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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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忍痛抬臂准备上马,一双手臂伸来将她抱到马上,紧接着他也坐在了身后。

见两人共骑,白凤神情一僵:“陆离,这样走得慢,会影响行程的。”

陆离拉着两匹马的缰绳,道:“你先走,我们随后就来。”

白凤红着眼圈盯了他片刻,将唇一咬,打马而去。

“达达”的蹄声响起,陆离放马徐徐前行,柳梢沉默不语,那双手臂将她稳稳地圈住,斗篷挡去许多凉风,本没有什么温度的怀抱也因此变得温暖了。

他终于开口:“疼吗,柳梢儿?”

柳梢闷闷地不作声。

“她经常这样对你,你可知道缘故?”

来了,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只会教训她!虽然这些年他从未说过她半句不对,可柳梢能感觉到他的态度,闻言将脸一扭:“知道知道,都是我的错!反正在你眼里,她才是对的!”

“哎——”陆离笑起来,“是呀,就是你错,你太弱了,才会受她欺负。”

自古忠言逆耳,指责你是希望你变得更好,好话敷衍你是因为你不重要,时刻哄你开心则是宠坏你的罪魁。

然而,有这么一个愿意宠坏你的人,是不是也是另一种幸福呢?

他的态度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被宠坏的柳梢只觉得这些话无比顺耳,心头如吃了蜜。

“柳梢儿要变强啊,”陆离叹气,“你现在把她得罪了,她可是会狠狠报复你呢。”

“有你在呀,反正她不敢!”柳梢得意,忽然一脸神秘地侧脸对他道,“其实我才不怕她,我很厉害的…”

身后的他弯着嘴角听她说话,斗篷帽低低地压下来挡风,遮住了眼睛,只露出高高的鼻梁与苍白完美的下巴。

柳梢顿时住口,脸一沉,想也不想就抬手掀掉斗篷帽。

紫瞳立现,光华幽幽,夺去所有风景。

陆离也没介意,笑着问:“你怎么厉害了?”

“没什么!”柳梢重新转回了脸,想那神秘力量出现的时机根本不受控制,说出来他肯定不信,于是柳梢掐掉这个话题,将昨晚阿浮君与诃那的事告诉他,问:“真的有寄水族吗?”

陆离果然知道:“祖先罪业,后人受难,寄水而生的妙音族。”

神仙是好的,妖魔是坏的,这个观念几乎已深入人心,柳梢见他没有反感的意思,心喜:“你也认为他们不坏?”

“善与恶,从来都无关种族,”陆离道,“但你也不必担忧,如今已无人敢轻视他们了,因为妖君白衣就是出身寄水族。”

“妖君白衣是寄水族的?”柳梢惊讶了。寄水族受水限制,离水必亡,连法力都依赖水,这样的族群再强大也有限,怎么可能产生统率万妖的妖君?

陆离叹了口气,语气里居然有一丝怜悯:“以牺牲为代价,换来希望,他摆脱了水的控制。”

柳梢听不明白,嘀咕:“可我为什么不怕妖歌呢?”

“因为柳梢儿厉害啊。”

“呸!”

两人加快马速,许久仍不见前面有白凤与杜明冲的影子,柳梢疑惑地取出地图看,发现脚下根本不是预定的路线,她连忙询问缘故,陆离才解释说是走的另一条捷径,天黑前就能与杜明冲他们会合。柳梢本就不想与杜明冲他们同行,于是放弃追问。

陆离选的这条路是废弃已久的旧官道,雨后山间轻云薄雾蒙蒙,少有人迹,唯闻鸟雀低鸣,两旁野草侵道。

“嗳,再过两日就到东海了,”柳梢碰碰陆离的手臂,想象,“听说青华山上有祥云紫气,日夜仙音不绝,九重殿就跟皇宫一样,真好美的!”

陆离附和:“是啊。”

柳梢转脸瞪他:“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

“听你说的。”

“你根本没听我说话!”

二人正在马上说说闹闹,前方忽然传来打斗声。

“什么动静!”柳梢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

陆离勒马停下:“过去看看。”

他说完就轻身跃走,柳梢连忙追上去:“我也要看!”

第13章海上仙宫

山石翻滚,尘土飞扬,五名武者将两名仙门弟子围在圈内,战得激烈。

被困的两名仙门弟子身穿长道袍,一个看上去年纪极小,才十二三岁左右,胖胖的很可爱,手里抱着块黑中泛红的玄铁。柳梢远远的便感受到玄铁发出的森然利气,分明天生宝物,她不用想就猜出了缘故,定是这仙门小弟子机缘巧合得了宝贝,却被这些武修者撞见,五人贪心,仗着人多要抢。

武道主修力量,术法起步高于仙门,武修者人多,其中有个还是高手,简直占尽上风,好在另一名青年仙长术法卓绝,沉着应变,护着小弟子力敌,无奈那小弟子力薄不足以帮衬,几次突围都未成功。

双眉平展,目光柔和,蓝白仙袍简单庄重,长剑幻化剑影,紧锁对方攻势。柳梢越看那青年仙长越觉似曾相识,仔细辨认片刻,她忽然又惊又喜地拉陆离:“哎呀!是苏信!是世子!”

那些武修者也已发现两人,不约而同投来警告的眼色,“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大家都懂,为首那人有意速战速决,朝苏信冷笑:“没工夫跟你们耗,识相的就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们手下无情!”

苏信紧抿着嘴未答言,旁边那小弟子气得发抖:“武道欺人太甚!此铁是我先找到,你们在青华宫所辖之地抢夺,敢是不将我们青华宫放在眼里!”

玄铁本非必要之物,仙门碍于共同守护人间的盟约,常对武道诸多退让,苏信本性宽厚,断无可能为一件宝贝就固执至此。柳梢先前还在疑惑,经这小弟子一说,她立刻明白苏信这次为何不肯放手了——此地是青华宫所辖,几名武修者在这里抢夺宝贝,就等于打青华宫的脸,事关师门颜面,别说苏信,换作任何人都不会忍让的,这场争斗的意义已经不再单纯,他们维护的不是那块铁,而是青华宫乃至整个仙门的威望。

武修实在太嚣张,仙门再忍让,还有句俗话叫“是可忍,孰不可忍”呢,真放任过了头,仙门弟子将来还敢出来行走么?世人若觉得仙门无能,仙道又如何延续?再说仙门可是有一位特别厉害的仙长,是他们运气好没遇到罢了…

柳梢驱除杂念,观察形势。

这些武修术法与自己不同,应该是武道北三脉弟子,武扬侯若知道此事,这五个家伙的下场就好看了,哼。

小弟子还在大骂:“真如洛师兄所言,武道沦落至此,我呸!没一个好东西!”

同为武修,柳梢也被划入“不是好东西”的行列,登时脸一红。

看来他并不知道苏信的身份,也难怪,听说入了仙门就与俗世断绝关系,青华商宫主定不会刻意公开,苏信更不会主动声张。

苏信并没认出柳梢,他护着小弟子力敌五人,忽见又来二人,皆是武者装束,不由大惊,察觉二人并非帮手才松了口气,却拿不准他们是否也会参与抢夺。他生性纯良,压根没想过怎么出言挑拨让两伙人自相争斗,反而因为担忧,出手添了几分犹疑。柳梢早就看出来,若非要护那小弟子,他完全有机会脱身。如今两人虽说未必会败,但一同安然离开也不可能。武扬侯果然清楚儿子的品性,这种品性通常会让他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这才是苏信啊!柳梢高兴。

她是杀手,做过坏事,可她依然喜欢苏信这样的人,因为自己堕落,更加尊敬美德。

柳梢也很庆幸,幸亏陆离选了这条路,不然苏信有个闪失,武扬侯岂会饶过自己四人?白凤跟杜明冲死就算了,自己跟陆离可犯不着赔命。

陆离走向战圈。

几名武修者本就防备着二人,见状微微变色,领头那人开口:“朋友想做渔翁?须知便宜不是人人都能捡的!”

陆离道:“哦。”

见他并无惧色,那人加重语气:“武修同道,低头不见抬头见,奉劝两位莫要多管闲事!”

陆离道:“哦。”

那人目露凶光,终于咬牙警告:“识相就别来找死!”

陆离道:“哦。”

那人愣了下,冷笑:“阁下莫非不会说话,只会唯唯诺诺不成?”

陆离道:“还有吗?”

柳梢和那个仙门小弟子同时笑出声,连苏信的嘴角也翘起来。

几个武修者青了脸,为首那人率先收招,四名同伴跟着住手,毕竟嘴上功夫跟实力是两个概念,对付仙门两个已难取胜,又加两人,再战必吃大亏。他们撤阵,苏信与小弟子立即冲出了包围。

不等苏信过来道谢,柳梢满脸兴奋地迎上去:“世…苏信!是我呀,我是柳梢!”

“咦,师兄你认识他们?”小弟子惊讶。

苏信也被她的热情弄得有点疑惑,语气带着歉意:“你…”

“你不记得我了?”柳梢大为失望,咬了咬唇,从怀里摸出个精致的小药瓶,“我是柳梢啊,这是你以前送给我的药。”

苏信盯着药瓶想了许久,目光终于柔和明亮起来:“是你!”

柳梢一直眼巴巴地望着他,闻言喜得连连点头:“是啊,就是我。”

旁边那些武修者顿时了然,难怪这两人会插手,原来他们是认识的,此番抢劫不成又折了气势,为首那人盯着陆离冷笑:“阁下报上名来,来日也好讨教。”

“你想找我算账,那可不行。”陆离笑着答了句,自顾自回去牵马了。

柳梢和小弟子捧腹大笑,苏信也忍不住别过了脸,那武者原想扳回点面子,结果险些气得吐血,硬着头皮丢下句“走着瞧”,带着四名同伴遁走。

小弟子保住玄铁,又见那些人吃瘪,顿时对陆离佩服无比,他年小,完全忘记了刚才骂过武道的事,跑过去朝陆离作礼,“我叫云生,师兄好…”他原想夸好本事,突然想起陆离根本没出手,待要夸好口才吧,偏偏陆离也没说多少话,他呆了呆,最后只得含糊过去:“呃,这回气死他们了!”

苏信也道:“多亏了陆师兄。”

陆离笑道:“我可没做什么,他们自己走了啊。”

苏信诚实不善玩笑,闻言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就他不正经!柳梢气得跑过去踩陆离一脚:“至少他们是被你气跑了呀!”

云生听得哈哈大笑,苏信也莞尔。

“就这么放他们走,让侯爷知道…”柳梢有些担忧,照武扬侯的意思,肯定是要杀了他们。

“这是我的意思,不必计较了。”苏信勉强一笑,低垂的眼帘掩去眼底的怒火与失望,他对武道的行为也很愤怒,更为自己出身武道而羞惭。

陆离没有客气见礼,显然是知道他不愿曝露世子身份,苏信正好办完事要赶回青华,得知武扬侯的安排,他心内也明白武扬侯派四人来的真实目的,奈何人已来了,只好等回了青华再写信商议。云生天真烂漫,听说二人是去青华宫“协助追查食心魔”,更加高兴,自告奋勇要御剑带陆离。陆离便让柳梢弃了马,在附近信站给白凤他们传了个消息,然后随苏信御剑前往青华。

与苏信重逢,柳梢喜悦无比,将平日的坏脾气全部收敛了,缠着他问这问那,苏信脾气甚好,又极有耐性,四人一路上倒也有趣。御剑的速度远胜骑马,原本六天的路程缩到了两天,四人顺利到达东海。

茫茫东海,烟涛无际,海鸟低飞,哀鸣声声。

长剑稳稳地贴着海面飞行,海风扑面,凉凉的,柳梢盯着脚底的波浪发呆。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海。

眼下正值深秋时节,也许是天气的缘故,海面上空云层压低,海水的颜色看上去显得有些黯淡,不似当年悠远开朗,深蓝的波涛笨重地翻滚着,那是压抑之下的沉静,仿佛在积蓄着可怕的力量。

海变了,因为看海的女孩长大了,长大的女孩终于发现,美丽的海也有如此危险的一面。

苏信抬手在虚空中划了几下,没多时,头顶便传来轻雷般的声响,柳梢连忙仰脸望,但见上空烟云迅速朝两边散去,犹如帷幕拉开,天光逐渐变得明亮。

仙门开,数峰巍然屹立于云端,如同悬浮的海岛。

没有大片的瑞气,没有耀目的金光,没有记载中壮丽雄伟赛过皇宫的九重殿宇,听不到传说中昼夜不绝的仙乐,只见七重新殿,群峰寂寞,依稀有几道浅浅的金光照山巅,几缕薄薄的祥云夹带着几丝淡淡的紫气在山峰之间飘荡游走。

残破的山头,崩塌的山崖,断裂的巨石,犹在诉说着当年仙魔大战的残酷,诉说着败者的酸楚、胜者的欢颜与无辜者的血泪,诉说着那场因问罪而降的毁灭性的天罚,诉说着为了守护六界碑,群仙齐心协力舍身抗天的悲壮历史。

自己造下罪业,终又由自己来拯救自己,可悲,可叹,可笑,却又如此可爱。

柳梢并没对眼前景象感到失望,她在路上就已听苏信讲过,那场天罚造成仙界地貌变动,无数灵脉改了流向,才使得青华山灵气消减,也许再过数年,青华宫就要迁移别处。柳梢既有心理准备,加上仙界景象到底与人间不同,头一次入仙境,她仍很兴奋激动。

苏信人缘甚好,守宫门的几个大弟子见了两人都笑称师弟,原来宫主商镜顾及仙武联盟与武扬侯的面子,将苏信收在了自己座下,而云生的师父乃是商镜最小的一位师弟,所以他辈分也不低。

“师弟不是去接洛师兄的么?”

“洛师兄呢?”

他们口里的“洛师兄”,柳梢也听苏信介绍过,难怪青华弟子们这么热切期盼,那可是昔日仙盟首座重华尊者洛音凡之后,南华剑仙派紫竹峰一脉传人,名洛歌。仙门没落,他是千年来唯一一个晋升天仙的弟子,得仙骨时仅二十三岁,只比重华尊者当初修成晚一年,他晋升后拒受仙尊之位,多次作主筹谋仙界大事,从未失败,名为弟子,地位却特殊。下月初九是青华宫劫后重建千年大典,青华南华两派一向交好,洛歌与南华护教万无仙尊提前过来道贺,苏信奉命前去迎接,哪知半途发现食心魔踪迹,洛歌当即率众人追查而去,让苏信先回来报信。

不出所料,几名弟子听了解释皆面露失望之色,待苏信介绍陆离与柳梢的身份,他们的态度明显就冷淡了,只客气地拱了下手。苏信自是尴尬,连云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柳梢看出那些眼光里的含意,也觉羞赧,于是她伸手拉苏信,想催他快点进去。

一名弟子有意无意地瞟了眼两人的手,突然道:“洛宁师妹昨日到了。”

洛宁是谁?柳梢疑惑。

苏信却明显地喜悦了,还没来得及说话,远处就传来呼唤声:“苏师兄,你回来啦!”

来人轻盈得像阵风,转眼就已至众人眼前。

那是个看上去仅十四五岁的少女,白色衣裳镶着带褶皱的白花边,足踏一柄缥缈剔透的碧绿色长剑。飘飘的白纱发带系乌发,雪嫩肌肤吹弹可破,瓜子小脸上嵌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神色犹带几分天真,十分讨喜,好似花中精灵。

少女收剑朝众人问好,众弟子纷纷露出纵容或爱慕的笑,显然很喜欢她。

“看我看我,洛师姐!”云生缠住她。

“我一来就想去找你玩呢,商伯伯说你出去了。”少女直摸他的脑袋。

苏信目光明亮,上前一步唤她:“洛师妹!”

“你回来啦,我哥哥呢?”少女也高兴地过来拉他,却发现那手早被人拉着呢,于是她停住动作,好奇地打量柳梢。

苏信简单地跟她介绍了二人,又对二人道:“这是南华派重华宫弟子,沧沙师兄之妹,洛宁。”

沧沙是洛歌之号,她是洛歌的妹妹?柳梢恍然,拥有不凡的身份与出色的外貌,这个少女真正是从小被所有人呵护着的天之娇女。意识到这种差距,柳梢便有几分酸酸的,对苏信的态度也有几分明了,想着就要放手。

“不愧是武道中人,这等大方,”旁边那弟子鄙夷地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苏师弟真是交游广阔啊。”

柳梢想也不想就知道说的自己,她本就不是个省油的性子,闻言哪肯退让,反倒扬起下巴装没听见,将苏信拉得更紧了——呸,洛歌的妹妹又怎么?洛宁好,她柳梢凭什么就要让人看轻?

苏信意识到不妥,奈何他自幼教养良好,实在不好意思推开柳梢,顿时涨红了脸。

见他迟疑,众弟子都明显不悦了。

洛宁倒没多心,乖巧地朝二人作礼:“陆师兄好,柳师姐好。”

看出她心性单纯不是假装,柳梢咬了下唇,将脸转向一旁,悄悄地放开了苏信。

苏信暗自松了口气,将洛歌的事大略解释两句,洛宁露出担忧之色,又不好将客人晾在一边,便强忍着没有细问:“商伯伯知道你们回来,现在冲虚殿等着呢,师兄快去回话呀。”

青华宫原有的九重殿在天罚中几乎被摧毁净尽,现有的七重殿多数是在旧址上新建的,少数则是在破损旧殿的基础上进行了修复,千年下来,翻新的痕迹也已经变得模糊,只能从一些木石上隐约看出区别。七重殿依山而成,层层往上,像是七个大台阶,自下而上依次为文始殿、洞灵殿、冲虚殿、通玄殿、悟真殿、清虚殿、道德殿,通常前三殿是接待客人用。

云生抱着玄铁直奔炼器处,苏信领着二人沿石级上行,路上偶尔跟相熟的弟子打招呼,大约行了千步左右,三人才到冲虚殿。两名等级较低的弟子站在殿门外,见了苏信都称师叔,说商宫主就在殿内,请客人也一道进去。

青华宫宫主商镜乃是现任仙盟首座,他站在殿门对面的高阶上,身穿紫色道袍,腰间挂着柄一尺长左右、似铁似玉的墨如意,人有点黑胖,长须及腰,面相威严,笑起来却很和蔼,看上去仅四十来岁模样,当然真实年纪就未知了。

苏信先简明地回禀了洛歌之事,商镜听得点头,也没多问,转向陆离二人。

苏信低垂着头不语,陆离便递上武扬侯的信。

商镜拆开信看几眼,笑呵呵地收起,问武扬侯好,然后命弟子带二人去安顿,又吩咐苏信:“你陪着过去吧,不可怠慢客人。”

三人退出来,发现洛宁还等在殿外,苏信知道她想问哥哥的事,不由迟疑地看柳梢。

柳梢忙懂事地道:“我们自己过去就可以啦。”

洛宁不好意思地道谢,拉着苏信走了。

目送二人御剑离去,柳梢忽然想起陆离,忙转脸看,只见他静静地跟在身后,浑身气质收敛得一干二净,他自从进了青华宫就很少说话,几乎成了一个影子,不仅商镜与洛宁没有特别留意,连柳梢都差点忽视掉他,忘记了他还在身边。

柳梢正要开口,奉命安顿他们的弟子就冷冷地催促:“走了!”

那弟子对两人全没好脸色,一路上介绍十分敷衍,言语颇不客气,甚至暗含警告。柳梢听得着恼,只是初来乍到,她便忍住没有发作。那弟子将两人带上另一座秀丽的山峰,进了个干净的小院,随随便便指了两间房。

仙门弟子对武道成见极深,没过两日,柳梢就发现自己在青华宫过得比外面更憋屈,与之前想象的生活完全不同,好歹以前只须看武扬候和方卫长的脸色,现在却连送饭的弟子都不客气。陆离成天在房间里,小云生被他师父赶去闭关了,苏信要帮忙筹备门内大典,倒是洛宁时常来找柳梢玩,大约也是怕她在青华宫受冷落。

几日观察下来,柳梢对洛宁已有所了解。她的确是单纯善良,身为洛歌的妹妹,却没有一点坏脾气和架子,人又聪明,青华宫每有师兄弟受罚,她说笑几句,商宫主就被逗乐了,许多弟子因此逃过一劫,所以青华宫上下都很喜欢她。

换成别人,柳梢定然骂她虚伪,可洛宁实在是让人生不出这种想法,柳梢挑不出错,于是本能地嫉妒排斥——在别人眼里,她柳梢就是空有好相貌的废物,更重要的是,柳梢也知道她们没说错,极度的自卑导致极度的自尊,柳梢从未在哪个女孩子面前服输,然而她明白,对于洛宁,自己注定只能仰望。

这种嫉妒仅限于内心,柳梢一来要在苏信面前保持形象,二来看洛宁真诚热情,实在恼不得,堵得慌了唯有躲开。青华宫有古木飞瀑、奇花异鸟,可惜景色再秀美也敌不过人情冷淡,柳梢没了游玩的兴致,索性取出地图看,发现宫外不远处有个小岛。

天气甚好,阳光温和,视野开阔,海波摇曳起伏,犹如湛蓝的地毡。

柳梢换了轻便的蓝色短装,在几名弟子的冷眼下出了青华宫门,轻身踏浪,朝小岛奔去。

海鸟自身边掠过,偶尔有几点海水溅在脸上,用手擦拭,不意间带了点进嘴里,咸咸的,有点苦,很像眼泪的味道。

小岛越来越近,岛上景物逐渐清晰,礁石嶙峋,高高的山岩上生着许多低矮的绿色树丛,面海的崖壁上有许多洞,鸟儿飞进飞出。柳梢看得新鲜有趣,居然忘记换气,脚便往下陷,她立时醒悟过来,连忙重新提气跃上海岛,发现两只鞋都湿透了。

柳梢暗骂疏忽,顾不得看风景,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想要脱掉鞋子晾干。

低头间,身后传来“丝丝”的声音,极细小。

警觉是杀手的本能,柳梢想也不想就倏地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回身看,顿时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数条水桶粗的青蟒自四面八方游来!

是蛇!

女孩子对蛇有着天生的惧怕,柳梢吓得花容失色,无处躲避,青蟒以极快的速度将她围在了中间!柳梢尖叫,下意识地乱拍,情急出招威力也不小,许多青蟒被掌力震开,然而它们毫无退缩之意,掉头再次扑过来。

招招落在实处,蟒身却不见半点血迹!

柳梢又惊又怕,一条青蟒趁隙缠上她的腰,慌得她拼命怕打。

蟒身软绵绵极为肥厚,触手好似毛发。

这是…柳梢意外,细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蛇,只是河流里常见的青苔水藻而已,不过她从未见过这么粗长的青苔,更没想到东海里也会出现,看来应该是某些东西依赖青苔修成了妖魔。

寻思间,双腿也被缠住!

既然不是真的蛇,柳梢也就收起惊惶,镇定地与之对抗,气刃带弧光劈过,腿上的青苔被斩成数断。柳梢趁势脱身而出,见周围仍有无数青苔触角般逼近,心道此地不宜久留,她立刻轻身而起,燕子点水般飞跃过礁石群,奔向大海。

不知何时,近岛的海面上已铺满了青苔,活像无数昂着头的海蟒。

柳梢看得头皮发麻,哪敢落脚下去,只好在半空翻了个身,硬生生退回岛上。

还没等她想出下一步动作,忽然间,所有青苔竟莫名地快速后退,犹如一阵绿潮,转眼间全部缩回海里消失了!

礁石上,一朵冰莲临风盛开,紫衣人立于花中,藻形大发簪和紫丝流苏在阳光里格外明艳。

第14章贵妃玉容

“诃那!”柳梢欢呼着跳过去,“你怎么来了!”

“办完事路过,看你又遇着麻烦了。”诃那含笑解释。

之前他说会来看自己,柳梢只当是敷衍,想不到他真的来了,幸亏有他,不然刚才真危险!

“那个…也是妖?”

“是苔妖。”

柳梢这两天受够了青华弟子的气,闻言道:“青华宫真是徒有虚名,附近有妖魔,他们都管不了。”

诃那摇头:“那是千年苔妖,修为不浅,所以能瞒过巡海弟子,但他也不敢太靠近宫门,大约是见你独自跑出来,才会出手。”

“你更厉害啊,”柳梢毫不迟疑地称赞,“千年苔妖见到你就跑了!”

诃那莞尔,警告她:“最近食心魔出没,别乱跑。”

他面相看起来才不到二十岁,只不过神态安详,说话做事又稳重可靠,给人感觉就像个温柔的大哥哥。柳梢觉得有趣,仙门修得仙骨便能长生不老,很多人都是四五十岁甚至七八十岁才修成,在得仙骨之前,一些爱美的仙人不惜用名贵的丹药保住青春,他看着年轻,说不定都好几百岁了。

见他似乎不喜尘土,仍然站在冰莲上,柳梢为了方便说话,便跳到他旁边那块高石上坐下:“寄水族和千年苔妖都找我,这事古怪,我觉得他们是妖君白衣派来的。”

诃那道:“此话怎讲?”

柳梢有自己的道理:“妖君白衣不是出身寄水族吗?我不受妖歌影响,肯定被他发现了,否则寄水族找上我还好说,千年苔妖又有什么理由对付我呢?除非,这是白衣的命令。”

诃那听得颔首:“言之有理。”

柳梢烦躁:“他们想知道什么就来问我啊,这样使坏真是可恶!”

诃那道:“他们是怕你不肯配合吧。”

“我为什么不配合?”刚问出口,柳梢忽然又明白过来。妖族修行途径特殊,且昔年妖界曾被魔宫收服,作恶多端,因此人们经常把妖魔视为邪端,白衣认为她会排斥妖族,也在情理之中。

诃那笑道:“白衣找上你,可能是与寄水族那个预言有关。”见柳梢不解,他解释道:“寄水族本称妙音族,乃是因祖先罪业,致使族人寄水除罪,他们族中的古书上记载了一个预言。”

“什么预言?”

“神将用鲜血除妙音族罪业。”

“神的鲜血…”柳梢猛然想起一事,吃惊,“神界早就覆灭了呀,那…”

“所以这个预言等于没有,他们已无解脱的希望,”诃那道,“然而,妙音族妖歌对神族之外的五族皆有影响,你却成了例外。”

“他怀疑我是神?”柳梢大乐,跳起来转个圈,“你看!你看!我要是神…哼哼!”她要是神,早就把武扬侯方卫长杜明冲他们全都收拾了!

“你的确是凡胎肉体无疑,”诃那摇头,“也许他太希望族人能解脱了。”

寄水族只有白衣得以解脱,可见他用的办法是非常艰难甚至危险的,难怪他会重视自己。柳梢警觉地往后挪了挪:“你怎么清楚寄水族的事啊?”

诃那见状笑了,没有隐瞒:“我与白衣确实有些交情。”

他这么坦然,柳梢反而不好意思了:“你是仙长,怎么会跟妖君有交情…”

诃那挑眉:“你们人修不也与妖魔往来么?”

事实上,这世间的正邪本来就不是绝对。柳梢年轻,还没完全理解这个道理,只是尴尬地笑,她的理解是——既然寄水族没做坏事,也没听说妖君白衣害人,那么就不算“坏”,诃那跟他有交情很正常,自己真是大惊小怪。

“你们认识就好了,”柳梢道,“你叫白衣别找我了,我根本帮不到他们。”

“你的好意,他会知晓,”诃那话题一转,“上次我发现你身中异毒,应是武道秘制,我暂时不能解。”

“我没事,谢谢你。”柳梢心头一暖。武扬候要利用自己控制陆离,毒轻易被解了才奇怪呢,看卢笙那边至今都没解药的消息。

诃那为人平易亲切,极好相处,柳梢跟他聊天很是快乐,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直到肚子咕咕作响,柳梢才发现天色已晚,只好依依不舍地与他分别,诃那亲自将她送至青华宫门外方才离去。

一天没回,柳梢也怕陆离着急,飞快往住处跑,刚到院门外就听见洛宁的笑声。

“原来是这样!”

“是啊,你真聪明。”

听着里面的笑声,柳梢心一沉。

陆离最会哄女孩子,要吸引洛宁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洛宁那么好,他见了她,是不是就忘记自己了?

“诶,我要去找柳梢儿了。”陆离忽然开口道。

“这么晚了,柳师姐还没回来呀,”经他提醒,洛宁道,“我也去,我御剑找,很快的!”

柳梢一颗心登时安定了。

陆离笑道:“那好,你找南边,我去北边。”

洛宁安慰他:“你别担心,青华宫周围有巡海弟子,她不会有事的。”

方才诃那送自己回来,守门的大弟子都没发现他呢!柳梢撇嘴,却也感激她的好意,又怕被他们发现偷听,慌忙遁往北边的一座矮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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