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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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我在羽民的幻境之内,回到了两百年前的临安,见到了一个叫做楚洵的人。”

擦拭的动作丝毫不停顿:“我怎会知道。”

墨燃揉着鼻子笑了起来:“他和你长得好像哦。”

“……天下容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的。”墨燃认真道,“他跟你差不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师尊,你说他会不会是你的先祖啊?”

楚晚宁淡淡道:“也有可能。不过,这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有谁说的准。”

“他还有个儿子。”墨燃自顾自道,“长得跟夏师弟也好像,我觉得这事儿太凑巧了,师尊,你说夏师弟会不会是你失散的亲戚?”

“我没有亲人。”

“都说了是失散的嘛……”墨燃嘀咕道,他靠楚晚宁靠的很近,能闻到那令人安心的海棠花淡淡幽香。

真好闻,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楚晚宁身上的气息对他而言似乎总有安定心神的作用,前世他在血雨腥风中归来,唯有把脸埋进师尊的颈间,才能赚取那片刻人世喘息。

无论他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他已对楚晚宁的气息上了瘾,戒也戒不掉。

他闭上了眼睛,在这样熟悉的宁静里,渐渐放空神识,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上辈子,空旷无人的巫山殿里,他杀了人回来,淋了浑身的雨,明明是那样罪孽深重,却反倒湿漉漉得是无家可归的弃犬。

那时候他就坐下来抱着楚晚宁的腰,把脸埋在对方腹部,一遍一遍地要让楚晚宁抚摸他的头发,只有这样才能勉强镇住他趋于疯狂的内心。

那些旧梦明明都已经隔着前尘,往事如海了。

可合了眸子,又好像就在昨天。

楚晚宁见这个一直在念叨的家伙不说话了,于是垂下眼帘,看到的是一张在昏黄烛火中沉静的脸。

虽然眉宇间仍有些青葱稚嫩,未脱孩子气,但五官已经长开,能看到那种轮廓分明的英俊。就像是云蒸霞蔚间模糊显露的花骨,带着年轻人要命的新鲜和朝气。

楚晚宁的手微微一顿,心跳似乎快了些许。

鬼使神差的,他轻轻唤了一声:“墨燃。”

“嗯……”

出神的墨燃也含糊地应了,似乎有些疲惫,把脸贴过来,和上辈子一样靠在了楚晚宁腰间。

楚晚宁:“……”

咚。咚。咚。

密集的心跳像是沙场上的战鼓,震得他有些头晕目眩。

楚晚宁抿了抿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继续擦拭着墨燃的头发,把最后一点水汽蒸干。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丢了毛巾,顺手再把墨燃额前的几缕碎发捋了捋,沉声说道:“好了。去睡吧。”

墨燃睁开眼睛,黑得发紫的眸子有须臾的恍惚,而后才逐渐变得清明。

他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才居然惯性地靠了楚晚宁的腰,而楚晚宁竟也没有推开他,不由得猛吃一惊,呆愣愣睁大眼睛的样子,很像一只傻狗。

楚晚宁原本还有些不自在,见他这样,反而忍不住笑了。

墨燃见他居然在笑,虽然笑容浅淡,但确确实实是在笑的,不由地眼睛睁得更圆滚了,他坐直了身子,顶着稍显凌乱的头发,忽然很认真地说:“师尊,你身上有一种香味,很好闻。”

“……”

顿了顿,他忽然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然后他想到了,神情便有些愕然,喃喃道:“好奇怪,夏司逆身上……怎么也有这个味道?”

楚晚宁的脸色倏忽一变。

还没等墨燃反应过来,他就把毛巾甩在墨燃头上,直接把人拎着丢下了床,冷声道:“我乏了,滚下去睡觉。”

墨燃冷不防被丢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板上愣了半天,才一骨碌坐起,揉着鼻子,也没生气,老实地起身打地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天问:薛蒙和主人睡一个房间会怎么样?

肉包:薛蒙不可能睡得着觉,他会忐忑一晚上,等着清晨跟你主人请安呢2333

天问:师昧和主人睡一个房间会怎么样?

肉包:墨燃会砸客栈。

天问:墨燃1.0和主人睡一个房间会怎么样?

肉包:如文所示。

天问:墨燃0.5和主人睡一个房间会怎么样?

肉包:这种问题还用问?你主人睡床上,墨燃睡你主人身上。

天问:墨燃2.0和主人睡一个房间会怎么样?

肉包:呸,休想让我剧透。

天问:???说好的我能套出世间真心话呢???

第78章 本座的师尊做噩梦了

这天晚上,楚晚宁和墨燃共处一室,墨燃没心没肺,很快就躺在地上睡着了,楚晚宁却不免有些心意飘忽,翻来覆去好久,才勉强睡了过去。

合着眼帘,耳边好像有大风吹雪的呼啸声。

楚晚宁睁开眸子,发现自己正跪在雪地里。

……梦?

可是为何会如此真实,好像在某个时候亲身经历过一样。

这是个隆冬时节,天空是铅灰色的,云层雍容厚重,自远山寒黛淌来,一路曳入大地肺腑。大雪积了尺许,足以没过脚踝,天寒地冻的,纵使他身上披着大麾,依然敌不过砭骨的寒意。

楚晚宁低头看着天青色的裘衣,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精巧的卷草纹,他觉得这件大氅有些眼熟,但这种熟稔转瞬即逝,很快就捕捉不到了。

“……”

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活受罪的梦,楚晚宁准备站起来,可是身体却不像属于自己的,他照旧纹丝不动的跪在地上,直到霜雪落满肩头,睫毛也凝了冰珠,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楚宗师,日头暗了,今夜陛下是不会见您了,咱们还是回吧。”

有个颤巍巍的苍老嗓音在身后响起。

梦里的自己并没有回头,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有人吱嘎吱嘎踩着积雪,打了把伞在他左右。

楚晚宁听到自己说:“多谢刘公。你年岁大了,自己先回水榭歇息吧,我还撑的住。”

“宗师……”

那个苍老的声音还想再说什么,楚晚宁道:“回吧。”

衰微的嗓音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悉悉索索地行了几步,复又折了回来,替楚晚宁掌着伞。

“老奴陪着宗师。”

楚晚宁感到梦境中的自己微微阖了眼眸,不再说话。

他不由得愈发奇怪,这当真是个十分荒诞的梦境。自己和那个老者都说着令人听不懂的对话。

什么“陛下”,什么“刘公”的,不是他熟悉的修真界,倒像是深宫院闱。

他努力试图透过这具躯体,从垂下的眼帘里去张看这个梦里的场景。这里瞧上去似乎像是死生之巅,但是又有些不同。

屋舍大致都还是老样子,只是添了许多奢靡的小物件。院落四周的回廊垂着雪青色绣星辰幔帐,系着瑞兽含珠八角香铃,风一吹叮当作响,细碎铃音似从鸿蒙幽幽淌来。

他面朝着正殿而跪,殿前立着一排侍卫,也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打扮,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人。

天色逐渐大暗了,偏门鱼贯行出一列高髻宫女,她们素手纤纤,将殿庑下一左一右两支青铜立灯点燃,那灯台足有一人高,共九层,每层散开七七四十九盏细枝铜海棠,海棠芯蕊处灯火璀璨,烛光次第散落,犹如天上银河星子熠熠生辉,映得殿前一片辉煌。

点了灯,为首的大宫女瞥了楚晚宁一眼,阴阳怪气地冷笑道:“这大晚上天寒地冻的,弄这么苦情给谁看?陛下和娘娘正享乐着,你就算跪到地老天荒,也没人同情你。”

何其放肆!

楚晚宁活到现在,哪有人敢这样与他说话,不由盛怒,然而开了口,声音是自己的声音,但却身不由己地说了另一番话。

“我此番前来,非是为搅他雅兴,实是有要事相谈,还请姑娘通禀。”

“你算什么人,我凭什么要替你通禀?”那大宫女鄙夷道,“陛下与娘娘正是情谊浓时,谁敢打扰他们?你要见陛下,就一直跪着吧,明日陛下起来,没准还能有心看你一眼,哼。”

楚晚宁身后的老奴听不下去了,颤声道:“知是你家娘娘得宠,但你也不看看是在与谁言语?口下竟不留三分德吗?”

“我在与谁言语?这死生之巅,谁不知道陛下最厌烦的就是他?我和他说话,需得什么敬重!你这老东西也有胆子来教训我!”那大宫女美目圆睁,恼怒道,“来人!”

“你要做什么!”苍苍老朽不由地上前两步,佝偻着挡在了楚晚宁跟前。

那宫女瞪了他一眼,娇声道:“熄去外头两盆炭火。”

“是!”

立刻有人过来,将庭院内生着的炭盆给浇熄了。

楚晚宁心想,这宫女虽然嘴上硬,但到底也不是个笨人。这天寒冰坚的,她根本无需直接与对方动手,落人口舌。只要灭了两盆炭,这院子便和冰窟一样,再好的身子骨恐怕都承受不了半宿。

夜更深了,殿内华筵春暖,笙歌阵阵,舞乐丝竹不绝于耳。

楚晚宁依旧跪着,腿脚都已麻木了。

“宗师……回吧……”

老奴的声音都已带上了哭腔。

“回吧,您的身体要紧,您也是知道陛下的,要是您冻着了,恐怕也不会派医官来瞧上一瞧,您自己要珍重啊。”

楚晚宁轻声道:“残躯一具,何足挂齿。若能阻他进兵昆仑踏雪宫,我死不足惜。”

“宗师!你、你这又是何苦……”

梦境中的楚晚宁已极虚弱,他咳嗽几声,目光却依旧清明:“他有今日,皆我之过。我……咳咳。”

话未说完,又是令人心惊肉跳的一阵剧烈呛咳,楚晚宁以袖掩口,喉中腥甜一片,待他放下袖子,却见得满手鲜血,淋漓刺目。

“楚宗师!”

“我……”

楚晚宁还想再说什么,然而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扑通倒在了漫天冰雪之中。

耳边混乱无止,像是突然间兵荒马乱,又像隔着层层幔帐滔天海水,令他听不清周围的喧哗。

他只模糊地听到老奴在惊慌失措地喊叫,零星几句飘入耳中。

“陛下!陛下——求求您……”

“楚宗师,楚宗师他快不行了,求您见他一面,老奴愿以死——”

四下里渐渐乱了套,脚步繁杂,灯火大亮。

鼓乐声和女子甜腻的歌声都骤然停了,似乎是殿门大开,一阵馥郁香风裹着室内的暖意冲了出来。楚晚宁感到有人抱起了他,将他带到了温暖的殿堂内。一只大手摸上他的额头,只探了一下,便被刺着了般猛收回来。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低沉男音在危险地嘶嗥。

“为何不禀本座?”

无人回答。

那男子陡然暴怒,砰的一声似乎掀砸了一堆重物,他愤怒地吼着,蓄积着雷霆之威。

“你们是反了吗?他是红莲水榭的主人,是本座的师尊!他跪在这里,你们竟没有一个人来跟本座通禀?为什么不通禀!!”

扑通一声有人跪了下去,瑟瑟发抖,正是先前耀武扬威的那个大宫女。

“奴婢死罪,奴婢见陛下与娘娘兴致正好,不敢打扰……”

那个男子来回疾步兜了几圈,火气却不消反增,他黑色滚金边的袍子在地上如黑云般拂动,最后停将下来,嗓音已扭曲到了极致。

“他身子不好,怕冷。你不来报我,让他在雪地里等着,你还……你还熄灭了院中的炭火……”

他的声音因为太过愤怒而发着抖,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喉间隆隆滚淌出一句话来。

那句话声音不响,那其中杀意,却令人遍体生寒。

“你是想让他死。”

那宫女吓得花容失色,以头砰砰抢地,磕的额前一片青紫,抖着嘴唇尖声道:“不是的!不是的!奴婢怎敢有这样的心思!陛下!陛下冤枉啊!”

“拖下去。着善恶台处极刑。”

“陛下!陛下——”

那尖利的嗓音像是血色的指甲刮过耳廓,梦境在她凄厉的惨叫声中开始晃动、瓦解,周遭的景象犹如雪片般纷纷散落崩塌。

“本座花了多大的心思,才把他从鬼门关外捞回来。除了本座,谁都不许伤他哪怕一根手指……”

喑哑的嗓音很沉冷,但就是因为极度的沉冷,反生出些狰狞的疯狂来。

楚晚宁感到那个人走近了,在自己跟前停下。

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

他模糊地睁开眼睛,试图去看清那个人的相貌,在那一片令人目眩的光影之中,他瞧见一张模糊的面目,那人有着漆黑浓深的眉眼,鼻梁挺直,眼睛黑如墨缎,烛火中隐约透着丝缕幽紫。

“……墨燃?”

“师尊!”

声音骤然清晰起来。

楚晚宁倏忽睁开眼,见自己仍然躺在客栈的房间里,天色仍是暗的,一豆孤灯在烛台上颤动。

墨燃坐在榻边,一只手正覆在他额头,一只手撑着床,正有些焦急地看着他。

“我怎么……”

一时间有些恍惚,方才那个梦太真实了,令他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做噩梦了,一直在发抖。”墨燃替他拉着薄被,“我看你好像很冷的样子,害怕你是发烧了,还好没有。”

楚晚宁唔了一声,扭头看着微敞的窗子。外头的天色仍是沉重的灰黑,夜仍深重。

“我做了个梦,梦里下着大雪。”

他喃喃地说了一句,便又不说了。

楚晚宁坐了起来,把脸埋到掌中,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大约是累到了。”

“我去给师尊煮碗姜茶吧。”墨燃忧心忡忡地瞧着他苍白的脸,“师尊,你的脸色好差。”

“……”

见楚晚宁不吭声,墨燃叹了口气,也没多想,习惯性地拿自己额头抵了抵他冰凉汗湿的前额。

“你要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愿意了。”

楚晚宁因这样突然的亲昵而微惊,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嗯。”

墨燃也是睡的糊涂了,和前世一样顺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这才披了外套跑去楼下借用厨房。不出一会儿,就端了个榉木托盘上来。

墨燃非是心如草木之人,楚晚宁赶来桃花源救他,还护他周全,无论他之前对这个人有多少怨恨,但此时此刻,总归是感激的。

托盘里摆着一壶热气腾腾的姜茶,还有个小罐子,里面是土家黑糖。他记得楚晚宁不爱吃呛口的东西,却喜好甜味。

除了姜茶之外,他还另外跟厨房要了个白面馒头。馒头切成薄片,浸过鲜奶在油锅里炸酥,撒上一层糖霜,就是一碟简单却味道不差的点心。

楚晚宁捧着姜茶慢慢喝着,脸上逐渐有了血色,白如瓷胎的指尖拣了块奶香馒头,打量了半晌问道:“这是什么?”

“随手做的,还没起名字。”墨燃挠挠头,“师尊尝尝,甜的。”

楚晚宁不喜炸物,厌烦油腻,但听到“甜的”两个字,还是犹豫了一下,拿了一块凑近唇边,咬了一口。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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