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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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特为仔仔细细,看过黑衬衫女人,不像,不是。阿宝说,小毛走得太快了。兰兰说,是小

毛娘一直隐瞒,小毛就一直以为,毛病不重,可以出院了,后来瞒不下去了,医生讲,小毛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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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个月了,小毛娘这才想到,莫干山路的房子,是租赁房,只有小毛户口,如果过世,房管所

就没收房子,私人账面上,小毛有十万左右股票,人一死,拿不到密码,比较麻烦,为此跟招娣

商量,最后只能开口,让小毛签字,同意阿侄的户口迁进来,股票密码,也仔细写出来。小毛是

笑笑。兰兰讲到此地,大家不响。车子一直朝前开。沪生说,人生烦恼,总算解脱了。兰兰说,

烦难呀,落笔刚要签字,又闹出大事体,小毛娘发觉,户口簿里,多了一个姓汪的女人,与户主

关系是夫妻。阿宝说,讨厌了。兰兰说,这一记太凶了,小毛娘当场大哭大闹,骂了一顿招娣,

冲进莫干山路,见人就骂。沪生说,为啥。兰兰说,先骂二楼薛阿姨,再骂弄堂所有邻居,一定

是有人做了圈套,让小毛去钻。最后,总算寻到了小毛的假老婆,姓汪女人的医院,穷吵百吵。

再回来,跟小毛吵,吵得隔壁床位的拍手老伯伯,提前翘了辫子。阿宝说,五雷轰顶。兰兰说,

小毛只能当了律师的面,写了假结婚经过,签了字,同意迁进阿侄户口。这一番吵闹,小毛一

直是笑眯眯,不响。据说,小毛娘拿了签字纸头,走出养老院,抱紧电线木头号啕大哭。雪芝

说,做人真难,为了这一点钞票,这一点房子,可怜。沪生说,小毛一声不响,硬气,这种表现,

就像报纸登的悼词句子,久经考验的无产阶级战士。阿宝说,少开玩笑。沪生不响。阿宝叹息

说,唉,小毛想死,汪小姐想生,两桩事体,多少不容易。

两周后一个夜里,沪生与阿宝,按照芮福安提供的地址,寻到西苏州路,接近长寿路桥一

个弄堂口。边上就是苏州河,此刻风生袖底,月到波心,相当凉爽。芮福安住的过街楼,开了四

扇窗,不见一点灯光。

沪生喊,芮福安,芮福安。前面堤岸边,有人嗨了一声。两人转头,路灯下面,是芮福安与

女友安娜,一对法国青年走过来,招呼两人,请过去坐。也就是河堤旁,街沿上面,摆一只骨牌

凳,与附近乘凉居民一样,上面是茶杯,茶壶,边上两把竹椅,两只小凳。四个人落座,讲普通

话。沪生介绍说,这位是宝先生,小毛的朋友。安娜说,接到沪先生电话,小毛先生逝世了,我

们觉得非常遗憾。沪生说,小毛谈到两位,准备写苏州河剧本,要我们多关心。芮福安说,欢迎

你们来,我们上次和小毛先生,聊得很好,去过他的家,他是我要找的人。安娜说,我的爸爸,

七十年代来过中国,他说中国人的话语,是砖块的组合规则,只有微弱的变动,细心辨认,也

很少有区别,不属于我们的规则,没有个人习惯用语,我爸爸觉得,中国,大概没有谈情说爱

和社会逻辑学方面的话语,这我并不同意,因为认识了小毛先生,他是苏州河边,一个很丰

富,很有性格的人,很可惜。阿宝说,小毛讲过,两位准备做一个电影。芮福安说,是的,做19

30年代的故事,也就是苏州河旁边,有一个法国工厂主人,爱上一位上海纺织女人的故事。安

娜说,纺织女工。芮福安说,我们获得一笔写作基金,第一次到上海,现在是第二次,我们在苏

州河边走了许多次。

安娜说,我们不坐车,一直走路。阿宝说,是苏州河旁边,工厂老板和女工。芮福安说,是

的。阿宝说,什么工厂。安娜说,棉花纺织工厂。阿宝说,苏州河边,没有法国纺织厂,只有日

本纺织厂,丰田纱厂,中国纺织厂。安娜说,资料上有“内外棉”,有一部小说,写到“沪江纱厂”,

因为我们是法国人,因此写法国人,假设在苏州河旁边,有这个工厂。沪生说,上海以前,有英

商和法商电车公司,如果是法国电车公司老板,爱上一个电车女工。芮福安说,纺织厂靠近苏

州河边,比电车公司有意思。沪生笑笑说,这位宝先生,过去的女朋友,是电车公司的漂亮售

票员。安娜说,1949年以前,上海没有电车女工。阿宝不响。沪生说,小毛当时怎么说的。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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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说,我来想想,他是怎么说的。安娜说,小毛先生很高兴,说纺织女工数量很多,数量多

了,会出现特别性格的女人。

阿宝说,和法国老板来往,就是特别吗。芮福安说,一个普通的上海少女,穿普通的上海

少女服装,下工后,驾驶一条小船,回到苏州河上游,一个贫民窟里生活。阿宝说,这个嘛,如

果苏州河涨潮的话,她可以划船去上游,如果退潮,她等于逆流而上,不合理。安娜说,我明白

了。阿宝说,女工不可能有自己的小船,不会逆流驾驶小船回家,没有这样的情况。芮福安说,

我们只是觉得,少女,女工,船的画面,很好,工厂主人在岸边的桥上,船慢慢离开。沪生说,

小毛觉得呢。安娜说,他认为是伤心的场面。芮福安说,剧本有个设想是,他们在装满棉花的

驳船里做爱,船一直在摇晃,周围是棉花包,他们接吻,在船上过了一夜。沪生说,船上的一般

棉花,以前叫“白虫”,如果上等白棉,叫“银菱子”,上等黄棉花,叫“金樱子”,甲板上因此养了

恶狗,人上船,狗就会大叫。安娜说,狗吗。阿宝说,防止有人偷棉花。芮福安说,这很有趣。阿

宝说,过去有个歌谣,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我可以念一下,内容是这样,送郎送到桥堍西/劝

姐不养犬与鸡/正逢相抱犬来咬/等到分手鸡要啼。安娜笑说,这就是传统上海说书吗。沪生

解释了几遍。安娜点头说,这意见很重要,当然,我们也需要虚构,想象。阿宝说,女工是十六

岁。芮福安说,十七岁,小毛先生讲的故事里,女工是三十六岁。沪生说,小毛也讲故事了。安

娜说,啊,他有很多故事。沪生说,讲了什么。安娜说,提供一个纺织女工样本。阿宝说,是嘛。

安娜说,有一个普通的上海女工,无意中看了西方的情色画报,她很希望丈夫,按照画报的方

式去做,但她丈夫认为,这是很肮脏的行为,通常是晚些时候,这个女工悄悄离开熟睡的丈

夫,悄悄出门,坐了出租车,来到一个单身男人的家,她在门口摸到了钥匙,开门进去,单身男

人在熟睡,她骑上男人的胸口,对准男人的脸,男人醒了,按照约定的方式,没多长时间,女人

就倒下去,觉得很愉快,然后,她飞快地穿上睡衣,飞快离开男人,出租车就在路边等待,她上

了车,回到丈夫身边去睡觉。沪生说,小毛还有这种情节。阿宝沉吟说,这么讲起来,影片里的

女工,应该是三十多岁,才合理。芮福安说,确实需要考虑年龄的问题,也可以设一条副线,或

者,岁数可能更大一些,是小女工的母亲。沪生说,法国可以拍这样的故事吗。芮福安说,有意

思的内容,就可以拍,电影,早不是一棵树的结构,总的线索,分开,再分开,我们法国,任何

形状都可以做,比如灌木,同样有强健的生命活力,密密麻麻,短小的,连在一起,分开的,都

可以,大家都懂,比如两个法国人,就像我和安娜,来到苏州河边,遇见了小毛先生,或者切到

我们现在喝晚茶,然后切到三十年代,再回过来,都是可以的,人们都能看懂。沪生恍惚说,回

到过去的上海背景,这可以改成,女工穿一件素旗袍,半夜走出弄堂,跳上一辆黄包车。安娜

说,有意思。芮福安笑笑说,有个法国人讲过,头脑里的电影,非常活跃,最后死到剧本里,拍

电影阶段,又活了,最后死到底片里,剪的阶段,复活了,正式放映,它又死了。沪生说,活的

斗不过死的。安娜笑笑。大家不响。阵阵河风吹来,阿宝吃茶。附近的路灯下,聚集不少居民打

牌,看牌。四人讲到十点半,阿宝与沪生起身告辞,顺西苏州路,一直朝南闷走,到海防路右

转。

沪生说,苏州河旁边,这条马路,大概跟法国法兰西,搭一点边。阿宝说,法国人不懂上

海,就敢乱拍。沪生说,据说法国大学里,宿舍,厕所,已经不分男女了,我不禁要问,法国人

的脑子,到底想啥呢。阿宝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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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了一段,沪生说,想到小毛,已经死不可见,活不可遇,记得梅艳芳唱的,重谈笑语

人重悲,无尽岁月风里吹,现在我退一步,只能求稳,求实了。阿宝不响。沪生说,我一直听玲

子讲,阿宝比较怪,一辈子一声不响,也不结婚,皮笑肉不笑,要么讲戏话,阿宝的心里,究竟

想啥呢。

阿宝笑笑说,一样的,玲子也问过我,讲沪生这个男人,一直不离婚,只是笑笑,要么

讲,“人们不禁要问”,文革腔,玲子完全不了解,搞不懂沪生心里,到底想啥呢。沪生笑笑不

响。阿宝说,我当时就告诉玲子,面对这个社会,大家只能笑一笑,不会有奇迹了,女人想搞懂

男人心思,了解男人的内心活动,请到书店里去,多翻几本文艺小说,男人的心思,男人心理

描写,里面写了不少,看一看,全部就懂了。沪生笑笑不响。此刻,河风习习,阿宝接到一个陌

生电话,一个女声说,喂喂。阿宝说,我是阿宝。女声说,我雪芝呀。阿宝嗯了一声,回忆涌上

心头。阿宝低声说,现在不方便,再讲好吧,再联系。阿宝挂了电话。夜风凉爽,两人闷头走

路,听见一家超市里,传来黄安悠扬的歌声,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可是谁又能摆

脱人世间的悲哀/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在人间已是癫/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温柔同眠。

《繁花》开头写道:……陶陶说,长远不见,进来吃杯茶。沪生说,我有事体。陶陶说,进来

嘛,进来看风景……对话一来一去,一股熟悉的力量,忽然涌来。

话本的样式,一条旧辙,今日之轮滑落进去,仍旧顺达,新异。

放弃“心理层面的幽冥”,口语铺陈,意气渐平,如何说,如何做,由一件事,带出另一件

事,讲完张三,讲李四,以各自语气,行为,穿戴,划分各自环境,过各自生活。对话不分行,标

点简单——《喧哗与骚动》,文字也大块大块,如梦呓,如中式古本,读者自由断句,但中式叙

事,习染不同,吃中国饭,面对是一张圆台,十多双筷子,一桌酒,人多且杂,一并在背景里流

过去,注重调动,编织人物关系;西餐为狭长桌面,相对独立,中心聚焦——其实《繁花》这一桌

菜,已经免不了西式调味,然而中西之比,仍有人种,水土,价值观念的差异。

《繁花》感兴趣的是,当下的小说形态,与旧文本之间的夹层,会是什么。

西方认为,无名讲故事者,先于一切文学而存在,论及中国文学,“摆脱说书人的叙事方

式”,曾是一句好话;有论者说,中西共有的问题是——当代书面语的波长,缺少“调性”,如能到

传统里寻找力量,瞬息间,就有“闪耀的韵致”。

在一篇专访里,贝聿铭问记者,能否说上海话,贝聿铭说:“说上海话好,因为我普通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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