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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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你可怜的弟弟,难道你真相信他是偷了东西想跑,失足摔死的?笨啊,原以为你是聪明人,看来,你脑子里尽是浆糊!”

“你——?”独狼头次结巴了,张望着刘冬,眼神真有些恍惚。

刘冬趁势将二公子逼童百山害死乌鸦的事实告诉了独狼。

原来,独狼到二公子手下做事后,五羊婆将乌鸦也送出贫穷的陈家堡,让他跟着哥哥找口容易饭吃。独狼绝不允许跟他相依为命在苦难中长大的弟弟也踩上这条道,暗中通过关系,将乌鸦安排到一家宾馆当保安。谁知乌鸦不争气,沾上了偷的毛病,先后将宾馆客人的五部手机还有六万多现金偷走。事发后乌鸦被送进监狱,判了三年,本来关在省城二监,是二公子拖关系将他转到吴水三监,也是老法子,乌鸦只关了两年,便被释放,一出来,便成了范大杆子的手下。有次范大杆子往童百山小库房放货,让乌鸦望风。乌鸦虽是跟了范大杆子,但从不知道范大杆子干的是贩毒的勾当。那天他多了个心眼,偷偷跑库房门前偷听,结果知道了真相。乌鸦吓坏了,他虽是爱贪点小便宜,但干的都是小偷小摸的事,贩毒这种杀头的事,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乌鸦拔腿就跑,再也不敢跟着范大杆子享福了。脚步声惊动了范大杆子跟童百山,追出来后,一看是乌鸦,两人心里便明白了。

当夜,乌鸦被捆绑起来,本来范大杆子是想放他一马的,只要他下死心继续跟他干,范大杆子还是很喜欢他的,毕竟这家伙人机灵,又会察言观色,还特会侍候人,范大杆子有点舍不得他。谁知连问几遍,乌鸦头都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死也不答应继续干。

事儿报告到二公子那里,二公子想了想,说:“让他去吧,不过要做得干净,不能让独狼怀疑。”

那天,童百山将乌鸦身上的绳子解开,赏了他一碟子卤肉,半瓶酒。吃饱喝足后,将他带到一家刚刚封了顶的楼上,最后问他一句:“是干还是走?”乌鸦借着酒劲,理直气壮说:“走。”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黑影从楼顶冒出来,一步步逼向乌鸦,乌鸦一看不妙,想夺路而逃,可这时哪还有路,如果说有,也是童百山早就给他想好的一条路:跳楼!

乌鸦果然跳了楼。这小子,宁肯死也不愿跟着贩毒,可见他还是有点血性的。只是这血性用错了地方,可惜了。

独狼的头沉沉垂下去,脸上充斥着紫血。刘冬的话打碎了他的世界。的确,他从没怀疑过弟弟的死,二公子告诉他弟弟是偷了东西想跑,失足摔下楼,没拉到医院就死了。他信。他怎能不信呢?难道二公子会骗他?

半天后,他疯狂地吼了一声:“不——”

李欣然花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将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写了出来。之所以选择写,而不是说,是他不想在回忆的时候让人打断。回忆对于一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一种福,更是一种痛,生在吴水老山沟的李欣然在回忆中却感受到另一种揪心。他这辈子,辉煌过、霸道过,虽说风里浪里的,却也体体面面活过不少日子,但现在,他却想不起那些辉煌,想不起那些体面。能想起的,除了在老大父子面前的下作、胆战心惊,再就是他跟刘玉英的爱。

他爱过。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时,李欣然终于醒悟,自己爱过。爱得那么深切,那么刻骨,那么值得追忆。爱毕竟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任何人都不想放弃。可是他放弃了。他原本是想娶她的,做梦都想,可怎么又放弃了呢?李欣然好恍惚,往事真是不堪回首。他发自内心地写道:“人其实是个物件,看你把他摆到啥地方,摆到庙里他能成佛,摆到阎王殿他会成鬼,摆到屠案上,他便成了血淋淋的工具。”

“我不知道自己是啥,如果生命真能重来一次,我宁愿呆在山沟沟里,种一辈子庄稼。毁了儿子毁了祖宗,我这官当的,真是应验了乡下那句土话,到头来成了个驴粪蛋子。”

臭啊。

李欣然详细开了张清单,上面是老大父子交待他做过的事,他一件也没忘掉。里面竟然就有两条人命!四个案犯被他们以证据不清或其他理由擅自放掉,六名服刑犯让他们打通关节捞了出来。不只如此,在吴水很多工程项目上,他们还给童百山提供极为有力的条件,从中谋取私利达四百多万元。

“监狱是什么?”李欣然写道,“很多人眼里,它是改造人教化人的地方,是拯救人灵魂的地方,是让人重新做人的地方。可在老大父子眼里,监狱是学堂,是培训基地,是训练营,他们从里面发现‘人才’,物色对象,然后想法捞出来,让其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

另一张单子上,李欣然列出一长串名字,都是经他的手培养或提拔起来的各级干部,其中一大半就在公检法队伍里。李欣然写了很多,却独独没写刘玉英。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刘玉英是他一个梦,他再也不忍打碎,就想揣着这个梦上路。

是啊,上路。

李欣然知道,那条路已摆在他面前,路尽头,是黄泉,是彻底的解脱和了结。

拿着这份沉甸甸的悔罪书,马其鸣感慨万端,当权力演变成私欲的利器,社会秩序便会遭到无耻的践踏。罪与非罪之间,判定的标准谁说只有法律?如果执法者喜欢上罂粟,法律很可能变成另一种土壤,滋生罪恶的土壤!他拿起电话,跟佟副书记详细汇报了一切。

刚搁下电话,钟检察长跟高检他们走了进来,钟检察长面带喜色地说向本贵的事情基本调查清了,除了他在批捕与起诉上做下不少猫腻,还发现他不少经济问题,受贿至少在四十万以上。向本贵的情妇不是别人,正是童百山的表妹,突破口正是从她身上打开的。

“现在怎么办?”钟检请示道。

“马上拘捕向本贵!另外,检察院内部凡是涉嫌进去的,一个也不能放过!”马其鸣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这个时候,稍微的迟疑都会带来后患,是该到出重拳的时候了。

这一天,三河市又经受了一次大地震,据事后汇报的数字,检察院和法院共有十六人被带了进去。

一场小雨无声地浸润了大地,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寒意已从北部的腾格里大漠袭来,用不了几天,雪就要落下了。

马其鸣淋着细雨,再次来到吴水,这一次,他终于见到了苏紫。

苏紫比以前瘦了、黑了,比之公路上看到的那个告状的女人,眼前的苏紫似乎文静些、柔弱些。见马其鸣进来,也不搭话,也不让座,只顾低住头绕毛线。她婆婆怕马其鸣多心,忙解释道:“这娃,打医院出来就成了这样子,整天拿着那团毛线,绕啁绕的,也不知她绕个啥。”马其鸣哦了一声,目光不由地落到毛线上。一团红色毛绒线,就像一个魔方,困住了这个一脸心事的女人。她的手指像纺车一样灵巧地变动着,不大功夫,便将左手的毛线团绕到了右手上,望着同样大小的毛线团,她似乎有点不甘心,又张开双臂,用牙齿咬住线头,想把它再绕到左手上。

马其鸣静静看了一会儿,挪开了目光。

苏紫婆婆为他沏杯水,看他一脸严肃,怯怯问:“你……不会是来查那事儿的吧?”

“啥事儿?”马其鸣不解,目光疑惑地望住苏紫婆婆。

苏紫婆婆像是自言自语:“都说我儿是郑源害的,我就是搞不懂,那么好个人,也会害人?”见马其鸣没响应,苏紫婆婆忽然问,“同志,你说会不会真是他撞了人,让我儿子顶罪?”

马其鸣赶忙摇头:“婆婆你别乱猜,这事儿没查清前,谁也不敢乱讲的。”

“不敢乱讲?这都嚷成风了,巷子里的小娃娃都知晓,你还说不敢乱讲?”苏紫婆婆有点生气了,大约是半天没听到想听的话。

马其鸣陪着小心说;“婆婆,凡事都是讲证据的,你儿子的事,上面正在查。”

“查个屁!”苏紫婆婆恨恨道。“上面?你们有几个上面?等查出来,我们这个家就没了!”说完,咚地放下刚提起的暖瓶,转过身子抹泪去了。

马其鸣想安慰,却不知说啥。

一直困在毛线里的苏紫突然抬起头:“不是他,绝不是他,你们不要乱说,我不信,不信。”

她的身子随着声音抖起来,双手发着更猛的颤,绕了一半的毛线腾地落地,像个皮球一样滚到了马其鸣脚下,而另一头,还纠缠在她胳膊上。见儿媳又发癫,婆婆忙说:“没乱说,谁也没乱说,谁也没乱说,不是他,没人说是他,你好好绕毛线,听话,啊——”

“不是他!不会是他!”苏紫突然起身,扑向马其鸣:“你说,他会不会干这事,会不会啊?”

马其鸣紧张得想躲开,苏紫却牢牢抓住他,声音沙哑地一遍遍问。马其鸣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正无措时,苏紫突然给他跪下了。

“你是不是官,是不是警察,你要帮我,要抓到凶手,我要凶手,我要——”

3

桃子出事了。

马其鸣跟袁波书记正在激烈争论郑源的事,突然接到李春江电话,说是桃子死了。

案是李钰那个叫小彬的助手报的。这天下午,小彬抽空又来到桃子家,这段日子,只要有时间,他就往桃子这儿跑。桃子是他表姨,又是她私底下把他推荐给李春江,心底里他是很感激这份情的。

小彬敲门进来时,桃子像是要出门,她的神色很异常,风衣扣子系错了都没发现。小彬故做轻松,说:“表姨啥事儿这么紧,看你,扣子都没系对地方。”桃子脸一红,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重新整装去了。

小彬心里涌出一股不祥,其实这种不祥早就有了,只是从没这么强烈。表姨一向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要不是遇啥紧迫事儿,绝不会粗心到这程度。再说她提的那个包,小彬像是从没见过,比平日提的要大,也粗糙,一看就是地摊上买的便宜货。这更不符合表姨的习性。小姨是个在包上很讲究的女人,这点上小彬记忆犹为深刻。刚到李钰手下,他曾给表姨买过一个包,是在省城名牌店买的,花了他半月的工资。谁知桃子拿手里一看,便说这包大俗,没一点个性,弄得小彬当时很尴尬,六百多块钱的包她一次也没提过。

桃子整好衣衫走出来,问小彬:“有事?”小彬说:“没事,路过这儿,上来看看你。”

桃子显得很不自在,站在那里,不知道言说什么好。很明显,她急着要出门,小彬却故意赖在那里,装做反应不过来。其实小彬有自己的想法,自从负责康永胜的案子后,他心里一直替桃子担心,但又受纪律约束,不能把实情告诉桃子。这段时间,他暗中调查,终于查到了那个叫黄大伍的男人,这家伙现在牛得很,穿几千块钱的西装,抽中华烟,整天不是出入酒楼就是在夜总会厮混。小彬找到这阵子跟黄大伍关系很密的坐台小姐芳芳,从她口中知道黄大伍敲诈过桃子,而且不只一次。听芳芳的口气,黄大伍压根就没打算放过桃子,他曾跟芳芳说:“这么好的一棵摇钱树,老子能丢开?”芳芳还说,黄大伍垂涎桃子的美色,她们做那事的时候,就听黄大伍喊出过桃子的名字。黄大伍不止一次说,能尝尝县委书记老婆的滋味,这辈子也值。

小彬担忧,桃子会不会为了郑源,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他很想跟桃子暗示一下,马其鸣已经在着手调查此案,弄不好,郑源真会翻船,到那时,桃子可是人财两空。

见小彬磨蹭着不走,桃子说:“你先看会儿电视,我跟同事约好了出去,不能让她等太久。”

小彬不能再赖下去了,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说我也要回去了,晚上还要值班。

小彬在楼下一直看着桃子上了车,才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不告诉她,是纪律要紧还是表姨要紧?

桃子果然是去见黄大伍。而且这一次,她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两天前的晚上,黄大伍将她叫到宾馆,见面没几句话,就开始动手动脚。起初桃子忍着,知道要救郑源,迟早得过这一关,黄大伍现在已不跟她提钱了,他的眼神赤裸裸地告诉她,他想得到的,是她的肉体。桃子甚至暗想,如果这样能救得了郑源,她情愿豁出去,就当被歹徒强暴一次。这么想着,她的身体放松下来,不觉得黄大伍那么恶心了。黄大伍那只戴着金箍子的大手试图侵犯她的酥胸时,她努力着将目光避开,扭头去看窗外的山景。秋末的子兰山一派红艳,只是那红带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黄大伍见她顺从,乐得双手一齐扑向她,只几下便撕开她的胸衣,贪婪的双手就像玩泥巴一样狠狠捏住那对美丽的乳房,桃子疼得叫了一声。有了钱的黄大伍已不像过去那么没教养,也远不及以前那么猴急,大约在风月场中他也找到了一些如何挑逗女人的经验,那么粗俗的一个人竟玩起细活来,这令桃子更不可忍受。如果姓黄的能像强奸犯那样草草收场,兴许那天她也就把这事儿给了了。长痛不如短痛啊,桃子真是让长痛折腾够了,再也不想忍受下去了,她心里祈盼着咔嚓一声,把这事儿彻底了断掉。如果真能这样,再大的屈辱,她也就忍受了。可惜姓黄的不这么想,姓黄的想细细玩,慢慢玩,玩县太太毕竟跟玩小姐不一样,机会难得,说啥也得好好珍惜。

那天桃子最终没让姓黄的得到实质性的快乐,就在姓黄的想解开她下面时,她狠起一脚,差点将姓黄的踢成阳萎。姓黄的抱着下身跪地上,半天才发出一声:“你狠啊——”

那一刻,桃子真有一脚踹死他的冲动。

今天,姓黄的又一次打电话,还是那家宾馆,姓黄的说,如果再敢踢他,他就一脚把郑源踢到监狱。

得了结了,不能无休止地拖下去,也不能无休止地让他纠缠。

这种日子她过够了,再也不想过了。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做了最好的打算,就看姓黄的自己怎么选择。

这一次,姓黄的果然表现得很不一般,甚至有了一种城里男人的风度。大约他也摸透了桃子的心理,知道机会不再,所以想表现得大度而又文雅一点。桃子一进门,他便热情迎坐,还问了句路上没堵车吧。这话桃子听得怪怪的,姓黄的啥时学会说人话了?她坐下,将包放脚底下,姓黄的问是喝水还是来杯饮料?听听,这口气哪像个魔鬼,分明是绅士。

桃子说:“你不就图那个吗,行,我给你,横竖就这一次,但你得拿出实质性保证来。”“我保证,我保证。”姓黄的连说了几个保证。

“怎么保证?”

“我发誓,我发毒誓,要是以后再纠缠你,让车撞死,这总行了吧?”

桃子哼了一声:“你这叫誓?你这叫屎!”说着,扔给姓黄的一沓照片,“你看看,你仔细看看。”姓黄的捡起照片,一看,厉声惊叫起来:“你哪来的?”

桃子冷冷地道:“我告诉你,这样的照片我有很多,你若再敢纠缠我,这些照片会送你到该去的地方去。郑源我不管了,该坐牢坐去,可你别忘了我是谁,收拾你黄大伍我还绰绰有余!”

黄大伍惊了,愣了,没想到桃子会来这一手。照片一半是他跟芳芳行那事的,他的脸清清楚楚,倒是芳芳有些模糊。还有几张,是他将老家来三河打工的一小女孩哄骗到宾馆诱奸的镜头,女孩后来喝了毒药,差点死掉,想不到这么隐秘的事儿桃子也能拍到手。黄大伍大睁着双眼,惊恐得不敢相信:“你……你……?”

“黄大伍,你想清楚,那女孩现在在我手上,只要我乐意,一个电话就能送你进监狱!”

黄大伍结舌,愣得说不出话。他这才发现,面前的女人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也不是晚上躺床上意淫时想得那么缠绵。“好,好,我听你的,你说咋就咋……”

“听着,”桃子看着这个猥琐而又无耻的男人,声音里突然有了力量,“你马上离开三河,滚到该滚的地方去。再敢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黄大伍傻在那里,像是让人突然拿刀给阉了。

桃子不想再跟这个可憎的男人纠缠下去,提上包,起身往外走。就在桃子伸手开门的一瞬,黄大伍突然从梦魇中醒过来,狼一般扑过来,一把抱住桃子。

“臭婊子,想走,没那么简单!”黄大伍边骂边用力卡住桃子脖子,使足全身力气,猛地将桃子扔回床上。桃子还想反抗,黄大伍已从床下拿出一根绳子,恶恨恨瞪住她:“臭女人,你以为你是谁,敢吓唬老子,老子今天让你死!”说着,狼一样扑向桃子。桃子被他猛然一击,心跳得接不上气来,双手捂住喉咙,正要缓气儿,黄大伍的身子压了过来。

黄大伍此时已是穷凶极恶,什么也不顾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干死她!两人扭在一起,桃子哪是黄大伍对手,没几下,胳膊和腿便被黄大伍牢牢捆住。挣扎中,她的衣服被撕开,头发成了帮凶,黄大伍一手撕着她的头发,一手扇着嘴巴,边打边说:“还敢跟老子讲条件吗,还敢拍老子的照片吗?”

血从桃子嘴里流出,后脑勺也在床头上磕破了,桃子感到那儿一片湿热。她强撑着,使出全身的劲,用力朝黄大伍一撞。黄大伍轻轻一闪,桃子重重摔在地毯上。

接下来,黄大伍可以缓和一下神经了,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此时已不知什么叫害怕。看着像羔羊一样倒在地上喘息的桃子,脸上露出一股狰狞:“你不是不让老子干吗,你个臭婊子,跟老子玩心眼,老子今天让你见识见识,到底谁狠!”

说着,他扒下裤子,扔掉衬衣,将桃子摔到床上,凶狠地扑了上去。

桃子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剧痛后,桃子失去了知觉。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僵死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桃子再次睁开眼,黄大伍不在,一片哗哗声从洗手间传来,这个畜牲,大约是发泄够了,钻洗手间洗澡去了。桃子全身疼痛,翻不过身。还好,身上的绳子解开了,大约黄大伍看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想松开她好好尽兴一场。桃子摇了摇头,终于弄清眼前的现实,目光顺着身子,清晰地看到黄大伍留在她身上的大片罪恶的污渍。她几乎没再怎么想,其实也用不着多想,仿佛结局早就摆在了那里。

她挣扎着下床,艰难地打开包,然后,赤裸着身子朝洗手间走。

黄大伍听见响,刚从洗手间探出身子,就觉一把冰凉的刀子刺进自己的某个地方,他讶异着,有点不敢相信而又急切地从朦朦水气中找回目光,就看见无数把刀子从空中舞来,一刀一刀的,在他刚刚清洗过的身子上扎开花。鲜艳的花,罪恶的花,美丽的花……黄大伍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便软软地跟血融在了一起。

小彬真的在值班,按照马其鸣的指示,康永胜目前羁押在三河看守所,除小彬外,马其鸣又从别处抽来两名警察,对康永胜的审讯,必须三人同时在场才能进行,可康永胜像是受到某种启示,再也不提李欣然交待过他什么事了。审完康永胜,又对笔录做了最后核对,已是夜里十点四十。三个人争嚷着由谁请客去吃夜宵,小彬忽然就想起表姨。往桃子家打电话,没人接,打她手机,电话通,却不接线。小彬紧张了,一股不祥之气袭来,扔下两位同事,就往桃子家跑。门紧闭着,小彬敲半天,里面没一点动静。再打手机,还是不接线。惊慌中他蓦地想到黄大伍,马上打电话给芳芳,问黄大伍在什么地方。芳芳犹豫了下,告诉他宾馆及房号。

小彬赶到那儿时,桃子死了已有半小时。

马其鸣和李春江一前一后赶到宾馆,重案二组的警员正在清理现场,负责指挥的正是老陈。老陈告诉马其鸣,桃子是自杀,她在黄大伍身上刺了二十六刀,然后用刀割断了自己的动脉血管。

李春江脑子里嗡一声,险些栽倒在地。

马其鸣什么也没说,看得出,他的震撼绝不在李春江之下,但他坚强地挺住了。看着警员们将桃子的尸体抬走,马其鸣走过来,轻轻抚住李春江肩膀。这一刻,他有太多的话想跟这位战友说,谁知李春江突然抽出身子,理也不理他,追着桃子的尸体而去。小彬几个也扔下马其鸣,紧随李春江而去。

弥漫着悲怆味的楼道内,马其鸣的影子有点孤单。

郑源正在乡下检查工作,猛接到消息,腿都软了。巨大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重重地将他击倒。等吴水县委的同志将他搀扶到殡仪馆时,那儿的悲痛已化作一地凄凉,风卷着朵朵撕心的哭声,将他烂了一次的心再次撕烂。

这是一个可怕的日子,悲哀似乎在瞬间笼罩住人们的心灵。马其鸣默默站在风中,任初冬的寒风坚硬地刺穿自己。风中似乎飘荡着袁波书记的声音:“不能这样做,我不能看着一个好同志被你们送进监狱,那对吴水,对三河,都是一个重大损失。”他似乎再一次触到李春江充满怨恨的目光,尽管那目光有些无奈,有些迫不得已的深藏,但恨却是显显的。就在刚才,李春江还跟他发火:“这案子还有啥办头,我连自己的朋友都保护不了,还当哪门子公安局长?”

是不是真有些过分了?这样做是不是真的不近人情?难道真像梅涵所说,我现在成了办案机器,变得残酷、冷漠、自私、没一点人情味?

就连十六岁的朵朵也在怪他,边哭边冲他发火:“你走开,桃子妈妈不想看到你!”

望着被悲痛袭击得东倒西歪的桃子的亲人和同事,马其鸣第一次流下了心酸的泪。

风还在吹,初冬的风,坚硬、冷漠,有刀子的质感。

吴达功还是那么顽固。

所有进去的人,一个个都招了,就连范大杆子,也终于张开了那张被石膏封上的嘴。

案情已彻底明朗,范大杆子承认,他是二公子的人。他从部队回来不久,便被毒枭马青云看中,马青云被老曾丢进法网进而被枪毙后,他便接管起二公子这片事业。据范大杆子交待,二公子做这事起步比大公子晚,发展却很猛,眼下已控制了西北五省一大半市场。主要贩卖海络因、摇头丸和冰毒。进货渠道在广州和香港,顶头老板是一个叫福爷的港商。范大杆子主要替二公子打理本省业务,偶尔也陪二公子到外面走一遭。至于二公子势力到底有多大,范大杆子无从知晓,他只晓得二公子是个很有办法的人,外表根本看不出他是干这行的人,他在省城的产业多得自己都数不清,常常是下面的人跑来跟他报告利润,他才略作惊讶说:“我还有这么一份家业?”

“他迷恋这个。”范大杆子说。

“他老子也拿他没办法。”范大杆子又说。

范大杆子交待出一个重要情节,他们在沙漠农场啥也没干,就养着一群羊——孙吉海老婆的羊。老曾听得糊涂,质问啥也没干为啥搞那么神秘?范大杆子笑笑:“神秘?你也觉得我们神秘?”老曾让范大杆子的口气激怒了,一不注意就给了他一耳光。范大杆子警告老曾:“再打我控告你。”老曾又扇他一个耳光:“我让你控告!”这下范大杆子老实了,他知道老曾是个不大受纪律约束的人,这种人一把他约束起来,灵感就没了,等于是废人。很遗憾,李春江没在他头上套紧箍圈。

范大杆子不服气地说:“就许你们有策略,不搞那么神秘,孙吉海能听二公子的?”

老曾一拍桌子:“娘的,让这帮狗日的耍了!”

范大杆子开心地笑笑,这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可见他将生死早置之度外。

“说,周生军怎么死的?”老曾真是服了这家伙,他身上,的确有股子江湖气。

范大杆子跟老曾讨了根烟,吸一口说:“还能怎么死,我让人做的。”

到这份上,范大杆子已不打算有保留,反正也活不了,不如痛痛快快说了。他如实交待了派人杀害周生军也就是牧羊人杨四的经过。原来,李春江他们对沙漠农场采取措施后,警方的一举一动都在范大杆子监控下,监控沙漠农场的那几个人都得过他好处。直到后来,他们怕警方真将周生军抓回去,那样,这儿上演的空城计就会露陷,于是范大杆子抢在警方做出反应前,派人将周生军骗至沙漠,活活丢进了枯井里。

这小子,不但蒙骗了警方,也牢牢蒙住了孙吉海的眼睛。

所有证据面前,吴达功还是不开口。案情分析会连续开了几次,面对顽固不化的吴达功,一时谁也显得智慧不够,大约他太懂得口供的厉害了,所以决心硬到底。

综合所有形势,马其鸣决定将贩毒案移交省厅,集中精力对三河政法系统腐败案展开调查。就在范大杆子被移交到省厅这天,三河市做出一项重大决定:正式逮捕全国劳模、市政协副主席、全国优秀企业家童百山。

4

童百山还是抢在前面得到了消息。当时他正在电话里跟省人大程副主任激烈争吵,程副主任怪他做事张扬,没把马其鸣放眼里,惹下这场大祸。童百山却认定是程副主任无能,没将火灭掉。两人很不友好地争吵一阵,程副主任啪地压了电话。

电话二次响起时,童百山心中还燃着熊熊烈火,没想传来的是老大的声音,老大让他火速赶到省城,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情况紧急,见面再说吧。”老大啪地挂了电话。

车子离开三河一个小时后,李春江他们才出现在百山集团。

那辆尾号为四个8的奥迪一驶上高速,便如同野马,奔行的速度远远超过了限速,简直就像疯了。车子连续穿过三个收费站后,驶上了著名的乌鞘岭。此时是上午十一时,离三河市作出重大决定的时间刚刚过去十二分钟。乌鞘岭坡陡弯急,俗称死亡之岭,是国道312线的高危事故区,大凡车辆到此路段,必然减速缓行。可此时的车主显然顾不得这些,仍然加足了马力往上冲。就在奥迪快要冲上岭顶的一瞬,岭上突然冲下一辆康明斯,逆道而行,醉酒一般朝奥迪扑来。奥迪发现不妙,急闪疾躲,眼看要躲过去,却终因坡陡路险,加之司机猛然间发现康明斯竟无人驾驶,脚下一乱,重重地撞向疯牛般朝它扑来的康明斯。一声惨叫后,奥迪连翻几个滚,如同滚石一样坠下山岭。康明斯也失去控制,一头撞向路边悬崖。

一团火焰燃起,爆炸声响彻了山谷。

百山集团扑空后,李春江迅速命令各路力量围追堵截,就在此时,他接到报告,童百山出了车祸,被一辆康明斯撞向谷底。一个多小时后,李春江赶到乌鞘岭,望着岭底的惨烈场面,直恨有关方面在批捕时故意拖延,才让童百山有了脱逃的机会。可是一个小时后,负责事故现场的交警报告说,车内坐的不是童百山,死者是副总老黑和司机。李春江惊大了眼睛。随后,三河警方在全市展开一场大搜捕,宾馆、酒楼、南湖花园,包括正在开发的几处工程,童百山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几乎全搜了过来,可哪有童百山的影子!

不仅童百山没搜到,就连童小牛也没了影!

童百山压根儿就没上那辆车,临出发前,他突然多了个心眼,叫来副总老黑,让他坐奥迪前面开道,自己则从别处叫了另一辆车,悄悄跟在后面。车祸发生时,童百山距奥迪只有二百多米,他亲眼目睹了副总老黑车毁人亡的悲烈场面。

“他妈的,果然要对我下黑手!”童百山从惊恐中醒过神,立时明白老大命他急忙上路的真正缘由。他在心里恨恨骂了几声娘,闭上眼睛,告诉司机继续往省城开。

童百山知道,三河是回不成了,李春江和马其鸣正等着他呢。想到这,一股悲怆之情突然涌出,躺在车后座上的童百山不由地淌出几滴清泪。

童百山这一生,可谓极其的不平坦。想当初他在厂子里当学徒,跟老季同拜一个师傅,那时候单纯,就想多学点技术,早一点出徒,帮有病的父亲多挣几个药钱。没料师傅偏是不喜欢他,有什么绝活都给老季教,自己却只有干粗活的份。这也罢了,反正出徒是迟早的事,老季学了等于他也学了,老季还能把那些活儿一个人吞了?不幸的是,他喜欢上了师傅的女儿,这一喜欢,就等于给他一生带上了枷锁,这是一副脱不掉的枷锁啊。

童百山挪动了下身子,这时候想这些久远的事,真有点不吉利,他摇摇头,人是不能陷到往事里的,陷进去,等于把你自个捆住了,这一辈子,休想做成什么事。因为你每走一步,都有往事的影子,往事有时候是很可怕的,比枷锁还可怕。还是想想怎么对付眼下的情势吧。

车子径直驶进省城,司机问往哪儿开。童百山说停车,你回去吧。司机不解地望望他,童百山没多说话,丢给司机一沓子钱,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司机当然懂给钱的意思,放心地笑了笑,啥也没再问,掉头走了。

怅立在人来人往的省城街头,童百山忽然有种被人遗弃的感觉。

当晚他住进一个神秘的地方,这地方除了他自己,没第二个人知道,包括儿子童小牛。

人必须为自己多准备几个窝,尤其像他这样的人。

他得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如果有必要,他会给那些遗弃他背叛他的人找点麻烦,大麻烦。季小菲失踪了。上午十点,季小菲坐车去火车站,母亲要回来了,父亲打电话说,他们坐北京开往乌鲁木齐的火车,十点一刻到站。季小菲刚下出租车,一辆面包车嗖地开过来,还没等出租车司机看清咋回事,季小菲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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