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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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辉宇一七八公分,说:“没有,别吃那个,对身体不好…”

人越来越多,开始有人在挤,临近十一点半的时候大剧院中央在放歌,整个广场上人挤人。

张震大声道:“搭着前面人的肩膀!别走散了啊!”

许多高中生搭着肩膀开火车,举着充气锤挤来挤去,互相揍个不停,有人喊道:“赵遥远!赵遥远!”

人群又开始挤,远处又在打架,听得见齐辉宇的声音在喊“千年虫千年虫”,所有人推来推去的,遥远被挤得和齐辉宇他们走散了,打电话时没信号,短信也发不出去,谭睿康跌跌撞撞地护着他,拖着他的手腕,朝人少的地方挤。遥远静了一会,喊道:“张震!”

张震他们不知道去了哪儿,人来人往,潮水般的人群中只有遥远和谭睿康两个人。

远处传来倒数声:“十——九——八——”

谭睿康说:“倒数了,小远,千禧年快乐。”

“新年快乐。”遥远笑道。

他搂着遥远的肩膀,遥远静了片刻,仰头望向天空,最后一秒,分针与时针重合,广场上近十万人大声欢呼,气球松手飞向夜空——诺查丹玛斯的预言没有应验,没有恐怖大王从天而降,也没有天崩地裂,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声“新年快乐!”

2000年如期到来。

所有人还陷在狂欢的情绪中,遥远喊道:“张震!鸡鸡!”

找不到人,谭睿康道:“边走边找他们,朝深南大道上走吧。”

水泄不通的人流缓慢行动,到处都是搭着肩膀开火车挤来挤去的少年们,谭睿康紧握着遥远的手,以免在人群中走失,夜一点,电话终于恢复讯号。

“你现在在哪里?”齐辉宇的声音道。

遥远在麦当劳里等谭睿康排队买宵夜,说:“上步麦当劳,你们呢?”

齐辉宇那边实在太吵,大声道:“去看日出吧!莲花山上!张震说在邓小平像那里等。我们走三中那条路!打不到车了!自己走过去!”

外面所有车都堵着,不停地鸣喇叭,千禧年狂欢的队伍散进大街小巷,麦当劳与必胜客里挤满了人。

谭睿康买到热饮出来,与遥远在街上慢慢地走,遥远想起赵国刚,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堵在路上,他走过来时的第二个十字路口,在红绿灯处愣住了。

赵国刚的宝马果然堵在路上,他在和副驾驶位上的人笑着聊天,遥远微微躬身走过去,在路边朝车里看,看见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小远。”谭睿康道:“别过去,听哥的话。”

他拿着饮料的手不住发抖,想到赵国刚的车旁去说点什么,但能做什么?拉开车门让那女的下来?不可能。

谭睿康说:“你别多想,应该只是姑丈的普通朋友。”

遥远一手不住发抖,杯里的热巧克力了些出来,站在路边不住喘气,谭睿康有点不知所措,最后走到他面前躬身,抬头看他的脸。

遥远在街上站了一会,继而离开了那个十字路口。

“小远!”谭睿康大步追了上去。

第18章

“小远,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别憋在心里。”谭睿康追在他身边,时不时侧身看他脸色。

遥远深吸一口气,他的心里翻江倒海,只想大喊几声,或是找点什么来发泄一通,谭睿康却很焦急,他生怕遥远作出什么异常举动来。走着走着谭睿康转过身,在遥远面前倒退着做,说:“小远,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遥远说难过倒不是太难过,这种事情早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无数次,虽然自己无法接受,却也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当时那一幕的短短片刻,比起伤心而言更多的是震惊。

赵国刚什么也没对自己提过,这么说来,手机号码肯定也是那女人的了。

遥远现在的情绪只有震惊与愤怒,将无法改变现状产生的烦恼转移到对自己父亲的仇恨上。赵国刚一定是每天瞒着自己,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回家也不能通电话,两人躲躲闪闪的,生怕他发火,于是连自己儿子都瞒着,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我就这么让人讨厌么?”遥远说。

“小远…”谭睿康正想找个理由让他安心,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怔。

遥远道:“我是不是让人觉得很烦?!很不讲道理?”

“怎么会?”谭睿康说:“怎么突然这么说?”

遥远摇了摇头,谭睿康道:“你很好,小远。别胡思乱想,说不定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背叛了我妈!”遥远眼里全是泪水,朝着谭睿康大叫道:“他对不起我妈!我妈把她所有的钱拿出来给他创业!和他一起来这里拼搏!他的公司!他的钱!他的家!没有我妈的支持!他就什么都不是!!”

谭睿康静了,叹了口气道:“小远,你不懂,别管了,这不是你能管的。”

“你才不懂!”遥远失去理智般地吼道:“你懂不懂什么叫一辈子!你懂不懂什么叫从一而终!你才是不懂的那个!”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遥远擦了把眼泪,神情恍惚地在街上走,他曾经很喜欢这首江城子,初中读到时几乎惊为天人,既感叹天人永隔的无奈,又为苏轼的情感所深深打动。他一直觉得赵国刚对自己母亲的情感就像苏轼悼念亡妻一样。也相信赵国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谁比他去世的母亲更好。

张震的女朋友和另外一个女生等在莲花山公园门口,给来等日出的朋友指路,说:“张震他们在山坡上喝酒,你进去直走,在卖风筝的小店后面拐弯,沿着小路上去就找到他们了。”

谭睿康点了点头,张震的女朋友看见遥远神色有点不对,问:“牛奶仔怎么了?”

遥远摆手示意无妨,他们到同学的聚会地去,半夜三点,所有人都很兴奋,有女朋友的搂着女朋友在角落,盖着外套小声聊天,没女朋友的凑作一堆喝酒吃花生。

“怎么了?”

“牛奶仔,不开心吗?”

“被欺负了?”

数人问道。

遥远摆手在一旁坐了下来,齐辉宇过来搭他的肩膀,小声道:“什么事?”

齐辉宇,谭睿康,张震与遥远四人坐在一个小铁桶旁,铁桶里烧着从风筝店里买来的木炭,火光映在数人脸上。

遥远说了个开头齐辉宇就猜到了,数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火桶。

“什么从一而终。”齐辉宇随口道:“都是假的,别往心里去了,苏轼还娶了小姨子呢,前几天上课时我们老师刚说过这个。”

众人都笑了起来,遥远也笑了笑。

谭睿康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张震说:“我们小区对面,以前我念初一那会就有个女的,得了癌症不敢说,怕家里没钱治,想把钱留给孩子,但她天生的脾气又不好,后来和她老公吵架,跳楼死了。”

遥远道:“吵什么?”

张震道:“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老公到她死了才知道这事,觉得挺对不起她的,哭了很久。后来该吃吃该睡睡,国庆的时候又结婚了,这才两年多点,小孩子都有了。原来的小孩跟死了的妈的娘家,让老人带,还好那男的把钱都给了小孩的外公外婆,不然娘家还不知道得怎么闹呢。”

齐辉宇说:“早让你来一中又不来,来了多好,咱们住一个宿舍,眼不见为净。”

遥远道:“现在还能转校么?”

谭睿康道:“小远,别这样。”

遥远叹了口气,自己成绩才过了半个学期就烂成这德行,想转校也考不进去,平生第一次有这么多烦恼,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他躺在草地上,谭睿康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盖上,片刻后保安过来,让他们不要生火,张震就把火浇灭,起身与女朋友去玩焰火。

仙女棒的火花璀璨四射,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弧光,这里几乎成了三中的大本营,高中部,初中部的都来了。秦曜还和一个女生在嘻嘻哈哈地追打,跑得飞快。

遥远醒了,齐辉宇不知道去了哪儿,谭睿康还在身边,东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旭日的曙光洒向山腰,新世纪的第一抹阳光到来。

当天遥远请玩得好的吃了顿早茶,大家在公园外道别分开,约好放寒假去海边玩,便各自回家,遥远心里还想着那事,回家时见赵国刚的房门关着,已经回来睡了。

元旦当天他睡了一整天,下午四点起来,见赵国刚和谭睿康在餐桌旁说话。赵国刚说:“宝宝起来了?去刷牙洗脸,把头发上的颜料洗干净,晚上带你们去小梅沙吃海鲜和乳鸽。”

遥远道:“还有谁去?”

赵国刚说:“公司的叔叔阿姨,都是你认识的。”

遥远没提昨天那事,也没和他爸闹,换了衣服洗好澡后赵国刚下去开车,遥远却收拾了一瓶喷雾消毒水,跟在他爸身后去停车场。

打开车门后,遥远开始朝副驾驶位上喷消毒水。

赵国刚静静地站着,谭睿康不敢说话。

消毒水味跟医院里的味道似的,遥远先把副驾驶位上能看见的地方全喷了一次,又拿干布擦拭,蹲在车边擦完座椅擦前板,赵国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干什么?”赵国刚说。

“有别的人坐过我妈的位置。”遥远认真地说:“消个毒而已,走吧。”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味与赵国刚父子的低气压,谭睿康坐在车后座不敢乱动,也不敢说半句话。赵国刚时不时地出口气,仿佛十分烦闷,遥远则面无表情地倚在车窗边看外面的风景。

当天赵国刚请生意伙伴和老朋友们吃了顿饭,遥远扫了一眼,没有发现昨天坐在车上那女的,当着父亲的朋友的面,他又恢复了好学生的模样。

大部分叔伯朋友遥远都认识的,跟着自己父亲不止见过一次,彼此熟络有话可说。赵国刚又介绍自己的外甥。

谭睿康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说了几句话,位置无足轻重,便不怎么被提起了。毕竟亲疏有别,就算跟着遥远他妈那边,谭睿康也只是个外甥,他们也不认识谭睿康的父亲,自然无人特别在意他。

大人们喝酒喝得满脸通红,一名广州来的大叔是赵国刚下乡时期同农场的知青,豪放地笑道:“小远,我跟你爸说好了,等你大学毕业以后,就来当我的秘书,你可得好好学习!”

那大叔可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总经理,说出这话时赵国刚便笑了笑,说:“小远,还不谢谢伯伯?”

遥远对自己的前途与工作没有多少感觉,虽然知道这话一出等于是敲定了无数人为之羡慕的未来,职业,人生,却也不甚在意,笑着说:“还有我哥呢,我俩一起的,也顺便帮他找个工作吧。”

赵国刚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人喝醉了,笑道:“没问题!你和睿康的工作都包在伯伯身上!”

谭睿康忙道谢谢谢谢,这么一来就沾了遥远的光,表情十分唏嘘。席间数人都在谈下乡农场的事,又说道这几年的建设开发,某某市委书记,某某地方有商机,遥远吃完饭便告辞了,出去看海拣贝壳。

“小远。”谭睿康说:“谢谢。”

“什么话。”遥远坐在沙滩上抽烟,说:“对他们来说,帮安排个工作是很简单的事。况且你学习这么好,以后谁仰仗谁也不一定呢,你要是上了北大清华,去他们的公司上班简直是便宜他们了。”

谭睿康叹了口气,说:“不,小远,这很重要,我明白的,这年头学习再刻苦,都是为了以后有份好工作。”

“怎么能这么说?”遥远给谭睿康分了烟,两人并肩坐在沙滩上,海浪沙沙翻涌。

遥远出神地说:“知识是心灵的眼睛。虽然咱们学的这些确实不能算知识,但学习也不完全为了以后的一张文凭,对吧?”

谭睿康有点意外,未料遥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关德雷克斯的书他也看过,家里书架上就有,但遥远这么说,忽然就令他心里生出钦佩之情。

“你总是有这么多新奇念头。”谭睿康自叹不如。

遥远还在想赵国刚的那件事,他忽然有点想自暴自弃,不念书了,离开家去打工,到处流浪,像安妮宝贝的书里说的那样,去西藏,去仰光,去内蒙古。

“你以后想做什么?”遥远问谭睿康。

谭睿康想了想,说:“像姑丈那样开个公司,赚钱,过好日子。”

遥远心道真是庸俗的理想,谭睿康却笑了笑,注视着遥远,说:“小远,你呢?”

遥远还在想,谭睿康说:“你以后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遥远嘴角抽搐,说:“你别这么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谭睿康忙道:“不,我是说认真的,你的前途以后一定比我广阔,因为你的理想也比我广,你接触的东西,发展空间更大。”

遥远想起有次赵国刚问他想不想出国留学,但他完全没半点兴趣,也不想离开家。

“我以后想当个画家。”遥远说:“或者卖唱的歌手,到处去流浪。”

“画家不错。”谭睿康笑道:“歌手就算了,太苦,我支持你,以后我赚钱给你出旅费。”

遥远只觉得很好笑,谭睿康果然还是不能理解安妮宝贝,海子与三毛的流浪情结,不理解撒哈拉的夕阳与希腊的大海。

虽然这些遥远也没亲眼见过,就算现在给他一张机票,遥远也绝对没胆子上飞机就走。

但他总得寻求点什么来改变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在对父亲产生了这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后,昨天晚上他翻来覆去,想做点什么,却又没有一个好的模板,最终只能从看过的书里简单模仿,模仿安妮宝贝的遗世而独立,模仿三毛的笑容——自然不是真的做,许多事情都只是说说而已。

但是为什么旅行家小清新们都是女的?

这个问题困扰了遥远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他某天买到一本庄羽的改编作品,当然这是后话。

那天谭睿康谈完理想,遥远没多提这些事,因为可实现性太难了,况且他还很懒。

赵国刚喝完酒,叫公司司机过来开车载他们回去,遥远和父亲都没有再提那个女人的事。元旦的第二天赵国刚也放假,遥远做完习题去买了张碟回来,躺在沙发上和谭睿康看碟,赵国刚则买了菜下厨,做饭给两个孩子吃。

电影开场时的一声哭喊把赵国刚吸引了过来。

程蝶衣被剁掉多余的那个手指头,看得谭睿康呆住了。

“你不是看过这部片子?”赵国刚随口问道。

“想再看一次。”遥远说:“我哥也没看过。”

谭睿康说:“我没关系,姑丈看吧,我去洗菜。”

赵国刚示意不妨,说:“姑丈好几年前就看过了。”

赵国刚喝了两杯茶,进厨房里做饭,客厅里的声音仍旧传来,看到程蝶衣给段小楼描眉毛的那一刻,遥远不禁红了眼眶。

终场后出字幕,遥远叹了口气。

谭睿康的表情很古怪,许久后道:“小远,他俩是…”

谭睿康难以置信地蹙眉道:“他俩竟然是同性恋?!”

“同性恋就这么恶心吗?”遥远忍不住道。

谭睿康不敢说话,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想了想,叹了口气,说:“确实还挺感人的,哎,同性恋确实…只能落得这么个下场。”

遥远道:“这跟同性恋根本没关系好么,重要的是程蝶衣的话,和那种相伴一生的感情。你没听他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少一天,一小时,一分钟,都不是一辈子。”

谭睿康道:“但这也和他们都是男的有关啊,如果蝶衣是女人的话,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遥远完全无法和他争辩,赵国刚道:“吃饭了。”

饭桌上遥远还在说:“这只是…把同性爱情阻力矛盾表象化,作为一个表现手法而已,唉算了,你不懂的。”

赵国刚说:“我书架上有本中国电影四十年,睿康可以拿来看看。”

谭睿康点头,赵国刚把两个鸡腿分给他们,一人一个,又挟着鱼划出鱼腩肉给遥远,另外一边的鱼腩肉夹出来给谭睿康。

“快期末考了,有信心追上来么?”赵国刚说。

遥远:“有。”

谭睿康:“小远一定能行。”

赵国刚:“小远的聪明像他妈妈,你们谭家读书都很厉害,睿康的爸爸是可惜了,为了照顾两老去当兵,否则可以考个好大学的。”

谭睿康笑道:“大奶奶还说他不是读书的料。”

赵国刚哎了声,说:“别听她说,你们家那边的都聪明。”

赵国刚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把一碗水端平,就连表扬也是,片刻后又漫不经心地说:“小远,爸如果哪天再给你找个妈妈,你愿意接受么?”

饭桌上静了,谭睿康不敢说话,起身去添饭,遥远想了想,说:“可以。”

赵国刚沉默注视自己的儿子。

遥远又道:“这是你的自由,我反

对也没有用,前提是她不能和我一起住,不能进我的家一步,因为这个房子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遥远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可以去结婚,但我不会和她说一句话,你也别带她上门…”

遥远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但别在我面前提到她,我就当不知道。”

赵国刚说:“你不答应,告诉爸爸你不答应就可以了,说这些做什么?”

遥远擦了把眼泪,赵国刚也有点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眶通红,说:“知道了,宝宝说了算吧。”

遥远放下筷子,拳头抵着鼻前,难受地吁了口长气,眼泪止不住地朝下流,最后趴在桌上,拼命喘气,大哭起来。

谭睿康过来,摸了摸遥远的头。

吃过饭后遥远回房间,谭睿康收拾桌子洗碗,他从厨房的阳台处听见赵国刚在他的房间里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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