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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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有祖产的人。祖产仅剩那所套院。

要接的人,住惧乐部地下室。赌场技师和厨师酬劳高,在外有家,那是侍者和舞女的住处。

是个白俄女子,裹着老妇人的黑头巾。陈识一眼看出,她是跳格鲁吉亚长裙舞的姑娘,膝盖内侧肌肉如鱼的游姿。

她没沦落到父亲在门口喝红茶的地步,带她走,应需一笔钱。

她跟着郑山傲坐上汽车,中国妇女般仪态端淑。陈识有些伤感开了句玩笑:“高明!既然阻止不了洋人破解我们的武术,就把洋人娶了。”

郑山傲朗声大笑。

陈识:“郑大哥,提防白俄女,你俩差着年龄,小心她骗走你养老钱。”盯着白俄女眼睛说的,有警告意味。这是他为郑山傲唯一能做的事了,之后,或许便此生绝缘。

白俄女会说几句辛文礼貌语,目光炯炯直视陈识,瞳孔湖蓝色,漂亮得如教堂正午时分的彩绘玻璃,不知有没有昕懂。

郑山傲转头看她,父亲看女儿的惬意,缓了一下神,领悟陈识的用意:“她从小受穷,当然会很自私。但男人的钱,不就是让女人骗的么?”

陈识一愣,随即一笑。与其瞩望于主义、宪法、佛道,不如瞩望于小孩和妇女。

郑山傲迎着一笑,笑容收敛后,是一张老江湖的审慎嘴脸:“别想扬名,回广州吧。如果好心,带你徒弟走。”

【六】

耿良辰坐在书摊前,看着糟乱的街面。昨天,他做了件缺德事。

他的牙,长牢了些,白日犯困的老人病仍没去。昨日正午,托茶汤姑娘看书摊,回去午睡,却没回关家,去了西水凹。

师父是南方人,只知螃蟹是河里捞的,哪知道上等螃蟹是田里捉的。西水凹有片高粱地,高梁熟时,螃蟹成批上岸,一棵高梁秆上能挂四五只。

西水凹螃蟹肥实,水里岸上都得好。耿良辰买了八十只。

师父家在南泥沽,去时师父不在,师娘在屋里睡觉。天津人一般不睡烧火的土炕,用箱子、床板搭成土炕形的木炕。能并排睡五六人才称“炕”,白天摆上桌子,吃饭、做活都在炕面,所以要采光好,都是贴窗而建。

窗高两尺,上格一尺五,蒙半透光的高丽纸,下格五寸,镶玻璃――是割来的旧玻璃,到底师父从哪儿割来的,倒闭店铺的旧窗?洋人丢弃的酒柜?酒柜有玻璃门。

她的脸,在这块玻璃里装得满满。

耿良辰落荒而逃。八十只螃蟹,扔给路边玩土的小孩。

回到关家住所,才敢想她的睡容。她处于婴儿的深度睡眠,暗暗发育。她嘴角隐含笑容,不是小女孩的得意,是天后宫里天后娘娘的恬静之笑,对海洋众生的宏大赐福……

他躺在床上,如遭肢解,夜晚来临,也不知觉。

街灯亮起一段时间后,茶汤女把他的七十本书拎上来。虽然一块银元厚薄的小册子居多,但还得感叹,她真有劲啊。

这不是她第一次帮他收摊,如多年夫妻,他总是占她便宜。她把左手一摞书摔在门口:“快起来!自己收拾!”

他一动不动:“还是你代劳吧。”

她右手拎着一摞书到床前,喝一声,预计他会躲开,冲他脑袋砸下去。

他没躲。书有些重量,抬手捂住嘴,似乎牙又松了。她慌手慌脚地给他揉脸,几乎钻在他怀里。原本很黑的瞳孔又深了一分,如名砚古墨研出的墨汁。

他以掌根顶起她肩头:“没事。给你看样好玩的。”

走到门口,将门再打开些,掀开墙边一块破毛毯,取出叠木架,搭于门顶,自左右垂下。

门的厚度面正对他脸,横出四根棍子,居于垂线三点。最高一点并排两根,直指他胸口。下面一点一根,直冲小腹。再下一点,一根倾斜的棍子,下指小腿。

四根棍子代表敌人四种攻击,对之可练习反击手法。

四棍固定安在木桩上的叫“打桩”,随挂随拆地挂在门上的叫“拆桩”。打桩还需绑上半湿毛巾,以磨练打击力度;拆桩是松松垮垮挂着,对之无法用力,练的是反击角度变化。

久玩拆桩:身形转折伶俐如蛇。

它是咏春拳秘传,因挂在半开的门上,耿良辰只在走廊无人的深夜练习,轻碰轻挨,静默无声。此刻打给她看,故意加速,手骨碰棍,一串敲核桃的脆响。

惊动了关家二女,她自楼梯走下,喝道:“傻兄弟,闹什么呢?”

“滚吧你!”掀下拆桩,关上门,正对茶汤女黑透的眼仁。

刚才是取悦她。他对女人所知不多,只是半抱不抱地碰过关家二女,忽想结结实实地抱住她。

他的手快,第一下按上她右腰眼,第二下捉住她两片肩胛中间的脊骨――这是擒拿手法,是要打她么?她小鹿般原地一蹦,两手交叉,卡住他喉咙。

她的瞳孔因愤怒,黑过了肉质极限,呈现玉石质地。

他的手滑落。她夺门而出,关家二女还在门外。

喉咙生疼,他认真思索:这是咏春拳的交剪手,她怎么会?看了拆桩,学会的?师父说过“天道不独秘”,难道是女人天生会的……

关家二女似乎对他开骂了。他关上了门。

坐在书摊前,耿良辰判定自己昨天做了件缺德事,看向茶汤摊。她瞪着他,不知是一直看着他,还是预感到他目光将至,先他一秒瞪过来。

她的瞳孔,不是昨天的玉石硬度,似宣纸上湿润的两粒墨点。

他知道,两粒墨点击碎了那块割来的旧玻璃,渗透了他。

【七】

陈识行至北海楼。转墙即是耿良辰书摊。

郑山傲不再能提供保护,武行的惩戒必来。他出身脚行,藏身于脚行运货车,是逃离之法。

北海楼共三层,一层是有名的环行围栏,出租商铺,几步便是一个门口。三位拳师模样的人自一个门口走出,拦住了他:“陈师父,中州武馆请您楼上喝茶。”

习武人活的是“强弱生死”四字,平时为养精气神,得懒且懒,所以武行办事历来拖沓。惩戒耿良辰,起码是两天以后的事,不想来得这么快。

三楼茶馆没有单间,堂而皇之地坐着一伙武人,茶客们悠然自得,没人在意。中州武馆邹馆长欠身作礼,请陈识落座。

陈识:“我们师徒离开天津,永不再回。能否放过他?”

邹馆长:“他离开,你留下。你徒弟踢了八家武馆,我们就连师父带徒弟地赶走――显得我们霸道,外人会说天津这地方不文明!所以你留下,我们支持你开间武馆。至少开一年,大家都有面子。”

陈识:“一年后?”

邹馆长:“你走,不拦。”

茶馆在三楼,凭窗可见书摊,耿良辰正走向旁边的茶汤摊。

邹馆长一笑:“我们是武行,不是政客,不是黑帮。他活着离开,有伤无残。”

陈识垂首饮茶,掩饰喘出了一口长气。

耿良辰不是冲她去,冲娃娃脸车夫。他来了一次便总来,毡帽下的狼眼盯着她。他还不敢跟她搭话,但已足够讨厌。

耿良辰一脚踹飞他手中茶碗。

娃娃脸扫了自己的车一眼,车夫都会在车底藏打架家伙。各行有各行的家伙,混混用斧子把,脚夫用独轮车撑杆,车夫用一截废车把子。街头打架不见铁器,都是木棒,免出人命。

耿良辰:“以后,你别再来。”

娃娃脸:“凭什么?”

耿良辰:“看你不顺眼。”这是欺负人的话,也是心里话,自打第一次见,车夫便给他一种不祥之感,“不服气,打听打听,我是踢了八家武馆的耿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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