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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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勇倒被李雪莲吓住了,忙说:“姐,我帮你杀还不行啊,啥时候动手呀?”

李雪莲:“这事儿就别等了,明天吧。”

李英勇倒点头:“明天就明天。反正是要杀,赶早不赶晚。”

但第二天李雪莲去娘家找李英勇杀人,李英勇他老婆告诉李雪莲,李英勇昨天夜里,开拖拉机去山东收棉花了。说好是去杀人,怎么又去收棉花?过去收棉花不出省,这回怎么跑到了山东?明显是溜了。李雪莲叹了一口气,除了知道李英勇并不英勇,还知道“打虎还靠亲兄弟,上阵还靠父子兵”这句话是错的。

为了找人帮自个儿杀人,李雪莲想到了在镇上杀猪的老胡。镇的名字叫拐弯镇。老胡是个红脸汉子,每天五更杀猪,天蒙蒙亮,把肉推到集市上卖。肉案子上扔的是肉,肉钩子上挂的也是肉。肉案子下边筐里,堆着猪头和猪下水。过去李雪莲去集上老胡的摊子买肉,买过,老胡又一刀下去,从案子猪身上片下一片肉,扔到李雪莲篮子里;或从筐里拎根猪大肠扔过来。但这肉这肠不是白扔,老胡嘴里喊着“宝贝儿”,眼里色迷迷的。有时还绕过肉案,对李雪莲动手动脚。都被李雪莲骂了回去。李雪莲来到集上老胡的肉摊前,对老胡说:“老胡,找个没人的地方,我跟你说句话。”

老胡有些疑惑。想了想,放下手中的刀,跟李雪莲来到集后僻静处。僻静处有一座废弃的磨坊,两人又进了磨坊。李雪莲:“老胡,咱俩关系咋样?”

老胡眼中闪了光:“不错呀宝贝儿,你买肉哪回吃过亏?”

李雪莲:“那我求你一件事。”

老胡:“啥事?”

李雪莲接受了弟弟李英勇的教训,没跟老胡说杀人,只说:“我把秦玉河叫过来,你帮我摁住他,让我抽他俩耳光。”

李雪莲与秦玉河的事,老胡也听说了;摁住一个人,对老胡不算难事,老胡满口就答应了:“你们的事我听说了,秦玉河不是个东西。”

又说:“别说让我摁人,就是帮你打人,也不算啥。我想知道的是,我帮了你,我能得到啥好处?”

李雪莲:“你帮我打人,我就跟你办那事。”

老胡大喜,上前就搂李雪莲,手上下摸索着:“宝贝儿,只要能办事,别说打人,杀人都成。”

李雪莲推开老胡:“不杀人。”

老胡又往前凑:“打人也行。那咱先办事,后打人。”

李雪莲又一把推开他:“先打人,后办事。”

开始往磨坊外走:“要不就算了。”

老胡赶紧撵李雪莲:“宝贝儿别急,那就按你说的,先打人,后办事。”

又叮嘱:“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李雪莲站定:“我的话句句当真。”

老胡高兴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啥时动手呀,这事儿,赶早不赶晚。”

李雪莲:“那就明天吧。我今天先去找秦玉河,把他约出来。”

当天下午,李雪莲去了县城,去了县城西关化肥厂,去约秦玉河。去时抱着两个月大的女儿,想借着约秦玉河明天去镇上民政所谈女儿抚养费的事,把秦玉河骗回镇上。化肥厂有十来根大烟囱,“突突”往天上冒着白烟。李雪莲在化肥厂寻了个遍,遇到的人都说,秦玉河开着大货车,去黑龙江送化肥了,十天半月回不来。秦玉河像李雪莲的弟弟一样,明显也是躲了。去黑龙江寻人,中间隔着四五个省;秦玉河又是个活物,整天开着汽车在奔跑;看来杀一个人易,寻一个人难;只能让秦玉河多活十天半个月了。李雪莲憋了一肚子气。出了化肥厂,又感到憋了一肚子尿。化肥厂门口有一个收费厕所,撒泡屎尿两毛钱。看厕所的是个中年妇女,头发烫得像鸡窝。李雪莲交了两毛钱,把女儿交给看厕所的妇女,进厕所撒了一泡尿。肚子腾空了,气在肚子里涨得更满了。出来,看到孩子在看厕所的妇女怀里哭,李雪莲兜头扇了孩子一巴掌:“都是因为你个龟孙,害得我没法活。”

李雪莲和秦玉河的纠葛,都是因为这个孩子。李雪莲与秦玉河结婚八年了。结婚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儿子七岁了。去年春天,李雪莲发现自个儿又怀孕了。也不知是哪一回,算错了日子,该让秦玉河戴套,迁就他没让戴,秦玉河一下舒坦了,李雪莲怀孕了。二胎是非法的。如秦玉河是个农民,罚几千块钱,也能把孩子生下来,但秦玉河是化肥厂的职工,如生下二胎,除了罚款,还会开除公职,十几年的工作就白干了。二人便去县医院打胎。李雪莲怀孕两个月没感觉,待脱了裤子,上了手术台,张开大腿,突然觉得肚子里一动;李雪莲又合上大腿,跳下手术台穿裤子。医生以为她要去厕所撒尿,谁知她出了手术室,开始往医院外走。秦玉河撵她:“哪儿去?一打麻药,不疼。”

李雪莲:“这里人多,有事回家再说。”

一路无话。两人坐了四十里乡村公共汽车,回到村里,回到家,李雪莲又去牛舍。牛栏里一头母牛,前两天刚生下一个牛犊。牛犊在拱着母牛的裆吃奶。老牛饿了,见李雪莲“哞”了一声。李雪莲忙给母牛添草。秦玉河撵到牛舍:“你到底要干啥?”

李雪莲:“孩子在肚子里踹我呢,我得把他生下来。”

秦玉河:“不能生。生下他,我就被化肥厂开除了。”

李雪莲:“想一个既能生下来,又不开除你的主意。”

秦玉河:“世上没有这样的主意。”

李雪莲站定:“咱们离婚。”

秦玉河愣在那里:“啥意思?”

李雪莲:“镇上赵火车这么干过。咱俩一离婚,咱俩就没关系了。我生下孩子,孩子就成了我一个人的,跟你也没关系了。大儿子归你,生下的孩子归我,一人一个,不就不超生了吗?”

秦玉河一下没转过弯来。待转过弯来,搔头:“这主意好是好,但也不能因为孩子,咱俩就离婚呀。”

李雪莲:“咱也跟赵火车一样,等孩子上了户口,咱俩再复婚。孩子是在离婚时生的,复婚等于一人带一个孩子。哪条政策也没规定,双方有孩子不能结婚。结婚后不再生就是了。”

秦玉河又搔着头想了想,不由佩服赵火车:“这个赵火车,曲曲弯弯,都让他想到了。这个赵火车是干啥的?”

李雪莲:“在镇上当兽医。”

秦玉河:“他不该当兽医,他该去北京管全国的计划生育,那样,所有漏洞都让他堵上了。”

又端详李雪莲:“你肚子里不但藏着一个孩子,还藏着这么些花花肠子,我过去小看你了。”

于是两人去镇上离了婚。离婚之后,为了避嫌,两人也不再来往。但大半年过去,等李雪莲把孩子生下来,却发现秦玉河已与在县城开发廊的小米结了婚。不但结了婚,小米也怀孕了。当初离婚是假的,没想到变成了真的。当初李雪莲走的是赵火车的路,没想到一路走下来,终点站是这么不同。李雪莲去找秦玉河闹,李雪莲说当初离婚是假的,秦玉河一口咬定,当初离婚是真的。有离婚证在,李雪莲倒输着理。李雪莲这才知道,是自己小看了秦玉河。不是咽不下这件事,是咽不下这口气。比这更气人的是,当初离婚的主意,还是李雪莲出的。被别人蒙了不叫冤,自个儿把自个儿绕了进去,这事儿可就窝囊死了。一口气忍不下,李雪莲便想杀了秦玉河。秦玉河去了黑龙江,一时杀不着秦玉河,李雪莲便把气撒到了两个月大的女儿身上。女儿正在哭,一巴掌下去,把她扇得憋了气,倒不哭了。倒是看厕所的妇女见她打孩子,跳着脚急了:“啥意思?我跟你可没仇。”

李雪莲倒一愣:“啥意思?”

看厕所的妇女:“你要打孩子,别处打去。孩子这么小,哪里经得住你这么打?你把孩子打死了没事,大家知道这里死过人,谁还来这里上厕所呀?”

李雪莲听明白了,接过孩子,一屁股蹾到厕所台阶上,大声哭道:“秦玉河,我操你妈,你害得我没法活。”

孩子喘过气来,也跟着李雪莲哭;看厕所的妇女见李雪莲骂秦玉河,便知道她是秦玉河的前妻了。秦玉河与李雪莲的“离婚”故事,已经在化肥厂传开了,接着传到了化肥厂门口的厕所。看厕所的妇女见李雪莲骂秦玉河,也跟着骂道:“这个秦玉河,真他妈不是东西。”

李雪莲见有人帮自个儿骂人,不由与她亲近一些,对看厕所的妇女说:“当初离婚,明明是假的呀,咋就变成了真的呢?”

没想到看厕所的妇女说:“我说的不是你们离婚的事。”

李雪莲倒愣在那里:“你要说个啥?”

看厕所的妇女:“秦玉河不通人性。今年一月,他喝醉了,来上厕所。上厕所是要交钱的呀,我从这里头有提成啊。俺一家老小,就值着这个厕所呢。秦玉河仗着是化肥厂的,两毛钱,就是不交。我撵着他要,他一拳打来,打掉我半个门牙。”

接着张开嘴让李雪莲看。这妇女果然少半粒门牙。过去李雪莲跟秦玉河在一起的时候,觉得他还讲理,没想到离婚之后,他的性子变了。自己还真小看了他。李雪莲:“我今儿没找到他,找到他,就把他杀了。”

听说李雪莲要杀人,看厕所的妇女倒没吃惊,只是说:“这挨千刀的,只是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李雪莲倒愣在那里:“啥意思?”

看厕所的妇女:“杀人不过头点地,一时三刻事儿就完了。叫我说,对这样的龟孙,不该杀他,该跟他闹呀。他不是跟别人结婚了吗?也闹他个天翻地覆,也闹他个妻离子散,让他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才叫人解气呢。”

一句话提醒了李雪莲。原来惩罚一个人,有比杀了他更好的办法。把人杀了,事情还是稀里糊涂;闹他个天翻地覆,闹他个妻离子散,却能把颠倒的事情再颠倒过来。不是为了颠倒这件事,是为了颠倒事里被颠倒的理。李雪莲抱孩子来化肥厂时是为了杀秦玉河,离开化肥厂时,却想到了告状。大家都没想到的路,被一个管屎尿的人想到了。这人本来与秦玉河有仇,被秦玉河打碎半粒牙,现在无意之中,又救了秦玉河一命。

序言:那一年(三)

李雪莲第二次见到王公道,是在法院的法庭上。王公道身穿法官制服,刚审完一桩财产纠纷案。县城东街老晁家哥俩儿,自幼父母双亡;长大后,在县城十字街头,合开了一个胡辣汤铺子。哥俩儿每天五更开张,铺子又地处闹市,生意渐渐红火起来。但前年老大结婚,哥俩儿间多了一个人,矛盾也多了起来,一直闹到分家的地步。家里的财产倒好分割,二一添作五,到了胡辣汤铺子,两人都想争到手,互不相让,便闹到了法庭。王公道跟晁家老大是小学同学,相互打过招呼,便与哥俩儿调解,谁要胡辣汤铺子,给对方出多少钱等等。晁家老大倒听王公道的调解,晁家老二节外生枝,说老大自结婚之后,每天清晨不起床,两年来,十字街头的胡辣汤铺子,都是他五更开张,这不成长工了吗?又要在调解胡辣汤铺子之前,让老大先赔偿他两年来的损失。老大也急了,说去年老二胃出血,开肠剖腹的,白花了家里八千多块钱,这账如何算?哥俩儿越说越多,离开座位,戗到一起,有在法庭动手的架势。王公道看调解不成,只好宣布闭庭,此案改日判决。谁知老二又不让闭庭:“不说开肠剖腹的事没事,说到开肠剖腹,胡辣汤铺子就不算事儿了;今儿不说胡辣汤铺子了,单说开肠剖腹——今天不说出个小鸡来叨米,谁也别想走出这屋子一步!”

又跳着脚在那里蹦:“我为啥开肠剖腹,还不是被他们两口子气的?”

王公道忙说,“开肠剖腹”属节外生枝,与本案无关;谁知老二犯了混,戗到王公道跟前,指着王公道说。

“姓王的,知道你们是同学,你要今天敢徇私枉法,我也豁出去了。”

又捋胳膊卷袖:“明说吧,来的时候,我喝了两口酒。”

王公道:“啥意思,还想打我呀?”

老二急扯白脸:“就看到没到那地步。”

王公道气得浑身哆嗦:“你们哥俩儿争财产,盐里没我,醋里没我,我好意劝你们,咋就该打我了?”

用法槌敲着桌子:“刁民,全是刁民。”

大声喊来法警,把他们哥俩儿推搡出去。这时李雪莲上前:“大兄弟,说说我的事儿吧。”

王公道的情绪还在晁家哥俩儿身上,一时没有认出李雪莲:“你的事儿,啥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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