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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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陈家鹄是又犯了他的老毛病:迷症。也许跟那次头部受伤有关系,也许跟他当下求胜心切的心理有关,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现在他的迷症老毛病似乎加重了,病发的几率在明显增加。以前,他一两个月才会犯一次,现在几天就会来一次。迷症犯时,记忆和时光都是被切掉的,这是一种病,现在陈家鹄和海塞斯都还没有意识到。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家鹊经常出现这种症状:教授在说,他在听,可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回过神来又总是说刚才好像想到了什么,试图极力想把它们搜索回来,却常常搜得痛苦不堪又一无所获。有一次,很奇特,他走神时,嘴里念念有词的,好像是在念一首诗。反复念。念到第三遍时,海塞斯终于把它听清并记录下来,如下:
全身有骨二零六,
配布四肢一二六。
上比下肢多两块,
余下八十在中轴。
面颅十五脑颅八,
每侧鼓室藏着仨。
加上躯干五十一,
中轴八十刚好齐。
他醒来后照旧没有记忆,好在这回有东西。海塞斯把记下的东西给他看,并试图帮助他搜索这首所谓的诗可能附有的深层意思。因为这里出现了很多数字,海塞斯觉得这里面可能藏着某个破译灵机。可他费尽努力搜索,依然无果,为此甚至痛苦得抱着头乱打转,让海塞斯看得都同情了。如是反复再三,也引起海塞斯的重视,他觉得这可能是陈家鹄的一种天才怪异,走神的表象之下,大脑其实在经历着极速运转,正如悲到极限时常常呆若木鸡一样。
海塞斯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自己身上也曾有过这种怪状,年轻时他经常是在与女人做爱时——在高xdx潮来临时——在浑身痉挛、大脑被燃烧的血烧得要爆炸时——获得破译的灵感。按说,这时大脑是一片空白,可好几次他都在这期间听到天外之音——像天空被闪电撕开口子,像山崩地裂,像火山爆发,谜底就这样在剧烈的黑暗和阵痛中迸发、显现。为什么他那么迷恋女人?他是在冥冥地祈求灵感呢。这说来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可世上哪有比密码更荒唐的事?一群天才聚在一起,用天文数字在做藏猫猫的游戏,听上去很荒谬,很好玩,然而很多天才就因此而疯掉,更多的天才是被活活憋死。
密码!
该死的密码!
荒谬的科学!
该死的游戏!
当海塞斯意识到陈家鹄的走神有可能是一种天才接近天机、酝酿灵感的异相时,他开始有意识的引导他进入这种状态,期待能够出现一次奇迹,让他把失去的记忆——也许是一个至珍的灵感——从黑暗中收拾回来。引导的方式其实很简单,就是你跟他滔滔不绝地谈事,最好谈那些他可能熟悉了解的事,他听着觉得有趣又不要太有趣,太有趣了你讲的东西把他迷住了不行,太无趣你让他烦了也不行,必须要介于有趣和无趣之间,要让他坐得住又分得了心,走得进去又走得出来,像在重温一册好书、一部好电影。海塞斯天真地想,就陪他玩玩吧,他身上有太多神奇的一面,多一个奇迹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这样,海塞斯像个催梦师一样,一次次把陈家鹄引入迷症中,他不知道这有多么危险。事实上,每一次迷症都有可能把病人定格在迷魂中,那就是永久的失忆,就是灵魂出窍,就是精神分裂,就是脑子烧坏,像烧掉的钨丝。打个比方说,迷症中的人,犹如电压急骤升高的电灯,亮度会增加,但如果太亮,持续的时间太久,钨丝随时都可能烧掉。正确的做法是,每当人犯迷症时,要及时、巧妙地引导他出来,既不能突然断喝,猛然把他叫醒,又不能袖手不管,最好是放一点病人平时爱听的音乐,或者让病人的亲人、朋友,总之是病人平时熟悉的声音,慢慢引导他出来。可想,海塞斯一次次把陈家鹄引入迷症中是多么无知又危险,何况陈家鹄大脑才受过伤。
然而,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死神是个大鬼,病魔不过是个小鬼,陈家鹄能把那么强大的死神逼退、击败,那些小鬼似乎都不敢沾惹他了。所以,一次次迷症,虽然来得那么频繁,他都涉险而过:因为无知,如瞪薄冰,变成了如履平地。然后,有一天奇迹降临也就不足为怪,正如乱剑杀人一样,有点乱中取胜的意思。
第十五章 第五节
奇迹在元宵节前一天降临在特一号线上的。
陈家鹄回来后,陆从骏曾召集破译处全体人员开过一个动员大会,给他们吹冲锋号。会后,海塞斯又把陈家鹄、郭小冬、李建树、林容容叫到一起,在楼上开了一个小会,明确了一下分工。五个人,四条线,陈家鹄全权负责最重要的四号线;二号线最次要,暂时要破译的条件也不成熟,但又不能完全放弃它,得有人盯着、养着它,这个任务交给了郭小冬;海塞斯全权负责一号线;林容容和李建树合力负责三号线——因为两人还需要师父领路,所以这条线其实也可以说是由海塞斯和陈家鹄两人共同负责。对此,陈家鹄曾有不同意见,他建议海塞斯单独来负责三号线,理由有二:一,这条线出来之初海塞斯就在高度关注,深入研宛,而对陈家鹄来说完全是新的,一点不熟悉,要介入进去会耗很大精力,不划算;二,一号线是复出的,当初的密码也是陈家鹄破的,他相对比较熟悉,容易做指导(其实另有隐情)。这个相对合理的建议,最终没有被海塞斯采纳,也许正是因为他深入研究过三号线,知道它的厉害,不想去啃硬骨头。说真的,他现在需要成果,否则就真成了“眼高手低”的大师了。
陈家鹄太想介入到一号线密码的破译中去,因为这条线以前是萨根的,他想从中捕捉惠子的信息——这就是隐情。所以,他一直在悄悄关注它,不时主动跟海塞斯提起。这一天,他又说起来,问海塞斯最近有什么新进展。
海塞斯说:“我担心它可能会启用完全跟老密码不相干的新密码,因为中间这条线静默了将近半个月,如果启用老密码的备用密码,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B本密,不应该静默这么长时间。你觉得呢?”
陈家鹄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初你坚决不想让我插手这条线时,我就知道你在这样想,你担心我会落入A本密的老思路中,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海塞斯说:“担心是真的,但不是担心你陷入泥潭。是的,一部密码研制出来后都分主本和副本,俗称A本和B本。如果A本在使用过程中被损坏,启用B本是毫无疑问的,但这次敌人明知我们已经破译A本,而且中间电台又静默这么长时间,我确实担心他们是启用了全新的密码。”
陈家鹄说:“有理。”
海塞斯说:“如果我的担心属实,一号线远还没有到实质破译阶段,因为电报流量还不够,我先给你做些铺垫工作,等你破掉四号线后回头再来对付它时可能会顺利一些,决不是怕你陷入泥潭不能自拔。你有盖世神力,怎么可能陷入泥潭?”
陈家鹊说:“你给我上麻油呢。”
海塞斯说:“你听我说完,我现在其实有新想法。确实,正常情况下一号线启用老密码B本的可能性很小,但现在的情况并不正常。第一个不正常,一号线复出后电报流量锐减,还没有以前三分之一的流量。第二个异常,这条线原来掌管电台的萨根已经出问题,身份暴露,而且人都已经走了。掌管电台的人一般是小组老大,老大出了问题,敌人对这个小组可能会另眼相看,不信任。对一个不信任的小组,上面还会不会给他们一部全新的密码?我认为不会。可是抛弃它吧可能又会觉得可惜,这种情况下,我觉得上面很有可能给一部老密码的B本,吊着它。你看呢?”
陈家鹄说:“你有点一厢情愿。因为萨根身份暴露就把整个小组看成二等公民,太牵强。萨根身份虽然暴露,可由于他有外交官的特殊身份,我们既不能抓他也不能审他,实际上对这个小组没有根本性的伤害、凭什么怀疑整个小组?何况萨根现在已经走了,连后顾之忧都没了。我倒在想,一号线复出后电报流量减少,可能跟三号线的冒出来有关。你以前也说过,一号线复出后,三号线的电报流量也变小了。所以,我想两条线可能在一个小组内,之所以设两条线,是想迷惑我们。”
海塞斯说:“我也这样想过。”
陆家鹄说:“所以,你不妨把一号线的电报也拿来给我看看。”
当天,海塞斯把一号线复出后的总共三十七份电报和相关侦听日志都抄录一份,变给了陈家鹄。后者连夜看,最后对其中一份电报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总觉得这份电报有点怪,感觉像一堆人当中,其他人都着西装革履,穿得十分周正,独独一个人穿得怪诞,好像没穿外套,显得很不协调。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他一时也想不清楚。反复研究侦听日志,他也注意到这部电台的下线有两个报务员:一个手法娴熟,是老手(姜姐),一个生疏,是新手(黑明威),而且后来老手不见,全由新手在作业。但这并没有给他什么启发,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新人刚上机作业有师父带一段时间,这是很正常的,就像他现在带老李一样,带一段时间后新人自然要独立工作。
思而未果,他带着疑问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海塞斯照例来跟他交流,指望又把他引入迷症中去。陈家鹄正在继续思考昨天夜里没有想通的问题,便把这份电报找出来给海塞斯看,并将自己的疑问抛出来,向他讨教。
海塞斯说:“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也注意到了,但我想这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发报的人因为独立工作不久,手生,加上当时可能精力不集中,发报的错码率很高。另一种情况是我们的侦听员在抄收时由于信号不好,或者精力不集中,或者水平的问题,抄收的错码率太高。错码率太高,给我们感觉就有点怪,四不像了。”
海塞斯说:“你乜许会说,现在还没有破译电文,怎么可能感觉得出来错码的多和少?其实这道理很简单,打个比方,我现在不懂越南语,但我反复研看,我对越南语的字形已经有基本的熟悉度,如果在一堆越南语中突然冒出一些四不像的怪字符出来,比如冒出韩文,我虽然意思不明,但照样可以感觉出怪诞来的。所以,我认为你提出的这个问题,是这两个原因造成的,错码太多。”
海塞斯说:“我认为,要破译一号线,我们只能从一个角度进入,就是这些电报中会出现一些固定的词,比如萨根的名字,他走了,回国了,下面应该会向上面报告;还有我的名字。”说到这里,海塞斯把他曾跟姜姐相好后闹出的一堆麻烦事向陈家鹄一一说了。
就在说这些时,海塞斯发现陈家鹄又进入迷症状态,为了让他沉醉其中,海塞斯继续找着话说:“我的名字将不止一次出现在这些电文中,从最初向上面举报我在这里,到后来我被逼走成功,他们肯定也会向上面汇报。这些名字在几份特定电报中的固定存在,犹如黑屋子的天窗,也是我们现在唯一可以钻的空子,找到天窗就可以破窗而人……”
这时,海塞斯听到呆若木鸡的陈家鹄突然痴痴地说:“密表……密表……密表……”连说好几遍,且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把自己吵醒。醒来后,陈家鹄依然不记得刚才在想什么。海塞斯提醒他说:“你刚才不停地在嘀咕,密表,密表,我想你是不是……”话音未落,陈家鹄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吼一声:“我想起来了!”
这次记忆没有丢失!后来,正是靠着这个危险又珍贵的记忆,他们成功破开了一、三号线的密码,包括四号线其实也破了,只是由于……怎么说呢,成果暂时还不能享用,要等待另一个契机来把它激活。
第十五章 第六节
话说回来,那一天,姜姐乔扮成孕妇来同黑明威见最后一次面时,交给黑明威一包东西,其中有一样东西是一号线密码的密表。所有密码都由密本和密表两部分组成,密本是主体,体积大(少说有几本大字典那么多),一般都专门配有一只箱子。这么大的东西,姜姐不可能天天随身带着,所以平时就放在黑明威的房间里。但密表只有一册书那么大,完全可以随身带,姜姐为了安全起见,密表她一直随身带着。这样既可以制约黑明威私自乱发电报,同时,万一黑明威被捕,房间遭搜查,密本被缴获,至少还有密表可以最后挡架一下,是最后一条防线的意思。姜姐身份暴露后,不便再经常出来露面,便把密表交给黑明威,让他一手负责电台。
此时,黑明威已经学会如何操作电台,如何使用密码理论也已经知道,但毕竟还没有实践过——这是后来他用错密码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姜姐把密表交给他时亲昵地拍了一下他的脸蛋,这个挑逗性的小动作一下把他推到从未有过的意乱情迷的状态。姜姐哪里知道,他还是一个绝对的处男,从来还有被女人这么挑拨过。随后,姜姐走了,他顺手把密表本一丢(丢在书架上)惶惶地追出去,后来又惶惶地回来,心里全是姜姐的影子,那本密表本被搁在书架上,一时间根本没上心,后来要发报时也没有想起来。
当然,那只放密码本的箱子他是不会忘的,这是他房间里最需要保密和保护的东西,平时放在床底下,每次发报前姜姐总是把它拿出来,对着它译报。译报很简单的,用他师父(姜姐)教他的话说:就跟查字典一样。正因为简单,他第一次实践也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很快对着密本把文字都译成了电文。可他忘了这只是程序之一,之后还要给这些电文用密表再打扮一下,形象地说,就是还要给它加穿一套外衣。
电报就这么发了出去!
这就是那天晚上令陈家鹄觉得十分怪异的那份电报,没穿外套的,而陈家鹄在迷症中恰恰是想到了这点:报务员在译电时忘了加用密表。至于为什么忘,是因为马虎,还是不懂,还是什么原因,陈家鹄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关键是他想到造成这种怪异的原因可能跟漏用密表有关,这就够了。
那么这想法对不对呢?
可以马上验证的。如果确实如此,上线在收到这份“裸电”后必将立即给下线回电,提醒这个问题,一般这份电报会短。就是说,只要查一下侦听日志,看一看这份裸电发送成功之后,上线是否立刻给下线发短电一封。一查,果然如此,四分钟后上线即回复一封只有七个字的短电。
那么这封短电会说什么呢?这个意思就非常局限,肯定是在提醒或者骂下线漏用密表。只有七个字,又是那么局限的意思,要对上去不会太难的。海塞斯当即把楼下的四位分析师喊上楼,一起来“排句”。所谓排句,就是根据特定的意思(即提醒或骂下线漏用密表)和要求(七个字)造句,把相关的句子全排列出来。因为字数少,意思又这么明确、局限,可以造的句子数量也是有限的,几个人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最后也只罗列出一百多句。然后,把这些造句请演算师一一去演算,如果哪句话的演算出现归零,就说明对上了,就是它了。最后,演算证明这句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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