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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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的内容是这样:一个乡下人,来投靠城里的资本家,这资本家是他的近亲,理应加以援手的,而他所要求的,也只是三块钱。但是这资本家能开了三千元的支票,给姨太太买钻戒,却不肯借他三块钱,只打发他住在柴房里,说他是个乡下人,不配进上房。不过这乡下人带来许多乡下的土仪,瓜菜之类,姨太太却最喜欢吃,叫了乡下人来,赏给他二十块钱,叫他常常送菜来。后来乡下人送菜送多了,姨太太十分欢喜,索性把自己的孩子认乡下人做义父。要那资本家陪乡下人吃饭。在这里面,暴露了资本家的丑态,把握住了时代的核心。

余何恐看到这种地方,不免将眉毛皱了两皱,微笑道:“把握住时代的核心这句话,在这里似乎用不上。应该这样说:这出戏剧,本来还应当编得沉痛些,只是在某一种关系下,不能办到。所以这是喜剧,而喜剧的意味,只好偏重于暴露资产阶级一方面。这样说,比用把握住时代的核心这一个滥调,要好得多。”

计春笑道:“我觉得不用这句话,人家会疑心我们把握不住时代。就要让人家说我们是没落的作品。”余何恐还要说什么,茶房进来,说华国银行的常经理来了。余何恐听到,立刻站了起来,口里连道:“请请请!”口说着,两手还不住地扯了两扯衣襟,手上拿的那张稿纸,慌里慌张地放在桌上,就不曾理会得了。

那常经理拥了皮大衣皮帽子走将进来,衣帽还不曾脱下,两只眼睛,早就向尚小姐身上盯着,笑问道:“这是哪一位?”余何恐笑道:“这是尚小姐!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常有德先生,他是银行界里的名人,全中国都知道。”

尚小姐因他这样的郑重介绍,就站起来笑盈盈地行了一个鞠躬礼。常有德脱了帽子,也还了一鞠躬。而在当时,已经把尚小姐看了个透彻了。他慢慢地脱下了大衣,站在桌子边,伸手就去取那木盒子里的雪茄烟。不想在这个时候,却看到盒子上放了一张蓝墨水写的稿子,于是捡起来看了一遍,笑道:“啊!余先生这样的攻击资本家,我倒不是资本家,不过干的是银行事业,总有些资本家的嫌疑。我倒要代表资本家……”

余何恐笑道:“常先生有些错误吧!你看那稿子上的口气,是我写的吗?”常有德笑道:“《乡下人》这本戏,可是余先生编的。若是将来模范剧场建筑起来,所演的都是这一类的戏,恐怕股东方向,有些不愿意。”

余何恐答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常有德将雪茄烟咬掉了头子,衔在口里,向沙发上坐下,那雪茄还不曾点着呢,尚小姐就擦了一根火柴送了过来。常有德看了那张稿子之后,心中本来大不谓然,可是这根火柴的力量,却是特大,他将烟吸着了,立刻软化下来,就向尚守贞弯腰又点头道:“这可是不敢当。”守贞对于银行经理这种客气,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索性斟了一杯热腾腾的茶,两手捧着送了过来。

计春在一边看到,心里很是不愿意;所以不愿意的原因有三:其一是常经理不睬他;其二是余先生这样恭维资本家,言行不符;其三是尚小姐花枝一般的人,未免太糟蹋自己了。老在这里冷眼看人,还有什么意味?于是扭转身竟自走了。

到了屋子里,怒气兀自未息,将饭店里放在桌上的一套文具和信笺,提起笔来,一连写了七八张标语:如铲除资本阶级,以及养成大无畏的精神,打倒欺骗青年的文妖等等。但是写了七八张标语,也并不能够对着什么人示威,只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大无畏”一阵子也就罢了。气不过,又在床上睡了。

正朦胧间,房门敲着响,将门打开,却是尚小姐笑嘻嘻地站在门外,心里忽然地醒悟过来,又是在做梦。做梦也是很好,这回别糊里糊涂地就醒了,必得在梦里温存一下子,落得便宜,于是弯着腰笑道:“尚小姐光顾,真是荣幸之至,请到里面坐。”

守贞手扶了门机钮,伸着头向里面看了一看,笑道:“不必了。余先生走了,我一个人寂寞得很。周先生到我们屋子里去坐坐吧。”计春听着话,眼看了守贞的脸色,鼻子里闻着香气,心里暗念着,这决不是梦,若是梦,哪有这样清楚。

尚小姐见他只管沉吟着,便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怕余先生不愿意吧?”计春不曾考虑,突然地答道:“我怕是梦。”他这句话,守贞听了,也有些领会,不由得脸上红了起来,笑道:“青天白日,怎么说是做梦。”

计春觉得真不是做梦了。在这几个月不曾有女朋友往还的时候,现在又特别地感到有趣,立刻精神焕发,跟着守贞向大房间去了。

他是十一点多钟去的,在那屋子里开了饭吃,到了三点半钟出来,同着守贞一路去看电影。到了电影散过以后,他又请守贞吃馆子。直到晚半天七点钟,方始回旅馆来。不想叫茶房拿钥匙开门时,茶房却说余先生早回来了。计春听了这话,就是一怔。守贞红着脸向他低声道:“没关系,你说是我要请你的好了。”计春立刻也就想到,若是躲躲闪闪地,那也反是不好,索性大了胆子跟在守贞身后一同走进屋去。

一眼看到桌上烟灰缸上,已是架上好几个半截雪茄烟头子。余何恐横躺在沙发上,还是不住地抽雪茄呢,见他二人进房,便跳起来道:“你们到哪里去了?”计春道:“尚小姐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闷得很,要我请她去看电影。她要回我的礼,又请我吃馆子。”余何恐向他二人周身上下看了一个够,也就没有再说别的。

尚小姐见他不做声,胆子越发地大起来了。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怎么又不上天津去呢?”余何恐笑道:“你没有听到常有德说,反对我们演这种戏吗?我们正要和他合作的时候,犯不上为了这种不相干的事,将感情破裂了。”

计春道:“对于华北文艺会,怎样地答复人家呢?”余何恐道:“我们又没有听他指挥的义务,演不演,在乎我们,无所谓怎样的答复。”

计春见他口里说话干脆,脸色也板得没有一些笑容,心里究竟有些毛病,也不敢在此久扰,自回房去了。但是余何恐对于他们出去同玩的事,似乎不怎样摆在心中。到了次日,依然一处吃喝玩笑。计春这也就以为没事了。

过了六七日,在一个晚上,余何恐却和他坐在一张沙发上,表示很亲密的样子,低声向他道:“计春!你是很有希望的青年,终日和我住旅馆,这不是办法。我应当和你找一条出路。”计春道:“余先生有这样好的意思,那就好极了,教我往哪条路走呢?”

余何恐道:“你想不想出洋?”计春笑道:“那当然愿意。”说着站起身来望了他,好像很期待他宣布下文。

余何恐道:“并非我不愿你在我一处,无奈常有德说你思想太新,他不愿你在北平和我共事。他在政治上很有力量的,你怎样能和他斗争?我有一个朋友办的星光歌舞团,现时在南京表演,轰动一时,挣钱不少,不久他们要全班到南洋去。因为要走远,就需要几个话剧人才加入,以便组织得更健全些。我想介绍你去。至于川资,那自然由我出的。”

计春听了这话,知道他分明是要脱离关系,不免心里冷了半截,退后两步,手扶了椅子,沉吟着低声道:“余先生觉得这是出路吗?”说着一笑。

余何恐道:“怎么不是出路?他们这个组织,几乎哪里都可以去,吃饭穿衣,绝对无问题的。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这两件事吗?再要说到恋爱,那更好办。他们那个团体就完全是过的爱情生活,他们还要到南洋去呢。南洋是中国人发财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去?”说着,就在身上掏出一沓钞票和一封信,一齐交给计春。

他虽然将信和钞票接着,然而心里已是跳荡不休,两只眼珠呆定着,眼泪水几乎要哭出来。余何恐道:“这是一百块钱,你就坐二等车到南京去,还可以多一半钱啦。我这一点面子是有的。你去了,他们一定收留你。将来我有钱,还可以接济你。今天我就要搬出旅馆住到朋友家去,你明天就去罢。”

计春并不是余何恐的子弟,他不肯留在一处,有什么法子可以强迫他?只得点点头道:“好罢!我去试试。若是能得南洋去,这个机会,倒也不可失却的。”

余何恐站起来一手握了他的手,一手拍了他的肩膀,笑道:“你有表演天才,无论什么地方去,也不会失败的,你好好地努力罢!”说着,又握住了计春的手,摇撼几下。

计春站在一边发愣,又偷眼看尚小姐的态度时,见她微垂了头,眼睛对地毯上注视着。自然这里面含有着一番委屈,自己这也就不便向她告别,便向余何恐鞠了一个躬道:“好罢,多谢余先生了。”

他拿了钱和信回到房去,就在床上躺着。始而他心里很有些不服,后来一转念,假如我不认得余何恐呢,也许我已经自杀了。这也好,免得总是依赖人不图长进,既然要走,在这里多耽搁一天,有什么意思?搭晚车走罢。他心里想着,用手拍了一下床,自己向自己表示着,已下了这一番决心。

到了这日晚上,前门外的平浦通车,就把他载着送上了南京。但是到了南京以后,便消灭了“周计春”这三个字,那以往种种,也就只好说譬如昨日死了。

在这日子过后的两年多,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南京各处的广告牌上,贴着有“星光歌舞剧团重到首都”的字样,另一张广告,刊着歌舞团里各明星的名字。其间有男明星的名字,特别加大写着“秋潮”两个字的,也是这歌舞团里叫座人物之一。

南京这些摩登男女,各捧异性人物,逐日拥挤到戏馆子里去,而前两年在北平不见了的孔令仪小姐,也在这歌舞团出演的戏院子里发现了。她并不是来看舞女的,她是醉心于这里的话剧主角秋潮。

在最初两次看戏的时候,她觉得秋潮这个人,虽然身量长些,但是有些像周计春,不过在舞台上,有一种化装术夹乎其间,还不敢十分认定。接着又看了两天,他的态度,他的声音,简直就是计春无疑。这真是想不到的事。他在北平宣告失踪了以后,倒是加进这个歌舞团里来。虽然当初和他订婚,不过是闹脾气的,但是他现在做了艺术家,有许多女子要追逐他。他便不是周计春,自己也少不得设法和他交朋友。倘果然是未婚夫到了,那又怎好放弃他,让别人夺了去?

如此想着,就写了一封很详细的信,寄到歌舞团演员们的住所。她心里想着,计春现在是个明星,追逐他的女子很多,他或者明白了我从前对于他的态度,不过是舞弄而已,他决不会来理会我。

然而事实与她理想相反的,便是在发信的第二日中午,计春却亲自来拜访她了。

令仪这时在一个大学校当旁听生,依然过着她那繁华生活,带了一个包车夫,两个女仆,租了一幢上海弄堂式的楼房住着。这日中午,正在卧室里梳妆打扮,预备吃过了午饭,又去看歌舞去。及至女仆送上一张名片,接过来看时,却明明白白写的是周计春,这就不由得她心里扑扑地连跳了两下,哟了一声,这就向楼下迎了过来。

这个时候,计春虽不是在台上那种打扮,但是那面庞长得越发地丰润,脸腮上由白里透出红来,那头发虽不曾用什么油来擦抹着,然而弯曲之间,自然地柔软可爱。穿的西装,也是平贴光润,没有丝毫的皱纹。

令仪看到,又只说了一声哟字。计春立刻跑了过来,伸手和她握着。笑道:“孔小姐!久违了。想不到我们在这里会面。”令仪见他并不分着什么界限,也就随着让他将手握住,先摇撼了几下,那眼光闪电似的,在他身上看了一遍,这才分开手来,分别坐下。

计春向屋子周围看了看,笑问道:“这就是孔小姐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令仪微笑道:“不是一个人,还有几个人呢?不过,我为了你受累不少。”

计春红了脸道:“这真是对不住。所以我找不着那钻石戒指,也就不敢和你见面了。”令仪摇着头道:“问题不在这上面,这一件事是我生平值得纪念的一件事,这一封有关系的信,我依然还保存着呢。你看看这封信,你就明白了。”

说着,她就起身翻箱倒箧找出一封信来,递给计春看。这其中有一张信纸,是用红笔圈了的,当然这是最要紧的那一张了。先看那红圈起首的地方,乃是:

我孔氏门中,并不靠儿女来支撑门户,好便要,不好便不要。且尔亦非尔母所生,尔如此放浪,尔母伤心已极,亦不能如前对尔姑息。今与儿约,儿能与周氏子永远断绝往来,回南读书,改过自新,则过去之事,可以不说;否则尔与周氏子结婚之日,即吾宣布尔来历之时,以后永远断绝父女关系。不但我之财产,尔不能分润半文,即我亲友之家,亦不容尔居住。限尔在信到三日之内,回我一电……

计春将一张信纸看完,还要去看第二张信纸。令仪起身,将他的手背按住着道:“你想,这不就够了吗?我受压迫不受压迫?”

计春道:“孔小姐几个母亲呢?”令仪道:“对了,这信上说,我不是我娘生的。我也很奇怪,怎么会不是我娘生的呢?我也把这话问过我父亲两回,他说:不能说,一说之后,父女感情就破裂了。因为如此,所以我始终不能问下去。你既然是不见了,我在北方的经济来源,又要断绝,所以只好回南,依了我父亲的条件。但是我对你的感情,很是不错。你父亲病在北平,还是我送他到医院里去医好的呢。”

计春道:“我后来到北平,遇见同乡,也曾听说一点。”令仪道:“现在令尊呢?”

计春道:“两年多没有通信了,大概回家去重过农村生活去了。我觉得我干这种职业,他不会赞同的,也就无通知他的必要了。”令仪笑道:“你现在是个明星,全国皆知啦。你父亲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说时,低着头沉吟了一会,笑道:“你不通知你父亲,将来再说罢。你现在对于社会上,是姓周呢,还是姓秋呢?”

计春笑道:“当然是姓秋。你不见我那名片是墨笔写的,我是连周计春的名片都不预备了。”令仪道:“这为了什么?”

计春笑道:“并不为了什么,姓名不过是人的记号,爱用哪几个字,就用哪几个字,这有什么关系?”令仪笑道:“你现在是崭新的人物了。新人物都是不用真姓名的,大概你就为的是这个缘故吧?”

计春想了一想,笑道:“我原来用秋潮这个名字,不过是好玩的。除了在台上,人家依然叫我周先生。后来我写信到北平的本县会馆去,问我父亲,是到北平找我去了没有。那会馆里的长班,却给我来了一封信,说是大逆不孝,败坏门风,我本县全族的人,已经驱我出族。会馆里贴有布告,宣布我的罪状,请我以后不必向会馆里写信,免得反受人的辱骂。我有了这封信,真像小说上所说的话,气得我七窍生烟。本来这姓氏家族思想,这是封建势力没有铲除的表现,要他何用?只是我那同族的人,在不孝上面,加了大逆两个字,而且还说我败坏门风,这实在侮辱了我。他们凭了什么资格,可以对我下驱逐两个字?我本来想质问他们一番,继而想着,这必是我父亲的意思。他费了许多力量,让我去读书,就是想我毕了业以后,做官发财,他好在家里做老太爷。这种封建思想,本来就是一种买卖主义。他因为我不能好好去替他做牛马,所以回到乡下去,向族人告我的忤逆,唆动族人,驱我出族。他们是人多,我一个人无论有什么充足的理由,也是斗他们不赢,所以我一赌气,就表示和他们脱离关系,索性把周字不姓了。我因为不用周计春的名片,怕你不见我,所以我临时写了一张。你瞧,这才是我的名片呢。”

说时,由衣袋里取出姓名两字横列的名片,交给令仪看。果然,上面两个图案字,乃是“秋潮”。令仪笑道:“这样说起来,我们倒是同病相怜,都是家庭所不要的人。”计春道:“我们现在要为大众谋利益,谈什么家庭;有家庭,我也许要推翻,没有家庭,那不是正好吗?”

令仪笑道:“呀!你的意思,现在这样新。我很惭愧,赶你不上啦!”计春道:“这也算不了什么新思想。老早我就是这样主张的了。”

令仪虽是坐着,然而她两只眼睛,却十分地忙迫,由头至尾,将计春看了个烂熟。见他的西服,那样平贴无皱,领子上和衬衣的袖口上,也是白得连一线黑斑都没有。彼此说话,虽还隔有几尺路,但是他身上,自然有一种细微的香气,向人鼻子里面送了来。令仪也不曾说话,忽然之间,嘻嘻地笑了。

现在的周计春,不是两年前的人物了。他走过的繁华都市,和各种人物交过朋友;尤其是女子一方面,他朝夕研究,有了更深切的认识。像令仪这样有钱的小姐,以前认为是最不好惹的女子,现在却认为是最好惹的女子,所以当令仪那样嘻嘻一笑,计春就一切都明白了。他想着:不应当一来之后,就给予她太好的感想,因站起身来道:“我今天是抽着工夫出来的,不能久事耽搁,改天再见罢。”说着,人就向外走了。

令仪将他送到大门口,对于他的后影,还呆呆地看了一阵。她心里同时想着,周计春会有了今日,这是想不到的事。我写了一封信给他,他就来了,在我看得自然是不希奇。不过现在追逐他的人,十分地多,望到有这样一回,也就难于登天呢。

她一人沉思着回房去,坐在椅子上,还是昏沉沉地思索着。忽然楼梯上咚咚咚一阵乱响,却有五六个女同志拥了进来,笑着叫道:“走罢走罢!快开演了。”其中有一个活泼些的,早是跑到了桌子边去,看到放了一张秋潮的名片,就问道:“这秋潮的名片,是由哪里来的?”

令仪淡淡地笑道:“他刚才来看我,递进来的名片。”同时两三个女郎噘了嘴说是不信。令仪笑道:“你们爱信不信。他第一次穿西装的相片,还在这里呢。”大家听说,就吵着要令仪拿出来看。令仪为了这个,也想起了一件事:古人说: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倒很对呢。

第三十五回 嫁婿为风流屈成伉俪 见娘构疑案当作偷儿

天下事,有因就有果。往往种因在百十年之前,而结果在百十年之后。至于两三年内的因果,那都是很平常的事。

令仪和计春初相识的时候,为了要和她照相,曾替他做了两套西服。这在大小姐的行为上说来,很算不得一件什么事。照过相之后,计春和她各取一张,计春的曾在书桌上摆设着,后来就不知抛到什么地方去了。令仪所得的这相片,一天也不曾摆,只是当时看看,以后就放在箱子里,始终也不曾理会。收检箱子的时候,偶然看到,觉得也怪有趣的,不曾抛去,依然放着。今天因为自己说秋潮来了,许多吃不着天鹅肉的人,有些不肯信。她忽然想到计春还有一张相片在自己箱子里呢,就说出来了。

这些姑娘们听到,更引为是神秘的消息,就包围着令仪,非要她拿了出来不可。有的简直说明了,她完全是骗人的。令仪道:“这也值不得骗你们,要看就给你们看。”她也不管受累不受累,一连开了几只箱子,终于是把那张相片找了出来了。

她只刚拿到手上,有那手快的,早已抢过去了。果然的,这相片上,一个是令仪,一个穿西服的青年,很像戏剧明星秋潮。令仪道:“这个不是伪造的吧?这是两年前照的相,两年前我们熟得在一处照相了,这有什么希奇。”

这一群姑娘,将那张相片,你抢我夺,头挤头,挨在桌子上来看着。令仪见她们这样宝贵,更是得意地笑道:“你们再把相片掉过来看着。老实说,哼……”她坐在旁边,不说完却笑了。

大家将相片翻转来看时,上面有墨笔写的字道:“令姊对我,不但解衣推食,而且推心置腹,有同手足。照此相时,令姊欲我在镜前精神焕发,特为制西服两套。相片所着,即其一也,其它可知矣。对此恩惠,如何可报?唯有做令姊终身不二之臣,庶可报答于万一耳。影既摄得,即为我二人终身合作之证明。特志数语,以为纪念。令仪姊爱存。小弟计春述。”

有的就问,计春就是秋潮吗?令仪笑道:“这个我也不愿答复。但是你们看看这相上的人,可与秋潮有分别吗?若没有分别,有谁人能在这相片后面写字。”

大家听着,立刻喧哗起来。好像令仪宣布中了彩票的头奖,旁人既是欣慕,又是妒嫉;脸上笑着,心里恨着,有的要她请去看歌舞,有的要她请去吃饭,有的要她介绍秋潮见面谈谈。令仪在十分得意之下,一切都答应了。在两日之内,一切也都照办了。

可是这个消息,不知如何传到新闻记者耳朵里去了,到了第三日,报纸下软性新闻里登着这样一条新闻:“南京新出现明星秋潮的未婚妻。”所幸新闻里面,还没有知道令仪的履历,只说是姓孔而已。

在这日上午,计春又来访令仪了,到了屋子里,且不坐下,披着花呢夹大衣,微歪了戴着盆式呢帽,脖子上搭了花围巾,直垂到腹部来,手上拿了一根细藤手杖,轻轻地靠着椅背,皱了眉道:“孔小姐!报上今天登的,你看见吗?这事影响到我很大。谁把这个消息送了出去的?”计春走进门来,就这样郑重地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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