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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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瑜立即想起了密林深处那只被囚禁的女妖的诡异面孔和绝望的哀号,那种极端的怨恨会让它做出疯狂的报复。萧子瑜仿佛能看见女妖用利爪撕开人体的画面,血肉的味道似乎弥漫了每一寸空间,仿佛蚂蚁挠过心头,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被撕裂的人体或许是自己熟悉的朋友,或是花浅、岳无瑕,或是陈可可、祝明,甚至刚刚认识的蓝锦儿……

声音的来源方向很明确,西边绿竹林隐约可见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火光中混合着女孩们锐利的尖叫声,那是天门宗女学徒的住处……

近年来妖魔作乱频繁,高阶学徒大多跟着师父游历,绿竹林里留守的多数是新学徒和尚未出师的中阶学徒,随同学徒住在绿竹林的女灵法师屈指可数,而且大部分不是灵战师。事发夜半,女灵法师们从睡梦惊醒,妖魔早已犯下滔天血祸,她们只好一边疏散新学徒,一边朝天空发出了求救信号。分散居住在各处的男灵法师们纷纷惊醒,速速飞去救援,一时间,天门宗天空满是法器和纸鸾。萧子瑜看见胡先生抱着小灵狐,迷迷糊糊地站在白色画了狐狸图案纸鸾上,从瑶台仙田上方呼啸而过,宽大衣袍随风飘起,气质仿若谪仙,就是忘了穿裤子……

萧子瑜担心花浅,拔起腿就往绿竹林跑,还没跑到吊桥前,就给石头绊了一跤,直接滚到泥地里,摔破了膝盖。他顾不得痛,爬起来又要往前跑。

“回来!绿竹林和这里差了好几个山头,你要跑到什么时候去?”老糊涂赶紧喝住了这白痴徒弟的白痴行为,然后随手掏出个巴掌大的白色小纸鸾,吹了口气,丢出窗外。纸鸾见风即长,瞬间化作七八尺长,低低浮起。萧子瑜大喜,手脚并用就要往纸鸾上面爬,一边爬一边感谢师父,并催促道:“快出发!”

“你留在这里。”老糊涂一脚把他踹了下去,怒斥道,“你去了有什么用?你那娇滴滴的法器是能灭火还是能杀敌?”

红衣躲在坠子里柔弱地回答:“主人,我怕火,也怕血,更怕妖怪。”

萧子瑜:“……”

老糊涂摇摇头,不管坐在地上的萧子瑜,跳上纸鸾,准备过去帮忙,还没起飞,却觉纸鸾背后有些沉,回过头看,发现萧子瑜死死扒着纸鸾尾巴,恳求道:“师父,让我跟着去看看吧,我的好朋友住在绿竹林。”

“你小子不怕死了吗?等等,朋友?女的?和你一同参加考核的那姑娘?……我懂了!”老糊涂遥想当年在天门宗爬墙调戏女孩的青春时光,推己及人,心下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伸出拇指,“好小子,不愧是我家徒弟,擅长抓住机会,眼光贼精,知道这种危机时刻是最容易讨女孩子欢喜的。那个叫花浅的女孩子倒是美人胚子,长大定是个冷美人,你没点英雄气概是讨不到她欢心的。来来,让师父教你,男人最重要的是胆大心细脸皮厚。你知道偷窥天门宗女澡堂的最佳地点吗?放心,你家师父不但传授制符,对其他事情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子瑜跟不上师父的猥琐思路,呆滞了。

他想做出色的灵法师,可没想过做好色的灵法师。更何况,在他心里,花浅是高岭上的花,冰川顶的雪,能做好朋友已是幸运,其他不恰当的念头是万万不能起的。而且,他现在真的只是担心朋友,为何师父一点也不担心天门宗的祸事呢?

听着师父满不在乎的调侃,萧子瑜也清醒了。

或许妖魔在外界认识里很可怕,但是天门宗留守灵法师数十人,皆是精英,他们赶去现场,情况就会受到控制,事情也会处理得妥妥当当,如果妖魔强大得连这些精英都无法控制,就不但是天门宗的灭顶之灾,人间地狱也要降临,不管待在哪里都是死路一条。老糊涂是灵修师,他说的去帮忙不过是做善后的工作,出于局面未明的考虑,想把萧子瑜这个拖后腿的留下更为稳妥。

如今火光已小,吵闹渐渐平稳,萧子瑜猜测局面已被控制,他努力想着理由,壮着胆子辩驳:“师父,咱们瑶台仙田位置偏僻,路途较远,待赶到时,周长老、吴先生等高手早已抵达,所以火光处才是天门宗力量最强大的所在,也是最安全的所在。我手无缚鸡之力,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有落单的妖魔潜进来,我毫无抵抗能力,反而是最危险的。”

“分析得有理,有理,倒是我这做师父的疏忽了。”老糊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指着纸鸾后头道,“上来吧,师父断不会破坏你小子英雄救美的好机会。”他将“英雄救美”四个字尾声拖得特别长。萧子瑜知道不能陪师父胡闹,赶紧手足并用地爬上纸鸾,按吩咐用脚钩住两个固定好的踏足,抓紧翅膀上的把手,紧张地看着纸鸾升空,飞入夜空,腾云驾雾急驰而去。

雨后微凉,风在耳边刮过,有些刺痛。

萧子瑜死死地抓住纸鸾,内心的不安让他无暇去体验这种梦想许久的乘风快感,他问尚在哼歌的老糊涂:“师父,我听见他们说死了人,你不担心朋友吗?”

老糊涂喝了口老酒,悠悠道:“灵法师是不能怕死怕失去的。”

萧子瑜不能理解这种心情,没有朋友,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老糊涂拍着他稚嫩的脑袋,意味深长道:“人总归会死的,法器也会死,失去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萧子瑜完全不认可师父的话。

失去是永远不会习惯的。

绿竹林转瞬即到,许多灵法师和学徒仍在奔波灭火,火势已灭大半,浓浓的焦烟呛得人喉咙生痛,周长老正手持默言,黑着脸,站在焦黑废墟中央指挥众人行事。他的脚下卧着女妖的尸体,它双目圆睁,面目狰狞,伸着锐利的指甲,带着复仇的怒火,至死都保持着攻击的姿态,却被无数法剑刺穿了身躯,狠狠钉在乱石地上,满地鲜血沁入石缝,腥臭逼人,处处都是让人作呕的味道。

在妖魔入侵时,绝大部分女孩子都在梦乡里,受惊后醒来,都是匆匆披着单衣,拿着法器就胡乱跑了出来,或抵御,或逃跑,没经验的小学徒里还有不少被误伤的。如今女妖除去,又有长老和师父坐镇,大家都松了口气。除部分胆小新学徒还在哭闹不休外,其余人都忙着互相安慰,互相帮助,重新整顿仪容,中间也有些男学徒看见火光警报,不顾宵禁,冲过来英雄救美或看望心上人的,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贺先生哀痛地指挥众人将死者蒙上白布抬出。

萧子瑜不安地跑过去看了眼,白布下的女孩身量普通,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身上衣服也是天门宗常见的云纹青衣,看不出是不是认识的人。他双手合十,替这可怜的女孩哀悼了片刻,然后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花浅和其他相熟的人。寻了好几圈,终于发现花浅独自站在阴暗角落,她穿着一身素白单衣,长长黑发胡乱散在肩膀,脸上有几点被溅到的焦灰,但并无明显伤势,只有腕间蛇镯沾了些许血迹。

“我没事。”花浅的表情比往日更冷漠,更沉默。她看见萧子瑜过来,试图要露出点“温柔”的表情,可惜扯了半天嘴角仍是皮笑肉不笑,最终她放弃了展示“温柔”的机会,用冰冷无比的语调道,“这里危险,你不应该来。”

萧子瑜解释道:“就是危险才来的。”

花浅面无表情:“碍手碍脚。”

萧子瑜知道她不擅表露情绪,果断岔开话题:“妖魔弄伤你了?”

花浅抬起手臂,展示出两道细细的划伤,像是指甲刮过的痕迹:“些许皮外伤,没有大碍。”

萧子瑜将她检查了番,确认安全后略安下心来,想起被抬出去的少女,心里又有些难过,他问:“死者是谁?”

花浅迟疑了许久,方道:“沈静,我的室友。”

她的住所在绿竹林里较偏僻的角落,也是这次妖魔入侵首当其冲的目标,房子已被蚀月魔带来的流炎彻底焚毁,只剩几根黑漆漆的柱子。沈静是个与世无争的女孩,法器属于辅助系,战斗力弱,若想要她死,不管是制造意外还是暗杀都不难,没必要派遣强大妖魔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花浅怀疑妖魔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惜那时候她不在寝室,因为萧子瑜要半夜去瑶台仙田,不愿让任何人跟随,可是夜晚的天门宗山路难行,还有悬崖峭壁,她担心萧子瑜会在路上出意外,所以一直偷偷跟着他,直到绿竹林魔气冲天后才匆匆赶回来,此时沈静已死。她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情景,事后根据现场痕迹推测,总觉有些可疑。

沈静怎么死的不重要,幕后凶手是谁也不必着急知道,重要的是不在现场的她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成为杀害沈静的嫌疑人,她不能解释自己为何半夜跟踪保护萧子瑜,也没有证人可以洗脱自己的清白,或许,编个理由?制作证人?踌躇中,萧子瑜见她沉默,以为是为室友的遇难而哀悼,努力组织词汇想安慰她:“别难过,不是你的错。”

花浅的思路被打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为何难过?我和她不熟。”

萧子瑜安慰不下去了……

吴先生走过来,发现了萧子瑜的存在,立即如临大敌地四处张望,确认老糊涂乖乖蹲在废墟角落喝酒,没调戏女学徒,也没有惹是生非后,才略略放松警惕,对花浅命令道:“跟我来。”

花浅没有违抗命令,她低下头,乖顺地跟着吴先生去了,萧子瑜见对方没说不准自己去,也厚着脸皮跟上。吴先生带着两人来到焦黑废墟的中央,此时大部分灭火工作已经完成,高阶灵法师都集中在女妖尸体旁边,议论纷纷。陈可可浑身是血地站在正中间,她披着件宽大的男装,一边让鹤舞帮忙疗伤,一边激动地对大家描述当时的情况:“第一个发现女妖的人是我,时间大约是丑时一刻。雨还在稀稀拉拉地下,我在绿竹林外月牙溪旁的九曲回廊处避雨,听见林子里有动静,我还以为是只野兔子,查看时却见是这头女妖。它直勾勾地看着学徒住处,狂奔而去,我认出这是封印在后山的能引天雷的蚀月魔,吓得腿都软了,赶紧一边向大家报警,一边带着焰断和冰裂去拦截。可惜我打不过这妖魔,它抬手给了我一爪子,我就痛得晕过去了,后面的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般丢脸,有失师父颜面,对不起……”

“蚀月魔在天门宗饲养的妖魔里也算数一数二的货色,你学艺不精,打不过也正常。”吴先生狐疑道,“可是,我记得在天门宗弟子规中规定,亥时后,学徒不得师父允许,应留在寝室,不得随意行走。今夜的雨是在子时开始下的,你怎会丑时在九曲回廊处避雨?我不记得有吩咐你半夜帮我做什么事吧?”

陈可可支支吾吾起来:“我,我,我睡不着,随便走走。”

吴先生厉声喝道:“胡说八道!还不从实招来!”

性格爽朗的陈可可不知为何脸红了,她扭着衣角,死活不愿作答。

吴先生素来性急,看不惯这般小女儿形态,喝问道:“快说!莫非你这调皮捣蛋的家伙就是放出妖魔的罪魁祸首?”

陈可可死命摇头,又不肯往下说,吴先生气得要动手打她,刚举起巴掌,背后传来个弱如蚊鸣的男子声音:“师父住手,是,是我,我约可可师妹在九曲回廊处见面的。”竹林里钻出个狼狈不堪的青衣男子,他面对众人,羞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脸早已涨得通红,头使劲地往下低。萧子瑜趁他脑袋在钻入地缝去之前认出了他的模样,竟是祝明。他知道陈可可最喜欢欺负祝明,找他斗嘴胡闹,却只道是灵修好友,未曾往别的方面想……

祝明磕磕绊绊地解释,声音不过比蚊子哼哼大多少:“妖魔出现的时候,我,我在向可可师妹请教些《南柯经》里不懂的地方。我,我可以证明她,她不是放出妖魔的罪魁祸首。”

“得了吧,请教《南柯经》?我家这徒儿我清楚,让她多看两遍书,倒不如让她把书吃下去。”吴先生毫不留情地驳斥,紧接着她也想通了少年男女夜半私会的心事,在放心自家徒儿和妖魔出逃之事无关之余,轻蔑地看了眼祝明,鄙夷道,“看你往日做人厚道,奉劝一句,这世间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虽然可可性格随和了点,不怎么摆架子,显得有些像平民丫头。可是你们身份天差地别,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一个是乡下土财主的儿子。哼,就算同是天门宗灵修学徒,你们也一个是手持珍贵法器的优秀灵战师,一个是拿着垃圾法器的废物灵修师。滚!以后没事少哄骗我徒儿。”

祝明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他紧紧握着拳头,答道:“是,是……可可师妹天人之姿,是祝明不自量力……”

“师父,不是这样的!”陈可可听见心上人维护自己,忍无可忍,截下话头,“是我约祝师兄出来的,是我对祝师兄单相思的,可是祝,祝师兄拒绝了我。”再厚脸皮的女孩在涉及感情的问题上也是害羞的。陈可可被迫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最丢人的真相说出,早已羞愧难当,大滴大滴的眼泪在这活泼开朗的女孩眼眶里打转,然后连珠串般地落下。她哭得可怜,哭得伤心,却依旧努力为对方辩解:“祝师兄从来没有哄骗我,他也不愿意高攀我,他只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我一厢情愿,是我白痴!”话至此,陈可可早已泣不成声,再也不愿描述下去。

女孩所有的骄傲和伪装在众人面前被撕碎一地。

陈可可绝望而去。

祝明似有不忍,抬脚要追,最终还是无力地收了回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坚定地告诉所有人:“我可以为陈可可作证,妖魔出现时,她和我在一起,绝对和此事无关,而且她孤身拦截妖魔,是个有勇气的女孩,请你们不要再说她什么……”

看着两个尴尬的小儿女,周长老摆了摆手,示意此事到此为止。

祝明规规矩矩地朝众师父行了个礼,转身离去,背影寂寥。

萧子瑜终于意识到陈可可和祝明之间的暧昧,也察觉到双方门户不对的遗憾,他为这对善良的师兄师姐难过,却没有任何的词汇可以安慰开解他们,只好低下了头。

“陈可可和祝明互相有不在场证明,他们不是凶手,谁是凶手?”吴先生看见徒儿当众落泪,也有些后悔。奈何她性情高傲,哪怕是错也不愿承认,便再次开口,岔开话题,继续审理妖魔伤人之事,誓要将其查个水落石出,让天门宗上下安心。

“放出妖魔的凶手定是她。”尖锐的哭声传来,一个狼狈的女孩被拖到众人面前,躲在人群里的萧子瑜认出这哭得花容失色的少女竟是今晚见过的蓝锦儿,将她拖过来的人是严先生,他司掌天门宗刑罚多年,不管是相貌还是行事,都让小学徒闻风色变。他的脸极丑,肤色黝黑,失明的右眼处还有道长长的伤疤,让原本就颇为丑陋的容貌显得更加狰狞。他右半边脑袋上也是寸草不生,坑坑洼洼,布满扭曲的伤痕,伤痕上有数条血红色的法器契纹,却被疤痕扭曲得几乎看不出细节。如今他手持一根铁尺,用剩余的那只眼睛,仔细地审视着瘫软在地的蓝锦儿,喝问道,“说!你是怎么把妖魔放出牢笼、袭击学徒的?你究竟有何居心?!”

蓝锦儿怕得厉害,唇面皆白,她一个劲地哆嗦,不停哀求:“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放出蚀月魔,师父救我,救我……”

她的师父冯先生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问:“严先生,锦儿在天门宗修行三年,家世清白,虽然性子有些娇惯,行事却谨慎小心,我相信不会是她做的。”

严先生连眼角都没扫她一眼,厉声道:“冯先生,我已调查过禁林的泥泞和脚印,蚀月魔是雨势转小至雨停期间被放出的,我已问过各寝室学徒,让他们彼此作证,目前得知不在寝室的灵法师及学徒共有五人,其中祝明与陈可可私会九曲回廊,萧子瑜被老糊涂叫去了瑶台仙田,都算有人证。唯独她——蓝锦儿,今夜月圆,是蚀月魔进食之日,她受罚去给蚀月魔喂食,曾接近关押妖魔的牢笼,定是她不小心打开了封印,导致妖魔逃脱!同窗身亡,如此玩忽职守的蠢货,罪无可赦!理应从严处置!”他语气极其严厉,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随着青筋一跳一跳,看起来格外骇人。

灵修界内,灵修师地位最低。

冯先生虽疼爱蓝锦儿,可是她只是个培养符咒材料的灵修师,能力不甚出色,性格也唯唯诺诺,何曾被其他灵法师放在眼中?这次她帮徒弟站出来与性格不好相处的严先生讨情,已耗尽她平生胆量。如今被严先生一凶,徒儿再好也不敢救了,吓得缩回人群,躲得像个鹌鹑,心里默默为锦儿担忧,口中却是再也不敢吱声。

萧子瑜发现所有人都将愤怒的目光看向蓝锦儿,仿佛她就是放出妖魔的凶手。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对的,蓝锦儿是无法放出妖魔的。萧子瑜有心解释,却意识到这样做会不太好。

天门宗都是厉害的灵法师,他们能帮蓝锦儿洗脱冤屈的吧?

萧子瑜踌躇着。

蓝锦儿再顾不得精心维护的美女形象和漂亮衣服,趴在地上,拼命叫屈。

严先生再三追问:“可有人能证明你的清白?”

“人证?”蓝锦儿如醍醐灌顶,她猛地想到了脱身的理由,大叫道,“对!我也有人可以作证!我离开蚀月魔时,牢笼封印尚完整。”她猛地站起身,欲往男学徒所住的地方跑,没跑两步,眼睛一亮,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发现了萧子瑜,仿佛看见了救星般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到众人面前,激动道:“就是他!这是萧子瑜!萧师弟!他迷路走到禁地,被蚀月魔吓得半死。我们离开的时候蚀月魔的牢笼还好好的,后来下雨了,在观棋亭避了大半个时辰的雨,雨量转小后我们就各自回去了!”蓝锦儿越想越有把握,越说越大声,她使劲地摇着萧子瑜,不停哀求,“你快证明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没有玩忽职守将蚀月魔的封印弄掉。”

她说的每字每句都是萧子瑜刚刚想说的。

萧子瑜迟疑片刻,不敢隐瞒,答道:“是的,我们离开禁林的时候,蚀月魔还在笼子里。”

严先生的独眼从蓝锦儿身上转向萧子瑜,阴冷问:“小子,你将详细情况再述说一次。”

萧子瑜壮着胆子,将迷路事宜再次详细地解释了一遍,然后肯定地说:“我确定,我和蓝师姐离开的时候,蚀月魔的封印还是好好的。雨势转小后,我们在观棋亭分手,她往寝室方向走了,我则去了瑶台仙田。”

严先生继续审问:“你真是去了瑶台仙田?”

“怎么?还怀疑上我徒弟不成?”老糊涂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补充道,“严小子就爱想东想西,现在怀疑我徒弟,说不准待会还要来怀疑我老头子。来来来,爷爷告诉你,大雨转小后不久他就到了瑶台仙田,陪老头子喝了大半个时辰的酒,然后就听见了妖魔出现的声音。按你推断的时间,妖魔封印解开的时候他不会在场,所以我们俩都不可能是坏人,嗝——”

严先生思索片刻,再次看向蓝锦儿,果断道:“果然还是你,就算你可以证明与萧子瑜分手时蚀月魔的封印没有解开,你也无法证明在离开观棋亭后,是否再次回到禁林,释放蚀月魔。因为今晚不在寝室且无人证明行踪者,只有你。”他朝周长老拱手道:“此女疑点甚多,弟子请求用刑。”

“用不得!”疯狂的咆哮声传来,是蓝锦年衣衫不整地冲了过来,他一把抱住怯怯发抖的蓝锦儿,将其掩在身后,双膝跪下,哀求道,“师父,我家妹妹心地善良,做事细心,她绝不可能放出蚀月魔的!锦儿身体单薄,皮肤娇嫩,若是受了刑,破了相,这辈子就全毁了!请师父详查!”

“哥哥!”蓝锦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真没有放出蚀月魔,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便冲着萧子瑜喊,“还有一个嫌疑人!你在棋亭打听的那个女孩!她叫什么?花……花浅?对!一定是花浅做的!”

花浅愣了下,有些困惑,今夜那场忽然而至的倾盆大雨中,萧子瑜和蓝锦儿直冲棋亭避雨,她确认亭子里很安全,便没靠近,只站在距离较远的岩石下等候。雨声嘈杂,她也没认真去听两人闲扯,只见萧子瑜发疯似地冲出棋亭,让她惊了一下,紧接着又见萧子瑜冲了回来,她当时想了很久,不解其意。

萧子瑜心里的不安到了顶点,他绝对不相信花浅会做出这种事的,可惜蓝锦儿和花浅没有交情,在生死关头她指证花浅毫无顾忌。萧子瑜想起蓝锦年说的恐怖刑罚,不由有些害怕,他下意识地反对:“别胡说,花浅不是这种人。”

蓝锦儿知道萧子瑜对花浅有特别感情,未必会帮自己,便死死拉着他,带着哭腔求:“子瑜弟弟,你要说实话!你明明在寒月湖看见过花浅!而且她室友已死,谁也无法证明花浅今晚在寝室!”

蓝锦年威胁道:“人命关天,你得说实话!若有半句虚言,我定和你生死相见!”

萧子瑜一时踌躇。

严先生先将萧子瑜搁开,问花浅:“你放出了蚀月魔?”

花浅毫无畏惧地抬起头,直视他的独眼:“没有。”

严先生又问:“你今夜在寝室?”

花浅想了想,回答:“是。”

严先生不依不饶:“谁可证明?”

花浅轻轻摇头:“室友已死。”

严先生提高了音量,喝道:“为何蓝锦儿说在棋亭见过你?”

花浅坚决果断地否认:“她看错了,我根本没去过棋亭。”

“我没看见,是萧师弟看见的!绝对没错!”蓝锦儿疯狂地尖叫起来,她死死抱住萧子瑜,仿佛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次哀求,“师姐求你了,你要说真话!不能颠倒黑白,见死不救!求求你了!”蓝锦儿的眼泪一个劲地掉,表情像绝望的孩子。

花浅看向萧子瑜,她相信自己的隐藏是完美的,不可能被发现。案发至今,她唯一撒的谎是晚上没在寝室,但是杀死沈静对她半点好处都没有,所以她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萧子瑜是老实孩子,不至于为这种事撒谎遮掩……

未料,萧子瑜陷迟迟没有开口。

“子瑜,你为什么不说话?”花浅有些极诡异的预感,她察觉到有些东西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莫非萧子瑜真的看见了“花浅”?

萧子瑜很为难,天秤的两边,一边是良心,一边是感情,他是说真话帮助蓝锦儿,还是说谎话袒护花浅?无论怎么选择,后果都将难以承担。

一直沉默的周长老终于开口了:“说真话。你在犹豫什么?”

萧子瑜猛地惊醒,这世间,唯一无愧的只有真相。于是他缓缓开口道:“我在寒月湖畔,远远看见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她的身高和打扮和花浅类似,让我怀疑她是花浅。可是事后细细想来,应该不是花浅。”

严先生问:“何以证明她不是花浅?”

萧子瑜道:“那个女孩感觉很哀伤,她在哭。”

严先生给噎了下,在这届所有的新生里,他对花浅的印象格外深刻,因为他是亲手给花浅执刑抽板子的人。考虑到大部分新生都是娇生惯养的千金,不知道天门宗刑罚的厉害,所以最初的几下,他放轻了力度,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一个教训罢了,没想到花浅一声不吭地全部受了,神色倔强。严先生动了真怒,板子抽得一下比一下重,后来她好像发现严先生对自己不害怕而不高兴,便敷衍了事地叫了几声。打完后,她甩掉手上的血,硬邦邦留下句背熟的“弟子有错,多谢先生赐教”便直接跑了,看不出有什么反省之意,气得严先生连伤药都忘了给。至此,花浅这个名字在刑堂灵法师处是挂了号的,大家都觉得这是个顽强且麻烦的新人。若说这样的女孩会流露出脆弱,就连严先生这样多疑的人也难以置信。可是他不会因此而放弃对花浅的追查:“人都有伪装,事情也有意外。哪怕我们都觉得花浅很坚强,不会哭,这个理由依旧不能成立,或许她也有崩溃的时候。”

萧子瑜也赞同严先生的话,接着提出另一个理由:“大雨模糊视线,我远远看见很像花浅的少女并不能证明就是花浅,天门宗服饰很相似,有可能是有人穿着和花浅差不多的衣服,梳着差不多的发型,故意误导。”

听着大家对自己的质疑和辩解,花浅依旧静静站着,仿佛众人讨论的不是自己。

周长老饶有趣味地问:“你在想什么?”

花浅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在想萧子瑜在寒月湖畔看见的蠢货是谁。”

周长老问:“你不怕被冤枉?”

花浅:“清者自清,室友已死。我无法打消你们的怀疑,可是我没有放出蚀月魔,也没有放出蚀月魔的理由。”

周长老再问:“你不怕妖魔?”

花浅迟疑片刻,答道:“是的。”

周长老笑道:“花家三十八口人,遇妖魔袭击,尽数葬身火海,你是唯一的活口,当时情景想必惨烈至极,哪怕是成年人也会在心中留下难以忘怀的烙印。你一个小小女孩逃出生天,却不再畏惧妖魔?此理不通,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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