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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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那个老二?”

“不,老二肯定不是袁波书记,袁波书记的事,怕比这个老二还复杂。”

三个人忽然都没了话,屋子里的空气陡地沉重起来,谁都觉得心上压了个重重的东西,想搬,却又搬不动。

沉默了好一会儿,秦默忽然说:“对了,我想起来了,去年车书记让你查潘才章时,袁波书记找过我,婉转地跟我表示,想把你的工作动一动,当时我还说,自己退也不能让春江走,他一走,三河公安就没戏唱了。”

话说到这儿,李春江才畅开心扉说:“其实,我的工作他们都已经想好了,进政法委,安安稳稳坐办公室,是郑源不知怎么说服了袁波书记,才没动。”

“郑源?”马其鸣听得越发糊涂,怎么又扯出吴水那个县委书记了?

秦默和李春江同时哦了一声,秦默跟马其鸣说,“郑源跟袁波书记关系密切,这一点三河市的干部都清楚,本来年初,郑源就要提拔到市委副书记的位子上,只是郑源突然变了卦,自己蹬住腿不来,这事才放下了。”

马其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话题原又回到袁小安身上。李春江说:“就目前掌握的情况,袁小安肯定跟童小牛一伙有牵扯,还有那个独狼,也很可疑。我原来以为他只是童小牛的爪牙,但从他追杀朱牤儿这件事上,又觉不是。如果我判断的没错,童小牛一伙现在最想除掉的,不是朱牤儿,是小四儿。可为什么独狼偏偏要咬住朱牤儿不放?”

“朱牤儿到底说过没,他跟袁小安有什么瓜葛?他怎么能认识袁小安?”秦默还是觉得朱牤儿的话不可信。长期跟这些人打交道,秦默有了一种无意识,总觉得这些人信口开河,啥话都敢跟你瞎编。过去好几个案子上,他就吃过这种亏,让一些子虚乌有的假线索弄得团团转,到头来才发现,这些乡下来的受害者最敢拿想象力说话,天上地下的都敢说。

“这事我还没来得及问。不过,我相信朱牤儿这次不会说谎,这孩子也够苦的,妹妹死了,自己又几次险些死在独狼手上。”说着,李春江心里的同情便漫到脸上,朱牤儿的遭遇的确给他触动很深,幸亏这年轻人机灵,腿又跑得快,要不又该多出一条人命。

“好,接下来我们分头行动,春江你尽快搞清楚朱牤儿,老秦你负责收审王副。对童小牛,我们也不采取动作,就把他关在看守所,看下一步还能引出什么。”

马其鸣话还没说完,秦默打断他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潘才章的去向,到底是谁把他带走了,怎么这事连我也给蒙了?”

马其鸣神秘地一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记住了,在我这儿有些事得保密,可你们不许,必须有啥说啥。”

秦默有点不甘心,嚷:“这不公平。”说完又觉失言,嘿嘿地笑了笑。

朱牤儿现在住在三河一家宾馆,由专人照看。经过两天多的休息和调整,已从惊吓和饥饿中缓过神来。日子跟日子就是不一样,想想两天前还在工地上受罪,朱牤儿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陪他的是一名叫马才的警察,很年轻,警校毕业不久,刚分来时在李春江手下做内勤,小伙子人很机灵,也本分,李春江对他印象不错。

经过两天的短暂接触,马才好像已对朱牤儿有了看法。朱牤儿表面上落魄潦倒,很值得同情,但你真要同情他,又觉不是那么回事儿。昨天晚上,朱牤儿不停地问马才:“公安局到底有没有奖金,听说现在报案都能拿奖金,案越大奖金越高。”马才说不知道。朱牤儿说:“你是警察,这事咋能不知道?”马才被他问急了,随口说:“可能有一点吧,不过具体数目是多少,我真的不知道。”朱牤儿看上去有点扫兴,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李局长到底在公安局有没权力,说话算数不?”这话问得马才惊起了眼神。朱牤儿笑笑,蛮不在乎地说:“都说三河市公安局吴达功说了算,我就是想问明白,到底李局长权大还是吴局长权大?”

“你问这些干什么?”马才的目光已不像先前那么同情了。

“没事,这不闲着嘛,跟你随便说说。”朱牤儿讪讪的,很显然,他是想知道答案的。

马才的任务只是看好他,照顾好他的生活,再就是负责他的安全。别的李春江没交待,马才也不敢多事。所以朱牤儿问他什么他都尽量回答不知道。可朱牤儿不但喜欢问,还喜欢讲。大约是觉得现在安全了,没人敢追他杀了,话便多起来,多得近乎令马才烦。他忽儿跟马才讲看守所的事,忽儿又讲怎么从独狼手里几次逃命,有次他险些要把独狼放倒了,可惜又没放倒。见马才瞪眼,他猜到马才不信,便强调道:“别看独狼凶,其实要是真干起来,怕他还不是我对手。不过这家伙手下有人,人多你就没办法,就得逃。”

“哎,听说独狼有个弟弟,就是死在看守所的,这事儿你知道不?”朱牤儿问。

“不知道!”马才恨恨的,口气已很不友好了。

“也有说不是死在看守所,好像跟你们警察有点关系。”朱牤儿想哪儿说哪儿,一点不在乎马才的神情。马才只好打断他:“有啥话你等着跟李局说,我们有纪律,不能跟你多谈。”

“看你这人,说说话有啥了不起,纪律还能管住人的嘴?”朱牤儿很不高兴,不过接下来,他的话少多了。

等到真要他说话时,朱牤儿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几句。李春江也有同感,接触了几次,他发现,朱牤儿的眼神飘飘忽忽,在跳,在闪。说的话也随着眼神东一句西一句,让人摸不着头绪。这时候李春江才相信,秦默说得没错,跟这些人了解情况,还真得小心。

“朱牤儿,你好好想一想,到底见过袁小安没?”

“见过,咋没见过呢,我保证。”

“哪儿见的,什么时候?”

“省城,他跟独狼喝酒,不,是喝完了,他们要分手,正好让我给看到了。”

“这话你说多遍了,我是问,最早你是哪儿见的袁小安,你又怎么知道他是袁小安?”

“这……”朱牤儿一阵犹豫,过了一会他抬起头,问李春江,“我要是说了,你们不会告诉他吧,这可是大秘密呀。”

李春江哭笑不得,他真是想不到,这个深夜扑到他脚下求他救命的农民工,怎么处境稍稍有点好转,就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朱牤儿,我不是请你来住宾馆的,应该说什么,我想你自己清楚!”李春江加重了语气,表情也一下严肃起来。朱牤儿果然有点怕,结结巴巴道:“我……我是在卖血的时候,见……见过袁小安。”

据朱牤儿回忆,第一次见袁小安是在小四儿请他吃过饭后。那天从餐馆走出来,小四儿又带他到商场买了套西装,穿身上不伦不类的,朱牤儿自己都觉别扭。小四儿怕他反悔,要带他到宾馆签合同,签了合同谁要敢反悔,就到法院打官司。一听打官司,朱牤儿有点怕,心想不去了,还是卖血保险。可他又舍不得小四儿说的那笔钱,那可是笔大数目,是他朱牤儿打一辈子工都挣不来的。就这么犹豫着,脚步子一轻一重,跟着小四儿到了宾馆。那是朱牤儿人生头一次走进宾馆,感觉天旋地转,新鲜得了不得。正四下瞅着,小四儿拽了他一把,恶恨恨道:“瞅啥瞅,眼睛再不老实,让你当瞎子。”朱牤儿不敢了,很老实地跟着小四儿进了屋子。

是308号, 朱牤儿记得很清楚,进门时他清晰地看见,门上标着房号的铜牌牌发出一种光,耀眼、夺目,是乡下的他从没见过的。他打心里记住了这个308,心想有天自己也能住上这样的宾馆,那该多美。

签合同其实就是让朱牤儿写一张保证,保证按小四儿说的做。小四儿丢过来一张纸,煞有介事地说:“写,按我说的,全写上。”朱牤儿这时才感到小四儿的可怕,这种可怕一半来自于小四儿的威风,另一半来自朱牤儿对这种环境的恐惧。他颤颤惊惊提起笔,小四儿说一句他写一句,就跟写卖身契一样,还没写完,头上的汗便雨点一样往下落了。

那天小四儿赏过他一根烟,一根好烟,肯定值不少钱。是在他写完后,小四儿大约觉得满意,从茶几上拿起香烟,丢给他一根,朱牤儿吸了一口,便有些舍不得吸下去。他可怜巴巴地盯住小四儿,说不清盯他做什么,就觉有好多话想跟小四儿说;另一个心里,又盼着快快离开,再也不来这种地方。

这时候,里间走出一个人,高个,皮肤细白,长得特有形,看上去像个电影演员。小四儿热情地叫了声袁老板。这声叫朱牤儿记住了,他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怕,都敬畏,也都想跟他们扯上点关系,所以他想记住他们。姓袁的老板望了他一眼,有点鄙夷地哼了一声,小四儿便将他打发开,告诉他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后来他在看守所,听号子里的人说起过这个袁老板,那些跟童小牛一条道上的,好像一提这个袁老板都很敬畏,连多一个字也不敢说。朱牤儿便越发好奇,直到他在省城看到姓袁的跟独狼在一起,他才确信姓袁的真不简单。

朱牤儿说完,李春江又问:“你在看守所听到过些什么?”

“多,真的多,一时半会儿的,我想不大起来。”朱牤儿说话时,眼睛始终盯着李春江手里的香烟,李春江本来已戒了烟,这些天心乱,不知不觉又抽上了。见朱牤儿馋,丢给他一根,要他继续想。

朱牤儿猛吸几口,问李春江:“想听什么,荤的还是素的?”

这句话把李春江气得真想抽他两个嘴巴,“捡姓袁的说!”他喝了一声。

“没有了,这个姓袁的,是没人敢轻易说的。”

李春江忍不住地沮丧,折腾来折腾去,就这么点线索。他警告朱牤儿,如果有啥隐瞒着不说,后果由他自己负。朱牤儿像是很害怕,但再怎么问,他还是坚持说没有了。

没办法,从朱牤儿身上显然再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李春江叮嘱马才:“好好看住他,这家伙有点不老实。”马才略显担忧地说:“这人可靠不,我咋看着他不像个好人?”李春江说:“甭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现在是我们的保护对象。”

说完,李春江匆匆离开宾馆,他急着要跟季小菲见面。

5

李钰没白费神,总算跟踪到了小四儿。

这天下午,他来到病房,猛发现沉闷的病房里多了股清香,眼一扫,就见刘玉英床头多出一盆康乃馨。他赶忙问护士:“花是谁送来的?”刚刚接班的小护士说是一位先生托她将花送给刘女士的。

“人呢?”

“刚走。”小护士有点胆怯地望住李钰,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李钰顾不上多问,几步追下楼,就见小四儿刚刚钻进一辆车。他跳上一辆出租,命令道:“跟住前面那辆车。”

黑色奥迪在城里兜了几个圈子,最后停在三洋大酒店。小四儿大模大样走下车,朝后望了一眼,大步朝酒店走去。坐在车里的李钰直感叹:这哪像个逃命的人,分明就是黑社会老大,或是前来投资的款爷。你瞧那做派:笔挺的西装,油亮的皮鞋,头发朝后梳着,上面泛着亮光,手指上的金戒发着闪闪的光芒,一副大墨镜遮住半个脸。那份洒脱劲儿,哪是他一个警察能比得了的。等小四儿进了大厅,李钰跳下车,装模作样跟进去。

三洋大酒店是三河市数得着的高级场所,合资企业,除了每年开两会时抽李钰他们来搞内勤,平日,他们的脚步是很少到这儿的。为了大力发展三河经济、优化三河市的投资环境,市里做出一个软规定,对包括三洋大酒店在内的几家高级场所实行特殊保护,没有市里主管领导的批准,任何部门都不得随意骚扰这儿的客人。李钰佯装找人,跟前台打听到小四儿的房号,小四儿果真在这儿包了房,交了一个月定金。这一点更加出乎李钰意料。为了不让小四儿有所察觉,李钰在小四儿隔壁开了房间,并很快将消息报告给李春江。李春江叮嘱道:“你先在那儿守着,我马上派人过去。”过了半小时,两个自称是江苏客商的中年男人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敲开李钰的房间,李钰一看,是重案组的老陈跟老曾。他将情况向二位作了交待,李春江紧跟着指示道,既要火速掌握小四儿的准确情况,又不能打草惊蛇。过了一会儿,老曾悄悄摸出去,半个小时后,老曾带来情况:“小四儿住了有三天,据服务员说,他脾气怪怪的,整天什么事也不干,就是睡觉,也没见有谁找过他。而且,他的房间绝不让服务员动,清理卫生也不许。”

李钰判断,小四儿一定是在等人,不然他不会这么无所事事地等在这。他要老曾和老陈二十四小时盯着小四儿,一有情况马上通知他。老曾笑笑:“这事你放心,我干了二十年警察,还没放跑过一个嫌疑人。”

老曾说的是实话,他是三河公安内部有名的千里眼,当年跟踪西北毒枭马青云,他三天三夜没合眼,最后在一群赶集的女人堆里将化装成孕妇的马青云抓到,荣立了公安部二等功。可是这样的功臣却被长时间排挤,直到李春江主管了重案组,才把他从二监调到了重案一组。

这些日子,三河公安内部的变化令人兴奋,尽管李春江回来才短短几天,可形势明显比前一阵要好,好多像老曾他们这样的老将重又抖起精神来,主动跟李春江请战。李钰更是感到不敢松懈。

李钰回到医院,见郑源在病房,他赶忙跟郑源打招呼,并向郑源说了刘玉英的情况。很可惜,刘玉英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医生担心,她的脑细胞受损严重,怕有植物人的可能。郑源一言不发,他的样子比李钰更沉重。

李钰跟郑源已是很熟,自从在吴水叔叔带他拜访了这位县委书记,两人的关系便像六月的天气,很快热了起来。说不清为什么,李钰觉得跟这位能干的县委书记特投缘。以前在市局刑警队,他就听到不少关于郑源的传闻,说郑源是个实干家,从秘书到乡镇长,然后副县长、县长,一步步升到吴水的一把手,靠的不只是跟老领导袁波的关系,更主要的,是他过人的魄力和务实精神。他在吴水县龙山乡任乡长期间,足迹踏遍了该乡的山山水水,就连乡上一共有多少家五保户,门朝哪边开都一清二楚。正是他提出在该乡养殖高寒尾羊,才形成了吴水养羊大县的新局面。在吴水的这些年,他修公路、解决山区饮水、关停小煤窑、消灭无电村,干下的实事让人说不完。吴水农民年均收入翻了两番,财政状况由原来的全市倒数第一跃居全市第二。这两年他又放开胆子搞生态工业,使吴水工业状况大为改观。当然,也有人说他在吴水搞一言堂,排挤异己、培植亲信,特别是跟李欣然的关系,一直是吴水的热门话题。不管怎么说,李钰对郑源还是很敬佩。特别是得知叔叔落难的日子里,这位当时很年轻的副县长不怕闲言,常常找叔叔聊天、下棋,帮叔叔从消沉中走出来,后来又鼓励叔叔开宾馆,等于是把叔叔从痛苦和麻醉中拉了出来,李钰的心情就更不一样。

尽管李钰还不知道郑源跟刘玉英到底什么关系,但是,就凭他这样牵心一个下属,心里对郑源更是多了几份感动。他像安慰病人家属一样安慰着郑源,直到郑源脸上的阴云慢慢散开,才松了口气。

李钰将找到小四儿的事说给郑源,郑源哦了一声,眼神一亮:“他交待没有,那天刘玉英是不是去找他?”

“目前还没跟他接触,只是监视。”李钰说。

“为什么不抓他,这小子枪毙一百次都不为过。”郑源愤愤地说。关于小四儿,他了解得不比李钰少,有次聊天,忍不住就将小四儿跟李欣然的关系说给了李钰。当时李钰还很惊讶,认为小四儿没郑源说的那么可怕,现在李钰已深信不疑。

“放心,这次他跑不掉,等时机成熟会收拾他的。”李钰也恨不得立刻将小四儿收拾起来,以报脱逃之仇。

小四儿的脱逃,给年轻的李钰造成很大心理压力,同时,公安内部的传言也使他的处境非常尴尬。前些日子,他几乎被传言压得喘不过气,心里更是感到对不起信任他的李春江和马其鸣,是马其鸣跟秦默分头做工作,才让他卸下了包袱。还好,工夫不负有心人,小四儿终于又处在监控之下。

他给自己暗暗定下目标,一定要亲手将小四儿送上审判台。

正说着,老曾报告:“小四儿出动了,开车往南湖庄园那边去。”

“别惊动,我马上赶到。”李钰丢下郑源,直奔南湖而去。

夜幕下的三河,平静中透着骚动,这座西北中型城市经过几年的发展,已展露出现代都市的特征。当然,繁荣和发展的背后难免隐藏着污垢,望着街边红红绿绿的场所,李钰真是有种说不出的郁闷。身为警察的他,时常会生出砸烂什么的冲动。

南湖庄园是百山集团开发的特色小区,以时尚和前卫为标志,又称富人区,也算是三河一大风景。车子刚驶上南湖大道,老曾便接连打来三个电话,告诉他小四儿下了车正往小区走,像是朝二号区去。李钰催促着司机,同时让老曾在二号区花园边等他。赶到那儿,小四儿已没了影,老曾说他进了十八号楼。

“周围情况咋样?”李钰边问边观察四周。小区内静静的,透出富人区特有的宁静与安逸。老曾说都观察过了,没什么异样。

两个人往前靠了靠,借着花园的掩护,目光死死地盯住十八号楼。

十八号是复式小洋楼,建筑别具一格,楼房周围是绿荧荧的草坪,乳白色的杆式吊灯映得四周一片通亮,边上的十六号和二十号是南方老板的私宅,至于十八号,两人还搞不清到底住着什么人。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里面好像发出声音,李钰急着要往前扑,老曾摁住他:“别急,是在放音乐。”仔细一听,果然有毛阿敏的歌声传来。二楼的灯光忽明忽暗,实在搞不清里面在做什么,正纳闷间,就听有一声脆响传来,隐隐的,却很惊心。李钰按捺不住心头的那份急,如果小四儿有啥意外,这场戏可就全砸了。

“是摔杯子的声音。”老曾说。

李钰刚松口气,就听后面响来隐隐的脚步声,正要回头,一只大手已按住他肩头。还没等那人说出话,老曾一个闪身,猛地伸手捂住来人的嘴巴,同时用目光示意李钰,让他留在这,这人交给他。

李钰倒吸一口气,要不是老曾眼疾手快,这下全暴露了。

正惊叹间,就见二楼的灯光忽地一灭,很快,门洞里闪出两个影子,两人像是刚吵完架,脸上还闪着愤怒。出了门洞,前走不远;一人钻进一辆车,走了。

李钰这下不只是惊了,整个人怔在那儿,半天合不上嘴。

不会吧,难道真是他?

直到老曾跑过来催促他上车,李钰还如做梦一般,惊恐得醒不过神。

“是保安,让我教训了一顿。”一上车,老曾便告诉刚才那冒失鬼的身份。见李钰不吭气,老曾又问:“一同出来的是谁?”

“是……”

李钰咬了几次牙,还是没敢把那名字说出来。

 ·4·

 

 

 许开祯作品

第五章 暗影浮动

1

李钰没看错,跟小四儿一同出来的,的确是市委常务副书记孙吉海。

他连夜将情况报告李春江,李春江也是一片惊愕。

“你没看错?”李春江吃不准地问。

“绝对不会错,我还听见他冲小四儿说,你走远点,这阵子少跟我联系。”

这下,轮到李春江沉默了。如果说三河高层有谁最不能怀疑的话,这个人就是孙吉海。孙吉海是土生土长的三河人,老家在吴水乡下一个叫红土湾的山沟沟里,文革期间,他爹冒死救下一个右派,正是这个右派,改变了孙吉海的人生。那个右派就是拨乱反正后三河第一任地委书记,孙吉海先是被招到吴水广播站做临时工,后来又上大学,回到三河后从乡文书做起,一步步到了吴水县长、县委书记、三河地委政法委书记,撤地设市后又当选为市委副书记。孙吉海留给三河老百姓的印象是:朴实,忠诚,对人对事都喜欢按老百姓的理来。他生活俭朴,节衣缩食,在三河传为美谈。很少见他出入高级酒店,即或有非去不可的应酬,也只简单吃点素菜,而且从不饮洒,被市委政府两院干部称为老保守。到现在为止,还从没听说有谁为求他办事,给他送过礼,行过贿什么的。他本人也是典型的公仆样子,上下班步行,市区内绝不用公车,惹得小车司机怨声连连,说给他开上一年车,自己都掉到特困户里面了。

总之,在三河老百姓眼里,孙吉海才是党的好干部、人民的好公仆,是老百姓渴望的好领导。

去年三河风波,车光远也怀疑过孙吉海,曾暗中让李春江调查农场的事。农场最初确实是孙吉海老婆办的,他老婆不识字,呆在城里闷得慌,很想找块地种,正好沙漠边沿搞开发,当地乡村政府无偿提供土地,由农民或小投资者自己去开发,说是开发,其实跟开荒差不多。因为那儿的土地全是沙化地,又缺水,压根就没种过庄稼。他老婆却高兴得很,叫上亲戚朋友,一块去折腾,还真折腾出了个小农场。不过等李春江调查时,农场早就易了主,他老婆因为开荒,长年累月吃住在沙漠,不幸患上风湿病,实在没法经营那个农场,连卖带送将农场转给了别人,只有那群羊,他老婆死活舍不得,硬是留在自己名下,算是辛苦一场后的收获。

为这事,当着李春江的面,孙吉海跟车光远拍过桌子,他怒斥车光远:“你是不是看谁都像腐败分子,三河除了你车政法,别人都该进监狱?”车光远刚想解释,孙吉海一摆手道:“你查,查什么我都配合,但请你别忘了,你是党的政法书记,不是打进三河的间谍!”

这话说得李春江当下出了一身汗,这可是他见过的孙吉海第一次冲人发火,而且言辞过激到如此程度。没办法,调查只好中止。要不是后来无意中查出放羊的杨四很可能就是当年被判入狱的周生军,李春江真是不好意思面对这位市领导。但是杨四到底是不是周生军,拿什么来证明,到目前都还是个谜。

眼下,李春江再一次犯惑,一向敏锐的判断力也仿佛失了灵。内心深处,他是不想把孙吉海跟犯罪联系到一起的。如果孙洁海这样的领导都搅了进去,三河可真就可怕极了,这真应了老百姓那句话:浑水里找不到一条清鱼。但是,孙吉海怎么会跟小四儿在一起,而且是这种时候?

得马上向马书记汇报!李春江拉上李钰,连夜去找马其鸣。

马其鸣听完汇报,并没明确表示什么,只说:“继续对小四儿实行监控,看他下一步找谁。”至于孙吉海,马其鸣也犹豫着不敢做判断,想了半天,说:“对他我们要慎重,他毕竟是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刚刚树起的焦裕禄式的人民好公仆。”

正是这个原因逼迫马其鸣将调查的步子放缓。而此时,另一股风波却在暗中迅速掀起。由于深圳万业投资集团的最终撤出,三河市的招商热潮遭受当头一棒。要知道,招商引资是三河目前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为了确保三河经济持续高效增长,年初的两会再次将招商引资确定为三河经济发展的重大战略举措,从袁波书记到下面各县区领导、部门领导,都将招商引资责任化、目标化。深圳万业一撤,下面几个中小项目也奇怪地停了下来。眼看到手的三个多亿的投资就要泡汤,能不引发三河高层的恐慌?

怎么办?常委会上,常委们的目光全都聚在招商引资领导小组组长孙吉海脸上。孙吉海担任这个职务,也是三河高层处心积虑的。一则,孙吉海年前获得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光荣称号,并且被授予全国最佳人民好公仆荣誉称号,大小媒体争相报道,孙吉海已成为三河的一张名片。二则,孙吉海的廉洁是全省出了名的,让他主抓招商引资,三河上下放心,外来投资者更加放心,这也叫以廉引资,以廉洁政。市场经济下,这一招不能不说有奏效。

孙吉海目光阴沉,脸色冷峻:“还能怎么办,煮熟的鸭子飞了,这个项目一泡汤,我都无脸见人!”他的口气异常冷,态度也显得恶劣。这是很少有的,他向来是个儒雅温和、不骄不怒的人。

会场一片沉寂,受孙吉海的影响,大家的心情都显得郁闷。袁波书记只好打圆场:“大家别急,出了问题解决问题,用不着发脾气。这样吧,大家从多方面找找原因,然后再想对策,总之,招商引资的决心不能动摇,确定的目标战略不能动摇……”

自始至终,马其鸣都没有讲话,好几次,他的目光跟孙吉海相对,孙吉海坦荡、孤傲,一点也不回避,更没有马其鸣暗想的那种慌张。相反,马其鸣却有种不安。

会不会真的多虑,或是哪儿走岔了,把不该有的怀疑送给了这位老同志?

他不能做第二个车光远,更不能把导火索点到无辜者身上,马其鸣再次提醒自己。

会后,袁波书记单独找马其鸣谈话,婉转地说:“最近是不是有点过,查问题固然重要,可不能搞得草木皆兵。再说了,有些事,也无伤大雅,现在是开放搞活的年代,你管得太死,谁还到你三河来?”

马其鸣先是感到抱歉,听着听着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说:“袁波书记,你就直接批评吧,到底哪儿干得不对你指出来,也便于我们改进。”

袁波书记打了几声哈哈,用一种私人间的口气说:“其鸣啊,跟你讲个笑话,这也是我们三河曾经发生过的真事。有个老板要来三河做买卖,想把三河的大板瓜子卖到台湾去,这是件好事,上上下下都很欢迎,把他当救星似的。没想有一天,有个警察突然冲到他房间,把他怀里的小姐给抓走了,还说我惹不过你不会惹你的小姐?结果那个老板第二天就走了,走时留下的一句话很值得我们深思。他说,怪不得没人愿意到你们三河来,你们连一个小姐都不放过,还能放过别的?”

袁波书记讲完,并没笑,沉吟半天后又说:“知道不,就因一个小姐,三河的大板瓜子迟打出去三年,三年,农民受多大损失!”

马其鸣还是不懂袁波书记的意思,这跟抓小姐有啥关系?见他瞪着眼睛,袁波书记这才挑明:“回头你跟秦默说说,以后少管人家赌啊嫖的,管好我们自己的干部就行。”

原来,三河最近有人在那几家受保护的宾馆抓赌抓嫖,惹得外来老板怨声载道。

马其鸣憋着一肚子气叫来秦默,问:“是谁下命令查赌的?”秦默瞪直了双眼说:“没下过这样的命令啊?”

“没下过,你这个局长咋当的?外商的告状电话都打到袁波书记那儿了,说你们借扫黄缉毒非法拘押三河请来投资的客人。”

“有这事?”秦默更加吃惊,很显然,他也蒙在了鼓里,不等马其鸣再发脾气,他便匆匆前去调查。

一调查,事情比马其鸣说的还糟。好几家宾馆的负责人都反映,最近一些日子,市局缉毒队和扫黄队常常半夜三更闯入宾馆,将客人折腾个不宁。当然,确实也抓到了卖淫嫖娼或赌博的,但这事伤了前来投资或考察者的积极性,特别是有个别警察,非法将抓获对象软禁起来,还给人家家里打电话,搞得人家老婆要死要活的,非要投资者立刻回去。

“是谁在这么搞?”马其鸣问。

秦默吞吞吐吐的,说你把李春江叫来,问他。

一问李春江,也是三不知,还发誓说绝不会有这种事。秦默不高兴地说:“就是你手下的老曾和老陈!”

老曾?李春江半信半疑地将电话打给老曾,一问,老曾那边骂起了娘,说谁这么诬陷他,这些日子他连房间都没离开过,哪还有闲心抓什么赌?

这下,问题复杂了。李春江半是猜疑半是分析地说:“会不会有人假借我们的名义故意扰乱秩序?”

“谁敢?”秦默好像受了啥委屈,对李春江态度很不友好。

李春江并不计较,这些天他也感觉到,不少人围着他转,把老局长秦默给冷落了。

“老秦,这事不敢妄下结论,我看还是调查后再作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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