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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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敢说你不会护着他?你还敢说你恨他?”慕容怜瞳中光泽如鸩酒闪动, 笑容蓦地拧紧, “墨熄,你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你今日跟本王说的话,简直和当年你落魄,顾茫拦在你面前护着你时,说的一模一样!”

墨熄冷静俯视着他,脸上是一些微妙的薄薄情绪。

“你根本就不可能恨得了顾茫,今日把他交给你,他日重华定会捅出大事!”

“……”

忽地,墨熄也笑了。

他的笑容英俊到近乎奢靡,神情却很冷:“顾茫护过我什么了?……我只知道他在我胸口留下了一道永远也消失不了的疤,我只记得他要过我的命。”

“我恨他。”墨熄最后平静道,眼里像下过一场清冷冷的雪,“你说他曾经护我,抱歉,望舒君,那都是早已过去的事了。本帅记不清了。”

他转身,朝王座半跪下来,微微低垂了睫帘。

“君上,在重华,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顾茫的法术。加之望舒君监看有失,方有今日之灾。恳请君上,允我拘他回府,严加看教。”

慕容怜蓦地回头,厉声道:“墨熄,你为何一回来就费尽心思要保他!你到底有何居心!”

墨熄没有再理会慕容怜。

君上略作思忖,正准备开口,忽有一位禁军队长奔至门外,急匆匆地和传令侍官说了几句话,侍官瞬间颜色大变,小趋到殿前:“君上,城内急报!”

君上差点把案几踹了:“今晚上第二起了,又什么事?”

侍官白着脸道:“城北红颜楼出了命案,楼中娼妓与客人几乎全部死亡,就连、就连承天台的虞大人也……”

“什么?!”

众臣闻言皆惊。

就连君上蓦地从王座起身,瞪大了眼睛,“何人所为!!”

“不、不知……禁军发现红颜楼情况不对的时候,犯案的人已经逃走了,还在墙上留、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

侍官余惊未消,磕磕巴巴地答道:“鄙、鄙人孤寂,诚纳妻妾。”

“鄙人孤寂,诚纳妻妾?”君上念了两遍,恼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哪个丧心病狂的老光棍,写了这种话,又杀了一群人,他到底是要杀人还是要女人?”顿了顿,更暴躁,“还有别的线索吗?!”

“暂、暂时没有。”

君上又骂他的口头禅:“废物!!”

靠在王座上缓了一会儿,睫毛抖动,瞥到墨熄和慕容怜两个人,君上心中忽地一动,计上心头。

“顾茫的事情暂且搁置。”君上慢慢坐直身子,说道。

红颜楼一案来得虽然不是时候,但也确实可以拿来利用。毕竟殿前争锋相对讨要顾茫的这两个人,一个是血亲,一个是重臣,回绝哪个都不好,而眼下出了这种事,正好让他把摊子往外撂。

“王城帝都居然能出如此血案,简直忍无可忍。孤命你们俩即刻前往查案,谁先捉住真凶,谁来问孤讨人。”

慕容怜道:“听君上的意思,是想拿顾茫当个彩头?”

君上看了他一眼:“你们为了报个仇都争成这个样子了,怎么,难道他还不够格?”

慕容怜笑了笑:“够格。不过我是为了报仇,羲和君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墨熄:“……”

“行了慕容怜,羲和君一向君子之风,你别再为了点私仇胡乱掰扯。”君上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然后指了指沉睡在神农台护阵中间的顾茫,说道:“羲和君,孤也想看看你和慕容怜谁更能耐。你没意见的话,就这样定了。”

墨熄道:“是。”

“那就着手去办吧。”君上转着手里的珠串,说道,“谁赢了,谁带他走。”

于是顾茫迷迷糊糊中就成了两位神君破案的彩头。

只不过慕容怜欲其痛苦。

墨熄欲其……

算了,他也不知道真把顾茫要回府上了,后面该怎么样。这也不是他此刻该思考的事情。

红颜楼内,墨熄一身禁军统领黑衣,负手而立,沉默地望着墙上那句用鲜血涂就的草书。

依照君上的命令,神农台的药修们正在楼内处理着那些死状凄惨的尸首。而他和慕容怜两人被安排着查明真相,缉拿凶手。

“娼妓死了四十一位,宿客死了三十七位,以及七名楼内的杂役。”一名药修在和墨熄备报道,“另外经过名录核对,还有五名娼妓失踪。”

慕容怜也在旁边听着,闻言皱了皱眉头:“失踪?”

“是的。”

“杀了满楼的人,连虞大人都未能幸免……那五名娼妇定然不会是自己逃走的,那多半就是被凶手给带走了。”慕容怜思忖道,“凶手独独带走这五个女人做什么?真的抓来当妻妾?”

墨熄则来到血迹斑驳的楼梯旁,有几个药修正在处理虞长老尸首。见了他,纷纷行礼道:“羲和君。”

“嗯。虞长老身中法术痕迹如何?”

“回禀羲和君,好像是燎国的黑魔诀,但又不完全相似,您来看这里。”

一名药修说着,掀开遮尸布的一角给墨熄瞧。

“虞大人的双眼被扣去,心脏也被挖走了,疮口的血肉腐烂非常快,不像是寻常武器所伤的,倒像是……”

墨熄皱眉接道:“厉鬼吃人。”

“是的,确实像是厉鬼吃人的痕迹。”

墨熄目光扫过虞长老惨死的模样,两眼凹陷的窟窿已经开始流黑水,胸口的窟窿也是。可厉鬼杀人往往神志不清,在墙上题什么“鄙人孤寂,诚纳妻妾”,并不像是厉鬼的做派。

他思忖着,目光慢慢往下移,停在虞长老血肉模糊的胸口:“其他人的尸身也这样?”

药修翻了翻卷案,摇头道:“不,只有十七个人被挖了眼睛和心。”

“名册我看。”

如此死状的第一个就是虞长老,后面的名字墨熄并不全部熟悉,不过眼熟的那四五个,确实都是些世家小公子的名字。

“被挖心的全是修士么?”

“还不能确定,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应该是的。”

修士的心脏是灵核所在,眼珠则是仅次于心脏之后灵气最盛的位置,对于厉鬼精魅而言,吞服这两样东西确实对它们的修为大有裨益。

墨熄低头沉吟着。

就在这时,外头忽有一位禁军推门进来,他跑得急,大冬天额头还冒着汗:“羲和君!望,望,望——”

慕容怜桃花眼一瞥,颇觉有趣地笑道:“汪什么汪,你是在讽刺我们羲和君是狗吗?”

那禁军吞了口唾沫:“望舒君!”

“……”慕容怜笑容骤失,怒道,“你他妈的给我喘匀了再说话!”

那名禁军忙应道:“是!有新的消息,顾茫暴走后,落梅别苑的啸叫结界被损毁。方才管事清点苑中人数,发现、发现少了一个人!”

慕容怜一惊,上前一把揪住那名禁军的衣领:“怎么回事?不是之前就已经核点过三遍,说一个人也没有趁乱逃离吗?怎么现在又说少了?!”

这个禁军还未回答,雪夜里一骑马队匆匆,原来是落梅别苑的管事秦嬷娘被人带来了。她一下马就扑通跪在地上,瑟瑟伏地道:“望舒君,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慕容怜都快气晕了:“要死等会儿再死,先把话给我说清楚,你是瞎了还是傻了,之前点了三遍都说没少人,怎么现在忽然又说少了一个!快说!”

“望舒君恕罪——呜呜,奴婢先前只留心着苑内的小倌歌女,仔仔细细合了好几遍,确实是全都老老实实还在,可、可奴婢竟忘了……”

“你竟忘了什么!?!”

嬷娘嚎啕道:“奴婢竟忘了伙计房里还有一个卧床不起的厨子!”

“厨子?”慕容怜一愣。

秦嬷娘哭道:“是啊,一个多月前,您罚顾茫禁闭思过,伙食克扣。他饿得受不了,就摸去了小厨房里偷东西吃。那个厨子就是当时撞见了他,对他出手打骂,结果触发了剑阵,浑身都被砍伤。”

“……”

“大夫说,这伤口最起码要躺在床上养个三俩月,所以、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他会有什么异举,可谁知道,他居然趁着顾茫打碎了结界,偷偷地、偷偷地……”

“废物!!”

慕容怜勃然大怒,一脚踹在她胸口,将她踹在茫茫雪地里,指着她怒道,“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事?!”

落梅别苑的所有仆佣和小倌娼女,那全都是和重华有深仇大恨的俘虏,虽然进苑之前他们就会被毁掉灵核,但各国法术自有精妙,听说燎国从前就有一位黑术士,能够把粉碎的灵核重聚。所以落梅别苑外,重重叠叠地布下了好几道结界。

可谁知顾茫这次暴走,居然把那些结界都打破了,打破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一个“卧床不起”的厨子忽然能跑能动,趁机溜走了,而管事竟到此刻才发觉!更要命的是,这厨子逃走后不久,帝都就出了近百人死亡的大血案——

这事儿君上要是盘算下来,是谁的失职?

还不是他慕容怜!

思及如此,慕容怜那张苍白脸上禁不住泛起一阵红,眼前几乎有些发晕。

“顾茫……顾茫……”他怒喝道,“又是你干的好事!!”

倏忽回头:“还不快去把那厨子的宗籍档案给我调过来查!!什么来路!今年贵庚,生平往事,连他这辈子上过多少女人我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快去!!”

“是!是!”嬷娘忙踉跄着爬起,仓皇上马奔走了。

慕容怜哗地一甩衣袖,又急又气地回到红颜楼里,仰头对着墙壁上那一句“鄙人孤寂,诚纳妻妾”呼哧瞪眼。

左右亲随忽然忍不住上前提了句:“主上……”

慕容怜没好气道:“干什么?!”

“这事儿不对啊。”

慕容怜也是乱了神了,一怔:“哪里不对?”

“顾茫一个月前打伤了这个厨子,一个月后顾茫暴走,厨子趁乱逃跑……”那随侍的声音轻下来,小心翼翼地看了慕容怜一眼,“您不觉得,实在是太巧了吗?”

慕容怜沉默一会儿,眯起眼睛:“你说是那个厨子早就算计好了,要利用顾茫?”

“又或许……顾茫不是被利用的呢?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主上不如做最坏的猜测。您想,会不会是顾茫早就和那厨子商量好的?”

慕容怜心中一紧。

“那个受伤的厨子是哪国的俘虏?”

随侍正是因此而忧心,他低头答道:“燎国。”

……!!

竟也是个燎国的狗贼?!

慕容怜背后都在透冷汗了,他想,顾茫……顾茫此刻还在王宫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他真的和那个厨子有个什么不为人知的密谋,两人相互呼应,调虎离山,那么……

慕容怜脸色骤变,顿了一会儿,他大步走向外头风雪中:“召我的金翅飘雪马来!我要立刻回宫见君上!!”

第25章 采花贼没有尊严的吗?

慕容怜匆忙忙地赶过去, 君上倒是哼哼唧唧地不紧张。

他一边逗弄着炭盆旁的两只金兽, 听它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给他歌功颂德, 什么“君上英俊潇洒”, “君上气华神流”,一边随口宽慰了慕容怜几句, 让他专心去把案子结了, 莫要担心别的。

“王城守备森严, 就算顾茫真的和那名厨子串通好,他能怎么样。能翻了天吗?”

慕容怜焦急道:“君上切不可大意, 此事到底是臣失职, 若君上有所闪失……”

君上把拨弄熏香的金香箸搁落:“行了, 孤还不知道你?人是从你的别苑逃出来的,你急成这样, 也就是怕孤生气追责。”

他说罢, 似笑非笑地瞥了慕容怜一眼,“阿怜啊,你可是孤的血亲兄弟, 尽管放宽心,孤怎会因为这种事情就降罪于你呢。”

君上登基之后, 照例都要叫自己兄弟姐妹们的官职封号,不过私底下,他还是偶尔会管慕容怜叫阿怜。

尤其是在这种需要抚慰人心的时候, 自然就更要体现血亲的亲昵了。

“至于顾茫嘛, 你要实在不放心, 孤就将他关到阴牢里,料想他插翅也难飞。”

慕容怜勉强定了心神,应了,继而又问道:“君上,若之后案情需要,可否容臣前去提审?”

“你审啊,有什么不能审的。”

“那臣的用刑——”

君上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哼了一声:“人都说,铁血羲和,酷吏望舒,此言当真不虚。不用刑罚你就从别人嘴里撬不出真话了是吧?”

慕容怜轻咳一声:“那顾茫,毕竟不是一般人。”

“行了,你要怎么审就怎么审吧,注意点分寸。孤看羲和君对他还是有些执念,你们俩殿上斗嘴,斗一次孤瞧得有趣,斗第二次孤就嫌烦了。”

君上把玩着手里的玉珠,淡淡道,“自己拿捏稳当,别让孤看到他因为这件事参你的折子。”

说罢翻了个白眼:“一个是军机重臣,一个是世袭王亲,为了报个私仇,弄得三岁小孩儿抢玩具似的。真当孤看不出来。”

慕容怜:“……”

旭日东升,晓光破暗,随着城民陆续起床出门,谈天唠嗑。昨夜红颜楼出的这桩血案很快就泄了出去,并且迅速传遍了王城,成了帝都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热火的谈资。

一时间,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聚在一起,竟都能说出些门道来。

“就一晚上,整个楼里的人几乎都死了,好惨呐!”

“哎呀哎呀!天啊!那凶手抓住了吗?”

“早跑了!跑之前还在墙上题诗一笔,写的是‘易得千金无价宝,难寻一夜七次郎’!”

“我听说的版本怎么是‘鄙人孤寂,诚纳妻妾’?”

“呃……谁知道呢,反正现在红颜楼已被重重封锁了,除了调查此案的人员,谁也进不去。不过要我说,不管是‘易得千金无价宝,难寻一夜七次郎’,还是‘鄙人孤寂,诚纳妻妾’,这听上去都像是一起劫色不劫财的案子。”

“莫不是一个有杀人怪癖的采花贼?”

越传越玄乎,到最后居然有位说书先生掰扯出了这样一种说法——“红颜楼浊气太重,惹上了一个好色厉鬼,趁着月黑风高杀人夜,跑进楼内,嘿嘿,男的,先杀后奸!女的,先奸后杀!那厉鬼勇猛异常,一晚上奸杀红颜楼七十余众,生冷不忌,居然连年过半百的虞长老都没有放过!”

一众茶客目瞪口呆。

“太丧心病狂了吧。”

茶客中有个人忍不住噗地笑出声:“哈哈哈哈!!!”

“岳小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嘛。”

“哈哈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就是闲得慌的岳辰晴,他乐道,“听了那么多版本,还是你的最好笑,一晚奸杀七十余众,大兄弟,那采花贼怕不是勇猛,而是早泄吧哈哈哈!!”

本来挺骇然的气氛被他这么一搅,霎时全都破坏了,人们都笑着摇头,就连姑娘们也掩着嘴窃窃发笑。说书先生被弄得好生尴尬,偏对方又是岳家小少爷,不能逐客动怒,只得陪笑着说:“是,是,岳小公子说的是。”

遂《采花贼威猛,夜御七十众》这出戏,在岳辰晴的一力改编下,变成了《采花贼早泄,怒杀青楼客》。

城里没心情听这番议论的,大概也就是那些遇害客人的亲朋,忙到焦头烂额的禁卫、神农台一众,以及羲和望舒两位神君。

望舒府内,一名随扈低头道:

“主上。您要提的落梅别苑的佣人来了。”

慕容怜刚抽完两筒浮生若梦,精神正沛,说道:“好,你让他进来。”

佣人匆匆入堂,跪在慕容怜汇报:“小奴见过望舒神君,神君万安--”

“行了行了少废话,我问你,你和那个落跑的厨子是住一个屋的吧?”

“是的。”

“来,你跟我说说,那个厨子,平日里都是个什么德性啊。”

佣人道:“呃……那个厨子是五年期就被送到别苑内的,平日里不爱说话,有些猥琐,总是独来独往。”

慕容怜问:“此人有没有和青楼女子结怨的过往?”

“结怨倒是没有。”佣人答道,“但是听说他在燎国的时候挺好色,看到漂亮姑娘就想着要占为己有。据说还睡过他结义兄弟的老婆。”

“……”慕容怜感叹道,“是个色胚啊。”

一面这么叹着,一面想,或许民间的说法没错,那个厨子没准就是有某种变态癖好的好色采花贼。不然他留那五个女人在自己身边是为什么呢?

慕容怜又问:“他和顾茫呢?可有往来?”

“看上去是完全没有私交的。”

“……”慕容怜沉吟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奴仆退了之后,慕容怜又和随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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