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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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答话,李大和王二迅速移位,一前一后地贴住彭十三的身体。他俩的手枪并未掏出,隔着衣服抵在彭十三的胸口、后心。

彭十三:“在南京特训班,我上过二位开的格斗课,二位的武功比你们讲的要高出许多。”

李大:“惭愧。要知道有你这样的学生,我会讲得深一点。”

彭十三:“中统从来不骚扰出家人,因为中统的高手多为还俗的僧道,所以留有情面。你俩来自哪个佛寺道观?”

李大:“过去的事情,不想谈了。”

彭十三:“不谈也好,我对你们的过去不感兴趣。我只对你们的官位感兴趣,官位越高,越值得我杀。”

王二笑了起来:“值得。”

李大也发出低微的笑声。突然,中间的彭十三泥鳅般滑出,李大和王二撞在了一起,衣服里的枪顶着对方,两人忙互推一下。

李大听到自己第三根腰椎骨折的声音。王二已瘫在地上,嘴角挂着一道黑血。

李大斜倒在地,心知是两人情急之下,互推时用上全力,击伤了彼此。

李大的倒姿避免了头部撞地。他的脑门顶着地,小心地侧过脸,看到了彭十三。彭十三正以掌在王二胸口长长捋下,像一个孝顺的晚辈给气喘的老人顺顺气。

李大:“太极拳的借力打力,原来是这样的。”彭十三也在他的胸口捋了一下,李大觉得这口气顺得很舒服,满意地点头,闭目死去。

王大水额头冷汗淋漓,彭十三在他的肩膀拍了一下,王大水左脚一阵剧痛,忍不住跪在地上。

彭十三:“你留下,传我的话,自这两人开始,我要杀尽中统高官。”王大水痛得五官扭曲,仍音调豪迈:“您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定办到!”

彭十三赞赏地点头,一撩长衫下摆,左脚抽在王大水脸上。王大水脑袋一歪,瘫地昏厥。

彭十三抄起郝未真胳膊,旋身将他背上。郝未真惊叫:“别碍事!我在等命令。”彭十三:“听朋友的话!”

“朋友?”郝未真一阵迷惘,被彭十三背出门去。

郝未真恢复理智后,仍无法摆脱砍手指的念头,像被蚊子咬出一个包,痒得禁不住要挠挠。彭十三分析李大、王二的武功修为,已可污染他人的心念。

囚禁郝未真的地点,是虹口区乍浦路景林里24号,上海第一批“吃角子老虎机”赌具就是在这里诞生的,改装自美国第一水果公司的自动售货机。

此处为两栋洋楼,加上地下室,共计二十六间房,在战时被征用,成了中统一个半公开的机关,白日办公者约二十人,夜晚达五十人。

彭十三背着郝未真走出时,在走廊遇到多人,并没有受到盘查,楼内所行的均为机密,不问他人之事,是特务们的守则。在楼门,彭十三出示了一张证件,趴在他背上的郝未真看到,证件上的署名和照片都是王大水。

楼门的守卫认真地核对照片,递还证件。出楼门后,郝未真问:“你模仿了王大水的节奏?守卫熟悉王大水?”彭十三:“不熟。我污染了他的心念。”

在一条僻静小巷,彭十三卸下郝未真,道:“你我分开后,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十年,你还是会砍掉自己的手指。与其这样,不如你现在砍。”

郝未真怔怔地听着,“啪”的一声,将手拍在地上,举起镰刀。彭十三喊:“砍!”镰刀劈下。

彭十三大喊:“停!”

刀刃顿住,与大拇指仅隔一线。郝未真抬头,直愣的眼神逐渐灵活,终于笑出一声,化解邪念。

彭十三露出满意笑容,郝未真惊讶地发现这个煞气极重的人却是一张娃娃脸。彭十三:“你完成了命令!”郝未真:“太极拳的借力打力,原来是这样的。”

彭十三说中统不骚扰出家人,他俩可以扮作香客,躲入上海的“白云冠”道观。郝未真说他要追寻俞上泉一家,完成雪花山的命令。

彭十三:“你刚逃过一个命令 ”

郝未真:“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听命于人,是人间常态。”

6.唐密

“现今上海,能帮助我们的,只有松华和尚。”入夜后,世深顺造带着俞家人赶往圣仙慈寺。

白天,他们躲在明园跑马场甲二二号 国民药房,位于俞家斜对面,整日看到便衣特务在俞家出入。

再一次验证了“舍近求远”是人的天性,特务们封锁了整条街,却没有搜查相邻的几栋房。在他们的思维习惯里,离家三十米,怎能算逃亡?

国民药房卖平价药物,在市民中饮誉颇高。人所不知的是,它自1926年起,就秘密从英国进口海洛因。加工海洛因的,是两位高薪聘请的日本技师。淞沪战役打响后,国民药房开辟密室,将两位技师保护起来。

其中一位技师是世深顺造的晚辈族人。

世深取得俞母的信任,因为他说自己是受俞上泉的师父顿木乡拙所托。他知道有两个人对自己持怀疑态度,一是林不忘,二是俞上泉。

林不忘露在口罩外的眼睛有着过于机警的眼神,俞上泉则始终垂目低眉。他俩都没有说话,作为一个被定性为汉奸、遭诛杀的家庭,能有人相救就好,顾不上因由。

西园春忘知道自己的写作又遇到了困境,该怎么写呢,总不能留下“他骗人了”这一行字吧?

在世深看来,林不忘的怀疑是明显的,而俞上泉,是自己认为他怀疑。俞上泉究竟有无疑心?他不敢深想。

他很少看俞上泉,因为莫名其妙地有种羞愧感。十六岁得到一把正式的太刀时,是此羞愧;拜师学艺时,是此羞愧;在凤凰堂礼佛时,是此羞愧;在爱怨峡观海时,是此羞愧这个十七岁青年,是天地间一桩美好的事物,世深不忍多看。

世深换上了中式服装,西园则刮去了仁丹胡。到达圣仙慈寺是二十一点,寺门在十八点已关闭。按照规矩,天黑时是闭门时。闭门,便断了与尘世的瓜葛。

敲门,侧门打开道缝,守门和尚奉劝明日再来。世深行礼,与汉地合十不同,他的十指尖交叉在一起。这个手形令守门和尚也十指尖交叉地合十回礼。

世深自怀中掏出一张叠为三角形的纸,展开,纸上是“井”字形的折纹。世深:“请交给住持。”和尚接过,将纸横在眉心前,深鞠一躬,关上了庙门。

十分钟后,他们被引到和尚用餐的斋房。斋房宽大,摆着八张桌子,是沉郁的暗红色,为明清旧物。椅子则是未刷油漆的长条凳,因坐久了,木面污浊。这种长条凳,在上海一元钱可买四张。

不相配的桌椅,显露此寺虽有历史,但近况不佳。斋饭简单,一人一碗素面,面中有切得很小的蘑菇丁,数量有限。桌上摆一盏微弱油灯,碗内黑乎乎的,令人食欲全无。

俞家大哥叫和尚再拿盏灯。世深摆手止住他,道:“庙里规矩,早晨是天界吃饭时间,中午是人界吃饭时间,夜晚是鬼界吃饭时间。一个人爱在哪个时间吃饭,就受哪一界影响。夜晚吃饭,要抑制欲望,否则便入了鬼界。”

和尚赞道:“这位施主是懂的。”

俞母冷冷听着,低头吃面,其余人随之默默吃了。食尽,斋堂和尚收走碗筷,擦净桌面,撤下煤油灯,拉开了电灯。

室内亮度顿增,世深仰头,见五十平米的斋堂顶上电灯共有八盏,灯罩是“八爪猫灯笼”的样式,八角形的木棱架子罩着四片毛玻璃,底部八个伸展而出的棱角,每个角端为相叠交错的三根细木条,模拟猫脚。

日本寺院多是此形灯笼,据称挂上,寺庙内便不会有老鼠。一位穿着紫色僧袍的和尚走入,领口插着一把竹斑折扇,左肩斜挂着一方红底金花的帮衬,迥异汉地僧服。

众人起立行礼,和尚自报僧号松华,询问送上折纸的是哪位。世深承认,说自己曾在日本平等院凤凰堂修习密法。折纸,是密宗修行者之间的暗语,有四百多种折法,可构成一个语言系统。松华感慨,说他在三宝院修习密法,归国四年来,已久不见折纸。

松华年方三十许,上眼皮全无血肉,薄如纸片。瞳孔格外黑亮,甚至到了不正常的程度,似临终病人回光返照的眼光。然而这个五官瘦得脱形的人,说起话来却有着典雅的气度。

斋堂和尚捧上茶具,松华入座,抱歉地说:“圣仙慈寺条件简陋,没有客堂,便请诸位在此饮茶了。”

茶为西湖龙井,是陈茶,味已失真,在嗜茶的人看来,是不堪入口的。

茶陈如此,袈裟色泽却艳丽如新,西园禁不住说:“上人,中日正打仗,您穿着日本密宗的僧装,不合适吧?”

松华脸上的恬淡笑容褪去,法官般严肃:“这是唐代密宗的僧服,不是日本的。”西园尴尬笑笑,道:“我是关心您,怕您的同胞为难您。”

松华:“有人为难我,我可以讲理。唐朝二十二位皇帝,十九位皇帝信佛,六位皇帝修习密法。密法不是权巧方便,是佛的自证境界,其他宗均是由人到佛的渐进修行,而密法是在佛位上的直达直证,殊胜无比。

“密法在印度分为《大日经》和《金刚顶经》两个系统,唐玄宗年间,两系传人均自印度到了长安,并在长安将两个系统合二为一,名为唐密。

“唐顺宗年间,日本僧人空海来唐学习密法,回日后传延至今。日本密宗信徒恪守唐密,一千两百年来,小到服饰的一个图案、经文注释的一个词,均不敢越矩。所以没有所谓日本密宗,只有在日本的唐密。”

西园愧窘垂头。世深两手合十:“上人言之有理,但现今是乱世,无人讲理。您的同胞恐怕没有耐心了解历史,唐武宗灭佛,唐密受到的打击最为惨烈,他宗尚能死灰复燃,而唐密在汉地就此断绝。一千二百年了,汉地久无此服装,您的同胞只会认为您穿的是日本僧袍。”

松华眼中亮光暗淡下来,低声言:“如我因此被杀,能引起世人的关注,换来对唐密的辨认,我一命,丧之何妨?”

茶杯底边的鎏金线条已磨损得断断续续。世深端起茶杯,抿一口,道:“我在平等院时便听说您了。说一个中国青年僧人,发了大愿,要把中国的瑰宝从日本请回去,接上千年断脉。三宝院对此极为重视,直接由牧今上人教你。一个日本人要取得传法资格,常规需要修习二十二年,而你只用了一年,便得到 彻瓶教授一个瓶子里的水倒入另一瓶子中,无一滴遗漏。”

松华眼含笑意,恢复典雅神情:“听说遭到了你们平等院的指责,说是不合规矩?”

世深颧骨上的肉笑得如两个拳头般团起:“其实是两院高层之间开的玩笑,大家起哄,是为了抬高你的知名度,利于你回国后传法。日本密法开山宗师 空海在大唐仅用三个月,便得到了彻瓶教授,你用一年,已是多了。”

松华叹道:“空海大师是天纵奇才,我只是常人资质,一年毕竟短暂,取得传法师资格后,我在牧今师父身边又修习了两年。”

世深:“啊,这是您的稳健,日本密教界却盼您能早日归国传法,以了却一段日本对中国的千年亏欠。空海大师之所以在三个月里能学得全部唐密,因为他的传法师惠果阿阇黎预测到法难将至,密法要在汉地灭绝,定下了将法脉移于海外保全的计策,所以尽快传授。但他毕竟眷顾汉地众生,要空海返日前,在汉地传法四年。不料空海得法后便归国,欠下了这四年。”

西园听之感慨:“我小时候,便听乡间老人说过日本欠了中国四年,但究竟指什么,老人们又说不清楚,只说是古代传下的一句话。大战前后,必有流言,中日敌对六十年,我以为是不可信的民间怪谈,不料确有典故!”

松华起身,面向东方合十鞠躬,返座后言:“1925年,日本在东京举办东亚佛教研讨会,有数位日本密宗僧人以学者身份参加,一位僧人向身边的印度学者示好,说密宗是你们印度人传给我们的,不料一位英国学者连问了两遍 是印度人传给你们的么 ?然后又说: 是中国人吧? ”

西园叫道:“英国人最会抓别人的漏洞!我们已经吃过不少亏了。”

松华苦笑:“这位英国学者还查出 欠了四年 的典故,写成论文在大会上宣读。日本密教界认为是奇耻大辱,为表示不忘中国人的恩,达成共识,要将唐密回传中国。我就是应了这个机缘。”

世深眯上眼睛,轻声道:“上人回国已四年了吧?”

松华仰望八角猫灯罩,也眯上眼:“中日开战,唐密势必会被当作日本宗教而受到民众抵制,我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可这明明是中国人自己的东西 难道欠四年,便真的只有四年?”

松华垂头,吩咐斋堂和尚给他盛一碗面来。面拿来后,电灯熄灭,桌面摆上油灯。碗内暗得看不见面条,松华眼神发虚,富于节奏地拨动筷子,吃得飞快。世深知道,日本寺院的进食速度快过军营,这是他养成的习惯。

松华吃罢,筷子横在碗口。斋堂和尚要开电灯,松华摆手制止,斋堂和尚便端了碗筷退下。

暗弱的油灯光中,松华摘下领口插的扇子,徐徐展开,像看手相一样地看着扇面。扇面上的书法,墨色饱涨,线条粗豪,像是儿童的涂鸦,是“悟天地人”四字,落款为“牧今晚行”。

松华缓缓道:“日本人是很含蓄的,我主持一次法会,六套仪式中,做错了一个动作,牧今师父在法会结束后,找我聊了很长时间的闲话,才向我指出来,简短说完就让我走,似乎不好意思的是他。”

脸上挂着笑,转向世深:“我们聊了很久的闲话,你的来意,可以说了吧?”

世深起身鞠躬:“求上人安排我们离开上海,北入朝鲜,再去日本。”

松华:“淞沪战役开始后,我就断了所有与日本的联系,我毕竟有我的国家,见谅。你们可以暂住一宿,明早离开。”

松华起身离座,向外行去。世深沉声道:“我不是密宗修行者,我潜入平等院,做了七年打扫厕所的义工,偷学了密法。”

松华站住,面色如霜:“窃法之罪,当入无间地狱。”

世深:“入地狱,我亦甘心。我是为一人而入地狱。”

松华:“何人?”

世深:“宫本武藏。”

松华皱眉,显然不知此人。世深:“他是日本的剑圣,晚年沉浸在绘画、雕塑中,他铸就一尊不动明王的铜像,给予我极大震撼。不动明王法是唐密的根本修法之一,我想探究武藏的精神世界,所以偷学唐密。我无向佛之心,只想破解武学的秘密。”

松华:“宫本武藏 想起来了,我曾用七日,专程去中流院观看他这尊不动明王。不动明王的制式有典籍记载,自古皆为坐姿,右手持宝剑左手持绳索,而宫本武藏破了佛规,铸就了一尊双手持剑、侧身站立的不动明王。”

世深:“但是这尊大逆不道的不动明王,并没有被密宗界批判,反而暗中多有赞声。”

松华:“嗯,是破了佛规,但它体现出了不动明王的特质,这尊大错特错的铜像,我去观拜,便是牧今师父的指示。”

世深:“密法仪式繁复、制度严格,却能欣赏不讲规矩的宫本武藏?”

松华:“世上没有独行道,万物皆阴阳相配,成双成对。有严谨的密法,也必有破格的密法。只是严谨的密法为常态的主流,破格的密法为偶尔的支脉,宫本武藏不作密法修行,但一生行迹却能体现密法真意,这种人百年一出,对规范中的修行者倒是一种启迪,密法界管这种人叫作 示迹大士 。”

世深:“我们一行人正受到中日两方刺客的追杀。”

松华:“怎么闹成这样?”

世深前行数步,声音低不可闻:“因为他是示迹大士。”

指向俞上泉,一指便垂手。

松华看向俞上泉,脸形似又瘦了一圈,吟出一个“阿”字之音。此音为胸喉共鸣,舌头弹动,而响在体内,密不可闻。

世深却听到了。

7.白道

淞沪战役期间,鸦片交易并没有削减。黑帮为何用“黑”字?因为鸦片是黑的,没有不沾毒的黑帮。日本鸦片商出沪的运输线还在运行,世深没去联系,因为他能找到,一刀流剑士也能找到。

“白”指的是法力。密宗将法力称为“白业”,某人法力深厚,称为“白业崇高”。白道,是僧人势力。历史上,寺院经济独立,并有僧兵团,出家便可逃脱朝廷律法制裁。

自古逃亡之人,不走黑道,便走白道。

松华四年前回国时,因“接续千年绝学”的宣传,而轰动军界。军界多迷信,修庙捐款之风盛行,无恶不作之人,总是好佛的。接受松华“密宗灌顶”的军阀有程颂文、朱子峭、张学忠、翟熙任、许克成。

灌顶,是传法师举行仪式,将白业输给信徒,让信徒凭此白业,与诸佛沟通。松华所作的皆为不动明王灌顶,不动明王是佛的凶相,有大威力,为军阀们所喜。

朱子峭与翟熙任的部队已赶来上海参战,世深一行人穿过朱子峭阵营出了上海城区,在青浦宝山县乘上一辆运货火车。货物是海运来的印尼燕窝、海参,淞沪战役令鸦片升值,滋补品贬值,因而转运北京销售。

是凌晨三点上的火车。货物间的缝隙狭隘,不得躺卧,天将明时,众人以各种古怪姿势扶靠着货箱睡去,不改坐姿的只有两人 世深顺造和俞上泉。

两人皆为正坐。

中国现世的坐禅为双盘腿,日本的坐禅保持唐风,为双膝跪坐。春秋时代,双盘腿为随便之姿,跪坐是礼仪之姿,上朝廷、去做客,皆为此姿,名为正坐。

如能脊椎挺直,衣襟平整,孔子称为“正襟危坐”,言此坐孕育大无畏精神,可迎对人间苦难。所以儒家在无人时,也不双盘腿,“不改正坐”是儒家之风。

唐密祖师从印度而来,印度本无跪坐,修法、生活皆为双盘腿,却赞叹汉地正坐,将其作为唐密的修法之姿。

日本将跪坐称为正坐,双盘腿为散坐。宋朝之后,正坐在中国寺院中便逐渐被散坐取代,至今已无正坐。

俞上泉下颚微收,眼帘低垂,似乎身前一尺有棋盘,正在凝神思考。“他是那个人么?”世深隔着众人,望向俞上泉,禁不住眼角湿润。

俞上泉抬眼,瞳孔似玛瑙、钻石的肌理,为大地结出的暗胎。

俞上泉:“为何救我?”

世深喘一口气,道:“希望你破解我的困惑。”

俞上泉是询问的眼神,世深两颊痛如火烧,虚声言:“只有你习武,才能破解。”

俞上泉:“棋道是我一生之志,无暇顾及其他。”

世深上身伏于地面,行跪拜大礼,音调轻颤:“请再考虑一下。”

响起一声浊重的叹息。

世深立刻直腰,小刀出鞘。

俞上泉身后的货箱空隙中,走出一位身着黑色车警制服的人,大檐帽的阴影遮挡了眼睛,鼻梁高挺,嘴角有两道深如刀刻的咬纹。

他拿着一卷报纸,展开,是一尺五寸长的日本刀。刀缓缓抽出,接近刀锷的刃部有一个明显缺口,在车厢木板缝透入的光照下,是一个闪亮的V形。

世深:“教范师大人,您也来了。”

教范师:“护法大人,想不到你杀了宗家。”

世深当一刀流护法时,他是一刀流的教范师,传授入门的基本技法,确立本流风格,可以说一刀流的一切都是自他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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