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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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奴一脸郁闷地在古井边梳洗,一见元曜,就哭道:“书呆子,爷吵输了。”

元曜一愣,急忙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离奴老弟不要太在意。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离奴哭道:“昨晚,爷去崇化坊给张家老婆婆送饭,本来也是好好的……”

离奴飞奔到张家,翻墙而入,它找到破柴房,偷偷地把米饭和鸡蛋羹放在桌子上。

老婆婆卧病在床,她闻到了香味坐起身来,她看见了桌上的白米饭,还以为是她儿子拿来的。离奴躲在柴房外,看老婆婆吃了米饭和鸡蛋羹。

突然,离奴感觉到有谁在啄它屁股,它回头一看,竟是一只三足乌鸦。

乌鸦长着三只足,尖尖的喙,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睛,身上的羽毛是黑色的,尾羽却是孔雀一样的蓝色。

八咫鸦道:“何方邪物入侵民宅?!滚出去!”

黑猫生气,骂道:“邪物?你这秃了毛的扁嘴鸟,也不睁大鸟眼看看爷是谁?”

八咫鸦脾气有些暴躁,一听这话,怒道:“你这乡下来的田舍癞皮猫,莫不是来偷鱼的?”

离奴呸了一声,骂道:“爷偷你个秃贼鸟!”

八咫鸦气不过,骂道:“黑狗!你骂谁秃呢?”

离奴龇牙道:“爷骂你这只三足秃毛猪呢!”

八咫鸦怒道:“直娘贼!何不扑杀此尖嘴獠!”

一只黑猫一只乌鸦在张家院子里吵作一团。

张大和张余氏只听得院子里“喵喵喵——”“呱呱呱——”乱做一团,张余氏就叫张大拿扫帚把黑猫和乌鸦撵出去,离奴跟八咫鸦被撵出了张家,在大街上继续吵。

张余氏发现柴房的桌子上有吃剩的白米饭和鸡蛋羹,以为是张大瞒着自己送来的,气不打一出来,又开始摔碗叫骂了起来。张大和张婆婆没有办法,一个拼命地解释,一个呜呜咽咽地哭。一时之间,张宅内外都吵闹沸腾,鸡犬不宁。

离奴跟八咫鸦从东二巷子里吵到三条街上,你一言,我一语,话赶话,话绕话,互相都不肯少说一句,许多夜行的非人都停下来围观看热闹。

夏夜天热,有些非人看得起劲,还买了西瓜,一边吃,一边看。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拿来美酒,一边看,一边站队做赌局,让千妖百鬼纷纷下注,看谁能吵赢。

最后,吵到月影西斜,还是八咫鸦技高一筹,吵赢了。千妖百鬼几家欢喜几家愁,纷纷散去了。

离奴铩羽而归,心情非常低落,回到缥缈阁之后,它一整夜都气得睡不着,悔恨自己在吵架时没有发挥好。

元曜听完离奴的话,心中觉得好笑,但又不好说离奴,只能劝道:“其实,都是小事,就不要再作此意气之争了。离奴老弟,你就把这件事情忘掉吧。小生一会儿去给你买香鱼干。”

离奴嚎道:“爷从来没有如此丢人过!爷不能就此作罢,爷一定要把面子找回来。”

元曜又安慰了离奴几句,就去洗漱了。

离奴一上午都闷闷不乐,做的早饭也忘了放盐,更没心思去买菜。元曜主动帮离奴去集市买菜,还给它买了一包香鱼干。

离奴连香鱼干也没胃口吃,一直闷闷不乐。

白姬见了,笑道:“离奴,你这么消沉也没有用,输了就要想办法赢回来。吵架这种事情,是可以练习的。”

白姬的话,一语惊醒梦中猫!

离奴从吃了午饭开始,就焕发了斗志,在后院里开始对着空气练习吵架。

白姬把耳朵塞着,在里间睡午觉。

元曜把耳朵塞着,在大厅里摆放货物。

傍晚,吃过晚饭之后,离奴继续在院子里练习吵架。它还向元曜请教了许多俚语上的修辞方式,还向白姬讨了几枚川贝枇杷润喉丸,忍耐着苦涩含着吃了,让自己的声音更洪亮一些。

元曜埋怨白姬,道:“这件事过去了也就罢了。都是你,劝离奴老弟学什么吵架,它都快走火入魔了。”

然而,白姬耳朵里塞满了棉花,根本听不见元曜的抱怨。

第三天,离奴神清气爽,精神十足。它做好了早餐,白姬、元曜吃过早餐之后,一个去里间闭目养神了,一个忙忙碌碌地开店。

离奴找到元曜,道:“书呆子,陪爷去一趟崇化坊。”

元曜一愣,道:“去崇化坊做什么?”

离奴笑道:“爷去找那只丧门鸦一雪前耻。”

元曜苦着脸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离奴老弟,你这又是何苦呢。”

离奴道:“爷忍不下这口气!”

白姬听见了,在旁边笑道:“不蒸馒头也争口气。离奴,快意恩仇,这才是一只好猫!”

离奴握拳透爪,道:“嗯!离奴一定争气!骂不死那只老贼鸦!”

元曜苦着脸道:“白姬,你快别煽风点火了。”

白姬笑眯眯地道:“轩之就陪着离奴去一趟吧。”

元曜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陪离奴去崇化坊找八咫鸦。

离奴找了一个竹制的水壶,装了一壶冰糖菊花水,打算骂口渴时喝。离奴又找了两张折叠胡床,让元曜拿着,万一吵累了时,还可以坐着继续骂。白姬还给离奴、元曜一人一把扇子,天气太热,骂累了时,还能扇扇风,消消火。

元曜、离奴拿着一堆东西出发了。

元曜、离奴走了之后,白姬伸了一个懒腰,她拿出了耳朵里塞的棉花,笑道:“哎呀,缥缈阁终于清静了,不如睡一觉吧。”

白姬飘上二楼睡觉去了。

第三章 净化

长安,崇化坊。

元曜、离奴来到张宅门口,离奴鼻翼耸动,四处嗅了嗅,一下子焉了。

离奴耷拉着耳朵,道:“书呆子,那只秃毛鸦不在张家了。”

“哎?”元曜心下奇怪,他抬头向张家的屋檐望去,确实没有看见那支虚幻的蓝色鸦羽。

元曜心中正自疑惑,张家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年轻妇人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走了出来,妇人微笑着道:“娘,今天天气很好,我扶您老人家在巷子里走走。成天闷在屋子里,没病也闷出病了。”

老妪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颤颤巍巍,战战兢兢。

元曜觉得这妇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听起来似乎是张余氏。

那这老妪应该就是张婆婆了。

张余氏笑道:“娘,您今天想吃什么,媳妇儿一会儿去市集买菜。您身体刚好一点,还很虚弱,要不买些肉来给您熬汤喝?”

张婆婆震惊地道:“你昨天已经给老身煮了白米饭了,今早也给老身买菜肉馄饨了,阿弥陀佛,不敢再麻烦了。”

张余氏笑道:“一点都不麻烦,孝敬您老是应该的。”

张婆婆颤声道:“家里也不富裕,还是算了。老身有一口热饭吃就行了。”

张余氏温和地道:“家里再不宽裕,也是我跟相公应该吃糠咽菜,绝不能短了您的吃用。您的身体刚好些,该补一补,家计之事您就别操心了。哎呀,您的鞋都破旧不堪了,连脚趾头都露出来了,我那儿还有些做鞋的布料,这几天我给您赶做一双柔软的新鞋。”

张婆婆受惊道:“不用了,不用了,老身也不常出门,这双破鞋凑合着穿吧。布料还是留着给阿大做鞋吧。”

张余氏道:“那哪里行?我们不能给娘亲您好的生活已经很惭愧了,就让儿媳尽一份孝心吧。”

不仅张婆婆,连元曜都吓了一跳,这个刻薄跋扈的张余氏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十分孝顺温和。

元曜仔细向张余氏望去,但见她的头顶开出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随着张余氏扶着张婆婆走远,那朵小花儿随风摇曳,十分好看。

没有找到吵架对象,元曜、离奴只好又回到了缥缈阁。离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回来之后,就趴在后院晒太阳。

元曜满怀疑惑,在大厅忙碌各种琐事。

白姬睡醒了之后,伸着懒腰,下楼来了。

元曜急忙跟白姬说了去崇化坊张家看到的事情。

“白姬,八咫鸦不在张家了!那个张余氏突然变成一个孝顺的好儿媳了!还有,她头顶上开出了一朵花儿!”

白姬笑道:“八咫鸦净化了张余氏心中的黑暗,自然就离开张家了。张余氏头上的花儿就是被八咫鸦净化之人的标记。”

元曜道:“那张余氏还会变得像以前一样刻薄恶毒,虐待老人吗?”

白姬笑道:“只要她头上的花儿不谢,她就会一直保持着孝顺善良的心性。”

元曜担心地问道:“那张余氏头上的花儿什么时候会凋谢?”

白姬笑道:“怎么说,也得三五十年之后。有些被净化得彻底的,直到这个人生命结束,头顶的八咫花才会凋谢。”

元曜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叹道:“八咫鸦真是一种神奇的非人。”

白姬笑道:“是呢。八咫鸦能出现在长安城,对长安城的人类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元曜笑道:“那离奴老弟还和八咫鸦吵架,真是太不应该了。”

“秃毛鸦!老贼鸦!丧门鸦!腌臢泼皮鸦!”离奴与空气吵架的怒吼从后院传来,白姬与元曜急忙堵住了耳朵,不想听它骂街。

傍晚时分,白姬、元曜、离奴吃完了晚饭,一时无事。白姬想着最近生意不好,就琢磨着把货架上的旧货拿进仓库,换上一批应季的新宝物。

白姬在大厅的四角点上了四个七叶铜枝灯盏,把大厅照得灯火辉煌,她指挥元曜、离奴上上下下地在仓库与大厅之间搬东西。

白姬、元曜、离奴正在大厅忙碌,缥缈阁外的地上突然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缥缈阁里有人吗?俺终于爬来了!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元曜循声望去,但见一只蜗牛正慢悠悠地爬进缥缈阁里。

元曜认得这只蜗牛,正是常年穿行在长安一百零八坊之间,给长安城里的非人们送信传讯的信使。

离奴问道:“出什么事了?”

蜗牛看见离奴,奇道:“咦,离奴,你不是在崇化坊跟一只三足乌鸦吵架吗?你还叫俺来缥缈阁给白姬送口信,怎么这么快就回缥缈阁了?”

离奴沉默了一下,道:“那是前天晚上的事情了……”

“啊?俺已经爬了两天了吗?”蜗牛惊异地道。

白姬道:“前天晚上离奴让你传什么口信?”

离奴赶紧阻止道:“主人,离奴都已经回来了,就不用这只爬得比乌龟还慢的贼杀蜗牛传口信了。”

蜗牛不高兴了,道:“俺虽然爬得慢,但口信还是要传的。离奴前天晚上让俺带口信,说它正在跟一只泼皮鸦吵架,等吵赢了就回来,白姬、元公子你们困了就先睡,给它留个门缝就可以了。”

离奴不耐烦地骂道:“爷吵输了,就你这只破落蜗牛话多。”

蜗牛不高兴了,道:“俺话多?明明是你让俺带的口信,还不许俺说话了?”

离奴正一肚子火气,不由得骂道:“你这猢狲蜗牛,爬得慢也就罢了,一天到晚还瞎喷粪!爬的慢还传信,净给人添堵,爷都替你害臊,你赶紧找个土洞安静地挺尸算了。”

蜗牛骂道:“你这遭瘟的黑猫!俺勤勤恳恳地给大家传信,兢兢业业,从不偷懒,也不收分文,你还这么侮辱俺?”

离奴正要回骂,元曜急忙劝道:“离奴老弟,蜗牛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少说两句吧。”

白姬也道:“离奴,不许无理。”

离奴心中忿忿,却不敢忤逆白姬,只能忍住了。

蜗牛见离奴不敢回话,又开口道:“你这夯货猫在三足乌鸦那里受了气,就把气撒在俺身上?告诉你吧,俺今天下午路过居德坊,看见二条大街上一户人家的屋檐上有蓝色鸦羽,有本事你去找那三足鸦继续吵架呀!”

离奴一听,眼睛亮了,急忙问道:“是哪一户人家?”

“哼!俺不告诉你,你自己去找吧。”

蜗牛翻了一个白眼,慢悠悠地爬走了。

元曜急忙出门送客,道:“蜗牛兄好走。”

离奴听了蜗牛的话,坐不住了,打算马上去居德坊找八咫鸦。

“主人,离奴想去一趟居德坊。”

元曜担心出事情,苦劝离奴不要去。

“离奴老弟,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去再生事端了。”

白姬想了想,笑道:“既然离奴想去,那就一起去居德坊看看吧。”

于是,白姬、元曜、离奴吹熄了灯火,丢下一团乱的缥缈阁,一起乘夜去居德坊了。

月上中天,街衢寂静。

白姬、元曜、离奴踏着月色进入了居德坊,走在二条大街上。二条大街上住了不少人家,因为是夜晚,一排排屋檐延伸开去,看不清屋檐下有没有鸦羽,所以三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八咫鸦到底在哪一户人家。

就在这时,突然有凄厉的哭喊声和打骂声响起在夜空之中。

“好疼啊!呜呜呜——”

“爹,不要打娘了。呜呜呜——”

“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你要打打我,不要打孩子——呜呜呜——”

白姬、元曜、离奴感到很奇怪,循着哭喊声走去,来到了一处宅子门口。

元曜抬头望去,发现这户人家的屋檐上有一片幽蓝色的幻羽。

原来,八咫鸦在这户人家!元曜在心中忖度,白姬说过八咫鸦会被黑暗的人心所吸引,那这户人家又有谁心中阴暗呢?

离奴也看见了屋檐上的鸦羽,它眼神一亮,就要破口大骂。

白姬阻止道:“离奴,先看看这户人家发生了什么事再说。”

离奴点头,道:“是,主人。”

离奴几个跃起,轻灵地从围墙跳进了这户人家。

不一会儿,这户人家的大门悄无声息地被离奴打开了,白姬、元曜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户寻常人家,不过三间房舍,院子里圈养着几只鸡鸭,种着少许蔬菜,柴房外的一个大石磨上晾晒着一些豆干和菜干。

已经是二更天了,这户人家的房舍里还亮着灯火,里面哭闹声不绝。

元曜从半开的窗户望去,但见一个络腮胡的壮汉正在用鞭子抽打一个柔弱的妇人,妇人蓬头乱发,满脸泪痕,她的背上、手臂上都是被鞭打的血痕。妇人一边悲伤地哭泣,一边护着怀里的小男孩。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跌坐在角落里抹眼泪,怀里还抱着一个嘤嘤抽泣的小女孩。

络腮胡壮汉一边抽打妇人,一边还往嘴里灌着酒,他醉眼惺忪地骂道:“老子喝酒怎么了?论得上你这妇人来插嘴!看来是我平时打少了,打死你!打死你!”

妇人的身上又挨了几鞭子,她不敢反抗,只呜呜咽咽地哭。

妇人怀里的小男孩挣扎着哭道:“爹,不要打娘了!”

“反了你了,小兔崽子,还跟我犟嘴!打死你们!”络腮胡壮汉喝得酒气熏天,一听儿子还跟他叫板,更加恼火,下手更重了,没头没脑地抽打妻子和儿子。

妇人急忙把儿子护进怀里,可是儿子还是挨了好几鞭子,妇人和孩子相拥着哭泣。

一看见这场景,白发老妪放开小女孩,挣扎着爬过来,去拉扯络腮胡壮汉。

白发老妪哭道:“老婆子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一个逆子!每天就知道灌黄汤,喝醉了就打你媳妇,你媳妇自从嫁过来,身上的伤就从没好过!老婆子我看着都心疼!你怎么自己不去死了算了!早知道如此,老婆子我生下你时,就该把你打死了,也不会弄成如今这样,让你祸害了一家人。”

络腮胡壮汉喝醉了,连老母亲也不认得了,他一脚踢开了老母亲,一边胡乱叫骂,一边抽打妻儿。

白发老妪没有办法,只好爬过去,用身体去护着儿媳和孙子。

妇人又急忙把白发老妪护在身下,哭道:“婆婆您不要这样,您年纪大了,受不得的!”

那个小女孩哭嘤嘤地跑过来,道:“娘亲,奶奶,哥哥,我害怕——”

络腮胡壮汉听见动静,转手就是一鞭子朝小女孩抽去。

眼看络腮胡壮汉的一鞭子就要抽中小女孩的脸,白发老妪、妇人、小男孩都吓得脸色大变。

小孩子身体脆弱,如果这一鞭子抽中小女孩的头脸,只怕她性命难保。

元曜吓得就要冲进去阻止,白姬却伸手拉住了他。

“轩之别急,打不到的。”

那鞭子如灵蛇一般,在半空中诡异地拐了一个弯,反而又绕回去缠住了络腮胡壮汉的脖子。络腮胡壮汉一用力,把自己摔倒在地上,他的头碰在地上,顿时晕了过去。

白发老妪、妇人、小男孩见络腮胡男子晕过去了,都松了一口气。

今晚的噩梦暂时结束了。

白发老妪望着昏死过去的儿子,她一咬牙,哭着去拿了一根绳子,作势要勒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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