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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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合我意,我跟着黄牛往外走,经过一个“拇指”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他皱了皱眉。

“喂。”他和我打了声招呼,伸出一脚挡住我。

他想在这样的公共场合杀我吗,真出什么事能跑得了吗?我心里猜测着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脸上作茫然状望着他。

“你是……”

我猜他想问“你是哪多吗”,但我没给他机会。心里决定一下,伸腿就蹬在他脚踝上。

脚踝是最脆弱的地方,我用上了六七分力,没下死力的原因是怕用力过头动作收回得慢了耽误自己逃跑,但已经足够让他“嗷”一声痛叫着蹲下去。我飞快地从缺口逃走,两个黄牛都看呆了。剩下几个“拇指”倒反应很快,没人管那名伤者,都追着我跑。

我冲出售票大厅,冲出火车站,跑到广场上。没工夫回头,只看见周围人的眼神,我就知道后面的尾巴跟得很紧。心里惊叹于他们的胆子,这样的不管不顾,是觉得出了什么事情,都可以让托盘来擦屁股吗?

火车站总是治安最混乱的地方,所以也是警察照顾最多的地方。我跑到广场上,一眼就瞧见前面路边停了一辆警车。虽然我看不清楚车里有没有人,但还是往那儿跑去,希望能吓阻追我的家伙。

飞奔到警车前,驾驶位上坐着个警察,头仰着在睡觉。我回头见那三个人压根儿不减速狂奔而来,连忙猛敲车窗。

警察睁开眼睛,皱着眉头,把窗户降下来。在这短短的三秒钟里我有两次想继续逃跑,面对喂食者协会的庞大压力,警察也显得有点不开靠谱起来。就在这犹豫间,窗户降到了底,后面奔跑脚步声也已经清晰可闻。

“救命,后面的人想杀我。”我冲他大叫。

警察像是还没有完全清醒,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人要杀我!”我嗓门大得周围的人都听见了,纷纷闪开,给追过来的三个人留出一条通路。

“怎么回事?”这警察说了句没用处的废话。

这种反应当什么警察啊!我在心里狠狠吐槽,后面追得最急的那个,已经伸出手抓我的肩膀,我矮身出腿,一下把他扫翻在地。

什么杀手,普普通通嘛。

才这样想着,后面那个合身一扑,把我压倒在地上,手肘卡在我脖子上,膝盖顶着我的胸口。

“停下,你们干什么!”警察从车里钻出来。

“警察!”压着我的那个大叫起来,随即被我扫翻那个也叫着爬了起来。

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吧,那么大一辆警车停在眼前,才看见?我趁他分心,一拳揍在他下巴上,总算把我的脖子解脱出来。

“警察!”另一个吼着也扑了上来。

有些什么地方不对,等等,这意思是……

捂着下巴的那人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冲着警车里下来的警官晃了晃。

我明白自己一定是误会了,放弃抵抗,立刻就被脸朝下摁在了地上。

“误会,误会了。”我歪着脸口齿不清地说。

这些警察应该是为了郑剑峰的事情来找我的吧,郭警官对他们说了消息源吗?可是他们干什么不好好穿上警服,结果让我误会了他们是拇指。

我被飞快地上了拷,这时落在后面的中年人才跑到,气喘吁吁地说“我就说他有暴力倾向吧。”

“通缉犯?”穿制服的警察好奇地问。

“你见过敲警车玻璃的通缉犯吗?”我没好气地说。

“那可说不准,还有上个月就有个通缉犯跑进派出所补办身份证被逮住呢。”他说。

“我是上海晨星报的记者。”

那警察本来还笑呵呵的,听我这么说,皱了皱眉,不再和我搭话。

便衣警察抓记者,他有太多种不想介入的理由,没人想给自己惹麻烦。

我和他说话的功夫,便衣就用步话机呼叫来一辆依维柯警车,专门关犯人的那种,我被推进去,两个便衣坐在我对面。

“老实点。”年纪轻的那个警告我,然后车开了。

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因为这警车来得太快了,像是就停在不远处候着。但如果我没有袭警的话,难道这些警察也打算用这辆车来载我吗?对待一个和上海警方有交情的消息人,怎么都不该是这阵仗呀。

或者是恰巧附近有这辆囚车?不太可能吧。

我憋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说:“把拷给我解开吧,刚才那是误会呀。”

没人理我,除了那个中年警察,其他两个瞧都不瞧我一眼。

“我这儿给你们道歉啦,对不起。”

还是没反应。

“我们这是去哪儿,派出所,要录口供吗,袭警?要不让我打个电话?”

这回有反应了,一个人凑过来,恶狠狠对我说:“别找不自在,听得懂我的话吗,闭嘴!”

“真不用这样吧。”我拷着的双手刚举了举,见那人把警棍抽了出来,连忙把手放下。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他重新坐正,翻着眼瞪我,极不友善,没有一点要和我说话的意思。

倒是旁边那个中年警察笑眯眯地瞧着我。我冲他笑笑,琢磨着该怎么从他身上找突破口,他却开口说话了。

“还认识我吗?”

我仔细地打量他,迟疑地摇了摇头。

真没印象。

“我们可是老朋友了。”

“您……怎么称呼?”

“冯征。想起来了吗?”

“好像在哪儿听到过似的。”

冯征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冯医生,这个称呼,让你想起来了吗?”

“冯医生?”我有点糊涂了,“您是法医?”

他再次摇头,这一次我读懂了他的表情,那是遗憾和惋惜。

“我们一共见过六次。”

“这绝不可能。”我大声叫起来。

一个见过六次的人,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我可还没到老年痴呆的年纪。

“你是不是最近都没有服药?”冯征问我。

“什么药?”我莫名其妙。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我心中的忧虑越来越重,事情似乎在往我无法预料的地方滑去。

警车开到了目的地,驶入大门的时候,我瞥到一眼,这根本不是什么派出所,而是一家精神病院。因为精神病这个词的刺激,我一下子记起了冯征的身份,他是一个非常著名的心理学家!但听说归听说,我在之前的的确确没有和他见过面啊。

我被推下车,坐在副驾的便衣说,冯老师你和我一起去医院办公室,把他病情和这里的医生交待下。

我正被推搡着往里走,这句话一入耳,就猛地一个激灵。

这是把我当精神病给抓起来了!

全明白了。

所谓灭口,原来有另一种办法,虽然暂时留了我一条命,但这灭口的效果,却要比肉体毁灭来得更有效。

我不知道这个冯征是不是拇指的人,但他必定是喂食者协会的一员无疑。国内首屈一指的心理学家,这符合喂食者协会吸收会员的标准。

一个顶尖的心理学家认定一个人是精神病,是不是非常权威?

我在过往的采访经历中,碰到过许多例因为各种原因,被误当成精神病,强制关进精神病院的案子。哪怕精神再正常的人,一进精神病院,都不可能短时期被放出来,通常得几年,甚至十几年。因为你所有的抗争、申辩,都会被视作精神病发作,没有人听你说话,被护士觉得狂躁了,就是一针镇定剂下去。越是觉得委屈,越是要和医生说个清楚,就越是会被当作精神病,且病情严重。什么时候认命了,不吵不闹了,配合治疗了,什么时候才可能出院。

所以只要冯征认定,我头上这顶精神病帽子就摘不掉了。回想在车上和他的对话,我明白拇指的工作做得非常细致,不会给我一点活路。什么叫做和冯征见过六次?显然拇指杜撰出了我的精神病史,更虚构出我在冯征处做过六次心理治疗!我打赌连病历卡治疗记录之类的东西都已经备齐了,时间上也必然严丝合缝,选的一定是我提不出不在场证明的时间段。

那么拇指为什么要把我钉死成一个精神病患者?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法子。一般来说,灭口和杀人等义,所谓杀人灭口是也。但其实这种肉体毁灭方式,在“灭口”这个意义上说,并不十分稳妥。即便真的杀死了目标,也可能因为遗书、录音等等手段,而暴露了想要隐藏的秘密,更不用提杀不死目标的后果了。

但如果我成为一个精神病,那么不管我再说什么,全都不管用了,因为那就是一个精神病人的痴语,根本不足采信。尤其喂食者协会这个秘密本身,就离奇得很,我要是现在四处宣扬,反倒坐实了我的精神病。

好一招绝户计。

只是拇指也太小看了我的目标。他们没有想到,我为的不是把喂食者协会的秘密公之于众,而是要彻底摧毁这个组织。言语的力量总归要比行为苍白得多,我原就不打算四处乱说。不对我肉体毁灭,或者把杀我作为第二步计划,实际上给了我喘息之机。

但不论如何,我不能被关在这个精神病院里。

想明白这些的时候,精神病院的大门已经在身后徐徐关闭。这里的围墙高达四米,上面还有尖尖的铁刺,简直像一座监狱。看起来,这里戒备森严,如果是半军事化管理也不会让我意外。作为一个刚刚袭过警的有暴力倾向的“妄想症患者”,可以想见我会有怎样的“待遇”,哪怕我接下来表现得再温顺,看管上都不会放松,直接打一针镇定剂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那我该怎么办,留给我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争取一点时间!

我面露难色地停下脚步。

“干什么?”警察说。

然后他就听见一声响屁。

这种时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什么手段都得用上。我本就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拉过屎,酝酿个屁出来轻而易举,并且又响又臭,很快他就闻到了味道,脸皮皱成朵菊花。

“不行,憋不住了。”我说,居然又成功地放了个响屁。

半分钟后,我蹲在厕所里噼里啪啦地大解,臭气熏天。门板下沿处,可以看见警察的皮鞋尖。他就在外面把守,并且没给我解开铐,自觉不愁我翻出花样。

谢天谢地他们没把我的手机搜走。我调到静音,给郭警官发了封短信,然后把记录删掉。

我不知道这封短信能起多少作用,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得先靠自己。

收好手机,用怪异的姿式擦了屁股,我在心里为自己接下来的冒险行为祈祷了一下,用手摸到脖子两侧的颈动脉。

我双手一样的姿式,中指和食指并拢,贴着动脉,慢慢移动到膨大区,那是劲动脉窦。这是一个致命区,但这么短的时间里,我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我深深吸了口气,按了下去。

一秒、两秒、三秒——进入致命时间了。

四秒、五秒、六秒、七秒。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慢下来,于是把手放开。

我想我应该呼救了,我憋着嗓子喊,生怕中气太足露了馅,但用了五分力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发出声音。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把裤子拉上来,我伸手拽了一把,同时放声大喊救命。

声音终于从嗓子里冲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空了,像是停在半空,又像是被挖掉一块。

心跳停了吗?我慢慢地想。

好像裤子还没有拉起来。

我的头撞在门上,虽然没听见声音,但我觉得应该比我叫救命的声音响吧。

我的意识在此中断。

对颈动脉窦的打击或压迫会导致心跳减缓乃至停跳。心脏骤停的后果是很严重的。最严重的一种当然是死亡,在被救回来的前提下,常常会对大脑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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