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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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根突然鬼头鬼脑地溜进来,“在干什么呢,这么认真。”冷不丁地说,把惠子吓了一大跳,从椅子上弹起来,啊啊地叫,“是你,萨根叔叔,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惠子偷偷将信塞进抽屉,一边起身请萨根坐。

“不坐了,”萨根说,“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哪里?”

“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到底是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走吧。”

“可我在上班。”

“我刚从你们老总那儿过来,他知道我找你有事。”萨根拿起惠子的包,递给她,“走吧,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可是你做梦都想去的。”

萨根今天像新郎官一样,一身新西装,面颊刮着干干净净,胡子修得整整齐齐,白净的脸蛋里透出一种红润——他正为今天要干的大事兴奋着呢,或许也有点紧张。他要干什么?带惠子去看她夫君的保密单位。地址就在手上,是真是假,他要去看一看,验一验。他对汪女郎并无疑窦,可万一邮局那个老色鬼骗了她呢?先去看一看再说吧,这么大的事可别出差错。要去,单独去哪有让惠子陪着去好?那样的话即使有个三长两短,有惠子顶着,他沾不上事的,正如汪女郎去邮局他要设计让陈家燕作陪一样。萨根做事其实很谨慎的,只是用人不慎,居然信任一个妓女。可以预期,如果汪女郎都照萨根说的去做,事情可能会出现转机的,不会像现在这样——汪女郎已经被捕猎夹牢牢地夹住了。

几分钟后萨根开着车,带着惠子,往西郊方向驶去。车子是雪佛兰双排越野车,收音机里是美国之音的节目,播放着当时美国最流行的爵士乐。萨根一路都在跟惠子说笑,显得亢奋,殷勤,快乐,他那酷似东方人的脸庞上,始终挂着得意的春风,阳光,笑容,和满脸疑惑的惠子恰成对比。好几次惠子想开口问萨根到底要带她去哪里,但约翰·哈蒙德歇斯底里的呐喊声实在是太狂野太喧嚣,吵得她心慌意乱,几次话到嘴边都被打压下去。惠子想关掉收音机,却又不知开关在哪里。

萨根看她手悬在空中,“你想干吗?”

惠子脱口而出:“把收音机关了吧。”

萨根关掉收音机:“怎么,你不喜欢这音乐?”

惠子说:“太吵了。”

萨根问:“知道这是谁的音乐吗?约翰·哈蒙德的。”

“谁不知道,”惠子说,“我们听过他的音乐会。”

“你们?你和谁?”

“我先生。”

“陈家鹄?”

“嗯。”

“他也不喜欢他吗?”

“不,我们都喜欢他。”

“那你干吗要关掉收音机。”

“因为我不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所以,你没心情听?”

“是,现在告诉我吧。”

“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问吧。”

“你现在最想见的人是谁。”

“当然是他。”

“陈家鹄?”

“是。”

“我就带你去见他。”

“你骗人!”惠子根本不相信,“你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我怎么不能知道,还记得你曾告诉过我他的通信地址吗?”

“那只有一个信箱,没有地址。”

“邮局是干什么的,托人去邮局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这倒是个说法,但惠子并不相信。惠子想,就算邮局能打听到,他凭什么要去打听,我又没有托过他,他一定是逗我的。想到萨根以前爱跟她开玩笑,惠子更加坚信这是又一个玩笑而已。后来有一点点相信,是因为萨根越来越有板有眼了。萨根很狡猾的,他怕被人看到他的车留下后患,到了被服厂附近停了车,要走过去,理由是什么郊外空气好,想走一走。其实是他要交代惠子一些事情,比如到时该怎么去问人,被人问时又该怎么答。他还给自己新冠了一个身份,是惠子在重庆饭店的同事,云云。说得很认真,有点不像开玩笑了。但惠子还是半信半疑。直到半个小时后,惠子看见自己的照片和陈家鹄的衣服一起在那寝室里摆着时,才真正地完全地确信无疑。

老孙这两天主要精力都扑在被服厂,一心一意给萨根做“套子”。大轰炸给他腾出了两天时间,使他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把准备工作做细做实,大门口设岗哨、竖木牌,墙上写标语,屋顶挂国旗,老虎窗架机枪。诸如此类,无不给人一种军事重地的感觉。说实话,事先不敢肯定萨根一定会亲自来,更无法算到他会带惠子一起来,所以在做陈家鹄假寝室时老孙心里是做好“劳而无功”的思想准备的。他想,做总是没有坏处的,最多也就是一番徒劳,但要不做那就定然毫无胜算,所以宁愿白做也不能不做。等做好了,他又想,到时一定要把萨根引去看看陈家鹄的寝室。他已经想好两个引诱的方案,最后用哪一个则将根据具体情况再定。

没想到,萨根不但主动来了,居然还带了惠子来,这简直太好了!当老孙从门卫室的窗户里远远看见萨根身边的人竟然是惠子时,不禁暗暗感叹:天道酬勤。他感激这种相逢,此时此地与惠子相逢。他毫无必要地放下了窗帘,仿佛还在百米开外的惠子或者萨根已经在窥视他。过了一会儿,他又打开门,不放心地再次叮嘱正在站岗的小林,要怎么怎么,不要怎么怎么,都是老调重弹。

小林背后,即门卫室前,横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来访人员的登记本。这是老孙今天的岗位,为了显得更真实,他决定暂时脱岗,先猫在门卫室里,假装在睡懒觉,等小林喊他后再出来。他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心里默默地数着惠子和萨根的步子,计算着他们到达的时间。哦,终于到了——他听到小林在冲他们喊:

“嗨,站住,干什么你们?”

“你好,”是惠子的声音,“请问这儿是不是……那个166号信箱?”

“是,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人。”

“谁?”

“陈家鹄。”

“你是谁?”

“她是他妻子。”是萨根的声音。

“对,我是他妻子,请问他今天在单位吗?”

“在是在的,可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你看,那牌子不是写着嘛,军事重地,非请莫入。”

“我是他妻子也不行?”

“没有上司同意,谁也不行。”

“那……你们上司在哪儿?”

就这时,老孙装模作样地伸着懒腰,从门卫室里晃出来,看见惠子故作惊喜状,“啊哟,这不就是陈先生家的惠子夫人嘛,你怎么来了?”

惠子也认出他来,但叫不出名字:“你好,我认识你的,你去过我家。”

“是的,我去过你家,还不止一次呢。”

“请问你贵姓?”

“免贵姓孙,你是想来看陈先生的吧?”

“是。”

“哎呀,这可不行啊。”老孙为难地说,神情恳切,“我们这里有规矩,外人不能进去的,任何人都不行。我要放你进去,轻则挨批,重则受处分,对不起了惠子夫人,请谅解。”

“那麻烦您把他叫出来跟我见个面总可以吧。”

“实在抱歉,这也不行的,这也是规矩。”

“哪有这种规矩的。”惠子很失落,有些丧气。

“就是哦,”萨根插嘴笑道,“就算在监狱也要让犯人跟家属见面啊。”

老孙问惠子他是谁,惠子说是她同事,他们总经理的英文翻译,美国人。惠子将为这个谎言付出沉重代价。事实上,小周盯她这么久,一直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可以让人怀疑她的清白,而这个谎言将她以前的清白一笔勾销。道理很简单,她为什么要替萨根撒谎?这说明他们是一丘之貉。

下一步,老孙的任务就是诱导他们去看看陈家鹄的假宿舍。诱导惠子太简单了,比诱导萨根容易得多,因为他们熟悉,登过门,做过客,彼此有交情。对有交情的人网开一面,合情合理,关键是要掌握分寸,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久拖不“操”。眼看惠子急得焦头烂额,老孙觉得时机已到,他故作警觉地左右四顾一番,见没有什么人,悄悄把惠子喊到一边,小声又神秘地问她:“你真的想见陈先生?”

惠子咬着嘴唇,使劲地点点头。

老孙思量一下,像下了个大决心,果敢地说:“跟我来吧。”说罢率先贴着围墙往前走去,一边朝惠子他们打一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他走。等惠子和萨根跟上来后,老孙一边走一边向他们解释道:“没办法,我们这单位规矩多得很,不过嘛,哪里有规矩,哪里就有犯规的人,我带你去碰碰运气。”让惠子惊喜得连连道谢,又点头,又哈腰,不自觉地流露出日本人的那一套礼仪。“先别谢,”老孙不觉心中暗生厌恶,表面上依然平和而客气,说道,“要看你的运气,如果他昨晚上夜班,就可以见一面。”

就这样,老孙带他们来到陈家鹄的假宿舍外,隔着围墙幽幽地喊,声音渐喊渐大:“陈先生,陈先生……陈家鹄,陈家鹄,陈家鹄……”不论怎么喊,都不见回音一当然没有回音。“不行,”老孙摇摇头,“他不在房间,肯定上班去了。呶,这就是陈先生的宿舍。”老孙伸手指着一个窗户说。

那窗户,两扇窗门都关着,窗帘是麻黄色的纱布,却基本拉开,里面的摆设大致可以看得清楚。惠子透过镂空的墙孔和窗玻璃,看到自己的像框摆在桌上,惊喜地对萨根说:“你看,那不是我嘛。啊,他真的就住在这儿。”欣喜之余,惠子忍不住喊:

“家鹄,家鹄……”

“别喊,”老孙连忙阻止惠子,“没用的,肯定去上班了。他一周只有一个夜班,只有上了夜班,这时才会在宿舍里补休。”

惠子问:“他什么时候下班?”

老孙说:“要到晚上了。你如果真想见他,只有晚上来,他九点钟下班,到时你可以在外面喊他,他听到了就……怎么说呢,他出来也好,你进去也罢,反正这围墙只能是防防君子,进出很容易的。”

惠子限巴巴地望着老孙,“可是……那么晚行吗?”

老孙嘿嘿笑道:“说实话,再晚都照样有人来。”

老孙心里想,你们不是想杀他嘛,我给你们提供晚上的时间,你们一定很高兴吧。确实,萨根很高兴,他目测了一下,围墙离房间的距离顶多十米,如果站在围墙外面,他都可以一枪送人去西天。如果有手雷更省事,趁陈家鹄睡了,朝屋扔个手雷可以把人炸得尸骨分家。当然他知道,这不是他的事。他的事只是把地方找到,现在人都找到了,已是超额完成任务。行凶杀人,那是中田的事,他爱干那事,也干得漂亮。中田是个神枪手,爱远距离作业,萨根往周边巡视,觉得好像没有太理想的狙击点。不过他懒得去多想,反正又不是他的事。总之,他觉得陈家鹄这下是死定了,他甚至还得意地想,这么好杀的人如果还杀不成,他就要奉劝少老大干脆别开店了,早点收摊,回去捕鱼吧。

就在老孙“接待”惠子和萨根的同时,杜先生正在听取陆所长作的关于萨根情况的专题汇报。杜先生这几天患了重感冒,头痛,清鼻涕流个不断。陆所长来时医生正在给他打吊针,他是一边输着液一边听着陆所长汇报的。陆所长首先介绍了萨根的基本情况,最后言之凿凿地说:“综上所述,我认为他肯定是在为鬼子做事,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而且据我分析,目前他正在执行的任务,很可能就是要破坏我们黑室。”

杜先生听罢,忽然伸出手来,要烟抽。

陆所长劝他:“你在感冒,就别抽了。”

杜先生瞪着他说:“整个中国都在生病,你的意思中国的烟厂该关门了?”

陆所长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便笑了笑,点上一支烟递给他。杜先生慢慢地吸着烟,慢慢地吐着烟雾,说:“我同意你的判断,但我们暂时还不能对他采取行动。为什么?因为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有用,是证据,我相信。但对美国大使馆没用,口说无凭,跟他们去说,只会惹一身臊。”

陆所长说:“我们有证据,那个妓女就是证据,她答应会指证他的。”

杜先生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悦地说:“你想靠我们的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妓女,去指证一个美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看得出你心急了,乱套了。你得注意,这样的状态可是干我们这行的大忌。你听好了,我们现在必须弄到确凿无疑的证据,让大使看得见,摸得着,才能去找他交涉,提出抗议。”

陆所长被训,脸上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

杜先生抽一口烟,安慰道:“把心安一安,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倒觉得你现在该急的不是萨根,他是间谍已经不容置疑,下一步就是如何给他下个套,让他钻进来的问题——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困难的。”

陆所长连忙说:“我们已经给他下了个套,今天他就要去钻这个套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套住。”

杜先生斜着眼睛看他,脸上若有若无地笑着:“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猎手,难道还有你套不住的东西?”听杜先生在夸他,陆所长下意识地收紧身子,恭立在杜先生面前,听候训示。杜先生将烟头掐灭,朗声说道:“好啦,不说那个可恶的美国佬了,还是说说陈家鹄吧,他好像很不错是吧,教授对他评价很高嘛,是什么让教授这么看好他的?”

陆所长说:“他确实很优秀。”

杜先生笑:“可他的问题也不小啊。”

陆所长一怔,显得有些茫然,“您听说什么了首座?”

杜先生冷笑:“我没听说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嘛,难道你准备让我被唾沫淹死?你不要以为我杜某人位高权重,可以百无禁忌。他今天进黑室,明天就会有人吐我口水,说我把一个鬼子的女婿弄进我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最高机密箱里!”

陆所长这才明白,杜先生说的是什么。不是自吹,这个他早想到过,只是他记得首座曾经和陈家鹄的约定,所以才没去在乎它。杜先生像已猜到陆所长的心思:“是的,我答应过她的男人,我们必须信任她,可是老兄,你是宁愿我被唾沫淹死,还是什么?当时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我不答应他,那场面你能收拾得了?言必行,行必果,只说明你是道德上的君子,但可能是行动上的小人。小人做小事,夫大人者,着眼大处,不拘小节,既有宽广博大之胸怀,吞云吐雾之气魄,又有随机应变之灵动,舍小取大之智慧。龙翱九天,含日月,善形变,人见其首而不见其尾矣。是的,如果你抛开道德审判,看穿俗语‘无毒不丈夫’的本质,则会明白无形大道:言不必行时则不须行,行不必果时则不问果,因为不行乃是大行,不果方成正果。你懂吗?”

“懂了。”陆所长嘴上这么说,其实脑袋一片空白。

“你不是说正在调查她吗,难道没结果?”杜先生瞪着他问。

“暂时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陆所长连连摇着头,似乎是要把脑袋里的空白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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