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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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絮絮而落,降在房屋花草上,瞬间就燃烧起来,诸神无处可躲,抱头鼠窜,然而跑了一段,突然发现那火对自己没什么效果,直直穿透身体落在地上,并不会伤及自己分毫,一时又都呆住,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天帝低声道:“璇玑心存良善,孤十分感激。”

璇玑淡道:“这是你和白帝的过错,和其他人没关系,他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不分是非的小丑而已。你现在感激我,回头一定会恨死我。”

天帝先时不解,然而他毕竟有大神通,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她是要把昆仑山烧成秃山,让这些神仙再也无法来到下界。那火越烧越高,顺着天顶的祥光窜上去,一直烧到天界。看样子,她还打算把天界也烧个稀巴烂。

天帝又道:“你不伤性命,已是以德报怨,孤依然深深感激。”

璇玑笑了笑,道:“我怎会不伤性命,你躲在帐子后面,火烧不到这个神殿,我也看不到你究竟是什么模样,就算想伤也伤不了你。你是天帝,我动不了你也罢了,但白帝的命,我怎会放弃!”

她放下琉璃盏,执剑下台,一步步朝白帝走去,毫不留情,显然是要将他斩死在剑下。天帝纵然不忍,却也只能在帐后轻声叹息。修罗心有执念,认定的事情便是认定了,纵然她今世为人,这本能却也改不了,天帝有心劝解,又岂能劝动她。

璇玑一直走到白帝面前,定定看着他,道:“拿兵器吧!”

白帝摇了摇头,将衣衫一扬,跪坐在地上,低声道:“寡人引颈待戮,绝不反抗。”他解开外套上的系带,露出胸膛,又道:“卿是要斩首,抑或者是剜心,寡人绝不皱一下眉头。”

璇玑低声道:“拿兵器!你是小看我,还是小看你曾经的兄弟?”

白帝惨然一笑,道:“寡人昔日亦是用卑鄙手段来降伏计都,今日计都何须再谈公平。”

在幻境中,听他叫计都这个名字,还不觉得如何,现在他当面又唤这个名字,璇玑本能地心中生出一股感慨。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说中了心魔的人是她,到最后,有心魔的人却是白帝。倘若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曾经的罗计都,他一定会先问他一个问题,譬如:君到底有没有将吾当作过兄弟?再譬如:在君的心里,吾究竟是怎样的地位?抑或者是:君有没有后悔过对吾做得这一

可是她什么也不会问,她已经不是罗计都了,她是褚璇玑。

“以前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啦。”她轻声说着,举起手里的定坤剑,“罗计都已经不是当日的他,你却依然是当日的你。你这个可悲的人。”

她手起剑落,便要用定坤饮尽仇人血,忽听殿后传来一个叫嚷声:“哇!这里没火!万幸万幸!”

璇玑不由一愣,急忙回头,只见殿后飞快绕出两个人,个个都是满脸黑灰,狼狈不堪的模样,当头那人看到白帝,脸色顿时一变,再看到举剑站在白帝面前的璇玑,突然瞪圆了眼睛,眼珠子险些滚出眼眶。

“璇玑!”

“臭小娘要做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吼起来,居然是无支祁和腾蛇两人。外面火焰奔腾,他们浑身都发黑,看上去十分狼狈,但很显然没受到半点伤害。璇玑心中一阵狂喜,急道:“是你们!你们没事吗?”

话音未落,突然见到腾蛇身后又绕出一个人,对比着无支祁和腾蛇的狼狈,那人显得神清气爽,连根头发也没乱。

这回轮到她的眼珠子要掉出来,惨叫一声:“司凤----”

声音没停,人已经冲了过去,扑进他怀里,定坤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她哪里还顾得。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三十章 琉璃(十)

禹司凤也对在这里遇到她感到十分惊愕,待得那个人扑进自己怀里,本能地扶住她的肩膀,茫然唤了一声:“璇玑?”

不等她回答,他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脸,奇道:“这里不是阴间了?你们……都没死?”

璇玑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哪里还听得清楚他说什么,一旁的无支祁笑道:“方才我和这白头发小子在这里乱窜,要找天帝,谁知道天上突然开始落火,落人身上倒没事,但周围都烧起来,也难免要伤亡。我说咱们只顾自己,走人吧,这小子不肯,非要回去把他以前的同僚神仙们找个安全的地方放起来。回头我们见其他屋子都在烧,就这里没事,这不,你看看,人都带过来了。”

他指着后面地上,果然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神仙,都被一张巨大的网网起来,腾蛇力气大,拖着他们硬是一路走过来,居然面不改色。只可怜了这些神仙,昏睡中被他这样粗鲁地拖着,身上脸上也不知被撞出多少淤青红肿。

璇玑终于冷静了一些,揉揉眼睛,问道:“你们……没杀他们?”

无支祁笑了笑,往白帝那里翻了个白眼,道:“这些天帝啊白帝啊黑帝的,就盼着老子多杀几个人,他们好给老子定罪。我偏不让他们如意,还真以为老子是只靠蛮力的傻子吗?”

腾蛇在脸上抹了一把,结果黑的更黑,白的也黑了,他叹道:“好在这该死的天火不会伤人,真要是下火雨。应龙那家伙出现也没用了,这火可不是他能灭的。不晓得是哪个家伙没事放天火玩!都烧到天界去了!”璇玑淡道:“火是我放地。”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怔怔看着她。盼她解释一下。璇玑想了想,又道:“一言难尽……你们和司凤怎么会在一起的?”

无支祁道:“我和白头发小子刚闯进这个神殿。那鸟妖小子就出来了,看到我们也不吃惊,劈头第一句就是你们也死了?真是让人莫名其妙。”禹司凤只好说道:“我当时被那束光送去了阴间……这个也是说来话长,和紫狐道别之后我以为会回到天界,谁知落地之后又是阴间地牢。那元朗还在喋喋不休地骂人,我便只好推门走出去,刚出来就遇到了你们……原来这里已经是天界了?”

他还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好像不太相信自己莫名其妙走了一趟阴间又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无支祁听他说到紫狐和元朗,眉头连着跳了两下,张口似是想问,结果却没问出来,只长长叹了一口气,朝殿上望去。见四周纱帐垂下。白帝形容凄凉,跪坐在那里,平日地风采半点也没有了。他也十分好奇,拉过璇玑低声问道:“喂。我们来之前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连白帝也给你打哭了?”璇玑没有说话。在见到众人都平安无事之后,她的杀气似乎消失了不少。天帝说得也没错。她这一生已经有了更重要地人,懂得了珍惜与忍让,司凤也说过,前世与今生是不同的,纠结在过去的岁月里,只会让人失去最珍贵的现在。

或许从另一个令人伤感的角度来说,她也要感谢白帝地残忍,否则罗计都永远也不知道做人是怎样的,也更不会有褚璇玑的存在。

一个真正幸福满足的人,是不会去抱怨哀叹,斤斤计较的。以前她还不明白,如今却懂了。她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从修罗到战神,从战神到凡人,每一步都孤零零,充满了血腥与背叛。所以她对自己眼下拥有的一切会无比珍惜,想到以后的生活,亦是感到一种满足。

这种满足与温馨,很容易就磨灭人的斗志,那一瞬间,她真地想说,让一切都过去吧。她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放在心里只是一个负担。对的,错地,何须那样分明----想必罗计都也不希望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惨死。

璇玑张口,正要说话,忽听案上琉璃盏一阵微鸣,其中地斑斓火焰竟然穿透了琉璃盏,一跃丈余。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璇玑更是第一次见到琉璃盏发生异象,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罗大部分地魂魄与心都被锁在琉璃盏里,莫非也已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

容不得她多想,那琉璃盏骤然飞起,像抽出剑鞘地宝剑,贯日的长虹,穿杨的利箭,快得几乎令人看不清。白帝只听头顶一阵风动,抬头看时,却见那琉璃盏直直撞了上来,额角“砰”地一声,被它狠狠砸中,登时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白帝本能地抬手捞住那琉璃盏,顾不得头破血流,将它捧在手里,低头观看。额上的鲜血一滴滴滴在琉璃盏上,那满满的快要溢出的斑斓火焰终于渐渐平静下去,在琉璃中来回游荡,像是怨气渐渐得到了平息。

白帝颤声道:“计都,你原来在这里吗?”

琉璃盏自然是不可能说话回答他的,只是里面光芒变化万端,竟真的生出一股灵性来,应和着他的话语。

白帝禁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小弟我……做了一件大错事!”

腾蛇见一向丰神俊朗的白帝居然变得这种狼狈模样,脸上又是血又是泪,衣服也乱糟糟的,心里十分难受。白帝一直宠他,犯了什么错也不会与他计较,像对待一个顽皮的晚辈,他心中实在是将他当作了一个可亲的长辈,而不是阶级森严的帝王。如今见他这般模样,他忍不住上前要去搀扶,一面低声道:“白帝,您先起来吧。”

无支祁最灵敏,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急道:“别过去!”

那琉璃盏的色泽渐渐变得妖异,就连见识多广的无支祁也从未见过变幻这么频繁剧烈的颜色。简直就像一团迷离地怪梦,不可捉摸。无法靠近。白帝的鲜血与眼泪滴在上面,聚集在盏上一个花纹的凹槽里。那色泽变得更加激烈了,激烈到众人都以为马上就要幻化出什么奇迹,或许罗计都要复苏,抑或者是开口说话。

璇玑心中也是迷茫万分。当日白帝将罗计都拆开。琉璃盏做罗,她成了计都,事隔上千年,罗与计都才终于相见,而想象中地合而为一并没有出现,兴许是计都本能地排斥罗,也可能是罗察觉了今世的计都已非当年修罗,不予以相认。璇玑心中要杀了白帝,了结这段恩怨。而琉璃盏做出这么大地反应,难道当真是不愿她杀了他?

她心中有些感动。修罗炽烈的感情,延绵了上千年也不曾消退。是不是她就算明白白帝的一切作为,也不忍心怪罪于他?她不过是将他的脑袋砸出一个洞。其实心里大约已是爱多过恨了。

白帝双手颤抖。捧着琉璃盏,低声道:“昔日与计都兄长醉凉亭。笑谈风月的日子,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琉璃盏当然还是不会说话地,只是色泽急速变化,如梦似幻,渐渐竟显得十分杂乱,看久了只觉那光泽会勾人心魂。

突然,那诸般天魔变幻霎时静止,琉璃盏化作一片纯粹的白色,紧跟着“咔嚓”一声脆响,那琉璃盏轻轻裂了开来。白帝眼睫微扬,像是想去按住裂缝,然而那裂缝中细细冒出一绺五彩的火焰,轻轻靠在他的指尖上,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吞噬在骤然炽烈的五彩火焰中。

腾蛇大惊失色,摔脱了无支祁的桎梏,扑上前想要抢救。无支祁硬是拦住他,最后干脆一脚将他踹翻,踩在脚底,不让他动弹。

“你这傻瓜!上去送死吗?那是修罗的报复!”无支祁厉声说着。

五彩的火焰妖异地将白帝整个人吞噬在其中,他先是浑身一颤,面露苦楚之色,紧跟着,却渐渐化为安详,双手合于心口处,低声道:“很好,我等这一日,也等了很久。”他掌心一扬,寒光微闪,手里竟多了一把匕首,正是当日他用来斩断罗计都脑袋的凶器。

看起来他好像是打算用那把匕首了结自己,然而没等他动手,那匕首便在火焰中化成了灰烬。白帝长叹一声,双目渐渐合上,身上地衣物尽数化成灰烬,只有额上一点金印,闪闪发亮。

无支祁忽觉肋下突突乱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急着跑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策海钩骤然一亮,竟不知何时钻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卷,流星一般刺过去,从白帝头顶灌入,将他钉在地上。

众人纷纷低呼,也不知是该上去救助,还是掩面不看这等残忍的场景。鲜血在地上乱铺,像无数条鲜红的小河。白帝忽而展眉一笑,轻道:“我这便去了,六道轮回,重新走过一遍,体悟大道。”

言毕,他额头上地金印突然便失去了光泽,整个身体也在一瞬间化作了黑灰,随着火焰上下翻腾,纠缠不休,就像他与罗计都的相识相遇相离,个中恩怨情仇,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地。

众人静静看着这惊心动魄地一幕,谁也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五彩的火焰渐渐熄灭,琉璃盏也早已被烧成了灰,被白帝拆出来地罗,竟然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来报复,委实出乎璇玑的预料。他们都以为罗计都选择了宽恕,谁知千年下来,她心中依然藏着最深沉的怒火,终于还是让仇人死于自己手中。

殿外的天火也渐渐停息,不再落下,昆仑山与上方天界的大火却依然熊熊,没有半点熄灭的兆头。璇玑怔了很久,终于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体,在满地的灰烬中轻轻摸索,不知是要找什么。

天帝在帐后发出一个幽幽的叹息,轻道:“他们……都走了,谁也没有留下。”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三十一章 忘却三生(一)

璇玑仿佛没有听见,她还是在地上轻轻摸索着,喃喃道:“罗……也不见了?去哪儿了?我还没有……还没有……”

她还没有真正感受一下完整的生命,谁知罗计都被分开的两个部分,再也没有合并的那一天。她以后永远只是一半的那个计都,而罗,从此与她无关了。

她深深吸一口气,只觉心中莫名感到无比酸楚,竟是恨不得痛哭一场。

天帝道:“各自去轮回,各自转世,从此两不相干。”

璇玑摇了摇头,忽觉肩上有人轻轻按住,回头一看,却是禹司凤。他纵然对发生的一切都是一知半解,却没有多问,只低头看她。璇玑只觉所有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对象,叫了一声司凤,起身死死抱住他,泪如泉涌。

到最后,还是罗自己报的仇,想必当时她靠近琉璃盏的时候,罗便已知道了她心头的犹豫。她这一生已经有了太多需要顾忌的人与事,再也不能像做修罗或者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黑白分明。做人的可悲之处,或许便在这里了,纵然无奈,却也没办法。她也学会了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来为自己打气,内心却已经知晓在乎是什么。

“我变了,可是罗你永远也不会变。”她低声说着。罗计都,做修罗的时候亦是快意恩仇,走到终点的时候也毫不拖泥带水,修罗永远也不知恐惧,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她褚璇玑。从此刻起也彻底脱离了修罗的身份,成了一个真正的凡人。

腾蛇大哭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形象。无支祁也懒得理他。转头对帐后地天帝说道:“喂,天帝老儿。那时候偷走你家的神器是我不对,杀了天界那么多神仙,也是我的错。均天环已经被我捏碎啦,这又是一条罪状,我本来是打算见到你。把策海钩还给你,不过你也看到了,策海钩被烧成了灰,这条罪状可不是我地错。你老人家要定罪就赶快定罪,这回再去什么无间地狱油锅地狱,老子也是伸头一刀,再也不跑了。”

他这话一说,璇玑他们都吃惊极了。璇玑急道:“你……你来这里……就是要说这个?来自首认罪的?”

无支祁咧嘴一笑:“废话,不然你还真以为老子是要上来谋反地吗?这等腌劳累的事。我可干不来!”

天帝在帐后沉默良久,道:“廊下诸多神将,都是你与腾蛇相救的。好教他们免受天火焚烧,孤对你二人的大义。十分感激。”

无支祁把手一摆:“好啦!别那么多废话。我顶不爱这套!快,要杀要剐。赶紧的!我这急性子可忍不得!”

天帝又道:“此次你与腾蛇救人,昔日杀神将之过,可以抵消,然而偷取神器,毁坏均天环之过,仍是要追究。还要加上神巫居住地山头为你所毁,所喜没有伤亡,否则便要罪加一等。”

无支祁先是摇头晃脑地听着,待听到神巫没死,不由瞪圆了眼睛,叫道:“没死?!不会吧!靠,这回的买卖不划算了!居然没死!”

天帝道:“孤岂会任你在昆仑山行凶。那紫狐之死,乃是她的命数,纵然神巫不杀她,她备受情欲煎熬,道行皆损,也活不过几年。孤亦知道你素来心高气傲,此事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此事究其根本,乃是你们擅闯昆仑山导致,然而最先的原因还是孤与白帝的一个赌约,诱使你们找来,所以也怪不得你们。那擅自出手伤人的神巫已被关押起来等候审问,必然让他受到惩罚,孤言出必行,你也不要再追究了吧。”

无支祁倒也知道天帝委实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物,于是点了点头,又加一句:“要狠狠地惩罚!最好也把他一掌拍死了!不过……你说什么赌约,是怎么回事?把咱们诓到这里,就是因为你们俩那什么劳什子的赌约?”

天帝沉吟片刻,才道:“璇玑,其实自你今世投生为人,孤与白帝便时常暗地观察你。你的命数不在天定,孤也看不透你地未来。先时你怨气冲天,孤便委托后土大帝将你回归修罗道,只盼你回归故土,怨气稍解,谁知竟是大失误,若不是当日孤与后土大帝详谈,只怕孤还看不明白纠结所在。今世让你做人,一是缓解你的痛苦,二来孤亦有私心,只盼人间生活将你的怨气冲淡,将来天界不至于遭遇报复覆顶。”

璇玑嘴角微动,苦笑一下,没有说话。但,到最后他们都看错了,不是吗?所有人都以为怀恨报复地人必定是她,谁知那放置了千年的琉璃盏,融了罗地魂魄与心,才是真正满怀怨气毫不犹豫地那个,只因她是最纯粹的修罗。

“孤亦未想到,那琉璃盏居然生出了灵性,可见天下万物本都有灵,奈何如今天界……就连孤也一样,都变得目光短浅,只知放眼在人身上。”天帝很是感慨,过一会,才道:“孤与白帝见你年纪越长,处事也愈加圆滑,只是独处时,仍与做战神之时没有区别。白帝对这种情况十分心焦,他过于在乎天界安危,以至于中了心魔,加上你与无支祁走得太近,前世地记忆难免会被勾起。后土大帝虽然抽走了你的回忆,但人之心何等精妙,纵然是琉璃,也无法琢磨透,你对前世的事情接触多了,总有一天会想起一切因果。白帝认为你一定会报复,孤却认定你必然有所改变,于是二人便打了个赌,与其提心吊胆等你找来天界,不如将你召唤过来,所以白帝便派人下界传旨,并将鲛人亭奴带回天界,作为诱你上钩的饵。”璇玑道:“不止这样!你还派人去挖了柳大哥的天眼!害他差点死掉!还来抢均天策海!结果又害死了许多离泽宫的人!”

天帝叹道:“孤并没有派青龙去取回天眼,青龙素来争强好胜,某日听说天眼被一凡人偷走,便念念不忘,时常来请命去取回天眼。当日她又来请命,刚好朱雀请命去取回均天策海,于是孤便让她一同下界协助,谁想她居然将天眼挖出。那天眼命定是属于柳意欢之物,否则天界宝物岂会由他拿走?不过挖出也好,他妖力有限,天眼放在身上,不出三年便要力枯而死,如今取出,还能再活十年以上。金翅鸟一事,孤亦已得知,朱雀青龙二人之罪,孤不日便要下谕处罚。”

璇玑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嘴快了,柳意欢还等在龙门那里呢!青龙要一被处罚,肯定没个百儿八十年的不能下界,他最多活个十几年就要死了,哪里能等得到?不过转念一想,青龙残忍无赖,谁都不喜欢她,等不到最好,省得柳大哥和这么讨厌的女人双双对对,看着就没意思。

“起初孤与白帝的赌约是一盘玉棋子,他赌你必然会报复,孤赌你会放下恩怨,谁输了,那玉棋子便归谁。没想到,胜负未明,白帝却走了,这赌约,到头来还是成空。”

璇玑没有说话,其实他们的这场赌约,是双赢。她当时真的有放弃报复的想法,所以天帝赢了,然而最后报复的是成为琉璃盏的罗,罗计都本为一人,所以白帝也赢了。只是事到如今再看这个赌约,难免感到天界的那种盛气凌人与高高在上,她非常不喜欢这里,很想立即就离开,不过转念想到自己发怒把昆仑山和天界烧了个大半,心里到底还是舒坦些的。

无支祁叹道:“你们的赌约啊恩怨啊,说完了吧?到底什么时候才来给我一个答复?”

天帝道:“孤说过,杀害神将之罪抵消,毁坏山头之罪亦可抵消。你所犯之罪,便是偷取与损坏神器,外加擅自逃脱监管。孤念你一片英勇直爽,胸怀霁月,此次不再打入无间地狱,押入天牢关押两百年,便可恢复自由。”

无支祁摸了摸下巴,嘻嘻笑道:“那敢情好,天帝老儿果然厚道!不过我还有个请求……将我关在地府的牢房里可好?这天界,呆得我浑身不舒服,吃饭也没滋味……”其实他是听说紫狐在阴间,想去看看。天帝笑道:“口腹男女乃为两大欲,岂可轻犯。你聪明伶俐,只要下苦功修行,来日必成大道,何苦贪这二欲。”不愧是天帝,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伎俩。

无支祁叹道:“老子生在这个世上,长着嘴是要吃饭,叫美女,来享受,才不稀罕做什么神仙,你老人家不用操这份心了。”

天帝道:“顽固不化,也罢,天界亦容不下你这等泼皮耍赖的人物,便依你,孤将你转交给后土大帝,由他处置。”

无支祁哈哈大笑,装模作样地对他一鞠躬,唱喏道:“多谢天帝!”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三十二章 忘却三生(二)

一语未了,只听殿门外喧哗声如山,诸守卫显然是找来了这里,发现一片废墟中只有这座神殿毫发无伤,狂喜之下纷纷叫嚷起来,奈何天帝设下了界,谁也进不去,只急得要撞门。

璇玑脸色大变,瞪向帐后,不知这天帝是不是要食言,仗着人多将他们抓起来。

天帝道:“无支祁,你且与他们去吧。孤嘱两员神将押送你至邑都,交由后土大帝发落。”

无支祁答应一声,利落地过去开门,手刚碰到门框,只听“砰”地一声,紧跟着咣当巨响,却是那殿门被众人从外面撞翻了,砸落在地,众人和地上腾起的烟尘一样,席卷而入,眨眼就把无支祁围在当中,恨不得用兵器把他刺成马蜂窝。

“大胆猢狲!你敢对天帝做什么犯上举动?!”有人厉声喝问他。

无支祁只是笑,并不说话。众人又发现了殿后躺倒一地的神将,眨眼又把璇玑和禹司凤围在当中,刀剑亮闪闪地,对准这几个罪人。一人又叫:“天帝!您没事吧?”

天帝在帐后道:“撤开,不得伤害他们。将这些神将扶出去。”

那些人半信半疑,犹犹豫豫地将倒在地上熟睡的青龙他们扶到外面,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属下们找遍了昆仑山也不见白帝的踪影,是否与天帝在一处?”

天帝闻言,却叹了一声,声音甚是沉痛,半晌,方道:“他……已自去轮回。重新成道。白帝一职暂时空缺,明日孤自会昭告天界。”

众人大吃一惊,所谓去轮回。就等于是死了。白帝死了---这是什么兆头?!腾蛇方才一直将惊痛憋在心里,这会听到天帝说他自去轮回。重新成道,心中不由大痛,忍不住痛哭出声,昔日里他对属下的宽厚仁爱一一掠过心头,他哭得几欲晕过去。众人先时还不敢相信。待见到腾蛇哭成这种样子,又见地上一摊随风散开的灰烬,莹莹絮絮,犹如一粒粒极细小的琉璃砂,灵性尚存,终于相信白帝是死了,那便是他的骨灰。一时间众人都大哭起来,有人想到能用火将白帝烧死地,唯有璇玑一人。再也按捺不住,提戟便朝她刺去,天帝亦来不及阻止。

璇玑犹在发愣。那方天戟刺到面前也没反应,腾蛇突然暴起。抬手抓住那方天戟。沉声道:“不要乱动!”话音未落,那方天戟早已被他掌心的火焰烧化。断在地上。众人知道他的厉害,也知道他现在是璇玑地灵兽,与谋反派是一类,只得在后面破口大骂,但谁也不敢擅自出手了。

璇玑怔怔抬头,只见腾蛇的侧面,长长地睫毛上湿漉漉,泪水遍布。他并没看她,也没说话,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知与他说什么。白帝之死虽然不是璇玑出手,但她此前亦有杀他之心。琉璃盏是罗,与她也没什么区别,原本都是一人。

她低下头,轻道:“腾蛇,你怪我吧。”

腾蛇一愣,奇道:“怪你……为什么?”

璇玑也是一呆,“你……不知道那琉璃盏和我……我们是……”

“是什么?”腾蛇更奇怪了。

“不……没什么……”原来他不知道,璇玑叹了一口气,道:“回头我再和你仔细说。腾蛇,咱们的契约如果要解开,必须得斩了我一条胳膊,我心疼,想必你也不愿。这样吧,我允许你永久离开我身边,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不再受契约所累。”

当时她给腾蛇规定的期限是三日,三日内不回到主人身边,灵兽的神力就会渐渐枯竭,所以腾蛇的头发也变成了暗红色,如今她说出允许永久离开,按照自己地心意行动,除非璇玑死,他这个灵兽也得跟着死,其他倒也和解开契约没什么两样。

腾蛇心中烦躁,胡乱点了点头。若在以前,他必然要开心得大叫起来,可是如今白帝死了,他只觉像是自己一个父辈过世,那种伤心无法言喻。做神仙的,除非发生修罗袭击那种战争,否则便没有生老病死之苦,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死亡”,“轮回”是怎么样的,那些属于卑微的凡人,听来就像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可以毫不在意,拿来说笑,甚至害死几个凡人也不过是去“轮回”,长久的生命是不会截断的。

如今他终于明白,生与死并不是那么简单冰冷的东西,一个死亡带走的不单单是生命,还有亲密之人所有地感情与遗憾,以及种种回忆。不可玩弄轻视生命---天帝的话曾被他当作耳旁风,任性妄为,现在终于明白其中沉痛的含义。

“腾蛇!你帮着这些谋逆,杀了白帝!”方天戟被烧断地那人,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

腾蛇不欲与他争辩,只摇了摇头,弯腰将地上的骨灰还有烧化地琉璃盏残骸收拾起来,撕下衣襟包好,小心放在胸口。这个动作一下提醒了无支祁,赶紧举手叫道:“哎哎,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天帝,不好意思哈!能不能让我先回一趟人间?我有点事要处理,保证马上就回来!”

天帝总是拿他这种惫懒地性子无法,只得问道:“何事?”

无支祁拍了拍胸口,紫狐的骨灰还放在那里,说道:“我有个朋友……就是被神巫杀死地那只小狐狸,我想把她的骨灰埋了。”

天帝居然没生气,反而赞道:“理应如此,凡人有情,你与她虽然身为妖类,多情之处,居然不让人。孤许你下界安葬骨灰,一时辰之内便回。”

无支祁对着帐子咧嘴一笑,道:“我便知道,天帝果然是个大好人。我去啦!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眨眼就消失在殿外,有人想阻,手刚伸出,他便如一阵风一样,散了开去。众人急道:“天帝!此妖向来跳脱不羁,如今好容易捉住,怎么可以放他离开!何况白帝亦是死于这些人之手……”他们恶狠狠地瞪着璇玑三人,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们。

天帝道:“此事与他们无干,乃白帝自己心魔所致,孤心中伤痛,更甚于尔等,然不可以伤痛强加于人。”

众人又急道:“就算白帝之死与他们无碍,但昆仑山被焚烧,天界亦被烧得七零八落,此等大罪,岂可轻易饶恕!倘若传出去,只说堂堂天界如此无用,竟被下界几个狂人放火烧得一塌糊涂,天界脸面何存!”

天帝突然放沉了语气,似有责备之意:“昔日尔等便是太过注重所谓的天界脸面,才不将下界众生放在眼里,故而做下这许多错事!莫非天界便高人一等,可以恣意妄为,却受不得半点责罚?此次天火陨落,亦是一个警示!尔等速速放下尊贵为神的架子,严以待己,以免将来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众人被他说得鸦雀无声,只得灰溜溜地扶着昏迷的众神将退出殿外,只留几人看守殿内璇玑三人。璇玑犹豫道:“天帝……我、我们……”他们气势汹汹跑来昆仑山,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纵然大仇得报,心中却毫无快意。想来此件事中,最有快意的,竟然是化成琉璃盏的罗,他与白帝这一对冤家,共焚于修罗之火中,痛快淋漓,走黄泉路的时候,只怕也要大笑。

做人纵然有千般好,可她还是不由自主羡慕并怀念这种洒脱,快意恩仇,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才叫真正的自由与恣意。

禹司凤一直在观察,他来得迟了,并不清楚璇玑与天界的诸般纠葛,然而他向来聪明,从天帝的言行与璇玑的表情里,到底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此事甚是尴尬,只怕多说无益,便上前一步,朗声道:“天帝宽宏,此间事已了,再无牵挂。我等擅闯昆仑山,扰乱天界秩序,自知罪孽深重,还请天帝降旨定罪,绝不敢有异言。”

他以退为进,看出天界对璇玑有愧疚,却先放低了姿态,摆明是让天帝放过他们。

天帝却微微笑道:“多年不见,星君依然伶俐聪颖。只是凡间繁华,如今便忘了天界之清冷?”这话一问,众人都呆住。禹司凤更是一头雾水,茫然之极。

天帝感慨道:“星君曾是天河畔黎明最早升起的一颗星,每日勤勉,从无懈怠。昔日天河畔曾有化石织女每日织布,星君惑于其美色,便化成少年与她相识---此段过往,星君业已忘记?”

禹司凤极为尴尬,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这么一段过往,忍不住拿眼去偷偷看璇玑,只怕她不快活。谁知她面上突然一红,先是欣喜,跟着却是隐隐有些愤恨,最后又变成了淡然。

这诸般情绪变化更让他摸不着头脑,只得拱手道:“我……我早已忘却前世之事。”

天帝笑道:“星君与织女的私情为人揭发,便罚了星君下界历劫百世,今世却是投胎做了金翅鸟,孤亦没有想到,今日还能见到星君。”

禹司凤惶然道:“敢问天帝,在我身上下印,令我徘徊阴间是何用意?莫非与我前世有关?”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三十三章 忘却三生(三)

天帝笑叹:“星君下界历劫百世,所经历的自然比寻常人多数倍。当日将璇玑罚下界的时候,白帝突然提起星君你,星君对化石织女情深似海,每一世做人定要寻得面容与织女相似的女子才肯婚娶,因此世世孤独。白帝言道,这一世你二人如有机缘巧合,遇上了不知是怎样的情状,谁想一句戏言成真,你二人遭遇缠绵悱恻,分分合合,这一世终于了却星君之愿了。”

禹司凤好不尴尬,化石织女也好,星君也好,他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当日初见璇玑,便觉面善,日后朝夕相处,更是情思不可抑制,想来果真是因缘前定。那什么星君,说他痴情,他却独独爱织女的皮相美色,只要面容相似就好;若说他不痴情,何苦世世为人世世孤独,这一桩情事,真是乱七八糟,莫可名状。

天帝又道:“星君此生为妖,擅闯昆仑山之罪比凡人还要严重,是必死的罪名。孤特将你转移出去,一为爱护,二来,孤也想看看星君今世是怎样的脾性。孤令星君窥得多年之前的往事,也意在提点,星君莫非忘记当日璇玑进入地府,星君上一世的生魂得以窥见,登时难以忘却。星君历劫日期将满,本要回归天庭,只因当日地府惊鸿一瞥,连天界也不愿回归,更在在后土大帝面前起誓。誓言朗朗,未绝于耳,星君如今心愿得偿,却忘记了先前之事?”

禹司凤又是尴尬又是茫然,只得垂手道:“委实不记得了,却不知当日我许了什么誓言?”

原来他在地府里见到璇玑上辈子的生魂,不是让他了解其中的真相。而是让他记起当年自己一见之下如何心驰神摇,从而不知拿什么东西起誓,逼着人家再让他跟着下界做人。这回事当众说出来。实在丢人,纵然禹司凤一向稳重内敛。这会也是臊得脸皮通红,结结巴巴,不知如何自处。

天帝笑道:“当日星君在后土大帝与孤面前起誓,再做十世人,世世都要娶得璇玑为妻。后土大帝于是戏问星君。无凭无据,何必要替你造因缘,又将璇玑前世种种事迹说与你听,星君当时便起誓,娶不到璇玑为妻,宁可陪她坠身无间地狱,永不回归天界。孤与后土大帝为星君痴心所感,故而令你二人托生在人间,同为修仙者。然而娶妻之事。全看缘法,不可人力强行为之,星君今日与璇玑缔成姻缘。岂不是百世心愿得偿?”

禹司凤转头去看璇玑,她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此种情态,令人心醉。见他盯着自己。璇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瞪回去,悄悄用手指在脸上刮了两下,无声地对他做口型,那意思,大概是说他原来是积年的老色鬼,贪恋美色,连前途都不要了。

禹司凤又好气又好笑,想到自己前世这般趣事,其实和璇玑地身世毫无干系,但阴差阳错之下,居然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老色鬼”这三个字,想必要被他背上一辈子不得翻身了。

天帝又与禹司凤说一些他前世的事情,本来犯了男女之罪并不至于罚下界历劫百世,但星君这个人怪就怪在这一点,他死活不肯认错,觉得年少恋慕美色,双双对对乃是人之常情,却不曾想过他和织女不是人,是神,人之常情这一句,岂能用在他们身上。他面对众多责难坦然处之,毫不变色,此人地固执,和璇玑有一拼。

既然不肯认罪,那自然就要加重惩罚,因此他被罚历劫百世,从畜生道开始做起。天河畔的化石织女并不解情事,昔日星君化成少年来与她嬉戏,她也只当是解闷,后来发生了星君被罚之事,大约是将她吓到了,从此更加沉默寡言,最后郁郁而终,化身成了天河畔地一块青石。

星君历劫数世,死后生魂被拉去地府,得知化石织女神魂俱灭的消息,众人都以为他会大闹一场,抑或者痛哭流涕,不可开交,谁知他只长叹一声,道:“死了也好,做神仙的,谁又知道真正的死是什么滋味。她始终比我幸运一些。”

直到今天,地府与天界众人也摸不透星君对织女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此为诸神茶余饭后必定闲聊地话题之一,众说纷纭,莫可一是。

璇玑见禹司凤和天帝聊得投机,自己也插不上嘴,只得站在那里发呆,不防胳膊突然被人轻轻一碰,腾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不是说有事情要和我说吗?这会得空,说罢。”

璇玑见他神情平淡,和往常大不相同,心里便有点犹豫。腾蛇对白帝的感情,她略微知道一些,毕竟他们一个是灵兽一个是主人,相处了那么久,不可能面对面不说话,腾蛇若是开口,不是说美食,必定就是谈天界了。

谈到天界,白帝便是最多被提起的那个名字,在腾蛇的嘴里,白帝就是完美光明,睿智冷静,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他。他是个淘气的下属,总是偷偷溜出来玩,故意违抗白帝的命令,那其中,多少带着撒娇的味道,像个顽皮的儿子,希望引起父亲地注意。白帝也没有让他失望过,他纵然责罚他,斥骂他,但从来没有真正恼过他,所有人都说白帝宠他,倒也不是毫无根据。这样一个从来不会犯错,高高在上的人,其实却犯了最大的错误,藏着天下最可怕地秘密。这件事告诉腾蛇,他会不会难以接受?

璇玑犹犹豫豫,花了两柱香的时间,总算把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说完抬眼偷看腾蛇,出乎意料,他面色如常,只是略显得苍白,并没有任何激烈地反应。

“……就是这些了?”他低声问。

璇玑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因为白帝对罗计都做了这么过分地事,所以被困在琉璃盏里的罗便采取了报复,两个都被修罗之火烧成了灰。”

腾蛇跟着颔首,淡淡说道:“我明白了,果然,是白帝他……做错了,错得十分离谱……”一语未了,眼泪却掉了下来,他用手狠狠捂住,肩膀微微颤抖。璇玑忍不住想拍拍他地肩膀,安慰两句,然而想到自己的身份,她也曾想过要杀白帝,一时间却也找不到什么安慰的词,只能长叹一声。

腾蛇的肩膀被她一碰,骤然缩回去,他跳了老远,躲开了璇玑的手。

璇玑只觉尴尬又难过,无奈地看着他。腾蛇粗鲁地用袖子抹脸,好容易将眼泪都擦光,睫毛上还沾着泪珠,低声道:“我要留下来,你们走吧。”

璇玑心中不舍,轻道:“你是想以后再也不见我们了?就这样永别吗?”

腾蛇摇了摇头,有些茫然:“我不知道,但我现在不想见你。”

说完,他不顾天帝还在那里和禹司凤说话,飞快跑出殿外,眨眼就消失在遍地的废墟里。璇玑忍不住想追,天帝却叹道:“随他去吧,世上的道理,总要自己去体会,别人说得再多,其实也没有用处。”

禹司凤拱手道:“天帝,我等擅闯昆仑山……”

他是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所谓夜长梦多,毕竟是白帝死了,天界被烧了,天帝不追究也罢,天界其他人却对他们恨之入骨,再待下去,总是不好。

天帝未等他说完,便道:“也罢,你们下界去吧。此一番情事,何来罪,何来错?都是昔日因今日果,天界自作自受。”

禹司凤等的就是他这句,当下拱手行礼,转身想走,回头却见璇玑怔怔站在原地,他转念一想,立即明白无支祁还未回来,这一别,此生做人是无法再见了,只有等死后回归地府,做短暂的欢会。

天帝低声道:“璇玑,做人如何?”

璇玑微微一怔,跟着却展颜微笑,重生做人,十八年来苦涩甘甜仿佛一一掠过眼前。若说苦,自然也是极苦,人与人的相处,总归是苦涩的。但正因为有这种种苦涩,或是犹豫不决,或是孤独彷徨,或是被种种情谊绊住了脚无法潇洒自我,所以做人的甜蜜才显得分外醇厚难得。

做人有做人的无奈,做神有做神的苦涩,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十全十美的事情,从来也不会存在。但至少,她从此不会再孤单了。

她点了点头,笑道:“做人很好,从未有过的好。”

天帝亦安心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璇玑本想等无支祁回来再做一番话别,但眼下看起来,是等不到了。她只得和禹司凤向天帝拱手道别,在天界诸神虎视眈眈的怒目下,在一片残壁断垣的废墟中,离开了昆仑山。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三十四章 忘却三生(四)

走到一半,璇玑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掉脸就往回跑。禹司凤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得惶惶然跟在后面,跑到神殿门口,那些神将见他们又回来了,登时横眉怒眼竖起兵器,摆明了不会再让他们进去。

璇玑道:“我还有一件事忘了问天帝,请让我进去。”

那些神将谁来理她,她烧了美景如画的昆仑山,上方的天界只怕也烧得厉害,加上白帝莫名其妙死了,若不是碍着天帝的吩咐,他们早已冲上来将他二人剁成狗肉之酱。

璇玑急道:“让我进去呀!真的有事要问他!”

话音刚落,只听殿门吱呀开了一道缝,一个殿前服侍的力士缓缓走出来,低声道:“褚璇玑,你要问的问题,天帝让我来转告:鲛人亭奴早已放回东海之滨,并没有关押进天牢。昔日请他上来,不过是为了了解将军大人转世后的脾性。所谓连坐,并不存在。”

璇玑心中一松,却也奇怪,问道:“天帝怎么会知道我要问他这个?”

那力士道:“天帝无所不知。你要问的问题已经回答了,速速离开昆仑山吧。”

璇玑点了点头,回头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又问道:“亭奴真的被放回去了?没被伤害?”

那力士微微冷笑道:“天界如何会骗你。何况那鲛人也自有一些道行,他日只怕还要回归天庭加官进爵,如此人才,天界怎会加以迫害。”

言下之意,她来天界找麻烦都是无理取闹。多亏天帝宽宏大量才没追究她的责任,她眼下的追问都是不知好歹。璇玑并没与他们计较,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回首他们气势汹汹,一行人天不怕地不怕地跑来昆仑山。最后七零八落,只剩得两个人回来,起初的豪气也因为诸多波折被磨损得荡然无存。离开开明门地时候,仿佛是默契一般,璇玑和禹司凤互相打量一番。都苦笑起来。

“真是发生了许多事。”禹司凤轻轻说着,替璇玑把额上的乱发理顺,“不过还好,我们都活着,还能一起回去。”

璇玑眼怔怔地看着他,只是抿嘴笑,并不说话。禹司凤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弹:“笑什么?贼忒兮兮,一看就没好事。”

璇玑笑吟吟地走了几步,慢悠悠说道:“只可惜我不是那化石织女。星君白白追随了一场。”

禹司凤早知她必然要拿此事嘲笑一番,也不恼,淡道:“何苦执着那一场前世。与你我如今,又有何干。我既不会改名叫星君。你也不会改名叫罗计都。都已过去了。”

璇玑又惊又喜,低声道:“原来你已经知道我地前世了。那名字……你也知道了。”禹司凤笑道:“我在地府倒是看到了一些好东西,回头说给你听。”

璇玑点头:“我在昆仑山也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回头咱俩一起说。”

说罢,两人又是一笑。当日一人在地府茫然徘徊,一人在幻境中苦楚无法自拔,谁也不曾想过真地还能回来,这一切真的可以过去。

如今真的都过去了两人顺着赤水河,肩并肩一路往下走,走到龙门那里,果然见柳意欢还危襟正坐,动都不动一下,回头见他二人来了,柳意欢的表情如同见到鬼一样,暴跳起来,冲上前一把扯住禹司凤的袖子,吼道:“回来了?!没事?!”

他在下面等青龙,等得也是心急如焚,又担心璇玑他们出事,后来见到昆仑山烧了起来,火光冲天,心下更是黯然,只当以后大家真地要在地府团聚了,谁想他二人竟安然无恙地走了过来,他还当是自己在做梦。

禹司凤笑道:“没事,好的很。”

柳意欢心中一松,放开他的袖子,软软地坐回去,叹道:“老子被你们吓得又少了十年寿命。”

璇玑撅嘴道:“你找青龙做老婆,才是有多少年寿命就被吓得少多少年。”

柳意欢白她一眼,咕哝道:“小孩子懂个屁……来来,小凤凰,和大哥说说你们在天界干了什么好事……对了,无支祁和腾蛇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两个人,璇玑的脸色都暗了下来。柳意欢顿时觉得不好,回头惊愕地瞪着禹司凤,他急忙道:“无支祁他自愿服罪,继续回阴间服刑。腾蛇……想必是白帝的死令他打击很大,只怕短期是不会回来了。”

柳意欢又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老子又被你们吓掉五年的寿命,你们这些小崽子,老子本来就没几年活了,这个吓一吓,那个唬一声,老子的命都被你们给瓜分了。那白帝怎么会死?”

禹司凤简单将经过叙述了一遍,只是他对璇玑先前的遭遇并不十分清楚,加上他在地府的遭遇也有些离奇,故而都隐去不说。柳意欢越听越离奇,眼睛瞪得老大,奇道:“那琉璃盏倒是厉害地很!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它可是隐忍了千年,君子中的君子!”

说完又觉得奇怪:“琉璃盏好好的报什么仇?不就是块琉璃嘛,难不成以前被白帝失手砸碎了,就怀恨在璇玑淡淡一笑,轻道:“因为……我就是琉璃啊。”

柳意欢没听清,还在连声追问,忽听头顶一人笑道:“哟,你们都走了?也不等等我。”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无支祁眨眼就落在了地上,大约还特地洗澡换了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与以前那种邋遢地模样不可同日而语。柳意欢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玩笑道:“美男子,打扮这样好,去阴间看情人吗?”

无支祁哈哈一笑。道:“嗯,邋遢了一千年。也该干净干净。以后还不知要再邋遢多少年呢。”

璇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轻声道:“无支祁,其实你可以不回去的……”

无支祁摇了摇头:“大丈夫说一不二,老子可不干那种背信弃义地事。”他见众人都露出伤感地神情,依依不舍。便哈哈大笑起来,抬手在禹司凤肩膀上狠狠一拍,咧嘴笑道:“少来这么娘们地一套,老子可不爱看。以后总有相见之日,阴阳之隔,你我几个又何曾惧怕过。”

璇玑还想和他说一会话,他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能见到,说不定只有等她和司凤死了。到时候鸡皮鹤发地在阴间相见,未免不雅。

无支祁抬头看看天色,道:“不早啦。一个时辰快到了,我得回去了。”说罢纵身一跳。人已在数丈之外。利落干脆。璇玑追上几步,急道:“无支祁!”话到嘴边。只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支祁远远地朝他们摆摆手,朗声道:“过去地事就过去啦,别再胡思乱想!回头来地府玩,老子请你们喝酒!”

一语未了,人已消失,再也不见踪影。

璇玑心中伤感,怔在那里半天也缓不过来。禹司凤挽住她的手腕,柔声道:“他说得也对,过去地都过去了。咱们应当忘却三生,看以后的日子。璇玑,咱们第一个孩子,你想是男是女?”

他前面说地正正经经,后面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璇玑呆了半天,脸上突然一红,把手抽回来,白他一眼,急道:“谁……什么男啊女的!老色鬼说话总这样讨厌!”

禹司凤哈哈大笑起来,柳意欢也跟着笑,拍手道:“你们两个小冤家,也总算混到这一日了。司凤,我看你们也别等了,这便离开昆仑山,直接去少阳派,向褚掌门求亲,早点把这事定下才好。”

禹司凤奇道:“大哥不和咱们一起去吗?”

柳意欢眼睛一瞪:“我还等你家嫂子呢!”

禹司凤默然无言,璇玑急道:“你也是个色鬼!青龙有什么好?又坏又讨厌,看到人家漂亮你就不管不顾。什么嫂不嫂,我们才不认,你赶紧和咱们走!”

柳意欢还想辩解,禹司凤忽道:“不错,而且那青龙只怕也来不了,她私自下界抢了你的天眼,可不是天帝的命令,回头要责罚她呢,大哥在这里也是白等,和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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