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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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是五度使徒莲泉?”漆拉稳住身形,透过快要将视线吹散的飓风,他看见,刚刚从地底翻涌而出的,正是号称海里最具毁灭性的魂兽海银,而在海银那颗长有九枚眼睛的巨大龙头上,正迎风傲立着鬼山莲泉。

整个岛屿继续在震耳欲聋的天崩地裂声里持续坍塌,这时,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身影突然从地底随着爆炸的巨石弹射出来。幽冥回过头,被自己眼前的场景吓傻了,他从来没有看过特蕾娅如此狼狈的样子,头发被狂风吹散,嘴角残留着血迹,她雪白的大腿上是三道深深的刀口,正在往外喷洒着血珠。

“特蕾娅!出什么事了?”幽冥感觉到肯定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变故,他朝特蕾娅闪电般地蹿动过去,同时,霓虹以更加狂野的速度,冲向了正往海里坠落的特蕾娅。

霓虹和幽冥接过特蕾娅,找了一处暂时还没有崩塌的山崖降落下来。

“幽冥,赶快杀了鬼山莲泉,现在不杀……等到她身上新的回路组建完毕的话……我们就永远杀不了她了……快动手!”特蕾娅的口里不断涌出鲜血,她的声音随着血水不断涌出她的喉咙,看起来恐怖而又瘆人。

“你说什么……什么新的回路?”幽冥转过头,看着此刻高高站在海银头上的鬼山莲泉,她全身散发着让人无法逼视的光芒,她身上涌动的魂力简直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她操纵着海银,逐渐往鬼山缝魂和闇翅的方向靠拢,她要找到她哥哥,然后迅速逃离这里。但是她的脸上却呈现着一种狂乱,一种接近崩溃边缘的狰狞,她的双眼一片混沌,看起来早已经失去了理智……

剧烈的地壳震动崩裂,海银庞大的身躯逐渐从海里翻涌上来,刚刚呈现的,仅仅只是它庞大身躯的冰山一角。银尘站在海银巨大的尾部,勉强躲避着周围的坍塌,漆拉高高地飞掠上海银的后背,他还是想靠近鬼山莲泉,问个清楚。

“鬼山莲泉现在不是五度使徒了,她现在是……”特蕾娅双眼瞳孔急剧缩小着,非常惊恐,嘴角的血沫被风吹散,“她现在是最新的六度王爵,她是新的海神……”

幽冥突然松开手,“怎么会这样……”

“西流尔临死前把他的灵魂回路赐印给了鬼山莲泉,也就是说,他让鬼山莲泉做了他的使徒,按道理来说,莲泉已经被赐印过一次,身体里有五度王爵的灵魂回路,如果再来一套回路的话,瞬间就会互相排斥,引起身体的摧毁和死亡,但是……六度王爵的灵魂回路实在是太过特别了,它压倒性的愈合能力,以接近永生的强度,让两套回路安全地共存在了一个身体内……因为互相排斥而摧毁的身体脉络,却瞬间又被强大的愈合能力复原……而西流尔死亡的瞬间,鬼山莲泉就继承了六度王爵的身份和魂力,她身体里的这套灵魂回路立刻复制了一倍……她此刻等于拥有三套灵魂回路,她现在的魂力凌驾在我们所有人之上……”特蕾娅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看得出,她刚刚肯定在下面受到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不!这不可能!我才是六度使徒!就算西流尔死了!也应该是我来继承王爵的位子!你撒谎!”天束幽花突然冲出女神的裙摆的范围,她充血激动的脸庞上,是两行滚滚而出的泪水。然而,她忘记了,周围正在地裂天崩,漫天呼啸翻滚的巨大魂力,瞬间将她掀起,重重地摔向身后的岩石。她在如此巨大而突如其来的魂力压迫下,昏迷了过去。

“幽冥、漆拉、银尘、霓虹、神音……我以天格的身份,命令你们,现在立刻联手绞杀鬼山莲泉,务必不能让她离开这里!”特蕾娅口中涌出更多的鲜血。

话音刚落,五个身影突然冲天而起,仿佛流星般席卷向同一个目标——鬼山莲泉。

而下一个瞬间,本来正冲向妹妹准备会合的鬼山缝魂,突然像是着魔般地冲向霓虹。他全身的金色刻纹暴涨到了一个极限。而霓虹也本能地调动起全身的魂力,高举着他仿佛两把利剑般的双手,风驰电掣地朝鬼山缝魂冲过去。两个人的魂力都燃烧到了极限,仿佛都是同归于尽般的拼死一击。

“别杀他!别杀他啊!!”特蕾娅挣扎着坐起来,对着霓虹撕心裂肺地吼,“——他就是想死!”

巨大的爆炸声。

天上翻滚的乌云,瞬间出现一个空洞,仿佛天空被炸穿了一个口子。

幽冥、漆拉、银尘和神音的身影都被这股爆炸的气浪掀得远远飞去,他们卸掉了全身的力量,任由身体被狂风席卷着如同断线的风筝往后飘飞而去,只有这样才能抵消这股足以掀翻天地的力量。当刺眼的光芒散去,天空中颓然抛下的,是浑身千万道伤口、鲜血喷洒不止的霓虹,他已经昏迷不醒,残余的呼吸仿佛游丝,仿佛一颗陨石一样,朝大地坠落。

而另外一边,也如同一颗陨石般坠落的,是鬼山缝魂的尸体。

他的身躯已经冰冷,他的双眼却没有闭上。他眼眶里残留的泪水,混合着从他额头那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处流下来的血,飞洒在辽阔的雷恩海域上空。

特蕾娅睁着双眼,仿佛难以置信,因为她明白,一个崭新的、足以压倒一切的王爵诞生了,或者说,一个拥有四套灵魂回路的怪物,诞生了……

“哥哥!!!”远处撕心裂肺的声音刚刚传来,就突然消失在一片巨大的空旷里,天地间有两三秒钟,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声响,世界静止在了真空里面,周围的漫天雨水和血滴,如同悬浮般静止,石块以缓慢的速度飘荡在天空里……而片刻的寂静过去之后,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海银的身上传来,仿佛一颗陨石坠落到了大地上一样,顷刻间汹涌而来的光线让所有人都瞬间失去了视觉。

当刺眼的白光消失之后,视线的尽头,天地重新安静起来,只是岛屿已经被摧毁得只剩下零星的礁石。而大海的中央,仿佛一座新崛起的岛屿般大小的魂兽海银,此刻咆哮着,将它庞大的身躯展现在光线之下。而它的头顶,迎风屹立着面无表情、目光里充满着无穷无尽的杀戮的鬼山莲泉,她冷冰冰的声音,从大海的中央传来:

“你们杀了我哥哥……你们联手杀了他……不过没关系,他不会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去的……我会去陪他。但是在这之前……今天,我要你们所有人都在这里给他陪葬。”

“幽冥,你现在杀不死她了……”特蕾娅看着仿佛天神般冷漠的鬼山莲泉,嘶哑地说,“她现在是五度王爵,也是六度王爵……她是亚斯蓝历史上,第一个身兼双王爵的人……”

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脚下的岛屿一般,沉了下去。

“如果幽冥一个人不够杀死她的话,那就我们所有的人。”漆拉突然从背后走出来,他望着远方天海边缘咆哮着的海银,“不过,我说在前面,杀完之后,特蕾娅,你最好给我们一个解释。否则……”漆拉没有说出下面的话来,但是,特蕾娅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冰川般的寒冷。

而下一个瞬间,鬼山莲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倒在了闇翅的背上,她仿佛忘记了刚刚自己说过的要他们陪葬的事情,突然驾驭起海银,朝着远处飞快地游动而去,海银岛屿般巨大的身躯在大海里劈波斩浪,卷起海啸般的巨浪。

“别让她走!”特蕾娅双眼白色风暴翻涌,她急迫地说,“她好像魂力出了问题……可能是两套灵魂回路出现了排斥……趁现在,可以杀死她!”

众人突然飞掠启动身形,仿佛数颗夺命的流星朝鬼山莲泉席卷而去,但是突然间,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银尘突然冲天而起,然后调转回头,冲着漆拉、幽冥、神音等人,释放了三四件魂器,其中就包括刚刚那把无限分裂的细身剑。所有的人都只能纷纷躲避,毕竟,银尘是曾经的大天使,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没有人会用生命来开玩笑,正面迎锋。

当所有人躲避完攻击之后,空茫的天地间,已经失去了鬼山莲泉和银尘的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漆拉望着特蕾娅问。

“刚刚在鬼山莲泉身体里的五度灵魂回路正在复制,她正在诞生为新的五度王爵的那个几秒钟天地一片寂静的瞬间,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她靠近了银尘,她对银尘说了些事情,于是,银尘就心甘情愿地跟她走了。”特蕾娅苍白的脸,被海风吹出红红的血丝。

“她说了什么?”幽冥的目光里充满着杀戮。

“她只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是……”特蕾娅的目光里此刻翻涌着无尽的怨毒和仇恨,但在这些之下,其实是无穷无尽无法掩藏的恐惧。

“那句话是:‘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吉尔伽美什。’”

第十五章人狱

【西之亚斯蓝帝国·雷恩海域】

经过一个夜晚之后,苍茫的海天之间,破晓的霞光渐渐从地平线上翻涌出来,绚烂的霓虹仿佛神女华丽的衣袖,蜿蜒弥漫在大海之上。整个波光粼粼的海面,倒映着破晓时金光泛滥的红,仿佛一整面烧起来的火海。

游动的红光,此刻映照在麒零和幽花年轻而稚嫩的脸上。他们正趴在半空中振翅悬浮的苍雪之牙毛茸茸的大后背上,看着脚下的大海,表情茫然而又悲伤,仿佛被遗弃了的两个小孩般,看着茫茫无际的天地,不知道何去何从。

周围飞舞着一些残留下来的魂兽,几个小时之前,天地间黑压压的暴动兽群,随着鬼山缝魂的死去和鬼山莲泉的离开,而渐渐从暴戾的迷乱中清醒过来,浑身沐血的各种海狮、海象、剑翅鱼、海蝶、海蛇、电鳗……纷纷重新沉入黑暗的深海。剩下一些还没有完全清醒的零星魂兽,孤寂地飞舞在辽阔空旷的天地之间,发出沉痛的哀嚎声。霞光照耀着它们千疮百孔的表皮,血淋淋的伤口历历在目。

整个岛屿此刻已经分崩离析,巨大的岩石四分五裂,不断缓慢地往海面之下坍塌坠沉,混浊苍白的浪花仿佛一群又一群贪婪怪兽的森然獠牙,咬碎了整个岛屿,把它吃进深海里。之前整个巨大的岛屿,此刻只剩下一些零星凸出海面的尖锐礁石,整个大海辽阔而空旷,海面上漂浮着大面积的魂兽血浆,在朝霞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黏稠,视线里一片猩红的汪洋。

眼前在红日下燃烧起来的场景,看起来仿佛一个人间的炼狱。

麒零擦去眼角的泪水,茫然地望着天地间出神,他视线所往,是之前银尘抛下自己,义无反顾地离去的方向。苍雪之牙巨大的翅膀扇动着,带起冰冷的海风,吹动着他渐渐成熟的轮廓和鬓角。他的面容在硬冷的海风中,退去了曾经年少的青涩,而多了一些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沧桑。

银尘离去时决然而面无表情的冷漠面容,此刻还回荡在眼前,他朝着所有王爵使徒──包括自己──投掷出那些锋利而雷霆万钧的杀伤性魂器时,充满了一种在所不惜的决绝。那个时候,麒零突然感觉到一种被抛弃的痛苦,真实而又剧烈。他冲着离去的银尘大声呼喊的声音,也被天地间无数魂兽痛苦的嘶吼、悲鸣淹没,银尘完全没有听见。又或者,他听见了,可是,他没有回头。他突然像是又回到了孤儿的年少岁月,无依无靠,没有人关心自己。麒零在心里安慰自己,毕竟吉尔伽美什是银尘的王爵啊,作为使徒来说,最重要的,当然是自己的王爵了。如果今天换成自己,突然听到失踪了几年的银尘有了音讯,那么自己一定也会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去寻找银尘的吧。他想到这里,眉目更深地皱了起来。他的脸依然强装着镇定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眶却在刀割般的海风里,渐渐红了起来,一层浅浅的泪光浮动在他的眼底。他哽咽了一下喉咙,然后低头叹了口气。

银尘留下的女神的裙摆,此刻已经恢复了原始的白色棋子般的状态。麒零握在手心里,这是唯一还残留着银尘气息的东西,这是曾经银尘对他的守护──尽管现在他消失在了茫茫的天际。他闭上眼睛,运行着体内的魂力,感应着这枚小小的却又强大的魂器,然后将它收进了自己体内。他现在已经能逐渐熟练地使用自己无限魂器同调的天赋了。

“我们去哪儿?”麒零擦干眼泪,眼睛里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让他显得格外憔悴,他的声音带着成熟起来的低沉和磁性,不再像当初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了。

“我不知道。”天束幽花跌坐在苍雪之牙的后背上,目光空空洞洞地望着脚下翻滚不息的海洋。她的眼泪还挂在她娇嫩得仿佛花瓣般的脸庞上,风吹在上面,发出冰凉的气息。

麒零在天束幽花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他能够体会到她心里的痛苦,这种茫然天地间无依无靠的感觉,他从小到大都有。只是,这段时间以来,银尘一直守护着自己,所以,他忘记了这样的感觉,或者说,他以为这样的感觉再也不会有了。

麒零苦笑一下,对天束幽花说:“我先送你回雷恩吧。到了那里,再作打算。”

天束幽花目光空洞地点点头。

麒零站起来,抱住苍雪之牙的脖子,掉转方向,往霞光笼罩着的白色港口之城雷恩飞去。

【西之亚斯蓝帝国·港口城市雷恩】

飞行了大概一个钟头之后,远远地,麒零看见了稀薄的云层下雷恩的海岸线。

阳光此刻已经清澈发亮了,穿透稀薄的云层,将淡淡的日影投射在雷恩沿海巨大的白色广场上。为了让所有的居民都能欣赏到更多的海景,雷恩沿海的白色建筑,都遵循着沿着海岸线往内陆渐次拔高的规则,那几个最高的塔楼的顶端上,此刻巨大的吊钟开始发出浑厚而辽远的钟声,飞鸟从地面被惊起,沿着无数白色的高楼急速飞过,天地间传来无数夹杂在钟声里的“哗啦哗啦”的羽翅扇动的声音。

明亮的阳光下,早起的渔民已经划着大大小小的渔船出海捕鱼了。冬日的清晨非常地寒冷,即使在雷恩这样靠近南边的地方,也依然寒风刺骨。不过,已经习惯了海上生活的渔民,根本不在乎冬风的肆虐。他们的脸上都是朝气蓬勃的红色,一看就是长期习惯了海上生活的人,夏日的暴晒和冬风的凛冽,让他们的皮肤虽然粗糙,但是健康而结实。从高空望下去,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大大小小的渔船仿佛撒在湖面上的白玉兰花瓣一样。

而岸上大大小小的集市,也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来自各个地区的人们熙熙攘攘地采购和贩卖着各种货品。不时有拿着风车的小孩,穿着厚厚的冬衣在大理石修筑的广场上奔跑嬉戏。

麒零心里突然觉得一阵酸楚。黎明之前,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还是一片杀戮的毁灭天地,整个海洋被血浆染得鲜红,而片刻之后,咫尺距离的这儿,眼前已经是安稳的平凡俗世。百姓安居乐业,岁月温婉静好。也许做一个平常的百姓比做一个使徒更加幸福吧。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样,在福泽镇做一个驿站里面的店小二,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过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空闲的时候和村里的几个年轻小姑娘打打闹闹,也挺幸福。

麒零转过头,看了看此刻正望着脚下的雷恩发呆的幽花,她的目光里滚动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悲痛。麒零看着有点儿心疼,低声安慰她:“没事儿,我们马上就到家了。我送你回去。你和家人团聚吧。你妈妈爸爸正在等你呢。”

“我妈妈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天束幽花抬起头,两行眼泪滚出眼眶,“而我父亲在我出生之前就失踪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直到他刚刚死的时候,我都没有见过他。”

“刚刚死?你是说你的父亲是……”麒零惊讶地回过头问。

“嗯。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吧,永生王爵西流尔,就是我的父亲。”天束幽花眼眶里的泪水,在冬天的寒风里,在她眼角凝结成一颗小小的雪片冰晶。

“我没有猜出来……我完全没想到……”麒零看着幽花,此刻他终于理解到了为什么刚刚她会奋不顾身失去理智地冲出女神的裙摆的保护范围,不过,麒零脸色一变,突然想起,“但是不对啊,你说在你出生之前,西流尔,也就是你父亲就失踪了,那你身上的灵魂回路……那是谁赐印给你的?”

“我父亲并没有直接对我赐印,他把灵魂回路直接刻印在了我母亲的身体里,我母亲在怀上我的时候,她的子宫和胎盘以及脐带上面,都已经密密麻麻地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属于西流尔的灵魂回路。而在母亲子宫里发育长大、最终成形为胎儿的我,身体上自然也形成了这样一套完备而齐全的带有永生天赋的灵魂回路。”天束幽花望着海岸远处,那座属于她的家族的恢弘的塔楼群,目光里带着悲痛,也有一丝怨恨。

“但是不对啊,刚刚特蕾娅不是说,鬼山莲泉成为了新的六度王爵么?”麒零疑惑地看着天束幽花,“我记得银尘和我说过,一个王爵是不能同时对两个人赐印的,除非他的使徒死亡,他才能重新对第二个人赐印……”

“我母亲其实就是我父亲曾经的使徒,她在孕育我的时候就明白,在我不断成形的过程中,其实就是在不断掠夺她的灵魂回路和生命力,我出生的时刻,其实也就是我母亲死亡的时刻……所以,西流尔的使徒早就死了,我其实并不算是真正的使徒,在我逐渐长大的过程里,渐渐地就发现了这一点。我的魂力也好,或者我对魂兽的捕捉也好,甚至是我继承的天赋,都是残缺的,比如在沙漠、戈壁等完全干涸的环境里,我身体的愈合能力和其他的人几乎没有区别……完全无法和我父亲的那种近乎永生的恐怖新生能力相提并论,至于我对水元素的魂术操作,说得不好听一点儿,甚至有时候,我们家族里杰出的魂术师,都能胜过我……我比其他的使徒差远了。”

麒零看着天束幽花挂在脸上的结冰的泪痕,心里突然觉得她比自己还要悲惨。虽然自己从小没有父母,但是至少还有银尘关心照顾自己,而幽花,从小就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过她。连她的父亲,也是她的王爵,在死的时候都没有见她一面,还把王爵这个至高无上的荣誉,让鬼山莲泉──这个他从未谋面的使徒继承了。

“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吧。”麒零转过头,换了话题,然后牵引着苍雪之牙,往海岸边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降落。

【西之亚斯蓝帝国·雷恩海域】

天空里一道炫目的白光,仿佛流星般往海洋中的一个岛屿降落。光芒拉动着长长的光尾,沿路飞散出无数柔软的羽毛绒花。

当光芒带着飓风降落在岛上的时候,无数拉长的光线旋转流动,巨大的双翅将周围茂密的参天大树吹得猎猎作响。转眼,巨大的鸟身突然爆炸分裂成呼啸的光线,然后刷刷地旋转卷动进一个风眼,转瞬消失在鬼山莲泉的耳朵下方。

银尘和鬼山莲泉站立在这块森林中央的小片草地上。

鬼山莲泉的脸色苍白虚弱,刚刚那场大战几乎消耗光了她所有的魂力。而这并不是主要的,对莲泉来说,真正致命的打击,是鬼山缝魂的死亡。莲泉靠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坐下来,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挺拔而冰冷的银尘,用虚弱的声音说:“你不用急着逼问我,你让我休息一下,等我恢复了体力,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一切都告诉你。”说完,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

银尘看了看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走向莲泉,抬起手朝她挥舞了一下,一个银白色发亮的阵在她的脚下旋转而出,持续转动的光芒里,无数金黄色的魂力碎片从地面上升起,不断地补充进莲泉的体内。

莲泉睁开眼睛,看着银尘,有些意外地对他轻声说了声“谢谢”,然后又重新闭上眼,仿佛沉入了睡眠。

银尘面无表情的冷漠面容下,其实是惊涛骇浪般的惊恐。

就在自己刚刚制作出阵,帮莲泉补充魂力的时候,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此刻莲泉体内不断孕育生长的灵魂力量。刚刚被西流尔强行种植进去的永生回路,经过了初期植入身体里的排斥阶段之后,此刻,已经和莲泉的身体融合成一体,巨大而蓬勃的魂力仿佛汹涌的河流不断在大地上开凿冲刷出新的支流,她的身体在不断地毁灭,同时又在不断地重生,仿佛一个山崩地裂后的大地正在缓慢重建。而且,随着鬼山缝魂的死亡和西流尔的死亡,存在于鬼山莲泉体内的两套回路瞬间变成了四套,这种爆发性的魂力激增正是此刻鬼山莲泉感觉疲惫的原因,她的肉体在这种汪洋般浩瀚的魂力冲击下,四分五裂,濒临死亡的边缘。但是,银尘非常清楚,当她体内的灵魂回路重新建立完整,双重王爵的天赋和魂力彼此共存于她的体内时,她将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这是一种接近神或者说接近怪物的力量。

看着面前面容苍白虚弱的鬼山莲泉,银尘心里充满着未知的恐惧。也许这将是一股维护亚斯蓝帝国的崭新力量,也可能,这将是一场足以毁灭亚斯蓝的灾难。

莲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皎洁的月光从茂密的树冠顶部仿佛晶莹的碎片般洒在地上,风吹动树叶,光斑四处游动,银尘那张冰雪雕刻般的精致面容,此刻就笼罩在这样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里。

鬼山莲泉站起来,发现身体的力量已经完全恢复了,不仅如此,她明显地感觉到体内的魂力远远超过之前的水准。她运行了一下身体里的魂力,一个崭新的爵印从自己右肩膀的后方清晰地浮现出来。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了。”银尘的声音从夜色里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仿佛露水般的凉意。

鬼山莲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事情最开始,是发生在深渊回廊里。那个时候,我和我哥哥正在深渊回廊深处,尝试着驾驭更大范围的魂兽,我们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实验里,不断地挑战着我们天赋的极限,对于我们来说,再也没有比深渊回廊更适合我们训练的地方了。那天我们走进深渊回廊的时候,起了特别大的雾,也就是在那片巨大的浓雾深处,我们发现了……”

银尘看着突然停下来的莲泉,他轻轻地接过她的话,“……白银祭司?”

“是的,我们发现了白银祭司,”鬼山莲泉的目光闪动着一片摇曳的光芒,仿佛无数回忆里的画面在她的眼眶里浮动,“但起初,我们根本不相信那个仿佛水晶般纤细脆弱的小男孩儿就是白银祭司,直到他讲出所有我们和白银祭司曾经发生过的对话,甚至有一些最秘密的、没有任何外人知道的事情,他也非常清楚。那时,我们才开始尝试着相信了他的话……

“尽管如此,但因为事情实在太超出常态了,我们都还是半信半疑,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让我们质疑他的身份和他所说的种种。比如他为什么会突然从心脏的水晶地面里出来,出现在深渊回廊里?如果他真的是白银祭司,那么现在躺在心脏里的又是谁呢?这些他都没有解释,但是,他告诉了我们一件事情,我们就对他再也没有任何的怀疑了。”

“什么事情?”银尘隐隐地猜到了事情发展的方向。

鬼山莲泉抬起目光,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的银尘,她点点头,“其实你肯定也猜到了,事情和吉尔伽美什有关。当年,突然遭到所有王爵使徒联手追杀的,除了吉尔伽美什之外,作为天之使徒的你,也包含在其中,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整个过程吧。当年,白银祭司给出的理由是吉尔伽美什背叛了白银祭司和整个亚斯蓝帝国,不过,作为一直跟随着吉尔伽美什的三个使徒,你们三个深深地知道吉尔伽美什并没有背叛。你们选择了跟随他,用行动宣告着你们对他的忠诚和对这个罪名的抗议,直到你们三个使徒最后全部灭亡……当然,其实也说不上全部灭亡,当场被杀死的,其实只有海之使徒东赫。而地之使徒格兰仕,完全失踪。天之使徒,也就是你,银尘,全身的经脉和灵魂回路,被寸寸摧毁。而吉尔伽美什,则被囚禁在了一处早就为他设计好的‘监狱’里面……因为没有人可以杀得死他,他太强大了,哪怕是集合了所有二度到七度的王爵使徒,也只能将他困在那个‘监狱’里,而没有办法摧毁他的生命……”

“当年的那场浩劫,你肯定还记忆犹新……虽然我和哥哥都没有亲自经历,但是,从各处听来的叙述里,我们也可以想象出那是一场多么惊天动地的战役……”

【西之亚斯蓝帝国?雷恩海域】

漫天的星光点缀在黑蓝色的夜空里,仿佛天神随手撒在天鹅绒上的钻石。

巨大的海面波光粼粼,倒映出的星光、月光,将整个海天的界限抹去,巨大的天地仿佛浑圆的初始。

银尘迎风站在海边一块黑色的山崖上,他身边站着鬼山莲泉。

“其实我对四年前的那场浩劫,几乎没有什么记忆了。我甚至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是死了的,因为我记忆的最后,是格……是别人杀死我的画面。但是之后我重新又活了过来,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帝都的心脏里了。那个时候,白银祭司告诉我,我之前身体里的所有筋脉和灵魂回路,全部被切割断裂了,新的身体虽然愈合了,但是,之前的灵魂回路,已经被新的肉体覆盖了,封印在了最底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重新恢复之前的魂力,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所以,他们在我全新的肉体上,种植了新的灵魂回路。赋予了我崭新的天赋。

“白银祭司没有对我解释,为什么会对我的王爵吉尔伽美什和我们三个使徒下如此残忍的追杀红讯,也没有人告诉我,吉尔伽美什是死是活。我被任命,接替死去的费雷尔,成为新的七度王爵。在成为王爵之后漫长的时间里,我一直在这个国度里寻找,想要找到他们。因为我相信,格兰仕没有死,吉尔伽美什没有死。”

莲泉望着星光下的银尘,他的眼眶泛着红色,瞳孔湿漉漉的,仿佛被海水冲刷得温润光滑的黑色石块。

“所以,只要找到吉尔伽美什,一切就都有答案了。”莲泉望着天海的远方,对银尘说。

“你知道吉尔伽美什在哪儿?”银尘回过头,声音里掩藏不住他的激动。

“囚禁吉尔伽美什的‘监狱’其实就是西流尔的肉身。吉尔伽美什被囚禁的位置,就在西流尔幻化的岛屿之下。任何一个能够囚禁强大魂术师的地方,除了需要物理条件上的密闭空间、坚不可摧的四壁之外,都必须以一个具有强力魂力的事物,作为封印,否则,一些强大的魂术师,就算你把他囚禁在大洋之底,或者铜墙铁壁中间,他依然能够逃脱。封印可以是任何具有强大魂力的东西,比如魂器,或者魂兽,等等,作为封印的事物越强大,那么这个囚禁之地就越难被破坏。所以,作为囚禁吉尔伽美什的地方,他们选择了以“一个王爵”作为封印,如果西流尔不以自己的肉身作为封印的话,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囚禁住吉尔伽美什。但是,作为封印的东西,魂力都会逐渐消耗,当封印的魂力消失之后,这个囚禁之地也就自动失效了。所以,越强力的封印,有效的囚禁时间也越长。而西流尔那种独特的天赋,使得他可以将自己和岛屿融为一体、永生不死,有效的囚禁时间就几乎接近了永恒……他把自己制作成为了一个活体封印。”

银尘看着鬼山莲泉,眼眶里流出两行清澈的眼泪,泪光点缀在他仿佛冰雪般完美的脸上,格外让人动容。鬼山莲泉仿佛有些不忍,停了下来。

“没事,”银尘的声音依然平稳,听不出情绪,“你继续说。”

“其实当年西流尔消失的时候,吉尔伽美什还没有出现,并没有成为一度王爵。那个时候,漆拉还是一度王爵,特蕾娅和幽冥去找漆拉的时候,其实西流尔的肉身都已经大部分幻化为岛屿了。所以,严格地说来,在吉尔伽美什还没有出现的时候,这个庞大的猎杀计划,就已经诞生了,那个时候,白银祭司就已经决定牺牲西流尔去制作这样一个‘监狱’了。”鬼山莲泉望着银尘,叹了口气。

“那也就是说,白银祭司所谓的吉尔伽美什的背叛,完全是借口?我们从还没有成为王爵使徒的时候,就订下了猎杀我们的计划?那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成为王爵使徒呢?”银尘的目光闪动着,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他难以掩盖住内心里翻涌不息的震惊。

“吉尔伽美什的灵魂回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白银祭司有史以来赋予过王爵的最巅峰的魂路,但是同时也可以认为,是白银祭司的一个失败。因为他们三个亲手创造了一种凌驾于所有现存的、接近神级的灵魂回路,甚至连白银祭司自己都没有把握是否能够压制得了的灵魂回路。所以,在创造出这个一度王爵的同时,他们就已经准备好了这样一个‘监狱’,以防万一有一天无法控制吉尔伽美什的时候,可以用来镇压封印他──但是,一件偶然发生的事情,让白银祭司不得已,决定提前实施这个计划……”

“什么事情?”银尘问。

“出于某种原因,吉尔伽美什竟然在魂塚里,得到了魂器【审判之轮】。”

“……我跟着王爵那么多年,我一次都没有见过他使用魂器,而且我也不知道这个审判之轮是什么。为什么因为王爵得到了这个魂器,就一定要猎杀他呢?”银尘问道。

“刚才我也已经说了,本身吉尔伽美什的灵魂回路,就已经是一个超出白银祭司控制能力的恐怖回路,而得到了审判之轮的吉尔伽美什,他的实力在理论上,就已经有可能凌驾于白银祭司之上了。”

“审判之轮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知道我们的魂器是诞生于魂塚里吧,奥汀大陆上,水源亚斯蓝帝国、风源因德帝国、火源弗里艾尔帝国和地源埃尔斯帝国,分别都有自己的魂塚,各个帝国因为属性不同,所以魂塚里产生的魂器属性也不相同,举个例子,从亚斯蓝的魂塚里,你是不能从其中找到一件【火属性】魂器的,所有的魂器都是【水属性】,区别只在于强弱,或者是攻是防。”

“嗯,这个我知道。”

“那么,问题就在这里。在说审判之轮以前,我一定要先告诉你一个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可能目前整个亚斯蓝就只剩下吉尔伽美什和我了。”

银尘沉默不语。他的面容在星光下显得清冷,然而他的内心,却隐隐地涌动起一种不安。

鬼山莲泉继续说道:“现在奥汀大陆上的四个国家,每个国家都有三个白银祭司,一共十二个白银祭司。他们和我们其实是来自于不同的世界的,你可以理解为,他们来自神界,他们也是这样称呼自己的──十二天神。他们十二个,分别是智慧之神、力量之神、海洋之神、天空之神、大地之神、火焰之神、梦境之神、死亡之神、生命之神、时间之神、光明之神、黑暗之神。而他们各自都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十二把佩剑,每一把佩剑都拥有属于他们各自的力量。这十二把神剑,组合在一起,就是审判之轮。审判之轮是没有属性的,它拥有所有的属性,但是又不属于任何一个属性,也许是因为吉尔伽美什特殊的天赋造就了他的身体拥有所有属性,但又不属于任何属性,所以,他在魂塚里,竟然召唤出了审判之轮,又或者说是命运的玩笑,审判之轮选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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