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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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先生接着说:“陆从骏,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当前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为了配合汪贼的降日计划,最近鬼子从水上、路上、空中,海陆空三条线源源不断地输送特务进来,潜伏在我们身边,加上汪贼留下的余孽死党,我们是身处雷阵啊!你必须要有高度的警惕性,你们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价值千金的,都是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从踏进屋子的那一刻起,陆从骏就已经做好挨骂受罚的准备,也许是准备充分吧,他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局促和不安。甚至,在杜先生看来,他为部下今天的泰然、为他宠辱不惊的气度、为他目光里引而不发的那种力量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惊,好像他的威严已经被剥夺。当陆从骏意识到这点后,为了掩饰内心的平静,也是为了还给首座一份威严,他使劲想起远在峨眉山上与生死做搏斗的陈家鹄,想起自己眼下干的坏事败露后可能得到的灭顶之灾,想起杨处长的死,想起海塞斯工作上的困境……全是一堆闹心事,想着,想着,他眼睛泛红了,声音发颤了,拿烟的手哆嗦了。

这个表现又似乎过了头,与他过往在首座面前的形象有所不符。不过,杜先生凝神沉思一会儿,没有觉得异样。或者说,他接受了这个异常,因为他觉得陆从骏确实应该痛定思痛,好好总结一下教训,充分认识到自己工作面临的困难。他是个忠诚有才干的人,痛苦会让他变得更加有才干的,杜先生这样想着,为今天的谈话感到满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从骏丝毫没有在单位内“打扫卫生”,因为杜先生看到的“那些黑”是他自己抹上去的。说来叫人不敢相信:海塞斯根本没有走!走的是一个“像海塞斯的人”——他其实并不118像海塞斯,可这有什么关系?海塞斯的标志是一把大胡子,天气那么冷,围条大围巾总是可以的,戴顶大帽子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不管是日本政府还是美国政府,虽然都要求中国政府放海塞斯回国,可谁会来检查呢?一个人其实经常不是以相貌作凭证的,而是以名字。陆从骏做的主要是文字工作,比如制作假护照,比如虚构上报的材料、新闻稿,比如图片说明文,等等。

陆从骏干了一件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事,欺骗的对象包括委员长在内,其胆大足以包下生死大关。这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正因为超出一般人的想象,所以他成功了。当然,如果失败将惨遭杀头之祸,为了确保成功,陆从骏甚至把五号院的所有人头都押上了。他干了一件很绝的事情,疯狂的事,在一个三更半夜,把五号院的全体人员集中在礼堂内,包括林容容、李建树、张铭程——他们刚结业下山,参加了工作,张铭程被海塞斯淘汰,留在机要处当机要员,林容容和李建树则进了破译处,做了海塞斯部下。

在死一样的静肃中,在众目睽睽之下,陆从骏让老孙用一把削发如泥的匕首剃掉了一头已经被黑室折腾得半白的、但依然茂密的头发,并割破指头,滴了至少半两血,兑在一斤烧酒里。随后,他命令每一个人效法他,割破指头,滴血入酒。全体八十七人,人凑一份,最后一斤酒差不多盛满了一只脸盆。他第一个喝下一杯血浓于酒的酒,然后把海塞斯将走的来龙去脉和他将偷梁换柱的设想对大家和盘托出,最后他这样说道:“今天我要以血酒作证,和大家签订一个生死盟约,不想签的人现在可以出列退场.想签的人留下。”

没有一个人出列。

一盆血酒就这么被喝光。

这是一个疯子的举动,但陆从骏这么做却是出于高度的理智。有一个明显的事实支持他这样做:陈家鹄在峨眉山生死不知,郭小冬来了这么久毫无建树,林容容和李建树初出茅庐,是龙是虫还不能见分晓,如果海塞斯走了,黑室等于是空了。空了还能干什么?空了,就是等着人来看笑话,就是坐以待毙,还不如搏一次!

可这赌的是命啊,他敢这么疯狂赌命,也许还有一点就是:他认为杜先生应该明白海塞斯走了对黑室的利害关系,心底可能也是希望他这样做的。他明的不让你做,暗的希望你做。这是官场的潜规则,是厚黑学。当然这仅是他猜测,如果猜对了,东窗事发,杜先生会保他的。否则的话,他觉得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因为很显然,如果杜先生决意要这么做,黑室事实上已经被他抛弃了,废墟而已。

与其在废墟里苟活一世,不如搏一次命。

海塞斯就这么留了下来,跟当初陈家鹄隐居在对门一样隐居在黑室院内。院内八十七人,天天可以看到他,同吃一锅饭,同走一条路,同顶一片天,但对外面的人来说,这个人已在美国。海塞斯休想出门,只要不出门,你什么要求都可以提,都可以满足你。甚至,陆从骏对他在院内找女人这一点都默认了。院内现有二十七名女性,陆从骏默默掐了一下指头,有可能被他瞧上眼的大概在五个左右。其中林容容首当其冲,是最危险的,年纪、长相都有优势——也可以说是劣势,以前是师生关系,现在又在一层楼里共事,出险的机会最多。他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可只要海塞斯能给他破掉密码,他似乎也舍得。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嘛。

第十四章 第七节

海塞斯果然对林容容发起攻击。一天晚上,林容容给他来泡茶的时候,他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林容容会惊慌,吓得茶杯都打在地上,这是他想到的。但他没想到,林容容会强力抵抗,不要命地抵抗。他趁林容容慌乱之际,把手从她衣服下伸进去想摸她胸时,林容容像一只被摸了屁股的母老虎,在双手被他箍住的情况下,用头奋力向后撞击,不要命地撞,刚好撞到他下巴上,把他牙关都差一点震脱位了。

“教授,你怎么能这样!”林容容退到办公桌那边,顺手抓起烟灰缸,准备进一步还击。海塞斯痛苦地揉着下巴,“你把我下巴撞坏了。”一边又朝林容容移过来,“放下东西,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只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一点灵感。”林容容继续抓着烟灰缸,说:“我的身体不是你的。”

“是谁的呢?”

“反正不是你的。”

“你还是处女吗?”

“你管得太多了。”林容容说,“你应该管管你的密码。教授,大家把命都搭上了,都希望你早日破开特四号线密码,把汪贼的行踪找到,你却……在想这些事,教授,你不应该这样。”

“我是人,男人,一个健康的男人,不是囚犯。”海塞斯激动地说,“你们把我关在这里,门不能出,戏不能看,女人不能碰,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破译密码吗?”

“又不是你一个人这样,大家都不是一样嘛。”

“所以,我看你们都疯了,怎么能这样工作呢?”

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林容容坚决不让他碰,求情不行,威逼不行,摸一下手也不行。最后,林容容像个小偷,带着个烟灰缸趁机溜走,而且以后再也不单独进他的办公室,那只烟灰缸也就一直没有机会物归原主,后来她把它送给了陈家鹄。

林容容说的特四号线是怎么回事?以前没听说过啊。

是这样的,特四号线是汪贼逃到河内后与相井建立的联络电台,上线自然是汪贼,下线就是相井。汪贼出逃重庆是瞒着相井的,逃到河内后他急于要通知相井,到河内的当天即借用特三号线的频率与相井联络。特三号线这边侦听处一直有人守着,所以它一出来就被发现了。

其实也就出来这么一次,前后不过半个小时,发了一份电报,如果当班的人马虎一点,经验差一些,很容易疏忽掉的。这天值班的正好是蒋微,耳朵灵得很,而且经验丰富,刚呼叫几下便被她发现是一台新机器——不同的机器电波声有区别的。

在老频率上出现新的机器型号,而且发了一份报后再也不出现,蒋微觉得很蹊跷,引起她深思。如果说从此老机器没了,新机器一直在那儿,说明对方换机器了,可以理解的。但现在老机器当天又出现了,而新机器却一去不返,它像个妓女,来跟三号线会了一下就拜拜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蒋微想,可能是部新电台,想跟三号线下线联络,因不知怎么通告它,便借用三号线的平台通告它,那份电报可能就是在对它说:我要跟你联络,去哪里吧。换言之,它不是妓女,它是“第三者”,这会儿它们可能在某个秘处幽会呢。随后几天,蒋微组织大伙寻找这部可能的新电台,一天晚上果然在—个新频率上找到它。这其实不难找的,因为双方的声音都是现存的,好像拿着照片去人堆里找人,找到是正常的,找不到才不正常呢,只能说明你太不专业,也不敬业。

海塞斯命名这条新线为特四号线。由于它出现的特定的时间、联络方式、机器型号,蒋微怀疑这是汪贼带出去的电台。为此,她写了一份专题报告,引起陆所长的高度重视。在密电破不开的情况下,如何来证实这是不是汪贼的电台?有一个办法就是:辨别报务员发报的手法。汪贼出逃后,汪府和二号院陆续消失了一批人,其中有一个姓裘的杭州姑娘,以前在二号院通讯处工作。陆从骏把她以前的三个同事找来一起辨听特四号线上线报务员发报的手法,他们三人听过后一致认定,这就是“裘姑娘”的手法。

至此,可以毫不怀疑这就是汪贼身边的电台。

再说,自汪贼在河内公告“艳电”后,陆从骏知道,三号院已经陆续派出去三批特工去找他,目的是要抓他回重庆接受审判(要么就地干掉他)。但河内这么大,没有线索怎么找?现在电台找到了,离找到他们也就只剩一步之遥。就是说,找到电台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蒋微在当中功不可没,令陆所长对她更是青睐。杨处长牺牲后,陆从骏就曾想让她出任侦听处处长,可她太年轻,才二十四岁,委以如此重任,怕惹人质疑和非议才作罢。现在,人家立了大功,便趁热打铁下了命令。

话说回来,最后的“遥远一步”只有靠海塞斯去走。

陆从骏为什么斗胆搏命地要把海塞斯留下来,原因就在此:他不想在抓捕汪贼的历史大战中袖手旁观,他想有大作为,关键时候露一手。应该说,他的条件很好,电台找到了,而且电报流量相当大,更是滋长了他的信心。汪贼出逃匆忙仓促,在重庆有诸多事情未了,因而对相井有太多的话要说,经常一天发好几封电报,让海塞斯暗自窃喜,觉得这是非常有利的条件。言多必失,事多必乱。破译电报,最怕“金口难开”,对着一面墙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电报多了,容易露出破绽,发现一个破口子,钻进去,就有可能升人天堂。

每天,当侦听处给他送来成沓的电文时,海塞斯都隐隐地感到一种冲动,像踏入了一条清澈见底、鱼儿乱窜的溪流中,似乎随时都可以徒手抓起一尾鱼。可是,不知是时光的流逝让他失去了过往超凡的神力,还是异域的天象、地理让他犯了“水土不服”的毛病,还是林容容的毅然拒绝浇了他霉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海塞斯感到自己的激情显得杂乱无章,他兴奋,可表现的是那么没有经验,手忙脚乱,神魂颠倒,以致每一次出手都是徒劳,每一次碰运气都撞到南墙。他把基督的神像请入室,挂在正面墙上,祈求主给他带来好运,但来的还是厄运、厄运……他像个被众魔诅咒、诸神抛弃的将军,一次次冲锋,均以失败告终。

这是怎么回事?是我老了吗?在经历了重重挫折和无情打击后,海塞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念陈家鹊,每到夜晚就想念,清晨醒来也在想念。而且,他可以想象,由于自己的无能和不幸,有一个人比他还在用心地想念陈家鹄,他就是陆从骏。

第十五章 第一节

有一天,林容容回忆她与陈家鹄的过去时,她觉得他们之间的事情既复杂又简单,既有人为的因素,又有某种天意。比如那天陈家鹄从峨眉山回来,全黑室那么多人,第一个看到他下车的人恰是她,这就是天意。当时她正在替陈家鹄收拾东西。三个小时前,他们在进入重庆地界后,路过某高炮部队,老孙有一个战友在那里当参谋长,便进去蹭了一顿午饭,同时给陆所长打来电话,提前报了个到。陆从骏正是接了电话后,带上林容容过来给他收拾东西的。鬼子的尾巴已经剪掉,难缠的恶病已经祛除,陆从骏可以理直气壮地请陈家鹄大驾光临黑室本部——正院。附院的那间屋子空置已久,可以想象一定四处蒙尘结垢,把它打扫干净,最多住个一两天,没意思,不划算。所以,陆从骏决定让陈家鹄今天回来直接人住黑室。

如果陆从骏不在那时候去上厕所,第一个看到陈家鹄回来的人应该是他,但恰恰在车子开进院门的前一分钟,他进了厕所。所以,听到有车子开进院子后,他明知道是陈家鹄回来了,却无法冲出来迎接。

冲出来的是林容容!

她听到汽车开过来的声音,顿时觉得跟地震似的,整栋房子都好像被汽车轮胎碾得在发颤,同时她听到身体内部发出一阵悲喜交加的响声,这声音带着忧伤和畏惧,在她周身引发了因为炽热而冰凉的感觉。她冲出门,站在回廊上往楼下看时,车子还没停稳。她想下楼去迎接,却突然觉得双膝发软,以致要扶住栏杆才能站得住。她一动不动、软弱地站了好一会儿(其实只一会儿),看见陈家鹄从车子里钻进来。她的第一印象是,陈家鹄好像魁梧了许多,其实是因为穿棉袄的缘故,他们分手时陈家鹄还只穿件单衣呢。

“老同学,你好。”这么称呼应该带着欢喜的情绪,大大方方的,声音会长着翅膀飞向天空。可她没想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羞怯,那么紧缩,好像这几个字是烫的,苦的,把她喉咙整治得一下子收缩了,干涩的像要裂开来。她对自己表现出这么没有经验的兴奋很失望。

叫他更想不到的是。陈家鹄闻声后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默然低下头,没有回声,没有微笑,没有挥手,连目光都没有远弹一下。唯一的变化是,他加快步伐往楼梯口走去,显然是要上楼来。

很快,陈家鹄在她的视角里变成一个背影,她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却看见了他孤独、落落寡欢的神情。当他上了楼,出现在廊道上,向着她走来时,包括后来跟她说话时,她都觉察到他这种孤独、落寞、寡欢的神情。这是他对她的第二个印象,他神情里有一种驱不散的孤独感。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以前他即使独来独往也不会给人孤独的感觉,顶多是孤傲吧。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给你收拾东西。”

“干吗收拾东西?”

“你要搬走了。”

“去哪里?”

“就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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