是我先找了你,又是你先找了我。”

“到爱略特晚年时,喂食者协会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个极具势力的组织。这是最优秀的头脑和几乎无限的金钱和资源的组合,在半个多世纪的发展之后,协会对于整个世界的潜在影响,已经超越了任何一个财团势力,包括杜邦。”

听到这里,我心里又是一凉,自爱略特死到现在,可又是半个世纪过去了啊。

“当时,协会所涉及的学科,都已经走到了全世界的前面,一直持续到今天的新血计划,就是那时开始的。协会开始渗透乃至收购权威学术刊物,进入相关学科重大奖项的评选委员会,给吸收新血创造条件。包括你注意到的两年一次聚会,你可能无法想象,一群像我这样或者比我更优秀的人,开诚布公毫不保留地进行讨论,对各自的好处有多大。看起来学科不同,但能触类旁通,呵,我们十几年前讨论过的东西,可能正是现在协会外顶尖科学家的远期课题呢。啊哈,扯远了。”

“我明白,这种聚会产生的‘化学效应’,足以令你们的研究速度比其他人快许多。而你们本身就领先一程,所以只要方向不错,喂食者协会与正常人类文明的差距,会越拉越大。不过你们为什么要分成两组,分奇数年和偶数年分别聚会呢?”

“因为成员太多。”

有时候看起来复杂的问题,答案却简单得出奇。

“我们已经跑远了,我想说的是,在爱略特晚年,虽然协会取得了巨大成就,而初步的模型也成功建立,但离成功依然遥不可及。你知道是谁改变了这一切?”

我摇头。

“我这样的人。”

我拧起眉,从之前的交谈看,王美芬不像是个口出狂言的人啊。随后我反应过来:“计算机?”

“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计算机技术高速发展,协会意识到,离终点的路缩短了。自那之后,协会开始在计算机方面投入资源,吸收相关人才,一直到今天,你们能看到的全世界超级计算机的排名,都漏了一个零。”

“零?什么意思。”

“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但在一之前,始终漏掉了一台,你可以把它看做是隐形的第零名,全世界最快的计算机,当然是协会的计算机。到了1970年代,协会的计算机专家开始把模型程序化,但一直到差不多1980年,后来被外界称之为复杂学的综合学科的出现,才终于完成了第一代的托盘。”

“托盘?”

“呵,我们是喂食者,把整个人类社会当成被喂食的狗,托盘就是盛着食物的盘子。”

“很合适的比喻,所以托盘就是一段程序,我想今天的托盘,已经可以成为人工智能了吧。”

“今天的托盘,已经是虚拟电子世界里的庞然大物了,它不仅在第零号里,更存身于整个网络中。说到网络,这是最终使托盘完善的关键。在互联网出现之前,喂食者协会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的理论和硬件准备,但软件却怎么都跟不上。好比他们掌握了一套公式,只要往里填数字,就能得到答案,但数字从哪里得来?说得具体点,在一些千人团体实验中,托盘的表现很好,但这是在搜集了实验团体详细个人资料的基础上达成的,中国有句古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喂食者协会势力再大,又怎么可能搜集全人类的个人资料呢。没有这些基本资料,托盘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样子货而已。而网络,把这最后的问题解决了。”

说着王美芬微微一笑:“刚才这么一路走过来,从药店到那个跑步的人,是不是让你很惊讶?”

我点头。

“说穿了也简单。既然我要来见你,就顺便准备了点能镇住你的东西,方便让我们的对话进行得更顺利。那我是怎么知道的呢,以你的口腔溃疡为例,也许你没有告诉过比尔,但今天上午,你在网上搜过口腔溃疡的该用什么药。任何网络活动都会留下痕迹,只要有足够强大的系统,就能够查清楚你的一举一动。网络是个广义的概念,包括任何与网络相连的设备和数据,比如街上的摄像头——高架上的街角的小区里的甚至ATM机边的,只要存放资料的终端没有以物理的方式和互联网彻底断开,托盘就能查到,而且你知道,现在大多数人的电脑上都有摄像头,手机上也有。”

我开始有些明白了,但这明白反让我更毛骨悚然。光是公安系统的摄像头,就已经遍布了城市的每个角落,再加上小区的银行的和其他一些系统的摄像头,如果这些都能被统合起来,那世界上还有秘密可言吗。更不用说操控电脑和手机的摄像头了,如果植入一种先进的木马程序来操控这些摄像头,你以为自己在写作在聊天在看片,但电脑的摄像头无声无息地开启了,哦,我的天!

“摄像头只是一个方面,只要是网络到达的地方,就都在托盘的视距之内。现在很多人通过看朋友的微博关注、转发、留言回复,都能够推断出很多隐私,那么像托盘这样一个超级智能,知道你的电话、短信内容,留在民政、公安等部门的档案、读书时的成绩、购物记录、上网的一切痕迹,朋友在网上聊天时提到你时的评价……总之任何你能想到的和你有关的数字化的东西,你是不是有种赤身裸体的感觉。”

“这哪是赤身裸体,这已经完完全全的透明了。怪不得你会知道药店老板今天在店里睡,怪不得你会知道跑步男人的家事。对托盘来说,这根本不是秘密,而是明摆着的事。”

“对,我请托盘给我准备几条能镇住你的私人隐秘,那个男人每天这个时段会出来跑步,走对路线碰上的几率很高,其实除了他之外,我还准备了两条可能碰见的路人的隐私。”

“所以你准备了五个,结果用上了三个,我、药店老板和跑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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