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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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大雪:“防止乡绅和官府恶劣化。”

李尊吾:“怎么会?”

仇大雪:“为恶是个行当,混混占据了这个行当。自古民俗,乡绅官府耻于跟混混沾上,对于乡绅官府,混混也像读书读坏脑子的酸秀才,以不给面子为荣。”

混混的这种做派,令人感慨中国社会构成是一个绝妙生态,维持文明不堕。独立于乡绅官府的混混,是社会之福。

仇大雪幽幽言:“其实最有为恶力量的,恰恰是乡绅官府。袁公担心,一旦他们跟混混联盟,借混混为恶,便世态破坏,不可收拾。”

李尊吾模模糊糊感到了武会的意义,追问:“袁公还说了什么?”

仇大雪想想,小姑娘一样的清脆嗓音:“没了!”

这一声,将内心隐隐的伤感荡尽,像爱女儿一样爱她。没有过孩子,怎样是爱女儿?便是像爱她这样吧……

李尊吾缓缓后躺,倒在被子垛上,似一去千里:“回去问问你男人,在袁公的算计里,武会不但要制约混混,还要保存混混,不让它变味,是么?”

仇大雪:“好嘞!得赶紧回去了,有了孩子,各种麻烦。记着买水晶眼镜啊!”

她真的很急,一记刺耳的木质擦地声,她从藤椅里站起。

条件反射一般,李尊吾随她而起,丧失意志,如一个家中初次待客的少年,规矩送到门口,正思索要不要送出门?出门送几步?仇大雪的手抓上他小臂,十指尖尖,扣得生疼:“忘了!还有个事。”

混混最厉害的武技是虎尾鞭和打门,与此两技相比,赵子龙十八枪等而下之。

虎尾鞭托名唐朝开国名将尉迟恭所传,一根十三节的竹节铁鞭,长四尺五分,重九斤四两,非天生大力者不能使用,据说专克赵子龙十八枪。

因为竹节棱角,一抡之下,刀枪尽折,骨断筋裂,在群殴场面中所向披靡。混混蓄养虎尾鞭鞭手,平时不让露面,住所保密,只在抢码头级别的大火并时才放出来。

打门是一种阴损的打人技术,在明朝末年一度泛滥成灾,在清朝缩小了传授范围,京津混混一代只有数人会。打人,可让人在数日后再病发,最长可达四十几日才毙命。由于隔得日久,即便告到官府,也难判成人命官司。

明朝买凶杀人,就是买打手,手法高明,可预定死日,误差不过两个时辰。

听到这,李尊吾隐约觉得出了件极大错事,送走她后,回屋静想,大叫一声,撞门而出,发动全部武人去大街小巷,搜寻邝恩貉。

第三天,托杨放心一并寻找,仍无踪迹。

第五天,杨府士兵送来一份天津当日的《中外实报》,胡邻炭以武人自居,批判武会人物皆浪得虚名,最多把人打个皮开肉绽,而真正的武功是慢性毒药,一拳之后,可在人体内慢慢发作。

现有一名武会学员,弃暗投明,身试大道,求受三拳后,在二条东路尼姑庵,欢迎各界人士参观,验证真正武功的实效。

阿克占老玉读报后,嘘声道:“你徒弟。”

李尊吾抢过报纸,摊于面前,才醒觉看不见。将报纸叠成一个巴掌大方块,每一折都用尽全力,折角锐如刀锋。

阿克占老玉招呼众武人,要抢邝恩貉回来。

李尊吾未动,如入魔境:“或许他真是弃暗投明。也好,也好。”阿克占老玉听到,凑过来耳语:“李大哥,你怎么啦?没忘吧,他那三拳是在这里挨的!”

如梦方醒,“噢噢”两声,李尊吾随众去了。

在路上,大伙想明白了,不能劫人。报纸攻击的是武会名誉,武会拿不出比“慢性药”更高明的武学说辞,抢出邝恩貉,更会被市民看低。

李尊吾:“那就去看看他吧。”

尼姑庵经过清扫,负责接待的混混言辞礼貌,说大拨看热闹的百姓刚过,还来过记者。此时尚有三四位百姓,见来了武人,怕出事,快步离去。

庵内供的是站姿观音像,下摆一张窄桌,胡邻炭和邝恩貉各坐一端,对聊喝茶,亲如友人。捆绑示众,官府要管。无绑之绑,不知胡邻炭用了何法。

望见李尊吾,胡邻炭起身:“你徒弟是个人才,在我手里废了,可惜。你们爷俩聊聊吧。”踱步去了后堂。

李尊吾原地未动,武人们上前打量。

邝恩貉双眼突出,暴着血丝,面色黑里透青,努力想坐正,但控制不住地向左斜——是肝脏受损的迹象。

走近几步,闻到一股浓烈气味,分泌头屑过多,是肾脏开始紊乱的表征。李尊吾:“你出声,我听听。”嗓音可以测五脏内情。

邝恩貉:“说什么好呢?”发出“好好好”三音,这是山中七年说得最多的话,心机和狠劲在此三音。

李尊吾:“你会一天比一天糟,现在是难受,后面是受苦。看了报纸?”邝恩貉应声,有自嘲笑意。

登了报纸,他死,就是人命案。胡邻炭不会让他死,只会让他成为一个废人。无绑之绑的方法很简单,内伤深重,他走不动。

李尊吾凑近:“上古之人,大啸而抒情,大啸而长生。到舜帝时代,模拟啸音,制木为琴。琴生啸废,从此世人知琴而不知啸了。战场大将、乡野游侠多有当敌大啸、当月大啸的记载,便是上古余绪。

“啸法留存于武人。古传,大啸可长生。疑难杂症、无医少药时,以啸来自医。大啸不是大喊大叫,抵齿吹气为啸,舌头藏于上牙之后,翘舌吹气,出不出声都可以,出则惊天地,不出泣鬼神。你的舌头,受吹之时,能向左右自然舒展,便提起了肾气,可补救肝脏损伤。”

不待邝恩貉反应,言罢出庵。

站在街头,李尊吾又一次忏悔,刚才所言,是师父当年话语。自己识字不多,师父是武状元出身,说话有魅力,与练武相比,更爱听师父讲拳。

当小伙子的时候,想击垮名拳名家,也想找个人,像师父那样把拳讲给他……可以肯定,师弟沈方壶从没有过这种想法,他是个击人击倒、打人打死的人……或许自己的天赋,不该做搏命争名的豪杰,该是个隐居的教拳者……

李尊吾蹭了蹭脚。京城至今还是下雨成泥的土路,天津早是沥青路面,硬邦结实,等武人聚过来,道:“你们先回去吧,老玉也回去。其昌陪我。”

陶其昌陪着,见李尊吾一副想事的神情,没敢打扰,一恍又行出百步,问:“师父,咱们去哪儿?”

“针灸世家金针张,开馆行医的,找起来不难吧?”

入金针张医馆,未开口,一尖利喉音响起:“你这双眼,整个天津,也就我能治。”

当即心凉,像个街头兜售的小贩,如此不稳重,怕无真才实学。

李尊吾:“不治眼。向你打听个事?按出诊付费。”

“金针张看病,不收钱!”

略感惊讶,或许他不是小贩习气,只是性烈。乡下医生不收钱,过年过节收点礼。但在城里,如何过活?

李尊吾口气和缓:“得罪。请教一事,光绪铜人。”

北宋宫廷医馆教授针灸时用铜人模具,铜人裸体,等人身高,周身布满穴位小孔。明朝仿制过一具,北宋版不知所踪,传说流失到蒙古草原。清朝继承了明朝的皇宫,明版铜人也在其中。庚子年,铜人被八国联军当纪念品掳走,皇家医馆依据文案记录,重制一具,正当光绪年间,称为光绪铜人。

针灸铜人是皇家用具,不现民间。

江湖传言,因与某位御医私交,金针张家有光绪铜人,每一个开医馆者皆发一具,以作平日研习用,秘不示人。

金针张:“没有。”

李尊吾左手放于诊脉布垫上:“我是个拿刀劈人的人,脉象很乱,人只要杀过人,身体就不会好。”

金针张:“我不受威胁。”

李尊吾:“不是威胁你,我在说我的心事。”

闪过一道枯叶色泽的黄黑之光,尺子刀搭在金针张肩上。

李尊吾:“你我都是艺人,我是武艺,你是医艺。艺人该尊重艺,如果我用刀摘掉你帽子,像用手一样,不失型,不弄乱一根头发,就让我见见。”

中国人在正式场合戴的帽子不能松垮,要契合头型,用手摘有专门技巧,才能摘下不失帽型。医馆,是医生最正式的场合。

听无回音,李尊吾翻下眼皮:“觉得简单了?”

金针张声起,意外冷静:“你手艺好,我自然识货。”

似火车齿轮巨响,或是手表一声嘀嗒,帽子落于桌面,在金针张两手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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