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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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半个小时后,那个卖猪大肠的老毛,竟开着一辆“奔驰”车,拉着老白,来永定门火车站接王公道。王公道看着锃亮的“奔驰”,这才知道老毛卖猪大肠的厉害。一方面看人确有诚意,另一方面七八天风里来雨里去,没吃过一顿正经饭,确实想找个干净的地方喝上一杯;于是半推半就,一边交代手下的随员继续找人,一边上了老毛的“奔驰”车。

老毛倒也懂事,没将王公道拉到老白的小饭馆,直接拉到西四环路边的“888公馆”。一进公馆,灯火辉煌;天仙般的美女,排成两排;王公道舒了一口气,感觉刚刚回到人间。先去“桑拿”,洗了一番,蒸了一番,搓了一番,浑身上下打扫干净,才去包间吃饭。包间有一百多平米,宽敞明亮,屋子正中拱起一座小桥,桥下“哗哗”地流水。沿着小桥一轮一轮上的菜,皆是鱼翅、燕窝、象拔蚌、小米炖海参……等。这样的宴席,王公道在县上的“世外桃源”也时常吃到;该县虽地处内陆,倒不缺世界各地的海鲜;但现在人在北京,七八天风里来雨里去,没吃过一顿正经饭,对这宴席,便一下感到亲切。又打量屋内仙境般的陈设,感叹北京和老家,就是不同;菜相同,环境不同;或菜相同,人却不同;同是自己,在本县和在北京,又是不同;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七八杯酒下肚,王公道便有些醉意。没有醉意,他也会显出醉意,这也是院长当了七八年积下的经验。越是丰盛的宴席,越是有事,越是好吃难消化;一个“醉”字,便能挡住千军万马。酒过十巡,老白便示意老毛说事;这眼神让王公道察觉了,王公道又假装没看见。老毛便说自己有个表哥,趁着老毛在北京卖猪大肠,与老家的县外贸局做起了猪鬃生意;头几年合作得很好,没想到去年起了冲突,从年前到现在,县外贸局一直欠钱不还;几次协调不成,马上要打官司,请王院长做主。王公道:“多大的标的呀?”

老毛:“两千多万。”

王公道吃了一惊,做一个猪鬃生意,竟有这么大的标的;正因为标的大,肯定是桩难缠的官司;便更加显出醉意,舌头绊着嘴说:“我可有些醉了。”

老毛也懂事,马上说:“王院长,这事改日再说。”

又说:“俗话说得好,喝酒不说事,说事不喝酒。”

王公道倒觉得老毛这人厚道。又十几杯下肚,王公道真喝醉了。一醉,脑子便撤了岗,又主动问起老毛说的案子。老毛便开始叙述案情。但王公道脑子越来越乱,如千军万马在云里雾里奔腾,一句也没听清楚。这时老白插话:“王院长,这案子可比李雪莲的案子简单多了。”

听老白提起李雪莲的案子,王公道脑子倒转动起来;脑子里的千军万马,皆开始奔向李雪莲的案子;于是打断老毛的案子,开始主动说起李雪莲的案子。老毛的案子他一句没听清,李雪莲的案子,他却说得明白。因为二十年前,李雪莲的案子就是他审的;二十年的风风雨雨,他也都经历了;二十年的种种艰辛,他也都品尝了;二十年都经历了,还不知何时是个尽头。说着说着,王公道哭了;用拳头擂着桌子:“李雪莲,你个老杂毛,你可把我害苦了!”

老白和老毛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劝他。王公道磕磕绊绊又想说下去,头一歪,栽到桌上睡着了。老白和老毛只好把他架出公馆,架到车上,把他送回他住的宾馆。

第二天早上酒醒,昨天夜里吃饭时,与老白老毛说过什么,王公道一句也不记得。酒虽醒了,酒的后劲儿又找上来,头疼欲裂。昨晚喝的是“茅台”,可能这“茅台”是假的。王公道抱着头,又觉得昨天晚上那顿饭吃的不值;为了一顿饭,跟卖猪大肠的坐到了一起;更重要的,也不知胡言乱语说了些什么。懊悔归懊悔,但懊悔的是昨天,今天的事情却不能耽误,还得上街找李雪莲。王公道忍着头疼,又带人出门。晕晕乎乎一上午,酒劲儿还没挥发完。王公道这组也是仨人,中午,三人找了一家面馆吃中饭。两个随员“吞喽”“吞喽”吃面,王公道只顾喝水。看着碗里的面和卤蛋,在他眼前放大了晃。正在这时,王公道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看屏幕,是另一组的老侯打来的。王公道以为老侯又要说他娘三周年的事,无精打采地说:“你娘的事,不是说过了吗?”

没想到老侯说:“王院长,我发现李雪莲了。”

王公道昨晚喝下的酒,“噌”地一声,全随着冷汗冒出来了;头也马上清醒了;声调也变了,忙不迭地问:“你在哪里?”

老侯:“在宋家庄地铁口。”

王公道:“那还等个毬哇,赶紧抓住她呀。”

老侯:“这里就我一个人,地铁口人又多,她踢蹬起来,我怕弄不住她呀。”

王公道:“其他两个人呢?”

是指老侯那一组的其他两个人。老侯:“在饭馆吃饭呢。我有点拉稀,也是出来找厕所,突然发现了她。”

王公道顾不上跟他啰嗦,忙交代:“那你不要打草惊蛇,先盯紧她,别让她跑了,我马上调人支援你。”

接着头也不疼了,一边示意其他两个随员放下面碗,随他走出饭馆,一边分别给其他两个搜寻组打电话,让他们赶紧打车,火速赶到宋家庄。电话里布置完,他们三人也上了出租车。半个钟头后,他们赶到了宋家庄地铁口。这时另一搜寻组也赶到了。老侯那组的其他两个人,也回到了老侯身边。但等王公道跑到老侯面前,老侯却说,李雪莲已经不见了。王公道急了:“不是让你盯紧她吗?”

老侯指着地铁口出出进进的人流:“你说的容易,这么多人,哪里盯得住?转眼就不见了。”

王公道顾不上埋怨他,指挥大家:“赶紧,分头,地铁里地铁外,把它翻个底朝天,也得把她给我找出来。”

大家便分头搜查地铁内外。这时第四搜寻组的人也赶到了,也加入到搜寻的行列。但从中午搜到半下午,十二个人,像篦头发一样,把宋家庄地铁站内外篦了七八遍,里外没有李雪莲的身影。地铁是个流动的场所,也许李雪莲早坐地铁去了别的地方。于是大家各归各组,分别搭乘地铁,去别的地铁站搜索。但北京的地铁线路也太多了,一号线,二号线,五号线,八号线,十号线,十三号线,八通线,亦庄线……共十几条线路;停靠站也太多了,有二百多个;哪里搜得过来?问题是你搜过这趟列车,搜过这个停靠站,并不证明这趟列车和这个停靠站就保险了;列车不停地穿梭,说不定你刚搜完这车和这站,李雪莲又坐车回来了,换了另一趟列车。也是能搜多少列车搜多少列车,能去多少站台,就去多少站台。大家从半下午一直搜到夜里十二点,也没顾上吃晚饭,还是不见李雪莲的踪影。到了夜里一点,北京所有地铁线路都停运了,所有的地铁站全关闭了;四个搜寻组,又回到宋家庄地铁口集合。没发现李雪莲还没这么担心,发现而没找到,就不知道她接着会干出什么,会惹出多大的乱子;本来盼着剩下几天不出事,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就闭幕了,没想到李雪莲突然出现了;李雪莲身在北京,出事就在眼前,只是不知道这个事出在明天,还是后天。一下午一晚上时间,把王公道急得嘴上出了一排大血泡。但他没顾血泡,又埋怨老侯:“当时发现了,还不扑上去,你那么一大胖子,压不住一个妇女呀?”

老侯还不服:“你不是不让我打草惊蛇吗?”

又解释:“咱也没穿制服,穿着便服,我怕我扑上去,李雪莲一喊,街上的人再把我当成流氓打一顿。”

其他的随员,倒被老侯逗笑了。王公道没笑,这时问:“你到底看准没有呀,那人到底是不是李雪莲呀?”

这一问,老侯又有些含糊:“我看的是个背影,她没转身,也没看清她的前脸。”

王公道:“那你怎么断定是李雪莲呢?”

老侯当时敢断定,现在又不敢断定了:“看着像呀。”

有随员埋怨老侯:“别再看花了眼,让大家从中午忙到半夜,也没顾上吃饭。”

王公道心里也埋怨老侯;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像的,又没看准。没看准就有两种情况,那人可能是李雪莲,也可能不是。不是李雪莲虚惊一场,可万一要是呢?这危险就大了。王公道不敢松懈,第二天起,仍把北京地铁当成搜寻的重点,派三个搜寻组搜寻地铁;剩下一个组搜寻街上、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但两天过去,不管是地铁还是街上,不管是火车站还是长途汽车站,都没有搜到李雪莲。没有搜到李雪莲,也没见李雪莲在北京出事。王公道便倾向于老侯两天前在宋家庄地铁站看到的那个人,不是李雪莲。这时心里又得到些安慰。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再有五天就闭幕了,如果这五天能平平安安渡过,不管李雪莲是否抓到,他都念阿弥陀佛了。

但这天半夜,他们没抓到李雪莲,李雪莲却被北京警方抓住了。大家搜寻一天,一无所获,回到宾馆睡觉。王公道刚脱衣躺下,手机响了。接起,是北京西城一个街道派出所打来的。十天前,王公道带人刚来北京时,曾搜寻过西城区一个地下室旅馆;李雪莲往年来北京告状时,曾在这里住过;一无所获后,又去这个街道派出所接头,留下了案情和电话。这个街道派出所的警察在电话里说,今天晚上,他们在中南海附近巡逻,碰到一个农村妇女,看样子像个上访的;带回派出所,问她话,一句不答;虽然不答话,又不像个哑巴;哑巴都是聋子,警察问话,看出来她明显能听懂;看她的模样,有点像十天前,王公道等人说的那个人。王公道一激灵,忙从床上跳起来:“这人多大岁数?”

北京的警察在电话里说:“五十来岁。”

王公道:“长得啥模样?”

北京警察:“中等个儿,剪发头。”

王公道:“多胖多瘦?”

北京警察:“不胖不瘦。”

王公道拍了一下巴掌:“就是她,我们马上过去!”

忙将十来个随员喊起,跑出宾馆,打了三辆出租车,风风火火往这个街道派出所赶。王公道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看来李雪莲还是来了北京。既然她在北京,不管李雪莲在人代会期间是否会出事,抓到李雪莲,还是比两手空空回去,更好向各级领导交代。王公道如释重负,与王公道同乘一辆车的其他三个随员,也都十分兴奋。一个随员开始称赞北京警察:“北京的警察,就是比咱厉害;咱们找了十来天连毛都没见着,人家一个晚上,就把她抓住了。”

另一随员说:“不管李雪莲是被谁抓住的,只要咱们把她带回县里,功劳就算咱们的。”

连垂头丧气十来天的贾聪明,这时都敢跟王公道凑趣:“人抓住了,王院长,得请客呀。”

王公道按捺不住心头的兴奋,也就顾不得跟贾聪明计较,拍着大腿说:“请客,一定请客,大家忙乎十来天,明天中午,咱们去吃烤鸭。”

说话间,到了街道派出所门口。大家下车,进了派出所,到了值班室,与值班的警察接洽过,警察转身去了后院。两分钟后,带来一个农村妇女。大家一看,全都傻了。原来这妇女不是李雪莲。岁数、身材都像,可脸不是。北京警察:“一看就是个老告状油子,还跟我们装哑巴呢。是她吗?”

王公道倒哑吧了,像傻子一样摇摇头。

第二天一早,大家只好又在北京继续寻找李雪莲。

序言:二十年后(十二)

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召开十二天了,李雪莲还没来到北京。法院院长王公道等十几人,等于在北京白找了;县公安局几十名警察,在人民大会堂四周,在北京警力布的网之外,又撒了一层网,这网也等于白撒了。李雪莲没到北京,并不是她改了主意,不来北京告状了;她没改主意;或来北京的路上,被山东、河北的警察拦截在半路上;山东、河北的警察也没有拦她;而是李雪莲病倒在半道上。也正是担心警察在半道上拦截上访告状的,李雪莲从泰安到北京,没敢坐京沪线上的火车,也没敢坐从泰安到北京的长途汽车,而是从泰安到长清,从长清到晏城,从晏城到禹城,从禹城到平原,从平原到德州,从德州到吴桥,从吴桥到东光,从东光到南皮,从南皮到沧州,从沧州到青县,从青县到霸州,从霸州到固安,再准备从固安到大兴,从大兴进北京……坐的全是县际间的乡村汽车。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为了能躲开沿着京沪线布防的各地警察。也是二十年上访告状,与警察斗智斗勇,路上走出的经验。虽然走一站换一回车让人劳累,也多花出好几倍的路费;但总比图轻爽和省钱让警察抓住强。走一站停一站也耽误时间,但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要开半个月,只要在大会期间赶到北京,就不耽误她告状。她也料到县上知道她去北京告状,会派人去北京搜寻;二十年她年年告状,二十年县上年年拦截;能逃出去到北京的,不过五回,回回又有警察追到北京;根据她在北京与警察玩躲猫猫的经验,早到北京,警察找人的精力正旺,说不定就被他们抓住了;晚几天到北京,警察找人已经疲塌了,倒更容易钻他们的空子。

从泰安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五天之后,李雪莲赶到河北固安。一路上虽然辛苦,但也没出什么岔子。固安是河北与北京的交界处,由固安再换两回车,也就到了北京。李雪莲心中一阵高兴。车到固安,已是傍晚,李雪莲在一条小胡同里找到一个小客店,早早睡下,准备养足精神,明天进北京。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李雪莲从床上坐起,突然感到头重脚轻。用手摸摸自个儿的额头,竟像火炭一样烫。李雪莲不禁暗暗叫苦,路上不是生病的地方;告状路上,身体更不能出毛病;一出毛病,毁的不仅是身体,有可能就是告状。但人已到了固安,北京就在眼前,北京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也是开一天少一天,李雪莲不敢因为身体有病,在固安停歇;挣扎着起身,洗把脸,出了客店,沿着胡同走到大街上,又一步步走到长途汽车站。在汽车站外边的饭摊上,买了一碗热粥,盼着热粥喝下去,能出一身汗,发烧也就好了。没想到一口粥喝下去,又开始反胃;刚喝下的粥,又吐了出去。放下粥碗,仍不想在固安停歇,挣扎着买了车票,上了开往大兴的县际客车。在车上想自己的病,也是从泰安一路走来,先后换了十几趟车,路途过于劳顿。

为了省钱,到一个地方,尽买些大饼就咸菜干吃,三天来没吃过一口青菜,也没喝过一口热汤。李雪莲这时后悔,俗话说穷家富路,不该路途上这么亏待自己。亏待自己没啥,耽误了进京告状,就得不偿失了。这时又想,路途劳顿、亏待自己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还是让赵大头气着了。中学时候,赵大头就对李雪莲有意;二十年前,李雪莲头一回进京告状,赵大头还帮过李雪莲;二十年后,赵大头又追求她;为了追求她,还帮她把看守她的警察灌醉,一块逃到了山东。原以为他帮她是为了和她结婚;在邻县旅馆里,还让他上了身;正是因为两人在一起感觉好,李雪莲才听信赵大头的话,不进京告状了,跟他一块去泰山旅游;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一个圈套,赵大头已经跟县上的官员勾结好了;赵大头把她拿下,不仅是为了和她结婚;结婚的背后,是为了不让她再告状;她不告状,从上到下的官员不就解脱了?为了不让她告状,赵大头和县上的官员在背后还有别的交易。当李雪莲无意之中听到赵大头的电话,她的脑袋,“轰”地一声就炸了。炸了不仅是恨赵大头和官员勾结,同时恨的还有她自己。

李雪莲今年四十九岁了,告状告了二十年,走南闯北,啥样的场面没见过?大江大河都过了,没想到在小阴沟里翻了船,栽到了赵大头手里。光是上当还没什么,还让赵大头上了身。上当可以报仇,上过的身,如何洗刷呢?盆碗弄脏了可以洗刷,身子脏了如何洗刷呢?穆桂英五十三岁又挂帅,李雪莲四十九岁又失身。她二十年告状的原因之一,就是秦玉河说她是潘金莲;过去二十年不是潘金莲,如今让赵大头上了身,倒成了潘金莲了。当时她想杀了赵大头。但仅仅杀了赵大头,她并不解气。杀了赵大头,李雪莲也等于同归于尽;不伤从上到下的官员的一根毫毛,反倒把他们解脱了。杀赵大头之前,李雪莲还得先告状。告状之后,再杀赵大头不迟。现在的告状,又和往年的告状不同了;或者说,跟二十年前头一回告状又相同了:她告的不仅是秦玉河,还有从上到下的一系列官员,跟赵大头谈交易的法院专委贾聪明,法院院长王公道,县长郑重,市长马文彬……是他们,共同,一步步把李雪莲逼到了这个地步。正因为憋着一肚子气上路,人在车上,浑身却在冒火。正因为冒火,浑身燥热,便打开车窗吹风。

虽然立春了,路上的风也寒;一路寒风吹着,燥热可不就转成了伤寒,人可不就发起了高烧?从固安到大兴的县际客车上,李雪莲倒把身边的车窗关严实了;但她头靠车窗,身上烧得越来越厉害了。清早起床只是头上烧,现在明显感到全身掉到了火堆里。走着烧着,脑袋都有些迷糊了。这时客车开到固安与北京大兴的交界处,李雪莲突然发现,交界处停着四五辆警车,警车上闪着警灯,公路旁站着警察,举着手里的警棒,示意所有开往北京的车靠边,接受检查。路旁已停满接受检查的车辆,有大客车,有货车,有面包车,也有小轿车。李雪莲一惊,身上出了一阵冷汗;从泰安出发,没敢坐京沪线的火车,也没敢坐泰安至北京的长途汽车,倒了这么多乡村汽车,看来还是没有躲过警察的检查。看来这十几趟的乡村汽车也白换了;被风吹着,浑身发烧也白烧了。倒是惊出一身冷汗,浑身感到轻爽许多。停下接受检查的车辆,排成了长队。等了一个多小时,两个警察才上了李雪莲乘坐的客车。警察挨个儿检查各人的证件,询问去北京的理由,检查各人去北京的县政府开出的证明。

和二十年前李雪莲头一回进北京,在河北与北京的交界处,遇到的检查一样。但这种场面李雪莲经得多了,既然赶上了,李雪莲也不惊慌。警察挨个儿盘查,有的旅客过了关,有的被警察赶下了车。被赶下车的,也都默不作声。终于,一个警察检查到了李雪莲。先看了李雪莲的身份证。李雪莲没拿出自己的真身份证,递上去一个假的。也是为了躲避警察盘查,三年前,李雪莲花了二百块钱,在北京海淀一条胡同里,办了一个假身份证。身份证上的名字,取她名字中一个“雪”字,前边加一个“赵”字,叫“赵雪”,平反“昭雪”的意思;二十年告状,可不就为了平反昭雪吗?这假身份证制得跟真的一样,往年别的警察没有看出来,现在盘查李雪莲的警察也没看出来。警察将身份证还给李雪莲,问:“到北京干什么去?”

李雪莲:“看病。”

回答的跟二十年前一样。警察盯着她:“去北京哪家医院?”

李雪莲:“北京医院。”

回答的也跟二十年前一样。警察:“看什么病?”

李雪莲:“你摸摸我的头。”

警察愣了一下,便伸手摸李雪莲的额头;李雪莲虽然刚才出了一身冷汗,但脑门仍烫得跟火炭一样;警察的手忙缩了回去。警察:“县政府的证明呢?”

李雪莲:“大哥,我都病成这样了,哪儿还有工夫去开证明呀。”

警察:“那不行,你得下车。”

李雪莲:“我脑袋都犯迷糊了,下车死了,你负责呀?”

警察不耐烦地:“两回事啊,有病先在地方医院看,等全国人代会开过,再去北京。”

说的也跟二十年前的警察说的一样。李雪莲将头歪到车窗上:“我得的是肺气肿啊,一口气喘不上来,我就完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不下车。”

警察便上来拉李雪莲:“别胡搅蛮缠,没有证明,就得下车。”

两人撕拽起来。两人撕拽间,李雪莲身边坐着一个老头,突然站了起来;老头身穿旧军服,看上去干部模样;老头指着警察说:“你要证明,她都病成这样了,不是证明吗?”

又说:“她从上车就挨着我,一直跟个火炉似的;如她是你姐,你也这么不管她的死活吗?”

一句话说的李雪莲好生感动;也是多少天没听过体贴的话了,一个外地陌生老人的话,让她百感交集;也是想起一路上七八天的种种委屈;由七八天的委屈,想起二十年的种种委屈,不由大放悲声,哭了起来。见李雪莲哭了,警察也一愣,抖着手说:“不是我不让她去北京,北京正在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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