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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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不敢再说,匆忙间一瞥,恰与李效视线对上,暗自心惊,道:“许大人请便。”

许凌云率队出南华门,到京城外城,那处是唐思的地盘,御林军三千已在城外等候。唐思拄着把翻海戟,紧张等候,见许凌云来了,瞥见身形出众的李效,才是松了口气。

“南华门的守卫是谁派的人?”李效首先问道。

唐思道:“陛下请先换身衣服…出城再为陛下细说。”

李效道:“免了,先走。”

唐思大声道:“集队——”

四散的御林军马上自发整队,将鹰队与李效护在队中,唐思反手将戟负于背后,朗声道:“起行!”

三千御林骑卫井然有序,先行军策马离去,全军浩浩荡荡地开出京畿外城门,顶着一轮火似的朝阳朝南路官道进发。

“唐——大——人——”

“太后懿旨——”

“许大人、唐大人请留步!”

亭海生高举玉绢,率领一千皇城骑都卫疾奔而来,许凌云与唐思心中都是同时咯噔一响。

“陛下身系虞国万民安危,绝不可擅离京城。”亭海生朗声道:“六部尚书,阁老正在赶来的路上,臣斗胆以死进谏…”

御林军并不知李效在队中,只以为是什么秘密行军,被亭海生喝破,登时群情耸动,先自怯了。

唐思与李效面面相觑。

李效万万想不到消息走得比自己的马还快,多半是南华门门守一见李效,便前去通报。

李效道:“罢了,连累两位爱卿了。”

唐思哭丧着脸,许凌云却转头一瞥,淡淡道:“御林军受制于朝廷,鹰奴素来只听陛下旨意,陛下请下旨。”

李效静了片刻,而后登时领会,大声道:“许凌云!孤命你便宜行事!”

那一声口谕一下,亭海生登时一怔,勒停马匹。

许凌云道:“你们先走!鹰队听令!左右翼备阵!”

唐思马上下令,御林军护着李效朝南门撤出。

亭海生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喊道:“许大人,你要做什么!想抗旨么?”

许凌云笑道:“鹰奴向来眼中只有陛下,不知有他人,得罪了,亭大人!”

是时朝辉万道,流金铺满天街,一声哨音响彻长空,鹰队齐声爆喝,许凌云一马当先,狠抖马缰,竟是朝着骑都卫悍然冲去!

“儿郎们——”许凌云一马当先喝道。

“愿追随吾皇肱股!”鹰队侍卫们大吼道。

海东青扬声长唳,率领二十只黑鹰展翅一个俯冲,亭海生登时吓得屁滚尿流,狠勒缰绳,掉头要逃跑。马匹吓得足软,骑都卫冲上前来,却被许凌云策马一撞,虽只有二十人集队冲锋,那阵势却似足有千军万马,轰一声将铁桶般的皇城骑卫撞得大溃!

群鹰扑向骑兵,登时马匹长声嘶鸣,骇得惊慌四撞,顷刻间前后阵翻成一团,许凌云奔马猛地调转,喝道:“撤!”

二十人哨声猛催,黑鹰齐齐盘旋,回归本队,动作整齐划一,许凌云双脚一夹马腹,朗声大笑,手提亭海生,追着御林军扬长而去。

话说李效出得城外,等了片刻,许凌云终于率领亲随追来,鹰队二十名手下无一掉队,侍卫们放出军鹰,在海东青的率领下于天顶翱翔,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唐思早在城外备好马车,唐家数代将门,虽不及地方大户豪阔,却也十分奢华,早在许凌云前来参详时便备好了一辆宽敞马车,车内一榻两席,一应用度俱全,以备李效所用。

李效许久未曾纵马疾驰,此刻犹如脱缰之马,来了兴头,沿着官道横冲直撞,许凌云提着亭海生前来,唐思额上三条黑线。

许凌云笑道:“陛下呢?”

唐思答:“前头去了,有人跟着,你怎把这家伙也抓来了?”

许凌云道:“把他关车上,待会我有事诱他,说不定这家伙身上,藏着个朝中的大秘密。”

唐思蹙眉与许凌云对视片刻,许凌云舔了舔嘴唇,作了个心照不宣的表情,唐思警觉地察出些不妥,便吩咐人将亭海生放到车上。

片刻后朝阳渐起,李效尽兴回来了,朝车内一钻,与亭海生打了个照面。

亭海生讷讷不语,李效愕道:“谁把他也带来的?”

亭海生忙翻身便跪,叩头道:“臣该死,臣该死…”

李效一靴踏在席上,笑道:“罢了,既来之则安之,跟孤出去打猎罢。你族素来文官举仕,想必也不惯骑马,就在车上随侍。”

御林军改了行军阵,亭海生战战兢兢地在侧席上坐稳,马车开得十分平稳,两侧车帘卷起,道旁是一望无际的金海,极目所望,田中满是躬身劳作的佃户,趁入冬前收割京城外的稻田。

李效看得心胸爽朗,秋风穿车厢而过,干燥清爽气息吹得人说不出的自在。

片刻后咕咕声响,海东青叼着根稻穗,停在车窗上,李效接过海东青递来的稻穗拨开些许,放进嘴里咀嚼。

“吃得出稻米味么?亭爱卿。”李效瞥见亭海生注视着他,遂淡淡问道,撮指分了他少许。

亭海生学着李效咀嚼,吃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凌云骑着马,跟上皇车,在外头笑道:“谷种味涩,浓,米粒饱满,今年日照充沛,是个丰收年;反之则雨多,日晒不足,今年是个日晒足的丰年,连着三年五谷丰登,要预备下来年京师附近有旱涝。”

李效点头道:“学懂了么?”

亭海生眼中仍带着点疑惑,却忙躬身聆训。

李效道:“也是扶峰先生教你的?”

许凌云在外头嗯了声,李效道:“大虞三四年必有一涝一旱,没有年年风调雨顺的道理,明年也得预备下了,鹰奴,上车来说话。”

许凌云应声上车,接过亭海生递来的茶,视线一触之间,亭海生眼神畏缩,似有说不出的心虚。

李效道:“横竖无事,书带了么?”

许凌云喝了口茶,笑了笑,掏出怀中虞通略,翻到折上的那页,随口道:“话说那日成祖与鹰奴无所事事,于城内过了一天…”

李效倚在榻上,一脚蹬着车窗,懒懒道:“西川有何玩的,你还未曾说。”

许凌云莞尔道:“臣也不知当天二人如何玩闹,且先揭过去了…”

李效不悦道:“怎么断断续续的就揭过去了?”

许凌云哭笑不得:“臣又不在场,难道胡编些来糊弄陛下吗?西川汀城自古是繁华之地,待陛下到了可亲自去游玩一番,到时便知道,不提了。且话说翌日成祖起身,只觉腰酸背痛,难受得很…”

李效道:“打住,那天出了何事,翌日还难受?”

“陛下!”许凌云把书一拍。

李效只得道:“好好,你说就是。”李效心情好得很,也不与这滑头计较了。

许凌云便翻开书看了一眼,自顾自道:“且话说…”

且话说那夜后,李庆成醒时睁眼,已是翌日午前,想到昨夜之事,不由得一颗心砰砰地跳,也不知今日见了张慕,二人该如何应对。

“慕哥?”

李庆成头重脚轻地下了床,见一套洗得雪白的单衣放在床边,底下还压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淡素锦袍,抖开一看,见袍色崭新,衣料华贵,也不知何时得的,料想多半是张慕早间出去买的成衣。

上身时倒也合身,袍襟处改得正好,锦袍以灰线打了底,绣出一条若隐若现的龙。不受光照时只隐隐约约看得见云纹,只有站在日光下方依稀能认图案,穿好后李庆成对着镜子拉直肩领,笑了笑。那一下更是衬得面若冠玉,风度翩翩,俊秀无比。

李庆成迈出廊前,府内空空荡荡,出外时厅中无人,只有唐鸿的婢女等着伺候。

“人呢?”李庆成茫然道。

胭红道:“早上唐将军得了信使传书,张将军,方将军便一起到城门处去了。”

李庆成问:“怎不叫我?”

胭红躬身道:“张将军说殿下昨夜睡得晚,鸿哥…唐将军便与两位大人商议了些事,三人分头出去了。张将军还特意叮嘱,不能吵醒了殿下,请殿下用过早饭,若有闲心再出外走走。”

李庆成心想反正日前的嘱咐也交代下去了,一场收尾战,想必唐鸿能独自解决,见胭红手持木盘端上膳食,注意到府上连日来都未调人侍候,一家子男人,就这一个女人在操劳,便安抚道:“辛苦你了,现多干些杂役,等汀城稳住便到人伺候你了,较之在孙家时还住得惯么?”

胭红盈盈笑道:“简直是天上地下。”

李庆成眉毛动了动,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胭红又道:“能侍奉殿下,是贱婢祖上积德。”

李庆成欣然一笑,揭开胭红端上来的盅,问:“孙家送来的?”

山药煮的粳米粥,配着一碗油炸河虾,腐乳,酿瓜两小碟,枸杞茶一杯。

胭红笑道:“枫水化冻,秋去春来,张将军清早亲自到河边去买的,化冰头一道河虾,嫩得很。粥也是城中岐黄堂分号里熬好送来的,公子须得多补气。”说毕便收了盘退下。

李庆成不由得食指大动,把一桌菜风卷残云地扫了个光,正咂舌品味时,府外来了兵士。

“报——”兵士跪在厅外:“殿下大喜!”

“怎么?”李庆成意犹未尽,仍在专心地拆一个虾头:“说。”

“朝廷都骑卫两千,度枫水西来,于闻钟山下受到唐鸿将军埋伏,改路退回葭城!”

李庆成:“太好了,马上把全城的兵派出去,拦路阻截!”

兵士回去传令,不片刻又一信报冲来。

“报——”

“禀报殿下!张慕将军于东道枫水岸发动突袭!我军四千人齐出,尽俘都骑卫!”

李庆成:“太漂亮了!”

兵士:“方将军正将战俘押送回城,该关押在城外还是送进城内,请殿下吩咐!”

李庆成弃了筷子,道:“备车,到城门去。”

春暖花开,全汀城一片欣欣向荣,最后的战役竟是在李庆成仍酣睡时便已悄然结束。

张慕接到信报时第一时间是派出海东青,于城外四方翱翔打探,自己则与方青余,唐鸿三人在厅内铺开地形图,商议对策。

此刻李庆成还在梦乡中,唐鸿根据李庆成的战术稍作调整,直至海东青归来,确认城中其余三面都没有伏兵,不至于中了调虎离山计。

于是唐鸿行了个极其大胆的计划,将章衍手下的八千骑兵借来,交予李庆成的亲卫们带队,百人一队,队长派一人,再将这八十队人分作三线,唐鸿率两千,方青余率两千,张慕带领最后的四千人于枫水南岸设伏。

闻钟山上骑兵突袭,都骑军骤不及防,慌忙全军撤向葭城,葭城外又受方青余伏击,腹背受敌败退于风水。

于是张慕全军横里杀出,两千都骑卫经此一战死伤千余,剩三百多人,尽数落网被俘。

三人打了场漂亮至极的胜仗,李庆成抵达城墙时,方青余与唐鸿两路兵马回城,朝章衍交检军队。

“张慕成呢?”李庆成朗声笑道:“狗\日的你们仨,也不叫我起来就打完了,还想着亲自上阵砍杀一番。”

唐鸿笑道:“那哑巴不让我们喊你,说你睡得正熟。”

方青余道:“我可不想挨打了,以后御驾亲征的事还是少来点儿,这样就行了。”

李庆成笑了起来,孙岩听得都骑卫在短短半日间便尽数落网,率领不少族人亲自前来。汀州刺史更带州府上下官员登上城楼,来给李庆成道贺。

李庆成挨个见过人,名字便过耳不忘,与王执相谈一番,再叫出官员的名字来时,登时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方、唐二人点检完兵,却不交接也不卸甲,驻马在城门前等候战俘前来。

孙岩王执二人恭敬立于李庆成身后,李庆成问一句西川民生之事,王执便答一句,答得头头是道。

李庆成微一点头道:“很好,孙卿没有举错人。”

王执笑道:“自该为殿下殚精竭虑。”

李庆成对这名新任刺史十分满意,孙岩又问道:“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理这些战俘?关押在城外还是城内?”

李庆成抬眼见四千兵马北上,沿着闻钟山下兵道前来黑压压的一片,答道:“你觉得呢?”

孙岩略一沉吟,答道:“臣以为,这部分兵十分棘手,难处理,只有打散后编进城防军里。”

李庆成说:“不妥,万一方太后先一步料到会败,先一步在都骑卫中埋下眼线,却又如何?”

孙岩暗自心惊,想道李庆成未免太也多疑,若按先前情报,太后应只以为刺史所报是真,只等派兵前来接收,怎会有败军的打算?

李庆成哂道:“虽然不太可能,但多作准备也是好的,你跟着我下去看看。”

小门洞开,李庆成与孙岩两骑前来,城门外来人却不是张慕,一身戎装,满身浴血,正是那队亲兵的领队李斛。

“回禀殿下!”李斛大声道:“张慕将军着我押解战俘前来!共八百一十七人!”

李庆成道:“张慕成呢?”

李斛道:“敌将酣战时遣出信使,一路东逃,欲将西川局势报予朝廷,张将军点校时发现少了一人,单骑带领神鹰前去追缉,言道请殿下放心!”

唐鸿不置可否道:“跑掉一个也没什么。”

“这叫没什么?你打仗还在行,旁的就是个榆木脑袋。”李庆成起脚,把唐鸿踹了个趔趄,吩咐道:“方青余,把他们都带到城东兵营里看守,不可逃了一个。”

唐鸿一声未曾问出口,李庆成便道:“得让朝廷以为他们全军覆没了,这队人才能为我所用,没事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李庆成在城外呆着,兵士把战俘押去了军营看守,余人也不敢退,便在城楼下陪李庆成发呆。

李庆成嘴角微勾,看着南边的方向,直至暮日西垂,将他的影子投在旷野上,海东青才一声唳,从连绵青山外飞来,犹如入了画境。

兵道尽头,张慕单骑孤马,背着把长刀缓缓回城。

城楼处翘首以望。

张慕发现李庆成在城门前等他,反而下意识地勒停胯\下战马,转身想走。

“给我站住!”李庆成哭笑不得道:“上哪去!”

张慕调转马头,磨磨蹭蹭地绕了个弯,在兵道上走来走去,就不近前。

李庆成远远喊道:“逃掉的信使呢?”

张慕答:“被我杀了。”

李庆成道:“那你在做什么?还不回来?”

张慕不吭声,李庆成在众目睽睽下怒吼道:“过来!”

城墙上哄堂大笑,李庆成不悦道:“笑什么?都给我散了。”

兵士们一哄而散,孙岩摇头莞尔,下了城楼,落日沉下山去,李庆成策马赶至,斜眼打量张慕,目光从他护肩下露出的赤\裸胳臂扫到他的腰间,张慕那身铠甲很好看,上身几近打着赤膊,唯数片环甲遮住胸膛,腰间现出健硕腹肌。

张慕低头,侧着脸看李庆成。

李庆成又不怀好意地看张慕的战裙,想到昨夜的同心结不知是否还在,拉起张慕的手勾了勾,张慕满脸通红却又舍不得放开,两人牵着手,一晃一晃地回城去。

十日后,西川发布勤王诏,十六路兵马于汀城散向中原诸州,南至梦泽,北到玉璧关,西至枫关,东抵秦州东海诸县,俱收到了一纸轻飘飘的诏书。

勤王诏上详细列举了方皇后谋杀大臣,血洗军师,割地卖国等三十三条罪名,言明方氏于统历十六年八月十五发动谋逆,先帝驾崩,太子逃亡。现以李庆成之名向中原十六州请召集勤王军,若有叛党为逆,则前事既往不咎。各路兵马于京师汇合,听从太子号令,重夺大虞河山,论功行赏。

统历十七年二月初五,西川全境归顺,杀朝廷来使,宣告与方氏势不两立。

三月十二,京师发天子诏,召集诸侯剿灭叛党,同时草拟李珙登基金册,五月初六将于江州与司隶交界处的玉衡山顶祭天,登基为帝。

四月初六,李庆成将汀州事宜交付予孙岩与唐鸿,准备动身前往江州。

是时孙岩发动了全族所有的力量,汀州的银两源源不绝流出,西川、枫山、塞外等地的铁则大量涌入,天下铁价哄抬,供不应求,埋在暗处,李庆成尚未察觉的商路一一呈现,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行脚商队入城。

商人趋利,孙家的举动只代表着一件事——要打仗了。中原各地所有的商贸都在孙家或明金收买,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向西川汀、葭两城汇聚,一时间白银花得如水一般,囤积了近二十万斤精铁。

同时已招到了第一批兵马共计一万四千人,唐鸿开始战前筹备,一切趋于安定,李庆成准备动身,前往江州。

江州有他的母舅家,世代望族韩家,当年虞国太祖初涉大业,便是韩家重金为李谋铺出了一条路。

李庆成只要得到江州韩家相助,两路同时出兵,这天下便已得到了一半,晚春,方皇后发了天子诏,号令天下剿灭假冒太子的李庆成。他不能再耽搁,必须出发了。

都骑卫在城外关了近一个月,最后李庆成成功地说服了他们,唐鸿仍不放心,最后章衍再交给李庆成两百兵士,并入都骑卫中,张慕与方青余仍旧随行。

李庆成带着这五百人,在枫水南岸处与唐鸿告别。

李庆成道:“你回去罢,别再给我出什么乱子。”

唐鸿欲言又止,最后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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