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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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珠为什么不在吃完了饭以后,马上就走呢?这有个缘故:因为她看到令仪同三男友正在一处走,出了饭馆,少不得还要在市场里面溜达溜达,走出去和她碰个对着,有些不大稳便。好在有的是闲工夫,就在这里,和计春多缠绵一会子,也没有关系。所以只管找着闲话来说。

其实令仪并没有远去,隔着一方板壁,那边也是一间雅座。雅座里面一位小姐,一人坐在那里喝蔻蔻,这蔻蔻的力量,比酒还要厉害,她醉得眼睛都红了呢,这就是令仪。

原来她走出了饭馆以后,不是男友那样包围着,她心中有些清醒了,自己出门来,不是想打听周计春的消息的吗?我得摆脱这几个人,再打电话给袁佩珠。于是向陈子布等告别,约了再会,走出市场,找到自己的汽车,对汽车夫说:“开到袁家去。”汽车夫道:“什么?袁小姐不在一处吃饭的吗?”令仪道:“没有呀。”车夫道:“我亲眼看到袁小姐和周先生,一路进市场大门里去的。周先生还说了呢,市场里馆子不大好。袁小姐说:吃西餐罢。我想你们一定可以在市场里会着的。”令仪道:“这就怪了。我就吃的是西餐,市场里只有一家西餐馆子,我怎么没有遇着呢?我再去找。”说着,她就下了汽车,一直走向西餐馆来。

茶房见她二次进来,以为丢了东西,就跟着在后面问话。令仪一面向里走,一面低声问道:“有一位圆圆脸子的小姐,和一位年纪很轻的学生,在这儿吃饭吗?”茶房道:“有的。那学生穿的是西服,浅灰色的呢帽子。”

令仪在钱口袋里摸出一块现洋,塞到茶房手上,低声道:“你在他们隔壁屋子里找一个座儿,送一杯蔻蔻去,什么也不要,你也别问话,回头再给你小账。”西餐馆子里茶房,总是能伺候摩登小姐的,看了这种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微笑着,将令仪带到佩珠的雅座隔壁房间来。

她等茶房走了,在板壁上四处找着缝隙,以便向这边看来。然而这西餐馆子的建筑,乃是异乎寻常的,楼板上有缝,这板壁上却是无缝;找了许久,却也找不到一丝缝隙。然而缝隙虽是找不到,隔壁人说话的声音,却是听得很清楚的,佩珠向计春献殷勤的那一番意思,完全听得了。

最后听到吃吃的笑声,计春道:“晚饭我们在哪里吃呢?原地方罢!”佩珠带着娇音说:“今天下午,我该回去了。难道对家里说,接连打两晚牌吗?”计春道:“打两晚牌有什么要紧?你不是说过,你们姨太太一打牌就是三四天吗?”佩珠道:“我怎能和她比?她是我爸爸宠爱的人,而且她打牌也是真打牌。”计春道:“你老太爷要说你的时候,你不会把话去堵他吗?姨太太可以在外面打三宿四宿的,袁小姐在外面打一宿两宿的牌,那也不要紧呀。”佩珠道:“为了你倒要我得罪我的父亲吗?”计春笑着道:“你不肯答应,我也就不敢勉强了。”佩珠道:“得啦,得啦!我就依了你的话罢。”

令仪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只管抖颤。但是他们说了在原地方相见,但不知这原地方,是什么地方?且不惊动他们,把这话继续地听了下去。隔壁两个人咿咿唔唔地说着,又混了许久,最后听到计春说:“那间房子很好,也清静,你不该退了。”佩珠道:“这有什么难?打个电话,告诉茶房,把房间留下来就是了。”说到这里,就听到叫茶房声。

茶房进去了,佩珠道:“你给我打个电话到安乐饭店二层楼,找姓方的茶房说话。叫通了,我自己去接话。”茶房答应去了。一会子茶房复来,引着佩珠去了。一会子佩珠笑着进来,会了饭账,和计春一同走了。

令仪坐在屋子里,不由得笑着自言自语地道:“袁佩珠呀!袁佩珠!不怕你诡计多端,这一下子,你在我的手心里了吧?”说毕,又狂笑了一阵,那个得钱的茶房,这时进来了。向令仪笑着一鞠躬道:“隔壁两位走了。”

令仪道:“他们打电话到安乐饭店,你听见吗?”茶房笑道:“我特意去听的。那位胡小姐说:让茶房把十八号房间还留下。”

令仪笑道:“哦!她又改了姓胡了。你听清楚了,是十八号房间吗?”茶房道:“那没有错。”令仪笑道:“你很会办事,我再赏你一块钱。”于是打开钱袋,又赏了他一块钱。

她出得饭馆来,不住地想着心事。由市场后门出去,雇了一乘人力车,先到安乐饭店来,她先到账房里打听,二层楼有没有房间?账房说:“还有几间,你自己去看罢。”令仪听说,脸上带着几分微笑,就向账房道:“好!你叫茶房引我去罢。”茶房看她是个摩登姑娘,当然,住旅馆是在行的事。这就引着她上二层楼。

令仪故意地一直向前走,到了十八号房间门口一看,原来是在一条夹道的尽头,微向里弯的房间,自然是清静的了。便笑道:“这房间很好,就是这里罢。”说着,就伸手去推门,茶房抢着拦住道:“你另找一间罢。这间房,人家定下了。”令仪道:“你瞎说的,什么人定下了?”茶房道:“是定下了。刚打电话来,我们还没有在牌上写下呢。是一位姓胡的先生定下的,昨天他就住在这间房里。”

令仪听说笑了一笑,因问道:“那么,十七号空不空呢?”茶房道:“十七号不空。这对过的三十六号,倒是空着。房间一样大。”令仪笑道:“好罢!就是三十六号了。”茶房开着房门让她进去看时,她就在钱口袋里掏出二张五元钞票来,交给茶房道:“你拿去存柜。我姓王,是西山女子中学来的。”茶房心想:这位小姐也太急,没有问价钱,先付了存款,没有拿号簿来,她先报上姓名来,只好接了钱连说几声是。令仪道:“这样子说,这房间可就是我的了。”茶房笑道:“那可没有错,你放心得了。”

令仪交代清楚了,一面在手皮包里抽手绢,一面走着路,洋洋得意而去。手绢带出两张名片,落在楼板上,也不曾介意。

到了晚上九点钟,令仪第二次到这旅馆来。这次来,她的装束有些改变了。身上穿了一件高领子夹大衣,将领子完全提了起来,几乎是挡住了半边脸,鼻子上又架着一副大框子墨晶眼镜。她一直地走上二层楼,向三十六号走来。但是她的目光,并不注意到三十六号,却注意在十八号,见那门框上,一个活动玻璃格扇,放出灯光来,这分明是里面有人了。鼻子里哼了两声,冷笑着,茶房打开房门,让她进去。

她脱下大衣,取下眼镜,靠在沙发上坐了。

茶房泡了一壶茶,送将进来。令仪笑道:“茶!我倒不要喝,你去拿一瓶酒来。”茶房道:“什么酒?”令仪道:“威士忌罢。白兰地也好。”茶房望了她道:“你一个人喝吗?”令仪道:“可不是一个人喝吗?”茶房笑道:“那可不行。你未必有那样大的量。”令仪沉思了一会子,便笑道:“那么给我来一瓶葡萄酒罢。”茶房见她一定要喝酒,她有钱,茶房没有拦阻的道理。只得答应着,和同伴商量了一阵,取了一瓶平常的葡萄酒来。

令仪一想,不要太兴奋了,茶房看到我失常的样子,会疑心我是来借地自杀的人了,于是让茶房打开瓶子,当面斟上两杯喝了,用手一挥道:“我的酒够了,你拿去罢。”茶房一看她这情形,又不是来泄愤的,乃是来糟钱的,不过这女人的行动可怪,要略加注意而已。

令仪两杯酒下肚,便觉有一股热气,向脸上冲了上来,于是在沙发椅子上静静地再坐了一会,她有了主意了。开着房门,对了那十八号的门,呆呆地望了一阵,心里这就想着:袁佩珠和周计春两个人,这个时候,必是相偎相抱地坐在屋子里,我猛然推门冲了进去,他们看到我,看她还有什么话说?这样一来,周计春绝对是和我不能合作的了;袁佩珠和我一定也要变为仇人;我是不是应该和他结下仇冤,这样地做了下去呢?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还是退让一点罢。事后,我给他们一个消息,他们就知道我是知而不较了。

她这样的想着,心肠一软,胆子也就小了起来,于是向后退了一步,将房门掩上了。但是掩上了房门,自己还不肯坐下,扶了桌子,静静地想着:这件事,我就罢了不成?那也显着我未免太柔懦了。不!我决定撞了过去看看,我见了他们,什么话也不说,打个照面就走。只要他们明白我是糊弄不过的也就行了。

如此想着,二次将门打开,身子一挺,就拉开了冲将出来。手扶着那十八号的房门,却是虚掩的,向里一推,人又跟着冲将进去。

她正想冷笑一声,说是你们在这里开心啦!可是她定睛一看,不但是冷笑不出了,而且呆了。

这里没有摩登姑娘袁佩珠,也没有摩登少爷周计春,有一个连腮胡子的人,穿了一件黑袍子,蓬着一头长发,睁了一双圆眼坐在椅子上望着人。另外一个穿灰色制服的大兵,斜躺在床铺上,床边搁了一把木椅子。他将紧裹着腿布的两只脚,高高地放在椅子背上。

令仪正愣住着,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个大兵跳了起来,笑道:“啊!我们可等久了,你是班子里来的吗?”令仪也不答话,扭转身躯就走。那大兵抢了过来,拉着她手臂,笑道:“我们叫茶房打电话,到处找人,好容易来了一个,怎么来了就走?”

令仪急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用手一摔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不过是走错了房间。”她这一摔,用力很大,果然是把那大兵的手摔脱开了,如漏网之鱼一般,忙奔到自己屋子里去,将门一关,用背来撑住了,那一颗心,像乒乓球一般乱跳,几乎要由口里跳将出来。同时,却听到对过十八号房间里呵呵大笑;靠着门约莫站有十分钟之久,这才把神定了。

于是将小铜闩一锁,然后倒在沙发椅子上坐下。心里这就想着:这件事可有些奇怪了,分明是袁佩珠的房间,怎么变了两个野男子在里面?就算是我听错了,怎么定这房间的人,也姓胡?和大菜馆茶房所报的一样,不能碰巧碰得这样好呀。慢着,这件事恐怕有诈,我得叫茶房来问一问。

于是坐定了,定了一定神,拔了门闩,按着电铃,把一个茶房叫了进来,因带着笑容道:“这对过,不是胡小姐定的房间吗?她是我的朋友,怎么没有来呢?”茶房笑道:“我们哪里说得上!”说着,抬了两抬肩膀。

令仪一看那情形,分明知道是茶房串通一气的,便是要发脾气,那也枉然。三十六号房间的客人,怎能过问十八号房间客人的事呢?便笑了一笑,向茶房道:“告诉你罢,那位胡先生不姓胡;胡小姐也不姓胡,他们是有意和我开玩笑的。你告诉我,他们什么时候把房间让给人了?我赏你五块钱。”说着,在钱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元钞票来,当着茶房的眼光就是一晃。

茶房回头看了一看房门,微笑道:“你们是闹着玩吗?”令仪道:“我们赌了一席酒的东道呢!谁查出了谁的行动,就算赢了。东道是小,面子是大,所以我非查出来不可!”茶房看了那五元钞票,就管不着她那话是真是假,便笑道:“那胡小姐今天晚上,根本没有来。”令仪道:“白天什么时候来的呢?”茶房道:“她在五六点钟来的。”令仪道:“是一个人呢?是两个人呢?”茶房笑道:“是一位小姐,和一位年纪轻的先生。”

令仪鼻子里哼着一声道:“那就是了。来了怎么又走了呢?”茶房笑道:“这得怪你自不小心,你有一张名片,落在他们房门口,让那位小姐捡着了,立刻脸上变了色,找着我们伙计,只管追问这名片是哪里来的。我们伙计说,也不知道,以为是来拜会胡先生的留下了片子,所以给塞在门缝里。那胡小姐听说,就盘问可有你这样一个人,什么样的脸,什么样的身材,什么样的衣服,我们伙计一说,她就完全明白了,没有耽搁多大一会子,她就走了。八点钟的时候,那位先生没来,胡小姐就带着一个大兵,一个穿黑袍子的,送到房间里去,会了房钱,给了小账,笑着走了,没有说什么时候再来。”

令仪这才知道捉贼不曾捉到,让贼倒抓了一把。看起来这件事一半误在自己身上,一半误在茶房口里。将来也许还有利用茶房的时候,这五块钱不能不给他,于是将钞票交到茶房手上,向他笑道:“这一回东道,算我失败了,可是我不能这样算了,总要报这一笔仇。她二回来了,无论是和谁一道,你得给我一个电话。我重重有赏。”说着,索性在皮包里取出一张名片来,交给了茶房道:“我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都在上面,你可记清楚了,我也没有事情了。”说着,自己穿上了大衣,就向外面走去。

走到下楼梯的地方,却听到后面有一种笑声。心里想着:莫不是茶房笑我?我装成大方一点,不让他们笑我无用,于是站定了脚,回头看一看,又故意用两只手整了一整领子,这才慢慢地走下楼,出得旅馆门,回家而去。

她走是走了,但是她心里头这一股难平之气,越是在无人看见的所在,越是心焚如火。心里想着:我和袁佩珠虽然算不得知己之交,但是彼此往来,比较一般朋友,总亲密得多;我和周计春闹了这种大风潮,你在交情上说,应当帮我一个大忙,和我圆转过来,才是道理。你不管我们的事,也就罢了;明的,倒反要在我们面前卖好,叫我和计春离婚,暗中可就和计春勾搭上了,双飞双宿,这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倒戈奸细。

她心里想着难受的时候,不免用高跟皮鞋,连连地在车踏板上顿着。车夫以为她催着快拉车子呢,拉起来飞跑。令仪到了家门口,掏了几张毛钱票,扔在车踏板上,扭转身躯,就向家里面跑。

到了家里,一直就向自己卧室里面跑。到了屋子里,将皮包扔在床上,脱下大衣来向沙发椅子上一扔,一下没有扔得准,倒有大半截衣服拖在地上,这都不去管它,拖了两个枕头,放在床中间,自己向枕头上伏着。那两眼眶子眼泪,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的女仆跟在她的后面进来,看了她这种受着大冤屈,突然发泄出来的情形,也大吃一惊,就站在床面前,低声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肚子痛吗?”令仪满肚子忧愁,很不容易吐了出来,吐了出来之后,如何肯停住,依然伏在枕头上,呜呜咽咽地继续向下哭着。

女仆站在这里,初以为她哭了一会子,也就会好的,所以就站在一边,呆看着令仪以下的变态。不料她越哭越厉害,好像十分伤心的样子。女仆一看,自己虽是专门伺候孔小姐的,可是余太太说了,她是个年轻姑娘,遇事得照应着她一点,照现在这情形看起来,该是照应着她的事了。于是俯了身子向令仪道:“小姐,你说罢,究竟有什么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无论如何,我一定可以和你帮忙。”令仪哭着道:“你呀!你帮不了我的忙。”她只将头略微昂了一昂,说到这里,又伏在枕上,哭将起来了。

女仆觉得这事非同等闲,于是赶快跑到余太太屋子里去,把她找来了。这余太太虽是令仪的表婶母,但是和丈夫犯了一样的毛病,只能恭维令仪,不敢拂逆了令仪。这时听说令仪受了屈,在屋子里哭,这是非同小可,也就俯着身子,一手抱了令仪肩膀,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脊梁道:“孔小姐!你有什么事?你对我说。我做不了主,还有你表叔,大小也可以和你拿一个主意呢!你别哭,有话尽管说。”

令仪哭了这样久,心里头那股抑郁之气,也就吐出了不少,于是坐起来,掏出手绢,揉擦了一阵眼睛,才道:“表婶!你有所不知,这话说了出来,真可以哭出三缸眼泪水呢!我这委屈,可就受大了。”嘴一撇,又哭起来。

余太太在她对面椅子上坐下,很从容地道:“你别急。有话只管慢慢地说。”说着,又回转头来向老妈子道:“给孔小姐拧把热毛巾来,先让孔小姐擦把脸。”老妈子对于令仪的哭不哭,倒无甚关心,只是她为什么一回家来,就哭得那样泪人儿似的?这是自己极愿意打听的一件事。于是赶快地打了热水来,拧一把手巾,交给令仪,也不用余太太吩咐,斟了一杯热茶,两手拿着,送到令仪面前去。

令仪擦过了脸,又呷了一口茶,神志算安定了一些,眼圈儿红红的,望着余太太,先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呢,也是我自作自受。”于是把袁佩珠自告奋勇来做调人,以及今天一天所经过的事都说完了。因道:“那周计春罢了。那姓袁的丫头,实在是下流,太对不住我了。”

余太太道:“说起来也实在可气,但是你性子太急了,你若是白天回来的时候,给我们有个商量,我想多少可以让她吃一点眼前亏。”令仪道:“难道我就这样罢了不成?表婶请你给我想一个主意,报这个仇。花钱我不在乎,我马上打电报回家去要,我和袁佩珠这贱货,势不两立!”说时,瞪了眼睛,咬了牙,两只脚连连在地板上跺了一阵。

余太太咬了嘴唇,扬着眉毛,昂头想了一想,微笑道:“要对付她,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表叔出去了,还不曾回来,等他回来之后,我一定和你想一条主意出来。”令仪道:“就是有人肯拿手枪去打她,我也愿意出这一笔钱。”说时,站了起来,又连连顿了一阵脚。

余太太笑道:“那何至于!要是那样办,那个主意也就太笨了。”令仪看余太太的神气,好像倒真有绝妙主意似的,心里先就舒畅一下。然而余太太的法子,却又不是她心意中所想得到的呢。

第二十四回 踌躇带羞来坠欢可拾 牺牲垂泣道缺憾难填

俗言道得好:“人急悬梁,狗急跳墙。”一个人到了发急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孔令仪这次受了袁佩珠的捉弄,她觉得比要了她的命还要厉害,恨不得即时即刻,就想一个报复的法子。现在余太太说是有了办法,心里先痛快一阵,立刻跳了起来,握住她的手道:“表婶!你说,是怎么样报复的法子?我愿把这条命不要,也得出一出这一口气。”

余太太笑道:“你别慌!等你表叔回来了,我和他计议妥了,再告诉你。”令仪道:“你先告诉我要什么紧?我是当事人,难道还泄露了秘密,破坏我自己的事不成?”

余太太笑道:“不是那样说。因为我想的这条计策,要你表叔出面,非征得他的同意,我不敢说,过一两个钟头,他就回来的,我们商量好了,明天早上,就可以告诉你。今天晚上告诉了你,你今天晚上,也做不出什么道理来。”说着,又拍着令仪的肩膀,安慰她一阵。令仪究竟不知道余太太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她一定不肯说出来,也就罢了。

不一会儿,前面门响,令仪说是余子和回来了,就催余太太赶快地回去商量办法。余太太笑道:“你别性急,反正……”令仪拖了她一只手,向屋子外拉了便走。连道:“去罢去罢,最好是今天晚上,就能给我一个信呢。”她口里说着,一直把余太太拉到前院,方才回房去了。

余太太走进自己的卧室,余子和果然回来了。等太太进了门,迎着笑问道:“什么事要孔小姐拉拉扯扯的?”余太太掀起窗户帘,将头靠紧了玻璃,向外面张望了一下,这才把令仪受窘,和她想法子的话,重述了一遍。

子和道:“你有法子就很好了,何必还要征求我的同意?”余太太笑道:“我有什么,我有屁法子。我因为她说了花钱不在乎;既是花钱不在乎,我们落得借这个机会分用她几个钱,但是要怎样弄她的钱,我可没想到,所以等你回来出主意。”

余子和笑道:“我说呢,你怎能这样和我客气,原来是主意还不曾想到。她在外面胡闹的情形,我不大清楚,一时叫我想主意,我也想不出来。”余太太道:“看得起你,你倒要拿乔了。她明天一早,就等着我的回话呢;你今晚上不把主意想起来,那可是不行。”

余子和道:“还有这样一个长夜呢,忙什么?你以为弄了钱来,我能分多少吗?”余太太道:“别嚷了。这话传到她耳朵里去了,那岂不是万事俱休。这回有钱,我们二一添作五好了。”

子和笑道:“我倒不是为钱,只要你以后听我的话,不过河拆桥就是了。”余太太在灯光影里,对他嗤地笑了一声,夫妻二人便在一种协定之下,把主意想好了。

到了次日早上,余太太刚是漱洗完事,令仪就打发女仆来请余太太去说话。余太太向丈夫笑道:“你看她是性急吗,哪里还让我们耽误得下去呢?”

余太太到了令仪屋子里,令仪迎上前来握着她的手道:“表婶和表叔把办法商量好了吗?”余太太道:“我知道你是性子急的人,怎么能不把这事办好呢?”令仪笑着,拉了余太太进屋,一同在沙发椅子上坐下,笑道:“我的表婶!你说罢,我怎样能够报复她呢?”余太太道:“这可有一句话先要问问你,你是和周计春从此撒手呢?还是要把他夺了回来?”

令仪脸一红,又鼓着腮子道:“谁希罕他!可是能出这口气的话,怎么样子办都行。我不会把他和佩珠拆散了,再不理他吗?”余太太道:“那就好办。你表叔和新潮大学校长是熟人。他们那里办了高中部,有你表叔说一声,可以把考试卷子,考后再补发一份,你在家里做好了,再由表叔送去。考的时候,只要你到场点个卯,卷子上随便写什么都行。只是这要运动好几位教员,得多花一笔钱。你表叔也要请两个客……”

令仪越听越不对,抢着摇了头道:“表婶!你怎么和我谈考学校的事情?我还有心念书吗?”余太太笑道:“谁管你念书不念书,这是一条计策呀。只要你赞成这事了,你表叔他自然有法子驾驭着周计春,让他也到新潮大学高中部去。你两个都在那里读书,他有戒指在你手上,你可以把这个要挟他,不许他和佩珠来往。你的男朋友不是很多吗?你可以分开来重托他们,绊住了佩珠,让她近不得周计春。”

令仪静静地听着,摇了两摇头道:“这个不好,一点也不能出我的气。”余太太笑道:“这不过是一个大纲,这里面自然还有许多曲折详细的办法,我自然会随时和你商量,而且这主意也不是我一个人出的,回头同子和大家议论了一阵子,你就自然明白了。”令仪将信将疑地,照着她的话办。

在这天下午,余子和得着令仪一百块钱,就来花园公寓,拜会周计春。他正是回公寓来吃午饭的,吃过了午饭,精神疲倦已极,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于是和着衣服,就在床上躺下。刚刚有些昏迷过去,茶房走了进来,连叫着客来了。

计春一个翻身坐起来,笑道:“你不说是晚上见的吗?怎么来得这样子早?……”口里说着,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孔令仪的表叔余子和。令仪曾介绍着见过一回,并未交谈过,为什么来了?只好勉强堆下笑来让坐。

子和笑道:“对不住!兄弟来得鲁莽一点,但是兄弟此来,息事宁人,是为着阁下的。”计春听着,料是令仪的事,只得连连答应了几声是是。

余子和斜眼看了他,见他穿了枣红花条呢的西服,里面雪白的衬衫和领子,垂着斜纹花领带,小背心口袋里微露着橙黄的金表链子,于是取出一支卷烟,自己擦火引着了,喷了两口烟,微笑道:“阁下很好的青年,为什么干拆白党的事情?”计春红了脸道:“余先生是为了孔小姐的事情来的吗?我们已经把交涉解决了,没有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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