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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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组织上不允许。”

我说:“你这不废话嘛,不允许你就别提起,提起又不说,挠我痒呢。”

他说:“你快上车吧,组织就在车里。”

我打开车门,天哪,竟然阿宽坐在驾驶位上!他几分钟前才回来,看到赵叔叔在擦车子,自然先跟他招呼了。他从赵叔叔口中得知我马上要出去见秦时光,便跟我做了这个游戏。我好开心啊,激动得恨不得一口吞下他,可当着赵叔叔的面我怎么好意思呢。

事后我想,我们真不该这么仓促走的,为什么后来到了秦时光楼下我会那么不能自禁地去亲热他,就因为……怎么说呢,我已经那么长时间没见他,见了他我心里一下进出太多的情感要宣泻,要抒发。不是情欲,真的,是情感,一种久别重逢、兴奋难抑、炽热如火的情感。如果我们当时进屋去坐一下,喝一杯水,让我在他胸脯上靠一靠,哪怕只是拉拉手,我后来可能就不会那么不能自禁。还有,该死的秦时光,如果他当时准时在楼下等着,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他那天迟到了,这是他无意中给我挖的一个陷阱,我在诱惑中跳了下去……

其实,我们也没有怎么着,可以肯定,绝对没有亲嘴。阿宽还是很理智的,我是开始上车就想坐在前面,被他阻止了。“干吗?”他说,“别破规矩。”我说:“让我先坐一会儿,跟你说会儿话,呆会儿我再坐到后面去。”他笑道:“我已经习惯你坐在后面跟我说话了。”我说:“今天不一样,破个例。”他刚回来,情况不明,很谨慎的,说:“何必呢,万一门口就有人盯着呢。”说着特意脱了外套,放在副驾驶位上,分明是没有商量余地。

我只好坐在老位置上,车子一驶出赵叔叔的视线,我一边说着话,一边还是冲动地去抚摸他的头。

他跟我开玩笑,“现在胡同里没人,摸摸可以,呆会儿上了街可别摸了。”

我对他嗔怪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绝情,这么长时间没见我也不想我。”

他说:“你这人真没良心,我回家连门都没进,就陪你出来还不是因为想你。”

我说:“我每天都在想你。”

他说:“我每夜都在想你。”

我说:“我每一分钟都在想你。”

他说:“我每一秒钟都在想你。”

我们就这样以惯常的方式互相斗嘴、逗开心,一路逗下来,我的情绪真是炽热得要着火,恨不得坐到他身上去。车停在秦时光楼下时,我左右四顾一番,没看见秦时光的人影,也没看见其他人,顿时情不自禁地去抓他的手。他看四周没人,也让我抓,但身体依然正常地坐着,既没有回头,也没有侧身,只是把手伸给我,让我握着。如果仅仅握着,我不把他的手抬起来,外面是没人看得见的。可我握住他的手后。情绪变得更炽热,是一种通电的感觉,浑身都麻了。

真的,我太爱这个男人了,他是我的老师、我的上司、我的爱人、我的大哥、我的信仰、我肚子里那团血肉的父亲……哦,该死的我啊,我居然在这时候想到我们的孩子,一想到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即将化为泡影,我的情绪就乱了,我捧起他的手,又是亲,又是咬,是一种爱恨交加、不能自拔、几近癫狂的感觉。

阿宽一直是清醒理智的,他发觉后立刻想抽回手,可我当时是那种感觉,完全丢了魂,手上的劲比老虎钳还要大,他哪里抽得回去……不过,我敢发誓,不管怎么说,这个时间是很短暂的,顶多十几秒钟。

哪知道,就在这十几秒钟里,命运袭击了我们!

鬼知道,当时秦时光在哪个角落,是怎么看到的,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当时一定看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是世上最残酷无情的!一秒钟的放松都不行,一滴眼泪流错了时间地点都不行,一个不合时宜的喷嚏,都可能叫我们前功尽弃,生死相隔!

3

说起这些,我的眼泪就止不住,我就有说不完的话要说,好像这样就能够把阿宽留住似的。虽然我见证过父母亲等一大堆亲人的离去,但这一次是最伤心的:前面所有伤心加起来都没有这次伤心!很长一段时间,过度的悲伤让我失去了活下去的气力,死亡的念头时常盘踞在我心里,呼之欲出,随时可能生龙活虎地跳出来。

要不是阿宽对我有托付,我真的想随他而去。

阿宽给我留下了两个托付:一是他的孩子,这是他身体托付给我身体的,是客观存在;第二是,他临终前要我快去找阿牛哥干掉秦时光,这是他给我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是他临终唯一的遗愿。那天,老J不在庄里——在也没用,他和老P都不会开车,只有我去。因此,我当时连替阿宽哭的时间都没有,他眼睛一闭我就把他丢给郭阿姨,迫不及待地出发了。

从幽幽山庄到秦时光家约有六公里,到我们单位也是差不多的距离,两者相距约两里路。按秦时光搭人力车、我开车来比算,我大约比秦时光可以早二十五分钟赶到单位。阿牛的裁缝铺就在我们单位门口,如果秦时光回单位,阿牛有充分的准备时间干掉他。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他到底会回哪里,家里?还是单位?如果是家里,阿牛徒步赶过去时间很紧张,我开车过去虽然快一些,可是我枪法哪有阿牛准?我没有远距离狙击的经验,去了那里临时找狙击位,哪里一下找得到?这真是非常两难的事,而且时间那么仓促,根本不允许我们深思。最后,我决定先开车把阿牛哥送过去,这样保证了他的时间,然后我又赶回来,守在裁缝铺里。

当这样安排时,我们当然希望秦时光回家去,只要他回家,走进阿牛的枪口,他必死无疑,而且对我们以后也不易留下后患。可如果回单位呢?只有靠我拚了。我选择就在裁缝铺里行动,因为一时找不到更理想的地方。走之前,阿牛留给我—枝长枪,把后窗给我开好,一桶煤油放好,让我开枪后迅速从后窗逃走,同时放火烧掉裁缝铺。这就是不惜代价硬拚了,以后阿牛的身份再不可能是秘密,我也将因此受到重点怀疑。因为,谁都知道,我经常光顾此地。

关键是,我的枪能像阿牛哥那样百发百中吗?

是的,距离是很近,如果他从我门口走,只有三五米的距离,即使从刘小颖的书店门口走,至多也是二十多米的距离。但当时我的情况也很糟糕,我的心碎了,我的血像地下岩浆一样要进发,我的心跳得像拨浪鼓,我的手抖得像筛子……真担心秦时光走进我的枪口!

谢天谢地,秦时光没有走进我的枪口,他走进了阎王庙,尸陈街头。

其实,我和阿牛哥相距只有两里路,正常发枪,我是可以听到枪声的,但那时阿牛哥的装备已经十分高级,枪装了消音器,枪声还没有一个气球的爆破声大。我只有在看到阿牛哥从后窗爬进来时,才知道该死的秦时光已经永远开不了口了。

秦时光完蛋了,我就还有继续潜伏的资格。刚才我已经豁出去了,因为如果不能杀他灭口,我什么都完了,只有消失,逃走。所以,刚才我那些想法和做法其实是很冒险的,但我冒险成功了,现在我必须要保护好自己。于是,我顾不得悲伤,只跟阿牛哥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便绽出笑颜,大摇大摆地走出裁缝铺。此时我要尽量让人看见我在这里:停在路边的汽车可以证明。我在这里已经半个小时了。我在仓促中把车乱停在裁缝铺门前这一点,为我后来消除嫌疑起了莫大作用。这就是运气,我相信这是阿宽的在天之灵给我的。

不过,事实上当时有一点我是疏忽的,就是:我没想到秦时光的死,俞猴子会立刻怀疑到我,并迅速召见我。我离开阿牛哥后便直奔水佐岗家中,我给郭阿姨打电话,知道二哥已经把阿宽遗体运走了,我便又直奔会所。

我刚驾车上山,只见二哥的车从山上下来。

我跳下车,扑进二哥的怀里,大哭起来。

二哥焦急地说:“你别哭,快回头。”

我说:“怎么了?”

他说:“老金来电话,让你马上去单位开会。”

我问:“他怎么知道你的电话,我还没告诉过他。”

他说:“打到你家里的,老赵又打给我,好像很紧急,我估计一定跟秦时光的死有关。”说着钻进我的车,快速地替我调转好车头,让我快快下山。我上车要走了,他却又叫我等一下。已经是严冬,山涧小溪里已经结有冰冻,他下去寻了一块冰,用手绢包好,交给我说:“你眼睛肿得很,随时敷一下。不要紧张,万一有什么千万不要承认,能逃就逃,逃不了就去蹲班房,不要认罪,我会设法救你出来的。”他的镇定和理智让我佩服至极。我因此想,如果他真是我二哥,我二哥真是脱胎换骨了。当然,我这么想也不是说我由此认定他一定不是我二哥,革命确实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的,难道我还是原来冯家的那个大小姐冯点点吗?

4

我赶到单位时,俞猴子已在办公室里等我好一会,事后我知道,之前他已经跟金深水、马处长、办公室赵主任等三人聊过我,问他们今天有没有见过我。其实他知道,金深水和马处长都是卢胖子的人,不尿他的,如果问晚了,等我们私下见过面,他可能什么都问不到。所以,他有意在第一时间召见他们,争取获得他俩“没有见过我”的证词。这目的达到了,金深水和马处长在不明真相前,不敢随便替我做伪证。再说了,即使金深水,当时也并不知道秦时光的死跟我有关。

门开着,我气喘吁吁跑进去,对俞猴子说:“对不起,局长,最近我司机回老家去了,我是自己开车来的,开得慢。”

他盯我一眼,说:“坐下。”

我坐下,突然发觉尾骨的地方痛得很,不知是什么时候碰的。

他怪怪地看着我,突然问我:“刚才金处长给你家打电话,你没在家,在哪里?”

我说:“我在家门口洗头,你看,这头发都还没干呢。”二哥给我的冰块真起了大作用,我在上楼时灵机一动,把冰水全抹在了头发上。

他说:“能说具体一点吗,你在哪一家店里做头发?”

我感到他来势汹汹,精神气顿时被激发出来。我知道这个店名不能说,说了他一定会去查访,便说:“哪一家店?我说了我在哪一家吗?我在自己家里做。”

他说:“你刚才不是说你在家门口洗头,不在店里,难道在大街上洗的?”

我哈哈笑,“俞局长,这说明你没去过我家,我家门口不是大街,而是花园,我就在花园里,在花岗岩砌的花台上,在阳光下洗头,这有错吗?”

他说:“那你还是在家里吗?可金深水说你没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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