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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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下午,突然听得有人敲了他的门:“李主任,办公室好气派啊!”

他一抬头,见于先奉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他忙站起来迎接,请于先奉坐下,边倒茶边问:“于主任,什么时候到的?”

于先奉说:“我同熊书记一起来的,还不是跟着来截访。今天熊书记叫我来衔接一下高速公路,刚到田厅长那里。我女婿跟田厅长很熟。”

李济运说:“哦,那好,那好!”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于先奉来负责截访,自己倒落得清闲。可他到厅里来跑项目,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就去找田副厅长了!

于先奉喝了一口茶,草草闲扯几句,就说:“李主任,您先忙吧。晚上熊书记有应酬,我要去招呼一下。”

李济运听着两耳几乎发炸!看来于先奉要取而代之了。按照常理,熊雄的应酬都可以请李济运出席。他虽然到厅里挂职了,仍是县里的领导,为什么需要他回避?李济运肚子里的怒气没有冲到脸上,他站起来送于先奉到电梯口,说:“我就不送下去了。”

于先奉伸手过来握握,说:“李主任先忙!”

电梯门刚关上,他就轻声骂道:“妈的!”他的骂声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自己却听得很清楚。他忙望望左右,怕有人听见了。电梯口没有人,走廊里也没有人。

李济运回到办公室,关上了门。他本来不关门的,可他的心情太坏了。他挂职这几个月,回县里去过两次。每次想看看熊雄,他都跑到漓州去了。熊雄到省里来过几次,都是匆忙地见见,只说时间太仓促了。熊雄什么意思?未必真的要把他挤走?

晚上,熊雄打电话来:“李主任,真是抱歉。我原想明天请你一起吃个饭,只怕又不行了。你过来坐坐?”

李济运说:“熊书记别客气。我很快过来!”

挂了电话,李济运差不多要大声骂娘。他妈的哪顿饭我不可以去陪着吃?未必我就差你那顿饭吃?临时叫车,会耽搁时间,李济运下楼拦了出租车。

李济运坐在出租车里,气愤得闭上眼睛。离宾馆大堂还有三十多米,他叫出租车停了。不想让人看到他是坐出租车来的。进了大堂,他先去了洗漱间。站在小便池边屙了半天,没屙出一滴尿来。又怕别人看着不好,就像患了前列腺毛病。他等身边屙尿的人刚转身,就钻进大便间里。拉上插销,闭着眼睛运气。暗自骂道:老子生气,关你什么事?屙尿都屙不出!他骂了也没用,仍是屙不出来。只好出来,假装洗洗手。

那里面就像灌了铅,沉沉的,胀胀的。俗话说屎急尿慌,真是太对了。憋尿憋得急了,人会发慌。有尿又出不来,人照样也慌。李济运心短气促,就像全身筋脉都扭曲了,呼吸也快阻塞了。快到熊雄门口,李济运深深吸了口气,按了门铃。门开了,于先奉迎了出来:“哦,李主任,快请!”

李济运进去,见里面坐着很多人。熊雄站起来同他握手,喊着请坐。沙发上和床沿上都坐着人,大家都站起来让坐。李济运坐下,就得有人站着。他感觉眼前一片茫然,没来得及看清谁是谁。他站在房子中间团团转,说:“不坐不坐,你们坐吧。”

终于有人过来拉住他,说:“李主任您坐下,我站着就是。”

李济运这才看清,原来是刘克强。李济运说:“刘处长,您坐您坐!”

刘克强硬拉着他坐下,说:“李主任就是喜欢讲客气。好,我坐床头柜上。”

李济运便坐在沙发上,同熊雄隔着茶几。他再环视屋内,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熊雄不介绍,他也不问。李济运说:“会议安排得好满啊!”意思是说熊雄没安排时间见他。

熊雄笑着,指指刘克强:“都是我们刘处长安排的!”

刘克强笑道:“熊书记骂我了!会议是省委安排的,我一个小小处长!”

熊雄望望李济运,说:“李主任红光满面,省城里的水养人啊!”

李济运笑笑,说:“熊书记气色很好,就像过去我们形容毛主席,神采奕奕!”

心里却暗自骂娘:他妈的,老子这脸色都是憋尿憋的!

熊雄说:“李主任,听于主任讲,高速公路方面,县里提出的想法,交通厅都同意。辛苦你了。”

李济运说:“都是熊书记您做的工作。”

熊雄笑道:“厅里靠你,部里靠先奉的女婿顾达顾处长。”

熊雄的意思是说顾达在部里说了话。有人便说顾达前程无量,于先奉却是谦虚:“年轻人,还要锻炼。”

第四十五章

熊雄说:“顾处长年纪轻轻的,又是海归博士,又在部里工作,今后不得了。”

“在部里当个处长,算不了官。部长倒是器重他,点名要他当秘书。”于先奉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今天去了李主任办公室,他那办公室气派啊!”

李济运笑道:“那哪是我的办公室?我的办公室在县里!”他这话听上去是谦虚,实则是想告诉于先奉:你别不把我不当县里的领导!

熊雄伸手拍拍李济运,说:“你们田厅长很讲义气,关心部下很到位!”

李济运听着这话别扭,似乎熊雄早不把他当县里的人了。

有人掏出手机看时间,刘克强就说:“也不早了,熊书记早点休息吧。”

李济运本想单独留下来说几句话,熊雄却问:“济运来车了吗?”

李济运说:“我让司机走了,打车回去。”

熊雄忙叫于先奉:“于主任,送送李主任!厅领导不送送,今后我们县里的项目就完了。”虽然听上去是玩笑,毕竟说的是两家话。李济运也就不想留了,同熊雄握手告辞。

刘克强说:“不必喊司机了,我送吧,我顺路。”

上了车,刘克强说:“济运兄,昨天好险啊!”

李济运问:“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刘克强说,“昨天县里来了上百人,把省政府大门都堵了。”

“啊?我没听到半点风声!”李济运问,“你知道是为什么事吗?”

刘克强说:“旧城改造拆迁纠纷造成的,死了一个人,老百姓说是开发商雇人打死的。”

李济运说:“到底出大事了!”

刘克强说:“情况你应该很清楚吧。”

李济运说:“我出来挂职,县里的事暂不管了。”

刘克强说:“上访是条高压线,群访三次以上,县委书记和县长要就地免职。我同几个老乡四处托人,把这次上访记录销掉了。县里昨天晚上请了三桌客,今天是专门感谢几个乌柚老乡。”

李济运听得背冒冷汗,说:“那当然要好好感谢!不然,县委书记和县长要卷铺盖了。”

刘克强摇头道:“济运兄,县里工作不好干,书记、县长天天坐在火山口上。我说你呀,调上来算了。”

李济运嘴里敷衍着:“省直机关对干部素质要求高,我怕不行啊!”

第二天,李济运在走廊碰见田副厅长。田副厅长边走边问:“同熊雄见了吗?”

李济运说:“见了。”

说话间,就到了田副厅长办公室门口。话似乎没说完,李济运就跟着进门了。田副厅长坐下来,埋头在抽屉里翻东西,说:“我看熊雄可成大器。”

李济运不便说什么,只是附和:“他这个人老成。”

“他到乌柚,三拳两脚,就把班子调整了。李非凡这个人是不好动的,他不怕。”田副厅长似乎很赞赏熊雄。

李济运说:“乌柚很复杂。”

田副厅长说:“哪里都复杂。想到个不复杂的地方做官,趁早不做官。”

下午,李非凡来了。他进门就把手伸得老长,笑嘻嘻的,声音很大:“李主任,省里衙门就是不同啊!”

李济运在县里听大家粗着嗓说话,也没什么不习惯。来了省里几个月,听李非凡高声大气就如闻炸雷。他忙站起来,握了李非凡的手:“李主任怎么来了?”

李非凡笑道:“喊老李啊,我现在是一介平民!”

李济运也笑笑,说:“老大,声音轻点,田厅长那边听得见。”

“我怕个卵!”李非凡话是这么说,声音却低下来了。

李济运倒了茶,问:“老大,你怎么来了?”

“我现在是闲人,自由自在。”李非凡说,“我今后的主要工作,就是为邮政事业做点微薄的贡献。”

李济运没听明白,问:“老大说什么?”

李非凡嘿嘿一笑,说:“写信哪!我很多年没写过信了,现在天天写信。”

李济运听懂了,他说的是专写告状信。李济运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笑。李非凡又说:“要我天天跑到上级机关静坐,我丢不起这个格,也吃不了这个苦。我不会像舒泽光和刘大亮,跑到省里来喊喇叭。我只写信。我不会写匿名信,我的信都是落了真姓实名的。”

“我说呀,老大,你不如安心休息。”李济运劝道。

李非凡声音突然又提高了,说:“你怎么同他们一个腔调了?我们四个人,个个都整倒了。怂着你挂职,不就是调虎离山?”

李济运过去把门虚掩了,说:“老大莫抬举了,我也算不上虎。”

李非凡问:“济运,济发那封信,你那里还有吗?”

李济运编了话说:“那封信太敏感,我烧掉了。”

李非凡重重地拍了大腿,说:“济运老弟,不是我说你,你政治上太不成熟了。那么重要的信,一定要留着才是!我今天来,就是想找那封信。”

李济运说:“那封信是检举刘星明和别的人的,现在你也用不上。”

李非凡说:“我管他那么多!我只要找事!无事都要找事,何况还真有事!”

李济运笑道:“我真佩服老大的精力。要是我啊,到你这样子,就好好休息算了。”

李非凡说:“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要是整我呢?那我也就不客气。我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真是******员的好品质!”李济运玩笑道。

李非凡却听不出这话的讽刺,反而发挥开去:“不是我们自己吹牛,你,我,明阳,吴德满,算是乌柚最正派的******员!但是,正派怎么样?正派人受迫害!我们检举了贪官,对贪官的调查这么久了不见进展,对我们几个检举人的处罚却是雷厉风行!”

李非凡说的是事实,李济运却不想多说,只道:“历史会检验一切的。”他说这话自己都觉得好笑,无非是应付罢了。历史永远只站在胜利者那边,何况自己连历史的尘埃都算不上。哪怕他现在被提出去枪毙了,历史也不知道他是谁。

“我现在出门,后面至少跟着三四个尾巴。跟吧,玩死他们!”李非凡见李济运似乎有些紧张,“济运老弟,你不用担心。这楼里有你,还有田副厅长,他们知道我找谁?”

李济运忙说:“哪里,我们又不是特务接头,怕什么?”

李非凡说:“他们喜欢跟,哪天让他们跟个饱。我好久没去北京了,过段时间想去看看。我带着老婆去,让她也开开眼界。我就放风出去,说到北京上访去。他们会派四五个人跟着。你越是跟着,我越是高兴。最后,他们会负责来回机票和全部食宿,不花他两三万块钱,老子不回来。我过去就这样对付上访的老百姓,现在自己也来享受享受上访者的福利待遇。”

“带嫂子出去走走也好。”李济运找不到别的话说。

第四十六章

李非凡又突然笑起来,双肩一耸一耸,非常得意的样子,说:“熊雄现在最头痛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我,过去县里的老领导;一个是你的老同学刘差配,他是个癫子!”

李济运问:“星明现在怎么样?”

李非凡说:“他到处说,要上北京告状。他说,我是癫子呢,老舒和老刘就不是癫子。老舒和老刘是癫子呢,我就不是癫子。二者必居其一,必须要个说法。”

“要出事的。”李济运叹息道。

李非凡看看时间,说:“我走了。”

李济运说:“干脆再坐坐,请你吃晚饭。”

李非凡说:“那不行,那不行。老大是快退休的人了,你还年轻,真不能让你受连累。出去吃饭,他们就会看见我俩在一起。吃饭你放心,老大饿不着。我出门只要径直往省政府走,他们就会出面请我吃晚饭。”

李非凡站起来,鬼里鬼气一笑,轻轻地说:“田厅长那里我就不去了,怕他骂人。他肯定怪我这人太不争气。”

李济运送他到电梯口,没有陪他下楼去。电梯门快关上时,李非凡又冲他嘻嘻地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几天以后,他不时会想起李非凡进电梯去的样子。真想象不出此人不久前还是乌柚县人大主任,成天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

二十八

传闻王厅长要升任省人大副主任,继任厅长的将是田副厅长。田副厅长自己不透消息,李济运也不方便打听。回家过年之前,李济运去田副厅长办公室坐了十几分钟。他没话找话,问:“田厅长回老家过年吗?”

田副厅长说:“老人都已过去,我好几年没回乌柚过年了。”

李济运说:“我还是要回去,两边都有老人。”

他原想闲谈几句,看田副厅长是否有要紧话说。可谈的都是无关痛痒的,他便告辞了。

年过得冷清,几乎没几个人上门。李济运沉住气不说,舒瑾却早忍不住了:“怪了,今年!”偶有来拜年的,舒瑾格外客气。但只要客人一走,舒瑾就会说:“来的都是几个不中用的人。”

正月初二,毛云生打电话,说来看看李主任。李济运觉得奇怪,毛云生实在犯不着来拜年。毛云生在乌柚官场说不上得意。朱达云提拔当宣传部长了,毛云生去当政府办主任,却只因他资格太老。他给李济运打过电话,说他当政府办主任谈不上重用,但毕竟比信访局超脱些。信访局没一天好日子过,他实在是不想干了。

毛云生提着一个编织袋,进门就说:“乡里的东西,腊鱼、腊肉、腊豆腐。”

李济运笑道:“毛主任,你客气什么呀?”

舒瑾倒了茶上来,说:“毛主任太客气了。你是济运的老兄,拜什么年呀?”

李济运笑笑,给毛云生递烟,问他在哪里过的年呀?孩子回来了吗?去了乡下没有?都是些客套话。李济运不想说是非,省得惹是非。

毛云生却终于说了:“李主任,我平时不给领导拜年的,今年你这个年我一定要拜。听说今年没人给李主任拜年了,我听了气愤。”

李济运仍是不语,舒瑾却火了,问:“为什么?他们?”

毛云生说:“都说李主任马上要调走,用不上了,哪会来拜年?”

舒瑾冷笑道:“我济运调走,也是升官!去坐牢呀?还没调哩!”

李济运不想让这话题继续下去,就说:“没人拜年,说明县委的文件有人听了,这是好事!”

舒瑾不明白,问:“什么文件?”

李济运说:“每年春节之前,县委都要下个廉洁过年的文件。”

舒瑾笑道:“狗屁!提醒大家拜年吧!”

李济运严肃起来,说:“舒瑾,你怎么这样说话?”

毛云生劝劝舒瑾,又说:“李主任我最了解,他这人过得硬,我佩服!他管信访这几年,我从没挨过批评。我这人其实是老油条了,你批评几句没关系的。”

李济运有心逐客,便说:“毛主任,你留下来吃中饭吧,我俩喝几杯。”

毛云生看看时间,说:“中饭时间还早哩,我就不打扰了!”

舒瑾说:“毛主任别客气,坐坐嘛!”

毛云生不肯再留,执意要走了。李济运就提了他的编织袋,说:“毛主任,老朋友就不要客气。”

毛云生摇头道:“几样乡里的东西,我提回去就是笑话了。”

李济运说:“都有,都有。我也没什么打发你的,东西你拿回去。”

毛云生就有些生气了,说:“李主任,你这样我就不好意思了。”

李济运只好把编织袋放下,同毛云生握手。毛云生走了,舒瑾说:“提蛇皮袋拜年,还真少见!”舒瑾喜欢把编织袋叫做蛇皮袋。李济运不答腔,坐下来换台。电视里都在锣鼓喧天过春节,很没有意思。官场上早没人提蛇皮袋拜年了。会做事的都是年前去办公室汇报工作,把拜年的礼数尽了。也有上家里去的,也有年后去办公室汇报的,但都不会提蛇皮袋子。不过,毛云生同他并无利益往来,人家上门来坐坐,已经够意思了。

舒瑾问:“年前有人到你那里吗?”

李济运不想多说,只道:“没有。”

舒瑾说:“往年可是排队啊!年前排到年后!”

李济运却想老婆真不晓事。

李济运在家待了三天,差不多都是赖在床上睡觉。他同朱芝打过几个长长的电话,他俩在县里倒不好怎么见面。朱芝看上去心情平稳,听不到她半句牢骚。她在乌金乡定了个联系村,李济运知道那个村,叫蛇溪村。朱芝说年后去找他帮忙,跑几十万块钱给村里修路。

他偶尔接到舒瑾电话,说是谁拜年来了。他就在电话里同人家客气几句。这些人上门拜年,不仅不会给他带来安慰,说不定还会给他带来麻烦。他们多是官场上的失意者,牢骚很多,话也很多。他们到李济运家拜了年,到外头去就会张扬,显得自己如何讲义气,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这些话在外头传多了,对他没有半点好处。他打电话告诉舒瑾,叫她不要接陌生电话,不要放人进门拜年。可是舒瑾不听,她说就是要看看谁是他真正的朋友。他不想在电话里吵架,就随她去了。

李济运成天迷迷糊糊地睡着,不时会惊醒过来。他知道自己已陷入一个僵局:没有人给他拜年,他也不给别人拜年。他不是不想给别人拜年,而是找不到可以去拜年的人!官场上的人,没有地方去拜年,肯定就没戏了。

李济运回到家里,舒瑾拿出一个本子,说:“都在这上面,不上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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