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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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怕鬼王,却不想下黄泉去,好在弓尤并没有追究,很快便拘着谭林,消失在远处。

第46章 第一条鱼·人王

白礼进了城看不凤如青之后, 就捏紧了手里的小果子。那果子是山里那种很青涩的野果子,看样子应该也不是甜的。

他没有尝尝的想法,只把那果子珍而重之地塞进自己怀里, 贴着心头放着。

凤如青跟走商进了皇城,不过很快她便在半路悄无声息地下了车。

走商进了城终于不怕了。关城门之后,皇城外的事情护城卫不怎么管,但是在皇城中若是有人为非作歹, 护城卫绝对不会姑息。

他们这一行人还押着先前在城外准备抢他们的盗匪,直奔城中城卫府,将这几个被断了手腕的盗匪交到城卫府处置。

凤如青直接寻了个客栈落脚。时间不早了,但客栈之中,却还是有些人在大堂吃酒聊天。

凤如青进去之后, 伙计迎上来, 凤如青开了间房间, 令人送了些吃的喝的进去,顺便作八卦模样,询问了一番伙计皇城中事。

伙计一开始还扭扭捏捏的, 后来凤如青塞了些碎银子给他,他便知无不言。

就连宫中哪个妃子趁着皇帝病重这段时间偷腥, 被太后给处死都说了。

倒是没有什么格外隐秘的, 凤如青本也没有指望从这伙计嘴里打听出什么机密。

但也不错, 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包括当朝丞相沛从南的住处。

凤如青吃了些东西, 这夜好好睡了觉,并没有急着去丞相府。

白礼被带到行宫之后, 当夜也并没有见到太后, 而是被安置在行宫之中住下, 等着太后召见。

白礼夜里睡不着。

洗漱过后,他面上的鞭痕更加的鲜红火辣,但他甚至没有觉得多么疼,因为伤他的人已经死了。

有人为了他的疼痛出手,他的疼痛就不算什么。

这么多年,活下来是白礼唯一的目标。他并没有什么端正的人格,只是听了凤如青说她不会滥杀无辜,便信了。

但他误会凤如青为他杀了谭林,却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他躺在床上,手里把玩那只青涩的果子,屋子里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婢女,将蜡烛熄灭到只剩下两只,便又无声地退出去。

白礼猜想太后明日便会召见他,他需得打起精神仔细应对,但是脑子里面反反复复都是凤如青。

最后只得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第二天天色乍亮,凤如青便来到了丞相府邸外。隐匿身形,跟着晨起来往的下人们进府,循着院子找到了丞相沛从南居住的正屋。

这个时间,沛从南竟然不在府中。正屋中酣睡着一位美妇,小腹微微隆起,腹中怀着个小崽,看上去有五个月左右。

凤如青也不心急,索性隐匿着身形,寻了棵大树下面的阴凉处,化为本体依附在树上,在这丞相府待着。

白礼见过太后,便要见沛从南。

当朝丞相,自然不是随便想见便能见到,而且白礼私见沛从南一事事关重大,凤如青必须寻了非常合适的时机才行。

国丧期间,沛从南昨夜夜未归宿,想必与他的幕僚党羽另有相聚之处。

不过凤如青不急,白礼如今应该在见太后,一时半会还抽不出身来。

沛从南再是忙着家国大事,家中还有一位月份大了的美妇,总会回来。

那美妇是否是丞相夫人凤如青不知,可她住在丞相主屋,必然是沛从南心尖上的人。

而且凤如青看到沛从南的日用也在屋中,可见确实是他起居之处,他再忙,总要回来看人的。

果不其然,待到中午,那美妇已经吃过了两轮饭食,甜点不计其数,却还闷闷不乐之时,沛从南便急急忙忙地赶回来。

他一回来便钻进主屋,直奔那美妇依身的贵妃榻,说道,“铃兰,为夫回来了!”

那美妇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捂着肚子说,“儿啊,你爹难不成以为他昨夜在我睡着之后偷偷跑了,为娘不知道吗?”

沛从南看上去四十上下,倒是没有蓄须,也并不多显老。

他眼尾沟壑不深,模样周正,乍一看十分的有气场。威严厚重的老臣模样十足,一双眼中盛满通透。

若是有同僚看到他急急忙忙脚底拌蒜,就为了进屋同夫人请罪的模样,怕是会惊掉下巴。

沛从南性情刚直,老皇帝在位之时,他是拗起来,连皇帝的面子都要下的,因此也在朝中积威已久。

朝中许多紧要职位上的人皆是他一手提拔,因此他虽没有太后母家氏族庞大,却也如同一棵扎根数十丈的大树,根深蒂固,是当今天下唯一敢跟太后争上一争的人。

不过此人也不是什么纯粹的良善之辈,凤如青真的见了他,便看到了他的罪孽,不至于很多,却也不是没有。

坐到这个位置上,手上难免不干净,纯粹的黑白不可能在朝中生存下来,凤如青倒也不意外。

凤如青见他对那铃兰十分在意,还矮身听了她的肚子,低声道抱歉,倒是给人感觉他是个十分好的夫君父亲。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凤如青听了一会,没有什么紧要的,便不再听了,本体无形地贴着墙壁,滑向了外面去。

沛从南没有多久便又走了。他真的很忙,一出那主屋,眉心便拧了起来,阔步地朝着门口的马车走去。

凤如青想了想,也跟上去,总要熟悉他惯常路经何处,与他的幕僚和拥护者在什么地方聚首。

凤如青这边跟着丞相,从皇城的主街道,拐入了一处十分隐蔽的庄子。白礼那边,也被车子送去了皇宫的偏门,进宫去见太后了。

再度回到这高墙当中,白礼心境完全不同。

他掀开轿帘,看向冷宫方向,心中难免情绪不稳。他再也不是挣扎在那四角高墙中,在宦官脚下求生的狗皇子了。

此行无论是成还是败,他便是死,也不再是那等卑贱,被人抛弃厌弃之人。

他有人喜欢,有人维护,他已经敢去痴心妄想,更敢去印证这痴心妄想,他不是一个人。

白礼不断地鼓励自己,伸手摸了摸怀中鼓鼓的一处,是昨夜那个始终没有舍得吃的小果子。

他被抬到了一处看上去已经荒废的宫殿前面,便有人要他在殿外候着。

白礼自觉地跪在地上,低着头,将他眼中的野心都收敛干净,换上唯唯诺诺和惶恐。他知道,太后一定在看他,或者叫人看着他。

他这一跪,就跪了一个多时辰。膝盖似乎已经碎了,一开始尖锐的疼痛感顺着他的膝盖处直直地扎进脑子似的。

但是白礼对这种事情是十分有经验的,等到跪到后面,膝盖麻木就好了。

白礼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正午的大太阳下晒得汗流浃背满面通红,最后是被人架着进到殿内。

进殿之后,他被人扶着坐上椅子。

白礼从昨天进入行宫的那一刻开始,便完全表现出畏畏缩缩的烂泥模样。

他先前从皇宫中被太后命人送到飞霞山中的时候,还尽可能地表现自己淡然冷静,是个有用的人,生怕太后因为他太过窝囊软弱而杀他。

当时他是残子,是备用顶罪的玩意,三皇子才是傀儡最佳人选。

可太后同三皇子谈崩,将其毫不留情地弄死之后,白礼仔细地琢磨了她的想法,太后应当是想要看他烂泥扶不起的样子。

一个自小生活在冷宫给口吃的就感恩戴德,踹一脚也不会咬人的狗,和一个逐渐长大,变数无法估计的皇子,自然是前者更适合做傀儡。

白礼庆幸之前护卫他的那些人,包括谭林都死了,没有人知道他前后表现不一,除谭林之外,也没有人会同太后那般事无巨细地报告。

白礼坐在椅子上也不敢抬头,脖颈如同断了一般,只敢看自己脚边这一处,在椅子上也坐立不安,让谁瞧上一眼,便觉得他还是跪着更适合。

殿内除了他,就只有两侧无声立在旁边的侍女,隔了好一会,才有人从外面进来,缓步走到了白礼的身边。

“你就是隐娘的儿子?”说话的声音十分的雍容,自白礼低垂的头顶传来,不紧不慢,如她的脚步一般。

白礼猛地哆嗦了一下,不是吓的,是因为他是第一次,从旁人的嘴里,听到他母亲的名字,隐娘。

一个卑贱的,意外得到了皇帝宠幸的婢女,这世上谁会记得?

“隐娘曾在我身边伺候过,蔻丹做得十分好,是个妙人儿。”

这声音应当就是太后,白礼还想再听她说些自己母亲的事情,她却只是轻轻地抛了个引子,便越过白礼,朝着殿内的主位上去了。

她身边只带了一个人,身量极其的高大,脊背笔直,并不卑躬屈膝,身着的是一身月白的袍子,显然根本不是宫中太监,而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在这后宫之中,太后这老妖婆竟然光明正大地带着男人进出,可见其猖狂到了何种程度。

白礼暗自心惊,却并不因为太后带着男人,而是因为他听谭林用警告的语气说过,要他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太后身边的能人,一眼便能够洞悉你的心思。

白礼呼吸都紧了些,心脏狂跳,手下意识地去按胸口的小果子,心道这能人果然不同凡响,他一进门,空气似乎都带着股沉沉的窒闷感。

白礼又万分庆幸,幸亏没有答应让凤如青跟着,若不然被这能人发现了可怎么好!

白礼正在胡思乱想,太后突然开口说:“抬起头来,我瞧瞧你与隐娘有几分像。”

白礼面色发白慢慢抬头,他半边脸上戴着面具,半边脸是被谭林那一鞭子抽出的狰狞红痕,看上去十分有碍观瞻。

白礼只期望太后不要去好奇他另一半脸,要他当场摘下面具。

不过等白礼抬起头,同不远处的太后对上视线的时候,错愕都来不及去压制。

太后声音听起来是个中年女人,可白礼万万想不到,她竟生着一张同凤如青看起来年岁差不多的脸,且十分的貌美。

这一瞬间白礼总算是明白,为何有人私下叫太后老妖婆。

按年岁太后的声音都太过年轻,如今皇帝已死,她已是太皇太后,且她入宫已有四十多年!

如今生得如此样貌,怎不是妖孽?

而她身边的那位能人,谭林说的高境修士,也是生得珠玉般温润华美的好模样,两人一坐一站,哪有半点为非作歹之人的凶恶相。

若是白礼不知他们身份,甚至会赞上一句好一对璧人。

第47章 第一条鱼·人王

白礼心中对于太后妖异模样感到愕然, 但表情失控只有瞬息。

他毕竟是个敢同真邪祟同床共枕之人,亲眼见过凤如青蜕皮,借尸还魂, 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

倒不至于真的被太后身上的这点异常给吓到。

白礼很快惶恐地再度低下头, 手指下意识又去摸心口的小果子。

而坐在上首的太后空云, 确实是能够让任何知她年岁之人错愕失态的模样。

她今年已经近六十岁, 外貌却仍旧如同二八少女, 肤若凝脂,明眸皓齿。

只是她再是看上去年岁小, 一开口的中年女人声音, 也无法掩盖她的表皮之下, 衰老还未能够如面容一般逆转的事实。

空云先是被白礼错愕的模样取悦,但很快,她的面色就阴沉下来。

她确实是只有容颜看上去年少, 她的声音甚至是五脏, 全都在一日一日地衰老着。

她也无法好好地将养,最近出现的意外状况太多, 飞霞山上隐藏的死魂竟不知被何人放出!

天罚已至, 计划再不能耽搁,待她处理好了朝堂内外之事,需得赶紧布下下一个转生归一阵,好让她的五脏回春,彻底由死转生超脱轮回。

否则她的精神越发的不好, 也不知何时会垮下去。她不能垮, 她要做的事情, 还没有做完!

空云姣好的面容上满是阴鸷, 身侧之人一见她这样, 立刻伸出手,按在了她的肩头,帮她控制自己。

空云侧头看向按着她肩膀之人,眼中满是依恋甚至是爱恋,浓厚得难以遮掩。

身侧之人却只是淡淡看她,那双眼眸中,并无任何的情感波动。

空云压下心中酸苦,再度看向白礼,开口道,“隐娘之事,我可以告诉你,但你需得听从我的安排,现如今先帝之子,只剩你与八皇子。”

空云轻叹一声,却没有任何悲伤的意味,甚至带着一些难掩的愉悦在其中,“我真的不想看着再有人死去了。”

她说到最后,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嘶哑如鸦,难听得很。

若是白礼现在抬眼看她一眼,就会发现她虽然容颜未老,可她的双眸中满是晦暗沧桑,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像一株保存了花朵形状,却抽干了娇嫩汁液的干花,随时会被风一吹,便碎裂成粉末,随风而去。

她的手指无法自已地抽搐起来,她从最开始就没有用哀家自称过,反倒句句称我,白礼心中怪异之感迭起。

他对太后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道当初太后空云乃是一位民间女,当年罗炎帝去行宫避暑之时,偶然上街遭遇,带回宫中破格晋封。

白礼听她笑完,这才立刻开口,“一切全凭……凭您做主。”

白礼额角冷汗津津,如今他的那个狗父皇圣真皇帝已死,白礼按照规制,要尊称太后一声皇祖母。

但白礼听已经成为太皇太后的空云,自始至终没有称自己一句哀家,白礼猜测她根本就是从内心抵触自己的身份。

这并不难理解,罗炎帝将当时还年岁尚浅的空云接入宫中,并未好好对待,一度厌弃于偏院荒殿。

甚至还在她妄图逃出宫的时候,下令将她的家人尽数斩杀,空云走到今天这一步,全赖她自己心狠手辣。

白礼这么说,也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

这皇城中,这天下,挖空心思讨好这位手握权柄的女人的人前赴后继,白礼想要作为她的傀儡,必然要是个不能成事的烂泥。

但他也不能真的烂得连说句贴心意的好听话都不会。

他不想死,不能死,他要活着,要打败八皇子,坐上那个唯一的位置,再设法反过来捅死操控他的人,这其中有一个极难精准把握的度。

现在人为刀俎,白礼作为一条待宰的鱼,既不能蹦起来甩持刀人一身水渍,却又不能不鲜活,而且还要让人好抓住,又好下刀才行。

白礼说完这句,偌大的殿内,半晌没有任何的声音,最后还是空云低哑的笑划破了这片死寂。

她起身慢慢走下高台,走到白礼身边,伸出手指在白礼面前做了一个向上抬的姿势,白礼便立刻抬起头。

空云笑容扩大,“你是真的不想死,我看出来了。我喜欢生命力顽强的人,隐娘当年不该那么轻易放弃的,好歹她也伺候过我,若是来求我,便也不至于死得那般早……”

白礼强压着心中翻腾的怒火和难言的恶心,恭顺地垂头。

空云又说,“你不像隐娘,这很好。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自作聪明,乖乖的,我就让你活。”

白礼垂下头,露出脆弱的脖颈,是臣服的姿态。空云再没有说什么,她笑着,眼中却一片荒芜。

吩咐屋内站得如同梁柱一般的婢女们,“请个太医,为六皇子好生诊治一番,再命人送出宫。”

她说完之后,径直迈步走向殿门口,那一直悄无声息地跟在空云身后的修士,却突然在白礼的面前站定。

他一站定,空云自然也就站定,皱眉回头,“书元洲?何事?”

那被称作书元洲的修士,侧头看了空云一眼,便又转过头,用腰间未出鞘的佩剑,指了指白礼的心口。

“拿出来。”他开口,声若山间清泉淌过。

但他说出的话,却让才将将要松口气的白礼,瞬间紧绷得后颈汗毛都炸立起来。

“拿出来。”书元洲又用佩剑点了点白礼胸口处。

白礼背后的冷汗瞬间便下来了。

空云皱眉朝回走了一步,白礼心中乱跳,却还是抖着手,将怀中的那个小果子给拿出来,递给了面前的修士。

书元洲伸手将这个青涩的果子拿起来,修长的指尖翻转了下,看了下上面的一个牙印,接着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微微拧了下。

是错觉?可他方才明明在这个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空云看到书元洲手里拿着的果子,疑惑问道,“有异常?”

书元洲摇头,将果子又递还给了白礼。

“你想吃那个?”空云忍不住问。

书元洲淡漠的眉眼朝着她轻扫了下,空云便抿住了嘴唇,率先迈步出了殿内,将身旁扶着她的婢女都甩在身后。

书元洲又仔细地看了一眼白礼,没看出什么异常,而后也转身出了殿门。

白礼手心抓着小果子,炸立的汗毛开始簌簌下落,整个人宛若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他知道,这一关若是没有意外,是过了。

他的木掉的感官又开始逐渐回来,手中抓着风如青给的果子,他幻想着自己抓着的是凤如青的手。

膝盖的剧痛,脸上被汗水浸透伤处的刺痛,都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他还活着,他应该很快,就能再见到凤如青。

比他想象的要容易一些,太后看起来在来这里之前,便已经做好了决定选择他。

白礼抓着小果子按在自己的胸口,在这败落的,漂浮着烟尘气味的宫殿内,剧烈地喘气。

若是他没有料错,八皇子那边出了事,或许是死了,或许是八皇子那边太后的手已经够不到了。

现在他是唯一的选择,残与不残,太后应当也没得选了。

白礼在殿中呆了许久,太医来为他诊治。

他膝盖上肿得老高,青紫淤痕看上去很可怖,需得敷上好多天的药。而脸上的伤,白礼并不许太医上手,也是开的药。

然后他便被人半拖半架着,顺着皇宫后巷的小门,送出了宫,送到了行宫。

他身边伺候的婢女从两个变成了八个,事无巨细,吃食也是真真正正的皇子规格。

他缓了两天,才能下地缓慢行走。送来的药,白礼从不问是什么,喝的和敷的都很仔细地给自己用了。

他屋外守着的侍卫,看见的看不见的都有很多,白礼被软禁起来,除特定的活动范围,根本哪也去不了。

他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每天试探着走远一些,看看有没有人拦着他。

他的衣食住行,包括每天晚上睡多久,都有人向宫中报告。

皇帝死去了这么久,朝中两大势力斗得你死我活,尸首在宫中被冰镇着都要变质了,却还在秘不发丧。

白礼被太后命人接着去宫中见过一次圣真皇帝的尸体,也就是他的父皇。

白礼对他没有任何亲近的感觉,有的全都是无边恨意。

父子两个第一次见面,没成想是这种场面,白礼觉得讽刺之余,控制着想要鞭尸的冲动。

半月左右,白礼的身体逐渐好转,膝盖上的伤不跪着不怎么影响行动,脸上的伤处也结痂。

他也第一次试探着,带着仆从从行宫的大门走出去。没有人拦着他。

宫内,空云正焦头烂额。

她的人屡次被打压,沛从南简直找死,竟去笼络八皇子母妃氏族。要不是有沛从南撑腰,那个贱货哪敢对着她不恭不敬!

若不是直接杀生,让她遭到天罚迅速衰败,而书元洲到如今并不肯为她出手,八皇子那个奶娃娃,哪能活到今天威胁她的一切!

决不能让那个奶娃娃坐上大位。沛从南拢了大权,焉有她的活路?到时她的转生归一阵也再难成!

空云伏案抱着自己欲裂的头。接到白礼出行宫的消息,她的面色更加沉郁,哪有半点少女模样。

她眉心拧出竖纹,半晌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他是要在这个当口上做什么!”

“命侍卫不要跟太紧,暗卫盯住,”空云对着跪地的属下说,“你去亲自跟着他,若他胆敢接触沛从南的人,就地诛杀!”

没了带着皇室血统的人又如何,圣真皇帝血脉死绝了,不是还有元贝王一脉,过继就好啊!

一个不够就两个,反正罗炎帝儿孙多如狗,一个一个地来啊!

空云头疼得直朝着桌子上撞,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腐朽气息。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修炼邪术无以为继,便会反噬。

她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扒翻了桌上的墨台。墨汁侵染了她额头,身边一直沉默站着的人,终于看不下去,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

手掌覆盖到她的灵台处,灵力顺着她的头顶灌下,安抚脑中那颗根本不能放置在人类身体中的妖珠。

墨汁如血一般地顺着空云的脸上滑下来,她咬着嘴唇,微微仰头看向书元洲。

这么多年了,他还如初见之时一般模样,没丝毫的变化,是她用卑鄙手段强留他在尘世,累得他遭受天罚。

可她不能放开他,不能!没有了他,她……还活着干什么?

空云抓住了书元洲的手腕,嘴唇蠕动半晌,却没有开口。

她想要再叫他一声,叫他一声元洲哥哥。

可她的容貌青春,声却如老妪,她不敢叫他,生怕他露出厌恶之情,太恶心了,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书元洲却开口,“你杀不了他的。”

他身带紫气,乃是注定的人王。

空云闭着眼,泪水潺潺,冲散了墨汁,不知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是抓着他的手腕,片刻不肯放松,却也……不敢再近一步。

而不知自己已经被空云养的最精锐的野狗盯上的白礼,大摇大摆地从行宫出来,并没有刻意去甩开仆从。

他现在顾不得什么其他,甚至将见沛从南都抛在脑后。

他手心抓着那枚已经开始干瘪的小果子,直奔花月湖。他要去见凤如青,他必须见到她!

他实在是太过思念她,想要和她说的话太多太多了,白礼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在那里,她是否还在等他,她会不会觉得无趣,已经走了……

心慌意乱,脑中浇了滚水一样的沸腾,他到了花月湖边上。

正是夜半时分,泛舟湖上的人仍是不少,还有很多的花船,在吟唱着缠绵小调。

白礼站在湖边,身后仆从退在几步之外。

白礼尽可能地借着湖面水灯,去分辨周遭人脸,却在人来人往柳绿花红之中,看不到他心上的人等在何处。

凤如青留了自己一块本体守在河边,就是因为不能时时刻刻地等在那里,她发现了沛从南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感知到了白礼出现,暂时放下弄清楚沛从南的秘密,急速地朝着湖边赶去。

白礼在岸边上看了许久,期间好几个花船在他身边停下,有年轻貌美的妓子召唤他上船听曲,白礼却只满眼的黯然,心中焦灼几乎要将这湖水烧到沸腾。

她是不是不要他了。

约好了要等他,为什么没有出现。

白礼租了一方小舟,船家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

湖中水灯将夜色映照得光影迷离,这里比白礼从话本上看的,比那群太监嘴里听来的,还要斑斓美丽。这里有许许多多的浪荡子买醉,却也有很多两情相悦的男女偷偷约会。

白礼看到所有人成双成对,却唯独他一人形单影只,心中窒闷得如同沉溺于水中,涩苦难忍。

小船在湖上缓慢地飘着,如白礼的心中一般的无依无靠。撑船老者在一处水榭旁停下,对白礼说自己要去趟岸上。

白礼点头,他便上岸,小船还缓慢地在湖中飘荡。

水榭上面欢声笑语,娇俏的娘子身姿纤柔地起舞,引得看客阵阵叫好。

白礼如同被阻隔在这人间热闹外的孤星,趁着无人默默取下面具,看着水中倒影,自嘲一笑。

他果然,还是个遭人厌弃的丑八怪。

那船夫有事耽搁了,许久才回来,白礼戴上面具自怜自艾,没有注意到船夫跳上船的时候,身姿不再佝偻沉重,而是轻盈如燕。

船只再度动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按着白礼的要求随便划划,而是有目地朝着一处荷花丛划去。

白礼察觉的时候,他们的小船已经滑入了硕大的荷叶之下。

白礼低头躲了一下那荷叶,皱眉正欲说话,那撑船的“老丈”突然凑上前来,啧啧道,“这是谁家的小公子,这般愁眉苦脸,难不成是遭了心上人的抛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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