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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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不好意思起来,说,动物们的世界,人类其实永远不会懂。说起来,我于它们,只有一件事是确切知道的。唯一的一件事儿。

持枪巡守员的渊博,我已深有领教。他竟说自己对于动物们,唯一只知道一件事。这让我万分好奇,这一件是什么呢?

白琴键说,这唯一的一条,就是我知道动物们每天都要喝水。

我想,这倒真是千真万确。动物们没有水壶,没有水塔,没有蓄水罐,除了骆驼等,它们没有任何能力存水。地处炎热而干燥的非洲,它们必须天天赶赴水源。

可是,这有什么值得特别强调的呢?

白琴键看着我,说,所有的顶级营地都建在动物的水源地。客人们才可以在最舒适的情形下,观赏动物。

我说,您的意思是,人们打扰了动物?

白琴键说,打扰总比灭绝了好。来营地的消费很贵,像萨比萨比,每天的房费在5000元到15000元(人民币——我换算之后的)之间。主办方赚到了钱,才能购买更多的旷野土地,以供动物们繁衍生息。

面对着渐渐散去的游人,他对我说,您可知道,科学和医学经过研究都证实了,动物也拥有感情,有爱、有悲伤、会害怕。非洲所有的动物都有它们存在的理由。比如,蚂蚁让土地通气,不辞劳苦地掘出微细管道,让水得以流向植物。

我点点头。是的,微不足道的蚂蚁,对于非洲的土壤系统肯定万分重要。

白琴键接着说,鸟类和蜜蜂为庄稼、果树和各种花朵授粉,还能传播种子。水獭建筑堤坝,保护湿地。鹿四处搜寻食物,在森林的再生系统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蚯蚓能改良土质,让植物长得更好。大象帮助植物发芽,帮助雨林再生,为其他动物开路。

想起大象摧枯拉朽、排山倒海的力道,我不禁连连点头。

白琴键深情地说,长颈鹿让大草原上的洋槐树长得更高,河马是沼潭和河流的疏导工,猴子是其栖息地重要的种子散播者,猩猩是影响雨林的再生和植物种类多样性的使者。而且,他微笑了一下,说,在唯物主义者那里,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我会意地一笑。

箭猪在拱土觅食的过程中,让泥土通气,也为泥土和种子蓄水。兔子在觅食过程中,让土壤更肥沃,更利于植物生长。它们的洞穴为脊椎动物和无脊椎动物提供结网处或栖所。秃鹫处理腐尸,对环境健康有所贡献。斑马是草及植物最主要的播种者之一……

他如数家珍,好像这些动物都是他的亲属。

夜深了,我们从晚宴处回各自的房间。美国先生边走边对我悄声说,我女儿是特地从大学请了假,专门来看动物的。我向她夸下海口,说最少能看到20种动物。咱们的车今天傍晚这一次巡游,基本上没看到什么像样的动物。除了一大群羚羊,就是一头长睡不醒的豹子。

我说,咱们运气不大好,天冷,又没有太阳。

美国男子嘟囔着,我看,是巡守员不够尽心,没好好下车分辨动物的脚印、粪便什么的,没找到线索。咱们几乎算是空手而归。

我说,我相信,土著人对于野生动物的精通能力远远超过我们。巡守员还是尽心了,动物也不是家养的,也不会听谁的号令。明、后天还有好几次巡游,你女儿还是有可能看到更多动物的。

他仍悻悻,我们互道了晚安,各自回房间。

我没开灯,头脑空空地坐在露天浴缸的旁边,孤独地着装整齐地面对非洲旷野。随着夜色浓稠,那旷野变成了一种让人获得静谧、缓慢、平和的幽深存在。这是一种永远不会生锈的不锈钢一样光滑的宁静。你知道周围潜藏着无数生灵,它们本身或许是危险的,但你仍旧安宁。

那一晚,我竭力平抑住自己对非洲夜晚的强烈好奇心,坚持没有出门,让白琴键多休息一会儿吧。

12 格雷萨·马谢尔的美丽

格雷萨·马谢尔虽然贵为开国总统的夫人,但她绝不是依附男人的小女人。她曾对别人大声呵斥:“我不是萨莫拉的妻子,我就是我。”

格雷萨·马谢尔,是一位非洲黑人妇女。

我好奇她的长相。

按说我是个不大关心相貌的人,既不关心自己的,也不关心别人的。可能是当医生太久的缘故,我看人面容,主要在意他是否健康。至于长相嘛,男人的相貌不要呈阴险歹毒状,女人不要太显狰狞凄苦形,就好。

年长之后,在社会氛围的胁迫下,才开始学着评价人的相貌,基本上是宽以待人加上宽以律己。不好意思的是,我常常忘了此事,既不对人也不对己,整个是个“貌盲”(原谅我生造出“貌盲”这个词,好在不难懂)。不过这世界越来越强调相貌了——概因节奏越来越快,一日碰见,也许终生不再相逢。人人都想凭着来自容貌、衣履等第一印象,为快速审世度人多个参考值。

格雷萨·马谢尔已经不年轻了。她于1945年出生在莫桑比克北部的一个农民家庭,今年,也就是2015年过后,就满70岁了。咱们还是从她青春年少时说起。20世纪60年代,她与莫桑比克农民领袖萨莫拉邂逅,成为一名为自由而战的女战士。1975年,格雷萨29岁时,与萨莫拉正式结婚。萨莫拉领导了莫桑比克的独立,成为总统。他的新婚妻子格雷萨当上了文化和教育部长。莫桑比克当时是非洲文盲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在两年之内,格雷萨·马谢尔提高了学龄儿童的就学率,降低了文盲率。1986年,她的丈夫,莫桑比克的总统萨莫拉,死于一场诡谲的空难,格雷萨差点儿崩溃。当时尚在狱中的南非黑人领袖曼德拉发来了吊唁函。格雷萨在回信中说道:“是你在我最悲伤的时候给我带来了一丝安慰。”

这基本上是外交辞令。远方的一丝安慰,挽救不了格雷萨呼天抢地的悲怆。在葬礼上,她俯身趴在丈夫的灵柩上,悲痛得几近昏厥。

此后五年,格雷萨·马谢尔基本上被击垮了,永远穿黑色的衣服。1991年,在12岁的儿子的鼓励下,她才重新振作起来,创立了一个关注贫困问题的基金会。她再一次表现出了非凡的领导才能。1995年,为了表彰她为保护难民营儿童权利所做的工作,联合国把具有重要影响的南森奖章授给她。

由于工作成绩斐然,1996年,莫桑比克外交部推荐她进入联合国工作,有呼声推举她同安南一道竞选联合国秘书长。直率的格雷萨认为联合国并不能制止和处理世界各地发生的战争,“那里只有政治,我去那儿能干什么?”后来,便是我们熟知的科菲·安南担当了这个要职。

马谢尔的回答当然是无懈可击的,但在这个冠冕堂皇的政治理由之外,还有她的私心。那时的她,已经预备充当一个新的角色。这个新角色既和政治有关,也和她自己的一生幸福有关。她说过:“人这一辈子只活一次,我想尽可能地和他待在一起。”想想看,如果格雷萨·马谢尔担当了联合国的女秘书长,肯定会义无反顾和奋不顾身,就不能和那个“他”长相厮守。

这个让格雷萨放下自己政治抱负的“他”,究竟是谁?他居然有如此不可抗拒的魔力,让曾经贵为莫桑比克第一夫人的格雷萨为之奉献和倾倒?

这个“他”,就是曼德拉。当时,格雷萨即将成为曼德拉的第三任妻子。

参观曼德拉的故居,是南非旅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我们走进黑人聚居区索韦托。

这就是著名的“蹲区”。白人导游艾文介绍说。

何谓“蹲区”?我不解,一时想到的竟是厕所的蹲位。

艾文说,这里是索韦托的外围,也可以说是索韦托最真实的面貌。它们在英文里叫作“Squatter Camp”,意思是“蹲区”。房子都是用铁皮、木板和硬纸板拼搭起来的,破烂不堪不说,而且极矮,人们只能弓着腰蹲居在里面。在那里出生的婴孩,每四人中就有一名是艾滋病携带者。

蹲区给人最直观的印象,就是巨大的垃圾场。堆积如山的垃圾,像一张张污脏的丑脸。密密麻麻的铁皮纸皮小屋,像穷困潦倒的牙,从垃圾中顽强地冒出来。臭水四处横流,苍蝇成团,像乌云笼罩。几乎所有的人手,无论长幼,不是去挥赶满头满脸粘附的苍蝇,而是毫不迟疑地伸向路过的人,要求施舍。那些手在我眼前,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手背很黑,手心是柔软的黄红色,在手心和手背的交界处,有显著的分界线,好像比目鱼的背和腹部。他们说:“我们很穷,能否给一点儿东西?或……美元?兰特?”

面对近在咫尺的哀情,我忍不住要掏钱包。

艾文低声但是很有力地说,请不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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