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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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可实自然清楚李明学说的大量工作是什么意思,他闭着眼睛,慢慢道:“我看嘛,简又然这个人了不得。吴大海的事情,你和他商量商量。”

李明学动了一下,随即就平躺了下来。他闭着眼睛,想了想陈可实的话,觉得不错。毕竟是陈可实,这看似绕了个弯子的办法,也许比什么都有效果。听吴大海自己说,年前,他专门拜访了简又然副书记。这专门拜访的意思,李明学当然清楚。李明学:也许陈可实的提议就是一种最好不这的方法。

到县里事,李明学一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三干会召开后,其它的县级领导都到基层去督查工作了。说是督查,其实是分头去参加各镇各部门的工作会议。县了开了三干会,下面也得开。部门是总结和布置工作会议,乡镇就叫三干会。县的三干是指县、乡镇、村三级,到乡镇,成了乡镇、村、组三级。反正都是三级,统称三干会了。这也是中国官场的一个特色,三干会一开,是骡子是马,你尽管溜开来。

虽然三干会的主报告上,李明学说对今年湖东的工作充满信心。可内心里,李明学的担心超过了他的信心。今年是他到湖东的第四年,也是最关键的一年。上与不上,可能在这一年就能见分晓。下半年,市里的政府换届就要开始了。如果今年湖东经济大幅度滑落,从政绩观上看,就给李明学的上升,造成了影响。

未雨绸缪,工作在前,李明学不得不为此考虑。

这几天,他在网上不断地看了些外地的工作经验。现在的书记,不同于以前的书记了。以前,可能你有魅力,你有手段,你就能做好工作,你就是一个称职的书记。现在呢?魅力和手段自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你要有才能,要有方法。给底下的干部一个方法,胜过给他们一个指示。湖东目前的关键就是要找到破解经济衰退的方法,只有找到那把金钥匙,才能找开湖东不断上升的大门。

正月十六,按照李明学书记的安排,湖东县级干部务虚会正式召开了。

简又然在会前,对这个所谓的务虚会,想了很长时间。李明学书记在三干会后,开这么一个务虚会,是有目的的。他感到了李明学的困惑,同时内心里也对湖东的经济发展有关隐隐的担忧。

到湖东来挂职,简又然奔的就是湖东的经济。省里看中的也是湖东的经济,以经济建设为第一要务,经济发展好了,就是最大的事情。经济发展好了,当地的领导也就能很快得到重用。而一些经济落后地区,干部的使用不能不说,就稍稍慢一拍。下派挂职,虽然与任职有些不同,但毕竟在这个地方要呆上两年。这两年,不和与这个地方荣辱与共了,也可以说:这个地方的发展,会潜在地影响到下派挂职干部的最后使用。

春节大学同学聚会时,吴厅长谈到外地的招商引资。特别说到了苏北的某地的市委书记,人称铁书记的这位书记,上任伊始,就把招商引资作为头等大事来抓。在这上面,他突显了他的从政风格。全民招商,外设招商办事处,机关干部用工资担保,等等,虽然当时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但最终的结果是这个市项目多了,经济发展了。这个备受争议的市委书记也荣任副省长了。

这是一个启发,也是一个经验,简又然想湖东其实也可以走这条路的。虽然地处内陆的江南省,在改革的步伐上一直比较缓慢,但作为湖东这样一个全省第一大经济大县,勇于尝试,大胆探索是必须的。因此,务虚会上,在其它的很多同志发言后,简又然才抛出了自己的观念:“我以为,湖东经济发展的症结在项目,在后劲,在资本。而要解决这些问题,招商引资是必要的手段。但是,如何能招得商、引得资?我想提个建议:实行全员招商。”

简又然说着停了下,他看见几乎所有的人都望着他,包括李明学。

“所谓全员招商,就是集中方方面面的力量,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使用一切可作用的手段,出台一切可出台的政策,来招大商,引大资,兴大业。从而整体带动湖东经济的发展,提升湖东经济的持续增长。全员招商,不仅仅是招商,还是吸收现代管理技术,是对湖东现有企业的改造。同时可以增强党政机关干部的经济意识,培养他们的招商观念,发挥他们的信息优势和聪明才智。”简又然说着,停下喝了口茶,李明学望着他点了点头,道:“又然同志这个提议很好。我也一直在考虑。湖东要发展,招商是必然。又然同志从省里下来,思想解放,观念新,这很好啊!我们的干部们要向又然书记多学习。又然同志,对全员招商,不知……”

“这个,李书记,我还仅仅是不成熟的想法。其实李书记已经对此早有筹划。我先把我自己的一些想法提出来,以供大家参考。我想重点是两点:一是全员招商,分解任务,使机关三分之一的干部走出去;二是成立驻外的招商办,组织精干人员,到经济发达地区驻点招商。至于,以干部工资担保等手段,我觉得目前情况下还难以实行。”简又然刚说完,汪向民县长说话了,“又然同志的建议,是一个好的建议。不过,我觉得在湖东这个地方,目前的当务之急,不是大招商,而是大改造。我们的重点应该在对现有企业的改造上。我们不能养着儿子招女婿,首先要把儿子养好,儿子是根本。对于招商,当然也要高度重视,但不能采取太过急的方法。全员招商,影响太大,我认为应当慎重。”

汪向民这一说,会场陷入了沉寂。简又然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笔记本,他看见笔记本上刚写上的字,正在灯光下闪着光泽。

李明学咳嗽了一声,问刘中田:“中田同志呢?也说说,也说说。”

刘中田笑着,说:“务虚会,关键就是解决思想问题。思想不解放,谈不上发展。关键还是思想要解放哪,思想要解放。”

一连说了三四个思想解放,刘中田的发言就完了。简又然心想这是什么观念,等于没说。可转念一想,刘中田分明是有观点的。他虽然只说了思想解放,本身其实就是一个鲜明的观念。就是强调在这个问题上,不能墨守成规,要解放思想。这说话的妙处,仔细一想,全都出来了。他没有赞成谁,也没有批评谁,但是态度已经很明朗。这样的说话,算是得了官场语言的精髓了。

汪向民起身出了会议室的门,不一会儿,好像听见他在走廊上说话。简又然看了看李明学,李明学依然在笔记本上写着字。等汪向民回来,刚坐定,李明学就道:“刚才大家的发言都很好。有观点,有思想,特别是又然然同志的提议,很适合湖东目前的实际。我看这是一个很大胆也很可行的思路。请办公室尽快就此搞个调研,在月底前形成文件。这件事具体负责,我看就由又然同志牵头吧。向民县长,你看怎样?”

“这……我同意。”汪向民显然很被动的同意了。

李明学又就上半年的工作,特别是经济工作作了些强调。会议结束后,简又然刚回到办公室,小郑就过来了,说李书记请简书记上去。简又然端了杯子,到了李明学办公室。李明学说:“又然哪,坐,坐!”

简又然坐下后,李明学道:“你今天可是给我们开了思路啊。好!现在湖东的干部缺少的就是好的思路。没有思想,没有思路,干什么工作都难以有发展哪!”

“明学书记这是批评我呢。我也只是想到就说,哪谈得上什么思想。思想是班长出的,还得靠明学书记啊。不过……”简又然停了下,李明学拉过椅子,坐到了简又然对面。

“不过,对招商引资,我还是有些想法的。现在就要着手建立驻外招商办。这事情宜早不宜迟,不能打马后炮。县直机关能人多的是,只要我们用他,不怕他做不出事情来。”

“我也在这样想哪。又然哪,有些同志的观点不解放啊。不过,没关系,认定了的事,我李明学从来都是一干到底的。你说说,在哪些地方设立招商办合适?”

“这个……我想先在江苏、浙江、广州和北京四个地方,先把招商办拉起来。第一批抽调的人员,工作关系不变。但一定要能干,要活络,要有信息,还要有经济头脑。同时,我想提请县委,对招商工作加大奖惩。对有贡献的,要重奖。对分了任务完不成的,一把手要离岗招商,甚至要给予行政处分。”

“这个,是不是动作太大了?”

正文 第四十一节

“我也有顾虑。还是请明学书记最后定吧。”简又然说着,李明学笑笑,说:“我再考虑考虑。”

简又然站起来准备走,李明学又道:“又然哪,还有件事。本来呢,我是不想跟你说的。但是……啊,哈。还是要说的。就是吴大海的事。”

“吴大海?”简又然心里一颤,难道吴大海强送的那个信封,李明学也知道了?

“又然哪,你也知道,最近纪委正在查吴大海的事儿。其实嘛,吴大海这个同志我是了解的,就是性格燥了点,作风武断了些,处理问题方法单一了些。还有就是有时讲话不注意策略。别的嘛,我看是没有的。对这样的同志,我以前说过,要以保护为主。当然,该批评时还是要批评。但总体上,还是要保护。前几天,我跟市里陈可实部长在一块,谈到大海的事,他说请你关注关注。这个嘛,我清楚,你在省里人熟,有利于事情的解决。是吧,又然同志。”李明学一连串说了许多,说完后望着简又然。

简又然立即感到事情的为难,但是,他脸上却依然平静着,笑道:“既然明学书记让我关注关注,我能不问?这事,请明学书记放心,我会考虑的。”

李明学站起来,拍了拍简又然的肩膀,哈哈一笑,“好啊!我就欣赏又然同志的这种干劲。招商引资的事,还是请又然同志多操心哪!”

“这个自然。”简又然说着就告辞了出来,回到办公室,简又然感到自己脖子上冷不丁被套上了一根绳索,这根绳索虽然看不见,却让他感到不自在,也感到隐隐地担忧。吴大海年前送他的那个信封,他还一直放在山庄的房间里。春节来到湖东的时候,小顾已经走了。袁总另派了一个小姑娘,叫都梅的,来照顾他。袁朝说小顾这孩子太死板了,不适合在宾馆呆的。简又然却笑着批评了袁朝,说觉得小顾挺好的。至于都梅,那就不必了吧。

信封就放在抽屉里,简又然原来想等春节过完了,再看怎么处理。现在看来,他想处理也难了。纪委正在查吴大海,而且李明学的态度很明朗。这个时候交出吴大海的信封,外面的议论就很难说了。中国人好议论,不管什么事,一旦议论多了,红的就能议论成白的,黄金也能议论成稻草。

春节回家,简又然将各乡镇和有关单位送的礼金大部分交给了小苗,当然也还留了一点。一个男人嘛,口袋里没有钱,就像一棵树,根须不发达,硬不起来的。他回家前给赵妮卖了一件衣,是在一百卖的。三千多块,正好是文化局送他的年礼。赵妮见了衣很是高兴,抱着简又然连续地亲了七八口,将“熊”也喊了十几遍。结果,那天晚上,简又然就睡在赵妮的房子里。第二天下午才回到自己的家。小苗问他,他说县里临时有事,耽搁了。

简又然到湖东来挂职,本来思想准备是很充分的。可眼前的情况,让他觉得自己对底下了解得太少了。比如春节的送礼,比如班子里成员的关系,还有像李明学这样冷不丁的往简又然脖子上套了根绳索,等等,等等。这些都是简又然没有预料到的。

小郑进来了,看着简又然正在深思,将桌上的文件收拾了一下,又出去了。简又然喊住了他,说:“小郑哪,你通知一下,下午请有关部门在一块开个会,研究招商办的事。”

“知道了。”小郑说着,出了门,又折回来,问:“通知哪些部门?简书记。”

“你看着办吧。”简又然挥挥手,小郑出去后,简又然接到了陈可实的电话。

“啊,陈部长,你好!春节刚上班,本来想去拜访你的,你看,哈哈……”简又然客气道。

陈可实也客气了几句,然后道:“你是省部的干部,我要去拜访你才对啊。过几天吧,过几天我到湖东去。又然同志啊,到底下来感觉怎么样哪?啊!”

“感觉挺好的,谢谢陈部长哪。”简又然答着,陈可实又道:“明学同志对你很看重哪,不行下次就留在湖东了吧。当然这委屈了你。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们要配合好啊,下派两年,说快也快,还得靠地方上支持。这个你明白,我就不说了。好吧,过几天我去看你。”陈可实说完,简又然道了声谢谢,正想还说其它的话,陈可实已经挂机了。简又然心想:这个陈可实,不就是……

晚上,简又然和梅白一卢,陪着李明学接待了市府办的一班人。这都是些笔杆子,且是副职,多了一些活泼,少了一些严肃。但是,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能怠慢。他们有话语权,能用文字说话。而且,这些人处在领导身边,说一句好的,无所谓;说上一句杯话,可能就麻烦了。因此,李明学也过来陪着。酒席一开始,气氛就出来了。市委办的一班人,说起话来天马行空,随意得很。喝起酒来,更是洋洋洒洒。酒到高兴处,大家说起笑话来。贾主任说:“临近三八了,今天晚上我们在湖东,就提前祝贺一下秦主任节日快乐吧!先敬她一杯。”

秦主任是政研室的副主任,年龄在三十四五岁,一看就是个从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简又然一问,果然她原来在乐山县妇联当主席。去年公开招考副处级干部,她是考上来的。贾主任端着酒,道:“李书记和简书记大概不太清楚,秦主任一到我们办公室,作用巨大。不仅仅是一个好的政研室领导,更是在提高办公室工作效率上作出了巨大贡献。原来我们的小伙子们,写上一页纸就打瞌睡。现在好了,眼睛整天睁得像狼。我说秦主任哪,这得要谢谢你啊!来,喝了。”

“贾主任这酒我当然要喝。只是我想知道贾主任现在的工作效率怎么样了?”秦主任把杯子端起来,然后仰着脖子,一口尽了,又把杯子底亮了亮。

贾主任哈哈笑道:“至于我怎么样,你还不清楚?”

“哈哈,哈哈!”满堂一笑,李明学也笑了,“女同志就是好啊。到哪里都宠着。而且,现在是和谐社会,和谐首先就要从人的问题上来解决。而人的问题,根本上还不就是男女问题?”

贾主任接道:“李书记的论述精辟。没有男女,即无阴阳。阴阳相生,才有万物。譬如官场,刚柔相济,融会贯通,才是上品。所以说秦主任,就是我们办公室和谐的根本。根本哪!简书记,你说是吧?”

“自然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前几天,我看到一则报道,说男女搭配,容易刺激激素的分泌,提高工作者的自尊心。激发内心的斗志。我看,贾主任的办公室,斗志是被秦主任给激发出来了啊!”简又然说完,秦主任已经举着杯子,说:“我敬简书记一杯。难得简书记这么看重我小秦。不过,你们这么说话我还是有意见的,这分明是大男子主义嘛。还说祝贺我节日呢。”

简又然拿杯子碰了碰秦主任的杯子,然后喝了下去,说:“你是半边天,我们哪敢大男子主义?现在其实不是大男子主义,而是大女子主义。男权解放,也该提提了。我要是全国人大代表,我就提这个议案。”

“好,简书记这是替我们男同胞说真话啊。鼓掌!”

一片掌声,简又然道:“掌是鼓了,酒还是得喝。秦主任,我再敬你!”

这秦主任也不是一般的角色。在酒场上,敢于端杯子的女子,大都不是平庸之辈,至少在酒量上,不会太差。酒场上有句笑话:跟男人喝不死,跟女人一喝必死,就是指女人如果真地喝起来了,那可了不得。没有个一斤八两,她是不会动的。很多男人就是吃了这个亏,喝醉了竟然不知东西南北。简又然当过多年的办公室主任,见过会喝酒的女人也不算少。他当然会注意到这一点。他和秦主任喝了三杯,就不再喝了。贾主任带着他的一班兄弟们继续战斗了。

李明学拉着简又然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递过一支烟,简又然摆摆手。李明学自己点起火来。点着,然后吸了一口,才道:“又然哪,我这一直在想着,招商办的事,还得你亲自挂帅啊。”

“这……可以啊。我也正在考虑。北京那边我的熟人多,我就负责北京吧。但是,我得有人。明学书记,对湖东人事这一块我不熟悉,你看谁合适?”

“这一时半会的,也想不起来。你也想想。”李明学说着,又吸了口烟。

简又然突然想到了李雪,那张圆圆的脸和脸上的酒窝,一下子在眼前浮动起来。“团县委的李雪怎么样?我也是只见过两次,感觉人还挺精明的。年轻,而且是女性。到北京去招商,适合。明学书记,你看呢?”

“李雪?就是团县委那个副书记,是吧?是很不错。就她。我觉得合适。”李明学痛快地答应了,然后道:“你不仅仅要负责北京招商办,全县的招商工作还是由你来牵头。其它人我不放心。”

“这个可以。北京那边我也就是问问嘛,具体的事还是由他们来办。”简又然又想了下李雪,“我看,关键还是要有政策。每个招商办一年财政安排十万。招到了项目,再给奖励。重奖之下,必能成功。不过,这样,县里一年就要有百把万用在这上面了。”

“这个没问题。我跟向民同志说。”李明学压低了声音,“明天我到省里,吴大海也过去。又然同志,要是没有特殊安排,也一道吧。”

简又然知道李明学要他一道的意思,顿了会,才说:“好吧。我正好要回家看看。”

酒席散了后,梅白主任陪着贾主任,去唱歌去了。简又然没有去,他步行回到了湖海山庄。一路上,他闻见了初春的气息,在夜气里浮荡。风已经不像冬天的风那样刀子般割人,吹在脸上,竟有了一缕缕的轻柔。到底是春天了,地气萌动,万物复苏,新的一年真正地开始了。

正文 第四十二节

15

一场春雨后,山上的茶叶“噌”地往上长。去年冬天的大雪,将茶叶狠狠地往死里压了一回。可是,春天的阳光一到,茶叶们就醒了。虽然身上还有些伤疤,但是,这些绿色的小精灵们,一个个抖擞着精神,在阳光下不断地伸长着。雨后阳光,更是给它们好好地洗了个日光浴。

从窝儿山往下一看,一垄垄的茶叶,整齐地像早晨排队上操的孩子,往杜光辉的眼前涌来。杜光辉看着,心里的喜悦不断地氤氲开来。

高玉望着杜光辉,说:“杜书记,今年的茶叶,虽然经过了去年的大雪,但是品质好。茶叶是越冷越好。产量低,品质好,价钱上来了,其实还是一样。”

杜光辉没有做声,黄支书在边上说:“我们桐山的茶叶,内质好。但是在市场上卖不出好价钱。主要还是形不好。我们大部分是手工,茶叶做出来难看。”

“我也是这样想。桐山的茶叶,春节时我一直在喝,我还拿着它请教了一个搞茶叶的老教授。他也同意你的观点,内质不错,但不好看。一开始就影响了消费者的购买欲。这个还是要想办法解决。”杜光辉说完看了看高玉。高玉也正在看他,两个人的目光一碰,赶紧各自收了回去。

回到黄支书的屋里,黄大壮也赶了过来。几个人坐定,黄大壮说:“真的没想到,当时跟我坐在一个车里拉呱的,竟是我们的县委书记。如今这样的书记少了。我看过不少当官的,哪个不是……”

高玉朝黄大壮眨了眨眼,黄大壮不说了。高玉说:“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搞茶叶的深加工。通过加工,带动茶叶的价格上涨,才能刺激明年的种植。”

“这是一个好办法。”杜光辉问:“搞一个机制茶场要多少资金?”

黄支书把烟弹了下,道:“小型的,七八万吧。如果规模大一点的,十五六万左右。”

“钱也不是很多嘛。”杜光辉看了看高玉,说:“我回去给书怀县长说说,看看能不能从财政挤一点。可是,我担心的是下一步搞种植,资金可不是小数目。”

“一亩茶叶的种植,需要大概两千块钱。如果我们发展一千亩,就是两百万。这是个不小的数目啊。”高玉叹了口气,接着道:“乡财政现在也困难。去年的一些人头费都没有发齐。为此还向信用社贷了一笔款子。不过,要搞茶叶开发,乡里还是要投入一些。那也只是象征性的。其余的就……”

“两百万……不少啊!能不能从项目上做做文章?”杜光辉问。

“这个当然可以考虑。以前我们也做过。这里面有学问。跑项目嘛,就是跑。项目都是跑出来的,如果杜书记能为我们玉树乡跑,那一定能成。指望县里那些部门,不大可能。搞了几次,也花了钱,结果……唉。”高玉说:“跑项目的铺底资金,乡里出一些。黄支书,村里能不能也拿些?”

黄支书哈哈一笑,“高乡长,你是知道的。村里一分钱也没有。哪来拿?不过,既然杜书记和高乡长都有决心,我个人可以想办法筹一些。就算我入了股了吧。大壮呢?你也投了一点?”

“也好。只要搞成了,搞好了,不愁钱回不回来。我投一万。”黄大壮快人快语,连投的数字都说出来了。

杜光辉看着,心里竟有些感动。这些人可都是为了窝儿山的茶叶开发。黄支书和黄大壮,算得上是窝儿山的精明人,日子都能过,其实犯不着来淌这淌水的。高玉也有些激动,说:“既然这样,我个人也投一些,算一股。下一步的开发,我们就搞股份制。”

“这是对的。股份制能强化责任意识,有利于管理和长远发展。”杜光辉想了想,“我回去后就给书怀县长汇报。项目这事,过几天我到省里去看看。高乡长如果有空,我们一道过去。”

“好。”高玉爽快地答道。

从窝儿山回到县里后,杜光辉就赶着去找琚书怀。琚书怀一听杜光辉的介绍,笑了笑,说:“光辉书记看来是盯上了窝儿山哪。哈哈。那个高玉不简单。这个建个小茶场的事,我看这样吧。先搞一个小型的,从财政拿八万。够了吧?至于大型的,我建议还是等茶叶种植搞上来了再说。光辉同志,你看……”

杜光辉没有料到琚书怀这么痛快,一下子就给了八万,说笑道:“也行。先搞小的吧。下一步,如果需要书怀县长支持,可还要请支持啊。这回我先谢了。”

琚书怀又笑了笑,转身从后面的屉子里拿出一条烟,递给杜光辉,“我这儿烟多。你也消化消化。不能只害我一个的。”

杜光辉没说什么,就把烟接了。刚要出门,琚书怀又拉住了他,并且关上门,问道:“欧阳部长那边……”

“啊,啊。没有什么。”

“光辉同志啊,是不是给欧阳部长说说,让他和市里振华书记讲一下。只要出桐山,就是还当县长我也是愿意的。”琚书怀道:“桐山现在的班子,工作着不舒服。光辉啊,你也感到了吧?”

“是有点”,杜光辉随口道。

琚书怀叹了声,杜光辉出了门,将烟放在腋下,上了车,小王说:“听说琚县长要调走了。”

杜光辉嘴上没有动,心里却盘算了下。小王又道:“琚县长和林书记一直……上一届挂职的乔书记,就是因为这关系,夹在里面不好受。后一年基本上没来上班。反正是挂职……”小王大概感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止住。

“小王哪,明天催一下高乡长,让她把项目快一点做好。后天我们一道去省里。”

“好的。”

回到县委招待所,杜光辉洗了个脸,准备到餐厅去吃饭。叶主任打来电话,说按照林书记意见,从明天起,县级干部分头到各个矿山调研。杜光辉副书记和他,负责到林河矿。明天早晨他在办公室等杜书记。

杜光辉说可以,我明天过去。

调研矿山?杜光辉想林书记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调研矿山?事前也没有集体研究,就这么安排了。杜光辉感到这是一个作风问题。他想起下午琚书怀说的话,“工作着不舒服”,这大概就是其一吧。

杜光辉没有深想。他现在脑子里想的就是茶叶。在往餐厅走的路上,李长副书记打来电话,问杜书记在哪里?杜光辉说我正准备到餐厅吃饭。李长说:“那过来吧。你在房间等着,我马上叫车子过去。”

“这……”杜光辉想拒绝。李长笑道:“也没什么别人,是蓝天木业的孙林孙总。”

“我就不过去了吧。你看,我这,正……”杜光辉停住了脚步,他听见李长在那边跟人说着话,转过来又对他道:“我车子已经过去了。”

杜光辉只好又折回来,在房间里等了会,车子过来了。到了酒店一看,镇里的程书记和汪飞镇长都在。李长说:“光辉书记一般是不出来的。他能来,是对蓝天木业的支持啊!大家说是吧。”

程书记捋了下大胡子,说当然是。杜书记从省里来,他是省领导呢。

“你们哪!”杜光辉笑了下,孙林过来给杜光辉递了烟,杜光辉接了。李长问:“到窝儿山去了?”

“是啊,茶叶的事。”杜光辉说。

程书记有些莫名地看了看杜光辉,笑道:“不仅仅是茶叶吧,可还有高乡长哪。哈哈。看来,我也要向组织上提意见了。把汪飞调出去,给我配个女镇长。”

“老程哪,别乱说。”李长笑着制止了。

杜光辉没有解释,这样的事情往往是越解释越糊涂,越抹越黑。不过,他们这么一讲,杜光辉倒真的想了想高玉。他想到高玉的风风火火的劲头儿,心里头禁不住笑了下。

喝酒的时候,孙林先敬了杜光辉一杯,说那天开工典礼,因为人多,匆忙,也没好好敬杜书记喝一杯。杜光辉说你不敬我喝酒我最高兴,我这人平生有三怕,一是怕喝酒,二是怕打牌,三是怕吵嘴。

“这倒新鲜。”李长说:“光辉书记这三怕都有特色。不过,我想可能还应该加上一怕,那就是怕老婆。”

“也是”,程书记又捋了下胡子,“这年头,不说杜书记,就是我这样一个草莽男人,不也是照样怕老婆。其实不是怕,这是美德啊!”

杜光辉没有否认,只是笑着说:“既是美德,有总比没有好。”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心里头不是滋味。黄丽跟杜光辉的关系,不仅仅是一个“怕”字可以说明的。从海南回来后,黄丽的态度变得冷冷的,也不吵嘴了,就是在家里的时候,一张脸也像人家欠了她似的,老是侉着,让人看着难受。有几次,杜光辉甚至想提出离婚了。可是,看着凡凡,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很多人的家庭,其实单纯从感情上来说,早已经走到了破裂的境地。可是,因为孩子,因为其它,便坚持着。在杜光辉的同事和熟人中,这样的就有好几对。有的坚持坚持着就一直坚持到了老年;有的实在坚持不住便真的离了。还有些,就在坚持中不断爆发,在爆发中不断坚持。一生也就过过去了。人是有责任的,既然生了孩子,既然在这个世上,他就推动了随心所欲的权利。杜光辉在这一点上,是“怕”黄丽的,而且在这“怕”之中,还有更深的担忧。

“杜书记,怎么?想老婆了?来,喝吧。”程书记笑着过来敬酒了。

杜光辉喝了,今天晚上的酒,竟然有几分清香。喝着喝着,杜光辉的头有点发晕了,他摇着手,对李长道:“我……我不能再……再喝了。你们喝,你们喝。”

“最后三杯,喝完开路!”李长举着杯子,看样子,他也有七分醉意了。

“好,今晚就喝一个,就喝……喝一个痛快!”杜光辉连着喝了三杯,人已经不自觉地伏在了桌子上。

正文 第四十三节

等到晚上醒来,杜光辉正睡在床上。他猛地一睁眼,这不是他在县委招待所的房间。他立即警觉起来,先是仔细地看了遍,衣衫完整,确认自己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然后才坐起来,看了看周围。这显然是个宾馆,但是,酒醉之中,杜光辉已经不知道这是哪一家宾馆了。床头柜上正放着服务指南,杜光辉拿过来一看,才知道这是绿杨山庄。

绿杨山庄?杜光辉到桐山后是听人说过这里的,许多人说到这里,语言中都有些暧昧。听说这是一个香港老板投资的,主要的服务对象是矿山的老板。小王曾经就告诉他,绿杨山庄是桐山最大的外资企业,也是桐山吸引外来人才最多的地方。

这就让杜光辉有些不明白了。一个山庄,怎么就成了吸引外来人才最多的地方?看他迷惑的样子,小王笑着说:“绿杨山庄汇聚了全中国各地的美女,这不就是人才?而且是人才交流的典范。”

“啊,原来……”杜光辉也笑了。

现在没想到,杜光辉居然睡在绿杨山庄的床上。他一点点地想了想,自己先是头有点晕,然后是李长副书记提议再最后喝三杯,再然后……他想不起来了。一定是他在酒醉之中,被他们拉到这里的。他掏出手机,一看时间,十二点了。他起身想走,可是头重脚轻,根本就爬不起来。他只好再睡到床上,却怎么睡不着了。

杜光辉起床站在窗前,窗外正是三月如水的夜色。他伸了伸手,隔着着玻璃,仿佛能摸得见正在上升的春雾。多么柔软啊!杜光辉感到了内心深处的一阵颤栗。他找开窗子,夜色便汹涌过来;他狠劲地吸了一口,顿时,心里敞亮了许多。

这个时候,杜光辉想到了正在家中的凡凡。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有限的生命依靠什么来坚持?又依靠什么来延续?杜光辉的答案只有两点,一是孩子,二是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名声。孩子是根本,名声是荣誉。有时候,杜光辉也想:自己和为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能为后来的人留下什么呢?应该会留下一些的,哪怕一点点,就如同古人所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凡凡现在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春节期间杜光辉和孩子在一起呆着,他看见凡凡的眼神与从前的大不一样了。从前那么澄澈的眼神,现在有了忧郁。从前那么无邪的思想,现在有了世故。孩子居然想到了爸爸和妈妈的事情,这不仅仅是孩子的关心,更多的是孩子的内心的恐惧和回避。

也许杜光辉自己是有责任的。家庭成了现在这样,绝对不仅仅是黄丽一个人的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然而,杜光辉觉得这个时候自己的自责,似乎已为时晚矣。

有一点,杜光辉一直不愿意正视,就是他主动报名到桐山来挂职,不只是为了将来的前途,潜意识里,还有逃避的意思。他想远远地离开黄丽,两个人在一块寂静无声,甚至比拿刀子割肉更疼。可到现在,杜光辉又感到,他的下派挂职也许是个错误。黄丽离他越来越远了,甚至,他已经清晰地看见了他和黄丽的最终的结果。只是他们自己都不愿正视罢了。

想着想着,杜光辉突然想流泪。他想起早年在老家里,他经常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灶堂里流泪。他那时太小,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流泪,傻傻地问母亲怎么了,是不是灰尘眯了眼睛?母亲边擦眼泪边笑着说:儿子,妈妈就是想流泪。真的没有什么。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如今,杜光辉有一些懂得母亲流泪的意思了。可是母亲已永远地长眠在那片平原上。

夜色越来越重,空气中有了一些寒意。杜光辉关了窗子,回到床上,渐渐地睡着了。早上醒来,他刚出门,孙林已经过来了。见着杜光辉,孙林道:“杜书记昨晚上休息得还好吧?”

“还好。”杜光辉问:“李书记呢?”

“啊,李书记还在休息。他昨晚上搞了点小活动,现在正睡得酣呢。”

“啊,那这样吧。你让李书记继续休息。我先回去了。”

“怎么?吃了早饭吧。反正早饭都是要吃的。”

杜光辉想也是,就和孙林一起去吃早饭。两个人边吃边聊,孙林说:“蓝天木业才开始起步,以后还请杜书记多多关照。”

“我能关照什么?有李书记关照就行了。”

“话不能这么说。杜书记是从省里下来的干部,情况熟悉。蓝天木业下一步要大发展,还是要项目支撑。这就得靠杜书记关心了。”

杜光辉这才算听懂了孙林的意思,他的目标是在项目上。他心里一笑,我自己的项目都还不知在哪里呢?何况蓝天?

吃完饭,孙林用车送杜光辉回去。又送了一套蓝天木业的项目说明,同时送了杜光辉一个做工精致的笔斗。杜光辉说我用不着,孙林说:“杜书记也别见外,这都是蓝天木业自己的产品。本地的领导都不用,外人怎么用?您一用,就是替我作了宣传。领导都不宣传,蓝天怎么往下发展啊?”

杜光辉想这孙林说话真的有两把刷子,说得你无话可说。他就收下了笔斗。车子直接把杜光辉送到了县委。到了办公室,杜光辉问小王,林书记在不在?小王说刚刚到。杜光辉就上了楼,到林书记办公室,将窝儿山茶叶开发的事,作了详细地汇报。他也说到了琚书怀县长解决小型茶场的启动资金的事。林书记听了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才道:“既然书怀同志答应了,我也就不说了。你就去干吧。好不好?不过,最近县委正在组织干部到矿山去调研,你可不能耽误了。”

“这个我知道,我和叶主任负责林河矿,上午就过去。”

“那好。”林书记说着,停顿了会,又道:“光辉同志啊,你才到县里,可能有些情况还不太清楚。以后慢慢了解就清楚了。县里情况复杂啊,复杂!上一任的挂职的乔小阳同志,就是对这情况不了解,最后很被动啊,很被动。”

“林书记,你的意思是……”

“啊,我也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你知道就行了,就行了。哈哈,哈哈。”

杜光辉还想说几句,林书记已经在喊秘书了,他今天也要下乡,去全县最大的矿山马山矿。杜光辉告辞出来,在走廊上他想起刚才林书记的话,又莫名地笑了笑。

下午从林河矿回来的路上,叶主任问杜光辉,是不是让书怀县长给窝儿山茶叶开发一笔款子?杜光辉说是的。怎么叶主任这么快就知道了?

“哪能不知道呢?杜书记啊,财政在县长手里,可是到了县一级,最后说话的还是书记啊。我是听林书记说的,他好像……”

“好像什么?”

“啊,没什么的,没什么的。你知道就行。”

“唉!”

晚上回到招待所,高玉打电话来问明天是不是定了到省里。杜光辉说是的,明天早一点出发。赶在上班时候,好见有关部门的人。去迟了,也许就找不着人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高玉就赶了过来,杜光辉留高玉在餐厅简单地吃了点早饭,便往省城赶。车快到省城的时候,黄丽却突然打来了电话,说凡凡病了,烧得厉害,现在正在医院里。杜光辉一听急了,高玉见他着急的样子,就道:“还是先去看看孩子吧,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杜光辉皱着眉头,“还是先去省林业厅茶叶办吧,不然找不着人。孩子那边。有黄丽在。等事情办完了,再回去不迟。”

高玉说:“还是先去看看孩子吧。”

杜光辉道:“走吧,先去林业厅。”

高玉不好再坚持,车子到了林业厅,杜光辉领着高玉到了茶叶办。一坐定,竟然发现茶叶办的副主任是自己的中学同学潘清风。这一下事情好办多了。这老同学答应说一定帮忙立项,但是,能不能解决资金,还要找找有关领导。杜光辉说:“只要能立上项就好办,这第一步走对了,以后慢慢来。”

高玉说:“既然是杜书记老同学,中午就一与会坐坐吧,也好让你们好好地叙叙同学之情。”

杜光辉说这个提议好,老同学也赞成,便约好了时间。出了林业厅大门。杜光辉说:“高乡长,你们先在饭店等着,我去看看孩子。”

高玉说我也要一起过去,杜书记是为我们窝儿山的事耽误了,我岂有不去之理?杜光辉说真的不必了,我去去就回来。高玉坚持着要去,杜光辉便不再说话了。路上,高玉特地下车卖了点东西,然后跟随着杜光辉一道到了医院。

凡凡的烧刚退,嘴唇上的白屑还在挂着。一见杜光辉,凡凡喊了声“爸爸”,泪水就下来了。杜光辉也鼻子一酸。黄丽从药房拿药回来了,一见杜光辉就道:“我说不要下去,不要下去,你非要挂什么职。有什么意思?惹得孩子一个人在家,看这病的?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在桐山那地方别回来。”

杜光辉一脸的为难,高玉也站在旁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尴尬地准备往外走,黄丽却问道:“杜光辉,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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