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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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举办厅级干部经济研讨班,为期一个月,齐鸣让程一路参加。程一路也觉得该参加,现在全党上下都在建设学习型政党,作为一个领导干部,面对日新月异的经济发展,不学习,不充电,在知识结构上不更新,很快就会被淘汰的。

研讨班选择在风景优美的静安山进行。

静安山,在唐朝时,因为大诗人李白的登临,而成为了天下名山。山上风景秀美,林木葱茏。整座山不大,处在省城西郊,但山上特别的幽静,,省委培训中心就座落在林荫深处。三幢浅绿色的房子,同整座山浑然一体。林中鸟鸣阵阵,却更增添了安静。

这样的一个世界,真正地是个研讨的好地方。

程一路上课之余,喜欢在山上走走。沿着林荫道,一直往山的深处走。走到最后,没有路了,只有一挂飞瀑,羞涩地悬在面前。程一路看着那瀑水,它是洁净的,也是清纯的,从山岩上青涩地跃入底下的深潭,如同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活泼中还有一丝丝矜持,腼腆中含有一缕缕灵动……

程一路站在瀑下,往往是想得有些入神。想着想着,便什么都忘记了。

因为是厅级干部班,官场意味其实还是很浓的。吃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领导在外研讨,当地的干部顺道或者专程来看看,都是无可厚非的。除了早餐,只要你愿意,每餐都有人请客。以至于到下午上课时,往往有一小半的位子空着,甚至偶尔还会从座位上传出并不太轻的鼾声。

授课的省委党校的教授,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你来不来,不管你鼾不鼾,他自个儿说自己的课。课说完了,研讨题写在黑板上,下一节课就是专题讨论。

专题讨论是这些厅级干部的强项。因此,尽管没上课,尽管打鼾,讨论起来依然热烈。各种观点精彩纷呈,这个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这些干部是有素质的,是有水平的,也是有理论见地的。

程一路很少参加吃请,他来参加这个研讨班,一大部份是为了找一份清净。南州的人事考察刚刚结束,结果虽然还没出来,但也是和尚头顶的草,明摆着的。到研讨班来后,头两天还是电话不断,程一路接着就烦,又不能不接。吴光大,还有张风,甚至王学延,都说程书记在这里学习辛苦,他们要来看望看望。程一路一概回绝了,来看望什么呢?在部队了呆过二十年,这样的日子还不能过?

电脑是带来了的,虽然培训中心也有电脑房,但毕竟不帮方便。晚上,程一路从外面散步回来,一般是先看看书,然后就上网。

以前在家,程一路虽然也是上网,但只是浏览浏览,很少深入地看下去。这次时间够了,他往往是在网上沿着某一个主题,一个劲儿地往下看,包括这个主题的相关链接。昨天晚上,他就看到了经营城市这一块,看到了全中国乃到全世界诸多地方,城市经营与发展的理念与实践。看着这些,他不由得就想到了南州的城市建设。前几天,岳琪打来电话,跟他谈了谈牌坊街拆迁的事。程一路出来学习后,这一块的事暂由岳琪在分管。岳琪对牌坊街的拆迁有不同的想法,其实就是不赞成。她的观点是全部保留,齐鸣当然不会同意。她为此有些心烦,便与程一路说开了。

程一路没有下面回答岳琪的问题,只是含糊道:“既然是市委的决定,服从是原则。但是在具体运作中,要有灵活性。”

这话虽然是对岳琪说的,其实也是程一路准备用在老街拆迁上的策略。

大的方向,拆是定了的。而且从牌坊街的居民生活质量看,也到了要拆改造的地步。文化保护也是有限度的,所以灵活运用,就是要把握蓝线区域的设置,尽最大可能地对古迹遗存,给予保护。

程一路现在担心的,不仅仅是拆,而是齐鸣书记正在引进的开发,也就是经营城市。在网上看了后,程一路明白了,所谓经营城市,说穿了就是土地地置换。用城市的土地换得房地产的开发,从而既让财政获得收入,又达到了改造老城的目的。

齐鸣引进的是一家省城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听说省城很多繁华地段的开发,都出自该公司之手。这样的公司,一定是既有实力,又有通天的能力的,否则,你实力再强,想在省城的繁华地段有所作为,也是不太可能的。

学习了一周之后,因为是周末,大部份厅干们都回去了。程一路本来不想回去,但是整个山上没了人,呆着也空落。想来想去,就跑到张晓玉的婶婶家了。

张晓玉的婶婶,也就是现在正在等待审判的张敏钊的妻子。她一个人从省城搬了出来,住到了离省城一百里地的张敏钊的老家。

程一路这次没有用车,而是自己搭车。一路上天气闷热,好像要下雨似的。车到将近中午时才赶到。婶婶看见程一路,着实是吃了一惊,问怎么没坐车。程一路说没要车,搭车也很方便。婶婶笑着道:怕是很多年没搭过车了吧。

是啊,很多年了,程一路笑道。

婶婶比上一次来看好多了,其实婶婶也才五十多一点,比程一路大不了多少。

程一路问到婶婶的日常起居,婶婶说这个不用操心,自己还有退休工资,一个人过日子,是绰绰有余的。张敏钊只有一个女儿,正在澳洲。因为张敏钊事发,提前中断了学业,在一家公司上班了。

婶婶问张敏钊的案子听说最近要审判了,程一路点点头。

“我就怕……只要不是那样,就算好了。”婶婶叹着气。

程一路劝道:“那该不会吧,听说后来认罪的态度好了,有从轻情节。”程一路说着,心里却没有底。

“是啊,我上一次让人带话给他,进去了,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个时候,嘴再硬,也是白硬了。好死不如懒活。保个命重要。”婶婶流了泪。

“我也这么想。看来后来他想通了。唉!”程一路也叹道。

婶婶抹了抹泪,说中午了,做点饭,一道吃吧。程一路说也好,反正还有百十里地。

饭是从农村人家卖的米,菜大部份都是邻居们送的。张敏钊从小出生在这里,六岁上,父母双双病故。他就成了孤儿,是全村子里的邻居们,一家一口饭,一家一件衣,硬是把他养大,上学,最后成了国家干部。对老家,张敏钊是很感念的。不管到哪里工作,只要是老家人找的事,一概尽力。在老家人的心目中,张敏钊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孤儿。老家人记着他的恩。因此,张敏钊出事后,老家的人都不太敢相信,有些人甚至提出来要联名上访,证明张敏钊不是一个贪官。直到中央公布了张敏钊案件的部份事实,老家人才由不得长叹一声。婶婶回到老家后,村子里的人把他家的房子翻修了,连热水器什么的,也都给装上了。

“还是这里好啊,清静得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好。”婶婶感叹道。

“乡下的空气也好,我老了,也要找个乡下地方来住。”程一路想起了瓦尔登湖中的那个叫梭罗的人。

“晓玉呢?现在好吧?前不久她打电话来,好像……”婶婶望着程一路,似乎有些不好说出口。

程一路笑道:“她很好,最近是有了点问题,正在解决。她想让我到澳洲去。”

“一路啊,要是以前哪,我可能不会劝你。但现在,你叔叔出事后,我就想通了。当官也是有风险的。再大的官,一旦出事,就还不如一个穷叫化子。叫化子还能活,你叔……唉。因此,我劝你,听了晓玉的话吧,不行就出去。女人长期在外,也不是事啊。”婶婶这番话,显然是在已经知道一些内情的情况下说的。

程一路看着婶婶,想了会儿才说:“我也想出去。可是,婶婶,你知道我这人性格,我放不下这边哪。当官是有风险,关键看自己怎么把握。至于晓玉,我的想法是尽量回来,如果她真的不回来,我也就……”

“就怎么样?离婚?”婶婶问道。

“那得看情况了。”程一路茬开了话题,说我来做饭吧,好多年没做过了,我以前的手艺也还是不错的。

婶婶说那能让你做,你四处转转,我做好后喊你。

程一路沿着房子,转了转。乡下的空气确实清新,村子里的人很少,大部份都外出打工去了。现在是七月初,再过十来天,一部份打工的,又会像侯鸟一样飞回来,忙双抢。除了鸡叫猪叫,村子里静得狠。但是抬头一看,一缕缕的炊烟,也在不断地升起来了。

婶婶做了三个菜,一个汤,全部是乡下的土产。连猪肉都是土猪。程一路陪婶婶喝了两杯酒,他看到婶婶虽然精神比一次好了,但人是明显地老了。

看着婶婶,程一路突然想起张敏钊在南州被带走双规时的模样。一个副省长,在那一瞬间,不知到底能想些什么?而现在,在面临最终的审判前,张敏钊又到底在想些什么,又能在想些什么呢?

方良华感到头疼的问题还是一个接一个来了。

殷眉儿自从拒绝了方良华要她打掉孩子的提议后,连手机也关了。方良华不太可能直接给殷眉儿的单位打电话,那样太冒险了。很多人都能听出他的声音,好歹他也在桐山当过好几年的书记。本来,方良华准备抽个空到桐山去一趟,当面与殷眉儿好好谈谈。但她手机一关,基本上等于没了信息。方良华只好干着急了。

殷眉儿说到做到,也许这回对待孩子,也会像当初对待方良华的示爱一样,飞娥扑火,在此不辞。这样就麻烦了,而且会成为大麻烦。

方良华这回真切地感受到了女人的力量,尤其是像殷眉儿这样平时娇羞的女人的力量。

从香港回来后,方良华将给殷眉儿卖的项链放在办公室里。他一共卖了四条项链,送给胡菊一条,是最便宜的。这一条是给殷眉儿的。还有一条准备送给省城的一位同学的夫人。最后一条,他送给了石妮。

就在把项链戴在石妮脖子上的时候,方良华知道又一个麻烦来了。

石妮红着脸,半是娇半是嗔,“我不想回省台了,就留在南州台,好吗?”

方良华一震,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便笑道:“南州小台,哪能与省台比。你的事业在省台,别胡想了。”

“不嘛,人家是为了你才留下的。至于事业,爱你就是我的事业!”,石妮说着亲了方良华一口。

方良华心又是一震,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停了停,方良华抚着石妮的手,说:“别傻了,你怎么能留在南州呢?回省城吧,我到时去看你,多好!”

“不好!”石妮翻身坐了起来。

“你啊,你啊,孩子似的。好了,好了,先躺下,你要为我想想,你留在南州,我还能有好日子过吗?要是……”方良华望着石妮。

“要是什么?怕你老婆知道了?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要你离婚!”石妮声音高了。

方良华赶紧用手掩住石妮的嘴,“哎呀,别再说了。”离婚对于方良华来说,不是没有想过。当初他遇到殷眉儿时,他就想过离婚。但一看到胡菊的样子,他根本就不可能提出来。胡菊要是知道方良华要离婚,依她的个性,最后只能是鱼死网破,谁都不得安宁。一个市委秘书长闹到那个地步,还有什么意思呢?

石妮翘着嘴,在等着方良华回答。方良华看着这个女孩,想起乜一笑介绍他们认识时,就说过:石妮是一朵带刺的花。这朵带刺的花,不仅仅要在方良华的身边开放,还想着要永远在他身边了。

这是万万不可的,方良华打定了主意,“这样吧,石妮,你先回省城。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不行,我不走了,就在这”,石妮鼓着嘴。

方良华猛地有了火,他起身下了床,指着石妮道:“不走?是吧。那好,我走。我这样告诉你:一,必须回省城,二,对我们的关系必须保密,要是谁知道了,你负责!”

说罢,方良华迅速地穿好衣,开门出去了。

石妮也还真是个角色,第二天就回到了省台,但接着给方良华发了条短信:给你三个月时间。否则后果自负。

方良华看着笑了,心想人都回到了省城,距离改变一切。慢慢地就会淡了。你石妮又不是第一次爱男人,犯得着这么尽心?

话是这么说,但方良华的心里总有一块影子,每次遇到乜一笑时,仿佛都看见乜一笑在狡猾地笑着,那笑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握着你天大的秘密似的。

现在,方良华坐在办公室里,似乎还能看见乜一笑这样的坏笑。

高天拿着一沓子文件进来,望了望方良华秘书长,放下文件,欲走不走。方良华问道:“有事吧?”

“秘书长,陈阳当了副主任,我也该动下了吧”,高天道。

“哈哈”,方良华笑着,“原来是这事。人家陈阳,跟一路书记好多年了,提个副主任,不很正常嘛。你还早,才来嘛,等等,做好了事,还怕没有机会?是吧?”

“机会是有,可是要等到……”高天嗫嚅了下。

方良华没有做声,高天又道:“听说招商分局那边出事了?”

“什么事?哪个局?”方良华问。

“我也只是听说,刚刚才听到。还没有证实。可能不确切,听说招商驻深圳分局的局长王长河,在酒店里嫖娼,因为少付了钱,被人给打残了。”高天详细说道。

“是吗?有这事?怎么我不知道?”方良华说着拿起电话,就给市招商局的叶局长打电话。叶局长在电话支吾了一会,说:“是有这事。现在人还在医院里,可能双腿都保不住了。我们也是刚得到情况,正要派人去深入了解。”

“怎么搞的?啊!立即派人过去,迅速处理好。不要留后遗症。这个王长河平时不是还好吗?听说刚引了一个项目,怎么说……”方良华气愤中又有些惋惜。

叶局长道:“这个我们知道,除了秘书长,我们没有向任何一个领导汇报。想等事情处理好了再说。我自己会亲自过去。这次就是因为项目,他请人家公司的老总,酒后开房出事的。”

“啊,那你们去处理吧,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方良华放下电话,对高天说:“这事还没定性,不要乱传。”

“我知道”,高天应道。

方良华正要看文件,齐鸣书记打电话来,让他上去。

齐鸣书记告诉他省城的开发公司明天来人,是老总杜丽。请秘书长安排好接待。另外,齐鸣低下声,道:“省纪委那边我已经说了下,这不利于南州的稳定嘛。他们已答应不查了,你也不要再有包袱了。”

方良华心里轻松了下,连声说了谢谢齐书记。

齐鸣说:谢什么呢?你本来就没事……

秘书长2 第二十四章

民主推荐中,刘卓照的落选,实在有点出乎程一路的意外。从资历和任职上看,刘卓照比吴光大要强,从为人和工作能力上看,刘卓照也还算是很出色、注意的。而且,程一路在考察会前,还通过陈阳做了一些必要的工作。但结果出来后,吴光大的票数据高于刘卓照,而且高得很多,甚至高得不太正常了。

程一路得到这个消息,首先是陈阳打过来的。在电话里,陈阳似乎也很气愤,说这不太正常,有人为的操纵。程一路问了情况,并没有表态。只是让陈阳少说这样气头上的话,事实就是事实,何况干部考察,是民主的体现。

但放下电话,程一路心里还是嘀咕开了。

很多时候,考察一个干部,并不仅仅是考察干部本人,更多的是考察到了干部身后的人和事。也就是后台。虽然没有明说,其实谁都知道。刘卓照作为一个县委书记,任怀航曾是他最有力的后台,任怀航在时,刘卓照对程一路也是长期打马虎。任怀航走后,刘卓照也在齐鸣身上下了功夫,应该说效果不好。便转而全身心地与老战友、老团长往来了。程一路理解这些,规则使然,老是想打破规则的人,最后最有可能被规则淘汰。

本来,刘卓照的落选也是很正常的,总得有人落下来,不是刘卓照,就是吴光大。可是,陈阳的那句话却挑动了程一路的神经。

“人为的操纵”,那么是谁在操纵呢?

外界的人都知道,刘卓照是程一路副书记的战友、部下,关系不是一般的铁。虽然程一路没有明的给那些人打招呼,那些正处级干部还需要打招呼吗?陈阳也做了些引导,他们不至于榆木疙瘩一块,不买程一路书记的帐吧?倘若真的连程一路副书记的帐都敢不买,那只有一种可能:有更高的人物在支撑他们。

是谁呢?

程一路没有往深处想,这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就是有了答案,你也不能去问个明白。

正是周末,程一路觉得该回一趟南州了。

刘卓照却打来电话,说要来看老团长。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既然刘卓照要来,就让他来好了。正好在一块谈谈,落选后,刘卓照的心里一定有抱怨,让他来这静安山里走走,心情也会放松些。

刘卓照这回只带了一个司机过来,提了三瓶五粮液。

程一路拍拍刘卓照肩膀,笑着道:“好啊,要来好好喝一下,是吧?”

“是啊,哈哈,好好喝喝。难得!”刘卓照脸上的红光依然透亮,头发却见少了。

“那好,今天,一醉方休。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待会儿,我让食堂弄几个可口的菜,好好地喝上一回。我真的有一段时间没喝了。”程一路边泡茶边说。

司机上来从程一路手里接过茶杯,泡上茶,递给刘卓照。刘卓照道:“来学了快二十天了吧,一个月时间,快啊。多好,浮生难得半日闲。难得啊!可惜,我不够格啊。”

“你看你说的,别再想了。事情一过,风去云净。想他做什么?”程一路知道刘卓照话的意思,就细了几句,道:“这样吧,我们先到山上去走走,真的清净哪!”

刘卓照点点头,留下司机在张罗。两个人沿着碎石小径,一步步地往山上去。

初夏的山径两边,树木绿得往荫凉里走,不时闪出的野花,点亮了荫凉中的生动。程一路问刘卓照:“很久没有这样走过了吧?”

“是啊,很久了。记得在部队时,我们营房后面有一大块草块,一到春夏季节,草绿花红,美丽得狠。”刘卓照说着,仿佛就看见了满山的花和草了。

程一路笑道:“人到了这个年龄,就怀旧啊。网上说:怀旧是人变老的表现。看来我们是老了,冯军都走了……唉!”

“……老冯走了快一年了吧,快了,快啊!”刘卓照叹道。

一只小松鼠从前面的小径上走过,一点也不像平时所见的那样惊慌,而是慢慢的,边走边朝程一路他们张望。程一路道:“你看它多自在。在这里呆久了,跟人都熟了。”

走了段山径,到了瀑布边。中午的阳光正好照在瀑布上,发出绚丽的七彩光芒。

站在瀑布边,程一路叹道:“我有时站在这瀑布边,感到人生就在其中。我们年轻的时候,甚至更小的时候,当我们还是孩子,如同这瀑布,多么纯洁多么有活力啊。可是,流着流着,当瀑布成了流水,被河道限制,被两旁的山花羁绊,身心就开始疲惫了,尘埃也一点点地染上来。身子虽然年轻,心却老了。”

刘卓照看着程一路,其实细看,程一路脸上的皱纹也是一道一道的了。

“人生如瀑,这好啊!难得团长这么开悟。”刘卓照眯着被阳光照射的眼,努力地往天上看了看。一只白色的鸟儿,正从头顶飞过。那优美的身影,犹如绝美的弧线……

回到宿舍,菜已做好了。三个人,除了司机,因为开车不能喝外,程一路和刘卓照各自拿了个大碗。

“咱们也好多年没有这么喝过了,是吧,卓照?”程一路边斟酒边问。

刘卓照看着,“是啊,十几年了吧。最后一次用碗喝,是你转业到南州来那次。我们全醉了。醉了的时候,你还喊兰兰,喊……”

“你啊,不说了,来,喝!”程一路端起碗,一咕噜下去了。

刘卓照也不含糊,也喝了。喝了两碗,酒劲上来了。刘卓照问程一路:“团长,你说,我刘卓照怎么就不能……不能通过?”

程一路明白刘卓照是指民主测评的事,便道:“总有人下来吧,是不是?民主测评,无法解释。”

“是啊,无法解释。我知道你,团长,你还为我说了话。可是,你知道不?吴光大他,是谁在背后为他说话?”刘卓照望着程一路。

程一路没有问,刘卓照又说了:“是齐鸣,齐鸣齐书记,知道吧。”

这倒真的让程一路有些吃惊,齐鸣为吴光大说话,这不太可能吧。考察前,程一路还探过齐鸣的口风,齐鸣似乎对吴光大并没有什么倾向。反而对刘卓照更倾向些。难道这是齐鸣有意识所为,是说给程一路听的?

程一路皱了皱眉,刘卓照笑着说:“你也别想了。齐鸣书记是听了方良华的话,现在,外界说,方良华是半个书记啊……”

“是吧?”程一路含糊了句,秘书长和书记走得近,是理所当然的。他自己当秘书长时,外面也有人说他是半个书记,其实这也不假。秘书长有时知道的事,副书记不一定知道。秘书长参加的事,副书记不一定参加。相反,副书记知道和参加的事,秘书长却大都知道和参加了。更重要的,作为市委的管家,书记的一些更加私密的活动,秘书长一般也是参加的。而副书记,就不太可能了。

“外面说方良华被吴光大吃定了,因此死帮着他,连齐书记也拖进来了。”刘卓照说着,一拍脑袋,“嘿,不说了,说这些干什么?还是来喝吧。再来一碗。”

程一路再来一碗,是没问题的。但刘卓照就有些够呛了。

程一路想制止,刘卓照却把酒已喝了。一碗下去,他的脸立马飞红,说话也哆嗦了,“团长,你对我关照,我知道。如今这官场,没……没办法哪……”

“卓照,你多了,别再喝了”,程一路朝司机望了眼,司机把刘卓照扶了扶,便退出去了。

“其实,团长”,刘卓照喊道:“我知道你心里也苦。去年南州那么……那么大的动静,你……你能挺过来,不容易啊,……不容易。可是挺过来了,更难了,是吧?团长,是吧。……我说的没错,更难了。齐书记是不能……不能没有你,又……又不能太有你啊,团长!”

虽然是酒话,刘卓照这话还是让程一路心里一动。不能没有你,又不能太有你,难道齐鸣真的这么认为?

但程一路心里动归心里动,嘴上却没说。刘卓照继续道:“嫂子……嫂子不回来了吧?女人嘛,都是一样。嫂了原来多好,怎么?怎么……我说团长,你不如……不如就把那个叫……叫简……简什么的,要了。反正外面也知道……”

“卓照,你酒多了。胡说什么?哪有这些事。别再说了。”程一路黑了脸。

刘卓照看到程一路的黑脸,酒也清醒了些,笑着说:“对不起了,团长,我瞎说了。”

“就是,以后千万别乱说。”程一路倒了杯水,递给刘卓照,“其实,你刚才说得也对。我这个位子也难哪。去年南州那么大变化,许多人认为我有什么门路,做了什么手脚。齐鸣书记来了,我清楚他对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所以,有时说话,我也得注意啊!包括你的事,我也不能直接去说。但是,我没想到,吴光大会……”

“是吧,我也没想到。要不是齐书记,就凭他……”刘卓照喝了口水。

“不说这些了。今年财政怎么样?”程一路问。

“一般吧,任务能完。再有别的什么,像超额,我再也不干了。”刘卓照道:“听说省里的杜美房地产到南州了,开发老牌坊街,老街全完了,唉。”

“是吧,到了?”程一路说:“我走前,岳琪书记正在接手此事。快啊,再过几年,南州变得没法认出来了啊。”

“我就想不通,老是拆,再建。怎么不能到城外去搞一块地,让他们开发去,多好。”刘卓照牢骚道。

程一路说:“这就叫经营城市嘛。”

“经营城市?歪了,乱了。这样经营下去,全国都一个样了。”刘卓照边说边喊司机来收拾。等司机收拾完了,他也倚在桌子边睡着了。

程一路头也有些昏沉,正想也睡一会儿,手机响了。

是简韵。

简韵说:“我回到南州了,本来想请程书记一道喝茶,可是听说您学习去了。”

程一路听着简韵的声音,就如同山间瀑布的声响一般,便笑道:“是啊,在学习。人老了,不学习不进步啊!现在都还好吧?”

“还好。就是……”简韵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啊?”程一路问。

简韵想了会儿才道:“我不说了。怎么周末也不回来?”

“一个人回南州,跟这儿没两样。不如这里清净。”程一路说的是实话。

“我去看你吧?”简韵问。

程一路赶紧道:“不必要了。我学习很快就要结束了,等完了我再到省城去看你吧。”

“那也好。”简韵说着,就是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程一路看着司机,说道:“我有事了,再联系吧。”说着挂了手机。

刘卓照睡得很熟,程一路让司机把他扶到了床上。不一会儿,鼾声就起来了。程一路一个人出了门,整座楼静静的,房子前的花坛里,艳丽的美人蕉正疯狂地开着,像这寂静中的,猛然吼出的一声歌唱。前面不远就是青山,小径,和那纯洁的瀑布。他伸了伸腰,打了一个酒嗝,一阵夏风正吹过来,他猛一激愣。酒全醒了,这时候,他有一种欲望:他想真真切切地吼一嗓子……

在外面走了会儿,方良华打来了电话,说香港威远的田总来了,晚上市政府设宴,田总提到程书记,请程书记一定能参加。

程一路哈哈一笑说:“我在学习班里呢。”

方良华说:“我当然知道,今天是周末,程书记没回来吗?”

“没有,我还在这边。请转告田总,代我问好。”程一路道。

“那好吧。不然我派车去接您?”方良华说:“也很快的,一个多小时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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