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张爱玲作品同学少年都不贱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不过不知道你可预备在华盛顿待下去?有没有计划?纽汉浦夏有信来?”

萱望在纽汉浦夏州教书。

她笑了笑。“信是有。我反正只要现在这事还在,我总在华盛顿。能当上正式的职员当然更好。”

她靠后坐着,并不冷,两只手深深的插在大衣袋里。

他是结了婚的人,她觉得他也不一定是看上了她,不过是掂她的斤两。

她不禁心中冷笑,但是随即极力排除反感,免得给他觉得了,不犯着结怨,只带点微笑看街景,一念不生。

在狭小的空间内的沉默中,比较容易知道对方有没有意思。汽车又低矮,他这辆车又小。

坐了一会,他就说:“好,那以后有确定的消息我再通知你。”就送她回去了。

恩娟在说:“我倒想带小女儿到法国去住,在巴黎她可以学芭蕾舞。我也想学法文。”

这神气倒像是要分居。

当然现在的政界,离婚已经不是政治自杀了。合伙做生意无论怎样成功,也可能有拆伙的一天。

赵珏没说“你怎么走得开?”免得像刺探他们的私事。“法国是好,一样一个东西,就是永远比别处好一点。”

“不过他们现在一般人生活苦。”

“无论怎么苦,我想他们总有办法过得好一点。”她吃过法国菜的酒焖兔肉,像红烧鸡。兔子繁殖得最快。

恩娟要走了,她穿上外套陪她出去,笑道:“你认识司徒华?他知道我认识你?”

恩娟只含糊漫应着。

赵珏笑道:“你不知道,真可笑,有一次国务院招待中国韩国的代表团,做一次请,韩国的演说是我翻译。轮到中国人演讲,这位代表一口江西官话,不大好懂,英文倒听得懂,一听司徒华给他翻得太简略,有些又错了,一着急把江西话也急出来了。司徒华只好不开口,僵在那里。刚巧我听萱望跟他的同乡说话,江西话有点懂,演说又比较文,总是那几句辙儿,所以听懂了,就挤进去替他翻译。他心定了些,就又讲起国语来。司徒华已经坐下了,我就替他翻译下去,到讲完为止。那天我们那科长也去了,后来叫我去见他。司徒华在隔壁,一直站在玻璃隔子旁边理书桌上的东西。也许谈了有二十分钟,他一直就没坐下。我当然说话留神,可是后来没多少时候,科长调走了,还是好久没派我差使。阴历年三十晚上司徒华打电话来,说他们有个韩国人翻译韩国话了,触我的霉头。”

恩娟听了啧啧有声,皱眉咕哝道:“怎么这样的?”

那回大年三十晚上,赵珏在电话上笑道:“当然应当的──只要看那些会说中国话的外国人,会错在再也想不到的地方。”

他听了仿佛很意外。至少这上点她可以自慰。

她这里离校园与市中心广场都近在咫尺。在马路上走着,恩娟忽道:“那汪嫱在纽约,还是很阔。”说着一笑。

汪嫱是上海日据时代的名交际花。这话的弦外之音是人家至少落下一大笔钱。

赵珏不大爱惜名声,甚至于因为丑小鸭时期过长,恨不得有点艳史给人家去讲。但是出自恩娟口中,这话仍旧十分刺耳。把她当什么人了?

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她只似笑非笑的没接口。

“姨妈没出来?”恩娟跟着她叫姨妈。

“没有。你父亲有信没有?”

恩娟黯然道:“我父亲给红卫兵打死了。他都八十多岁了。”

这种事无法劝慰,赵珏只得说:“至少他晚年非常得意,说恩娟现在好得不得了,讲起来那高兴的神气──”

但是这当然也就是他的死因──有几个儿女在美国,女儿又这样轰轰烈烈、飞黄腾达。死得这样惨,赵珏觉得抵补不了,说到末了声音微弱起来,缩住了口。

恩娟锐利的看了她一眼,以为她心虚。虽然这话她一出大陆写信来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还是以为是她编造出来的,借花献佛拍马屁。也许因为他们父女一向感情不好,不相信他真是把女儿的成就引以为荣。

这是第三次不信她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特别刺心。

在地道火车入口外拾级而下,到月台上站着,她开始担忧临别还要不要拥抱如仪。

“仪贞夫妇俩都教书。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走也没跟她说。”倒联想到一个安全的话题。

恩娟道:“芷琪也没出来。”

提起来赵珏才想起来,听仪贞说过,芷琪的男人把她母亲的钱都花光了。

“嫁了她哥哥那朋友,那人不好,”恩娟喃喃的说。她扮了个恨毒的鬼脸。“都是她哥哥。”又沉着嗓子拖长了声音郑重道,“她那么聪明,真可惜了。”说着几乎泪下。

赵珏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这么震动。难道她一直不知道恩娟喜欢芷琪?芷琪不是闹同性恋爱的人──就算是同性恋,时至今日,尤其在美国,还有什么好骇异的?何况是她们从前那种天真的单恋。

她没作声。提起了芷琪,她始终默无一言,恩娟大概当她犹有余妒──当然是作为朋友来看。

火车轰隆轰隆轰隆进站了,这才知道她刚才过虑得可笑。恩娟笑着轻松的搂了她一下,笑容略带讽刺或者开玩笑的意味,上车去了。

一个多月后恩娟寄了张圣诞卡来,在空白上写道:

那次晤谈非常愉快。讲起我带小女儿到法国去,汴倒去了。她在此地也进了芭蕾舞校。祝近好── 恩娟

“愉快”!

不过是随手写的,受了人家款待之后倒有的一句话。但是“愉快”二字就是卡住喉咙,自己再也说不出口。她寄了张贺年片去,在空白上写道:

恩娟:

那天回去一切都好?我在新闻周刊上看见汴去巴黎看会的消息,恐怕来不及回来过圣诞节了?此外想必都好。家里都好?──珏

从此她们断了音讯。她在贺年片上写那两行字的时候就知道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也明白了,她为什么骇异恩娟对芷琪一往情深。战后她在兆丰公园碰见赫素容,一个人推着婴儿的皮蓬车,穿着葱白旗袍──以前最后一次见面也是穿白──带着无边眼镜,但是还是从前那样,头发也还是很短,不过乳房更大了,也太低,使她想起芷琪说的,当时觉得粗俗不堪的一句话:“给男人拉长了的。”

隔得相当远,没打招呼,但是她知道赫素容也看见了她。她完全漠然。固然那时候收到那封信已经非常反感,但是那与淡漠不同。与男子恋爱过了才冲洗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留。

难道恩娟一辈子都没恋爱过?

是的。他不是不忠于丈夫的人。

赵珏不禁联想到听见甘迺迪总统遇刺的消息那天。午后一时左右在无线电上听到总统中弹,两三点钟才又报道总统已死。她正在水槽上洗盘碗,脑子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甘迺迪死了。我还活着,即使不过在洗完。”

是最原始的安慰。是一只粗糙的手的抚慰,有点隔靴搔痒,觉都不觉得。但还是到心里去,因为是真话。

  如果觉得同学少年都不贱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张爱玲小说全集同学少年都不贱小团圆连环套赤地之恋半生缘秧歌怨女红楼梦魇都市的人生张爱玲散文,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