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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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尤缠住九头蛟的身躯令其不能随意甩动尾巴,大张着龙口,扼住这九头蛟相对细一些的脖颈,而凤如青则是手持沉海,在这两头缠斗的巨兽之间,见缝插针,上下翻飞地寻找机会斩九头蛟的头。

沉海乃是弓尤本命武器,曾经斩断过天界太子的龙足,斩下这九头蛟的头不在话下。

凤如青面容沉肃,黑袍猎猎,在腥风中身法诡异若无骨,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站在弓尤龙头之上,几乎是擦着他的龙须,斩下了九头蛟的第一个头――

霎时间九头蛟因为吃痛,更加疯狂地挣扎嘶叫,且声音似乎换了一个音调,没有那么尖锐,极具穿透力,弓尤听了之后绞得更紧,直接咬掉它的一头。

这是九头蛟在向同伴求救。

凤如青也很快意识到不对,手持沉海钻入了九头蛟的身下,那里是它脖颈最脆弱,鳞片最细软的地方,如今耽搁不得,必须要速战速决。

弓尤也直接将九头蛟的脖颈死死压在地上,配合着凤如青的行动,九头蛟乱抓的爪子蹬掉了弓尤肚腹之上的鳞片,鲜血涌出,他却不肯片刻地放松,争取让凤如青最快速最轻松地斩头。

但九头蛟虽然被斩掉一头,被弓尤撕咬掉一头,却还剩七头,且灵活无比。

凤如青落在它的脖颈之前,它便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七头密集如雨点地朝着凤如青张开大口撕咬而下。

凤如青没有接着斩头,而是幽魂一般左右穿梭,上下跳跃,果真没过多久,这蠢物便将自己的脖颈缠绊住大半。

凤如青越到最高处,找准时机,双手抓住沉海,自半空砍杀而下――

沉海刀锋哑黑,锋利如风,裹挟着能够劈开一切的刀气,嗡鸣着随着凤如青的身形下落,正对着那高高扬起的,缠绊在一起的并排五头最娇嫩之处,狠狠斩下。

鲜血四溅,尖啸声骤然减少,凤如青浑身浴血,抓着沉海同那五头一同跌落在地。

这一下她将本体覆盖在沉海之上,威力十分强横,但弊端也是她还不够娴熟,实战经验也十分不足,跌在地上之后,因为本体未来得及收回,没能马上起身。

眼见着彻底被激怒的九头蛟最后两头,自地上抬起,朝着凤如青一同咬下!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凤如青只来得及抬起沉海格挡,腥风与尖啸已然灌顶,下一刻,她身形被撞飞出去,弓尤以龙头瞬间便咬穿了其中一头,而剩下的那一头一口咬在了弓尤的侧颈逆鳞之处。

弓尤咆哮之声响彻云霄,下一瞬高高扬起龙头,又狠狠地砸下,将那咬着他逆鳞的九头蛟一头,生生砸入地底,砸成了肉泥。

而这一切,却并未止息,整座岛屿都开始震颤起来,紧随着弓尤那一声咆哮,尖啸声再起,且此起彼伏,震人心魄。

凤如青浑身都是九头蛟的血,滚入海中刚好破开大阵,她自海水中爬起,看向弓尤身后不断折断的树木,和已经初露了狰狞头部的九头蛟,冲着弓尤喊道,“又来了!五头!快过来!海阵开了!”

弓尤龙型不能说人话,但眼神十分复杂地看了一眼身后,又看向凤如青,迟疑了片刻,便极速朝着海阵中冲进来。

进入海阵之中,九头蛟的声音彻底被隔绝在外,凤如青一口气松出去,正疑惑弓尤为何不化为人,便被弓尤缠在了身体最正中。

来不及解释,弓尤不想告诉凤如青留在海阵之外,比在海里安全,毕竟五头九头蛟也才四十几个头,可这海中却是千千万万数不清的危机四伏。

弓尤本想再让凤如青在海阵外以九头蛟练习下,但没想到她误开海阵,也罢,早晚要适应的。

凤如青还没弄懂怎么弓尤把她缠起来了,下一刻便不知被什么东西扯着脚拖入了深海之中。

她是个无魂邪祟,按常理来说是无需呼吸和休息甚至是进食的,但多年为人的习惯,让她即便不需要,也会如一个活人一样的吃饭进食呼吸。

冷不防地被拖入海中,她呛进了苦咸的海水,接着周遭骤然一暗,她仍旧被弓尤环着,但四肢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冰冷腻滑地拉扯着她,似乎要将她五马分尸一般。

凤如青能够感觉到弓尤也被缠住了,正在挣扎,但他们正极速地朝着海的深处坠落,凤如青不能呼吸,下意识地挣扎不止,翻转手腕以手中沉海切割缠缚她的东西。

挣脱出一手之后,凤如青便屏息摸索着砍断其他缠着她的,但这东西简直砍之不尽。

海中无声,她摸着贴着她的坚硬龙鳞,睁开眼视物也就只有很小的一片,她发现弓尤身上几乎被缠得看不见好地方了,于是便挣扎着用沉海帮他切割龙爪的位置。

混乱中也不知有没有伤到他,总之凤如青切得手都酸痛不已,虎口都已经撕裂。

周遭被缠缚的东西突然被一股吸力吸走,凤如青身边一松,弓尤化为人形,抱住她几下扯掉她身上残存的滑腻触角,而后见她似乎十分痛苦地在屏息,便直接扣着她的下巴,贴上她的嘴唇。

海水混沌昏暗,凤如青却瞪大了眼睛,险些没抡着沉海把弓尤的头斩下来。

什么时候了这混蛋还想着趁机占便宜!

但下一刻弓尤以手指捏开凤如青闭合的齿关,然后朝着她的口中渡了一口气,凤如青便顿时反手勾住了弓尤的脖子,在他的口中汲取空气。

窒闷的感觉得到了缓解,她甚至没有发现,她被拖入冥海中好一会了,若是常人早就窒息而亡。

而她其实根本不需要空气。

但这水中无法说话,弓尤没有办法告诉她,她只要不想着要呼吸,适应一段时间便好。

况且脖子被勾住,同朝思暮想的人这般唇齿相贴,对于弓尤来说,实在情潮难耐。

凤如青不过是汲取些气息,即便是要他的龙珠,他也会给。

凤如青摸到了弓尤耳后的腮,但是两个人总不能这么一直嘴对嘴地飘着,她吸了一口气,接着推开弓尤试图朝着上面游,却发现十分的艰难,周身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好似被无数双的手拉扯着。

凤如青吐了几个泡,又觉得无法呼吸,只好抓住她身侧弓尤的肩膀,再度贴上去。

弓尤有些熏熏然,他知道这会不是应该因为这点事心驰神飞的时候,可他控制不住。

男人本就是血性动物,才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现如今在这昏沉的海底,周身被海水包裹,海中是他喜欢的女人,正在借由他来呼吸,与他唇齿依偎。

战斗的热血还未凉,情潮便如海水般荡漾起来,任凭哪个男人来了也会忘形!

忘形的后果是惨烈的,很快两个人再度被缠上,这一次凤如青彻底看清了这是个什么玩意,竟然是一条庞大到难以思议,生着无数触须的石居鱼。

这种东西她在人间不是没有见过,海边渔夫们时常便会捕获许多,可是她见过的石居鱼最大也不过手臂大小,且通身呈现黄褐色居多,触须也没有如此之多,更不是这种死鱼一般的灰白色。

凤如青同弓尤迅速被它的庞大触须缠缚,幸而她手中一直提着沉海,翻转切割着这些触须。

不过下一瞬,她身边贴着的弓尤再度化为龙,黑尾搅动海水翻腾,直奔那石居鱼硕大的头颅,一口咬住。

接着凤如青再度感觉到缠缚着周身的触须被一股吸力拉走,弓尤竟然把那石居鱼给吞了!

但是石居鱼触手缠缚太紧太多,她还并未来得及完全切割干净,便被这吸力带着一同朝着弓尤大张的龙口而去,顿时将手上沉海加速挥舞,连割伤自己也顾不得。

她可不想被弓尤给吞了。

不过眼见着龙口将至,她身上还有一条死死缠缚的触手,凤如青还以为自己必定要龙腹游玩一遭,弓尤却在最后关头闭上了龙口。

他强大的咬合力直接将那触须咬断,凤如青身上一松,被海水的推力推着向后。

弓尤又变回人形,拉住飘走的凤如青,来不及再渡一口气给她,两个人的身后便有黑压压的大型骨鱼朝着他们游来。

惨白腐烂的鱼肉,尖利的牙齿,凤如青恍然间还以为自己不是在冥海,而是身在忘川之中。

且这一群骨鱼的数量和个头,实在是令人头皮发麻,凤如青当真是不知作何表情。

虽然她心中早把弓尤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步,她也不可能退缩。

凤如青侧头看了弓尤一眼,来不及借一口气息,忍着胸腔憋闷,便欲提剑再上。

不过这一次弓尤拉住了她,并没有让她上前,鱼群转眼而至,凤如青侧头不解地看着弓尤,弓尤却不知从海中摸出个什么东西。

这东西一入水,便极速搅动了水流,凤如青只来得及看到一片闪着亮光的水流在他们四周弥散开来,便已经被搅入其中。

弓尤从攥着她的手改为紧紧抱着她,世界仿若颠倒过来,天旋地转之间,周身海水骤然被抽空,他们自高空跌落而下,相拥着摔在一片草地之上。

弓尤垫在凤如青的身下,被砸得闷哼一声,凤如青被砸得直接呕出一口苦咸海水,待她抬起头之时,便见一方山清水秀的小天地,哪里还是那混沌可怕的冥海之中。

凤如青低头看向弓尤,弓尤面色不好,正在死死地拧着眉头,一副要吐的模样。

凤如青手肘正顶着他的胃,顿时翻身下去,出声问道,“这是哪里,我们出了冥海?”

弓尤翻身呕起来,吐了很多的海水,还有两条已经白惨惨死去的石居鱼。

他在冥海中吞入之时,这鱼大得如同房屋,但此刻吐出来,却只有拳头大小。

凤如青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两条石居鱼,想到弓尤吞了第一条石居鱼之后,才给她渡气,顿时也半撑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等到两个人都缓过来,挪了块地方瘫着对着天上喘气的时候,凤如青这才放松了手里的沉海,侧头看弓尤。

弓尤还是很难受的样子,但是出声解释,“这里是芥子须弥世界,我们并没有出冥海,还在海中,只是短暂来这里休整。”

凤如青在悬云山上听闻过这种戒子须弥是微观世界,同那些秘境其实是差不多的,但只有高境修士才能操控进出,她当时能够操控的,只有一个储物吊坠。

她闻言安心躺着休息,说道,“你说要达到冥海最深处,我们才进冥海就这么凶险,你说鬼话也该有点儿凭据,你还说来冥海就是带我玩?玩那凶恶的九头蛟,还是玩方才那遮天蔽日的石居鱼?”

弓尤闻言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咳了两声,咳出了点水,起身侧头看向凤如青,眼中全是干坏事得逞的贼光。

凤如青瞪着他把沉海甩过去,他伸手接过,放在旁边,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说,“我教你的那么多功法,这一次你尽可以大展身手了。”

凤如青感觉嗓子里哽着什么,起身揪住他的黑袍,“你刚刚吞了那恶心玩意还来给我渡气,我宁可憋死,那石居鱼是死的,都有些烂了!”

她不提这茬倒好,一提连弓尤也觉得一阵恶心,原本应该是美好的初吻,被石居鱼恶心得不行。

不过弓尤见凤如青只是介意那石居鱼,没有厌恶他渡气的方式,便心下稍安,鹰目微眯道,“冥海之中,没有活物,它本名为幽冥之海,与黄泉鬼境的幽冥之河同为一水,后来……”

弓尤从未和凤如青说过这个,但如今她真的跟着自己来了,他总要让她知道缘由才是。

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他嘴里咸涩,起身道,“密林之后有木屋,我先去洗漱下,再与你细说此次冥海之行,我们为何而来。”

凤如青应声,跟着弓尤一同去清泉附近洗漱,待到洗漱好了,弓尤甚至还从那小木屋之中,拿出了一套同他身上制式相同,但明显是凤如青尺寸的暗红色衣袍。

凤如青换上之后忍不住问,“你这是何时准备的?”

弓尤说,“来之前。”

两个人换上干净的衣袍,弓尤漱了好几遍口,嘴里也再尝不到海水的苦咸。

他这才同凤如青并排坐在木屋的前面,拿了干净的水壶,倒了一杯清水递给她。

弓尤说,“我要到达冥海最深处,过海底夹道,通过水天之境,进入海底的虚无之地,我母亲的族人,我的亲人,都在那里。”

凤如青接了水杯却没有喝,她之前海水喝得太多了还撑着呢,喝不下。

弓尤说,“我是龙族和人鱼族生出的孩子,虽为天帝之子,身份却十分尴尬,自小便为兄长们所不齿。”

凤如青适时地问道,“为什么?”

弓尤说,“你应该也知龙性本……”弓尤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父王一族,当真淫乱不堪,与许多物种产下子嗣,大多都是像我们在冥海岛屿遭遇的那种,不能开智的蛟,或者其他奇形怪状的东西。”

说起这个,弓尤似乎有些不耻,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龙族虽然天性放浪荤素不忌,却是天生神性,是压制一切物种的存在。

所以他时常非常的纠结,一面为他强壮无比的体质所骄傲,一面又因为他母亲的枯守,为他父王的滥情所感觉到血脉的耻辱。

因而他的情绪反复无常,乖张邪肆,大一些倒也因为足够悍勇,得了他父王的另眼相待。

凤如青放下杯子,撩了撩自己的长发,用布巾吸着上面的水,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是说那九头蛟也是你父王的……”

“不是!”弓尤就知道她要误会,因而急切地解释,“是龙族,整个龙族中的不知哪一脉,且那九头蛟没有开智,再是天生强大,也是畜生而已。”

凤如青点头作认真的样子,实则眼神划拉在弓尤的身上,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龙性如何她是知道的,弓尤这些年也没有乱搞,十分的洁身自好,唯一动了心思的,也就只有她……

弓尤被凤如青这眼神看得不舒服,甩了甩袍尾,端正一张英挺的俊容,几乎凌厉地正色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不是那种滥情之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凤如青无辜地眨巴眼道,“你急什么,我又没有说什么,啧。”

弓尤盯着凤如青继续道,“我有人鱼族的一半血脉,人鱼族最是至情至性,一生仅有一位伴侣,至死不渝。”

凤如青“哦”了一声,垂下眼,不去看弓尤眼中炙热。

弓尤也没有紧追不舍,只是继续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人鱼一族已经被上古和泰神君封在冥海之底,永世不得出,我母亲,是唯一幸存的人鱼族。”

凤如青摇头,“我在悬云山之时,年岁还很小,那之后便一直在极寒之渊底层,说来也是空长年岁,并未曾听说。”

弓尤点头,他的长发湿漉,还滴着水,他却并没有去管,只是继续道,“当时人妖甚至是魔族,都能够自由通婚,人鱼族依水而居,最是痴情,多与渔夫结为夫妇,四海安逸,偶有被人类欺骗抛弃,却也只是黯然回到海中,并不舍得伤害挚爱之人。”

“但突然有一天,人鱼族的性情不知为何变得格外凶残,不仅残害人类,甚至同族相残,甚至在一次海啸之时,许多人鱼族上岸,将临海而居的人类尽数拖入海中淹死。”

弓尤停顿了一下,说,“当时海潮褪去,尸横遍野,触怒天道,福泽天地的和泰神君亲自出面,将人鱼一族驱逐至冥海之中,以水天之境,封于海底,再不得出。”

凤如青听得入神,手中擦头发的动作都顿住了。

弓尤继续道,“但人鱼族的暴虐只是一个开始,在人鱼族被封入冥海之后,妖,魔,也相继失控,甚至连人族之间也开始自相残杀,整个天地之间,到处血流成河。”

“接着便是四分天地,和泰神君以命魂为剑,将天地四分,”弓尤说, “便是如今的人,魔,妖,与修真四界。”

“在那时候,为了阻隔最为凶残的魔兽,极寒之渊应运而生,心怀仁善的修士合力将魔兽封印其中,并在极寒之渊设下万古大阵,令魔界不得进犯人界。”

“而妖族自那之后,便也以与人族通婚为耻,虽然边界全部设下,却也还是时常有相互残害之事发生,而这一切一切的源头,便隐藏在冥海之下。”

弓尤说,“我母亲是人鱼族皇女,她与我说,我族人之所以突然暴虐,还有之后的魔族和妖族乃至人族相继沦陷,并非是偶然。”

“幽冥之海,乃是一夜之间形成,封印幽冥之海的大阵,并非是为了封印人鱼族,而是封印幽冥之海水天之境后面的天裂。”

凤如青不由得问道,“什么?”

弓尤说,“也就是天外天。”

“是因为天外天的出现,世界才陷入了一片混乱与狂暴,”弓尤看着凤如青,一滴水自他的脸颊上滑落。

他伸出手,截住了那滴如同泪水的水渍,接着说道,“人鱼一族,也并非是因为罪孽深重,才被驱逐于冥海深处的荒芜之地。”

弓尤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悲哀之情,“他们是祭品,是天外天的祭品。”

“我来冥海,就是要通过水天之境进入荒芜之地,我要亲眼看看天裂,看看到底是什么可怖的东西,令天界决定以我人鱼族全族作为祭品,只为谋求几百世安逸。”

“而若几百世之后,人鱼族彻底消亡,世界再度陷入混乱,天界还要用哪个族来堵这天裂?”

弓尤说这话时,神情并不多么悲怆,毕竟他并非人鱼族中长大,这些也不过是从他母亲的口中听来,又经过多年在天界中打听认证。

他之所以砍他王兄之足,便是他王兄对他母亲出言不逊,说他母亲是个靠着奴颜媚骨,蛊惑了他父王才活下来的祭品罢了!

可凭什么天裂之后,四海沦陷,却偏偏人鱼族是祭品?!

凤如青震撼不已,弓尤沉默着给她消化的时间。

这一切是天界之中缄默不言的秘密,而下界之人,至少没有五千岁以上寿命之人,根本就无从知晓这天地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弓尤垂头,双手搭在膝盖上,安静地坐着,他后背似乎生着一根难以忽视的反叛逆骨,从他的脖颈一直延伸到他密布着黑鳞的脊柱。

原本四海众生,生而平等,各族和气并存,相辅相成,可如今却尊卑等级,一出生便被刻入骨子,凭什么?

凭什么有些人天生贱骨,该被人肆意残杀买卖?

他偏要逆天而行一遭,纵使粉身碎骨,也要去看看那天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一切罪孽的源头,到底是否像上界那些畏惧的神仙怕的那样,不可触逆。

凤如青突然出声问道,“你砍掉你王兄的龙足,是故意的吧?”

弓尤猛地侧头看向凤如青,嘴角猛地扬起,笑得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兽,“我果真没看错你。”

弓尤看着凤如青,他爱她强大却不嫌弃人王卑劣的情真,与他父王对他后院女人全然不同的珍重。

爱她妖孽倾国貌,却从不自知的娇憨,更爱她天罚之下淡然粉身碎骨的坚毅,这样的女人,天上地下,他从未遇见过,如何不情痴?!

他现如今,更爱她知他心之所想,解他一身逆骨。

“我确实见你在悬云山九真伏魔阵之下不曾身死还得了功德之后,便想要骗你同我一路同行,”弓尤说,“可我不曾料到相识二十多年来,我会对你如此一往情深。”

弓尤侧过身,双手放在膝盖上,十分严肃地看着凤如青,“你是这天下难遇的好女人,我对你之情,你不肯接受,我亦没有怨悔。”

“但抛开这一切情愫不谈,我这些年待你如何,你心中有数,你我视彼此为至交,我并非不珍惜这情分。”

弓尤对凤如青笑了下,说道,“我现如今坦诚天机,出了这冥海,必然引来天罚,那群畏惧缄默的所谓神仙,最是怕这件丑事泄露。”

“与我同行,必然危险重重,九死一生,”弓尤伸手在凤如青面前,对她道,“你若愿与我同行,犹如一场豪赌,死,输掉一切。”

“若当真生还,解开天裂的秘密,天上那帮老东西,便是不想,也必将为你细数功德加身。”

“但我如今坦白一切,是想要你知道,若你现在想要退出,我便亲自送你出冥海,”弓尤一把抓住凤如青的手,第一次露出如此侵略性十足的气场,惊得凤如青眉梢一挑。

“你要知道,我愿意送你出去,并非是我心善,”

弓尤笑了下,笑得十分乖张桀骜,“我愿意送你出去,只是因为我心中喜爱你之情属实深重难忍,不舍你涉险而已。”

第69章 第二条鱼·鬼王

凤如青手被弓尤捏着, 听了这一番简直颠覆整个世界的言论,离奇地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曾几何时,在人间颠沛流离, 被亲人抛弃,被当成畜生买卖的时候, 她又何尝没有想过, 是谁规定的,人生有贵贱之分,是谁规定的贱奴的命可以随意买卖, 肆意残害?

她并没有选择生的权利, 又为何生下来, 便是个任人买卖的贱奴?

凤如青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如何高贵的人, 她被带上悬云山之前,有这个世间最卑劣的人身上所有的恶习。

这没有办法, 她生来便是被灌输了那种思想,必须按照那样的方式才能苟且存活, 贪欢。

贪图安逸, 这是人类最真实的本性。

若不是穆良忍让她, 手把手地教她人生在世, 还有另一种活法, 她会那般生活到死, 即便是手中握着别人倾羡的一切,也根本如兽口含金, 只能用来磨牙而已。

可如今她死过, 又用这种形态活了过来, 她仍旧从未觉得自己多么厉害。

离了悬云山,离了穆良羽翼之下为她筑好的无忧之巢, 她依旧是个颠沛在人间的可怜人,连找了一个同她相互舔舐伤口的白礼,也还是拼尽了全部,甚至不惜化为肉泥,才换来二十几年的相伴而已。

天道无情,万物寡义,她看着弓尤野心勃勃的执拗眼神,身体当中蠢蠢欲动的热血,被逐渐点燃。

逆天而行,听起来多么的可怕,飞升成神,似乎成了下界所有人的最终追求。

可弓尤来自天界之上,真龙之身,却也无法逃脱命运的不公,那么上界,也不过是另一个无甚稀奇的人间罢了。

那样一个人间,又是凭什么定夺下界之人的生死轮回?

凤如青半晌才出声问弓尤,“你说的,句句属实吗?都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弓尤不知道凤如青心中所想,他紧张得要死,这些秘密,他从未曾对任何人说过,这种当着一个人的面撕开胸膛任人观看的感觉,比他在言说情爱之时被她拒绝还要难堪。

但他内心深处,是无比的纠结与不忍,凤如青是最佳的陪他去往海底荒芜之地的人选,他寻找了好多年。

可他没有料到自己的情感变化,现如今,万里之遥才走了一步,便舍不得她再跟着涉及往后的千难万险。

“愣什么?”凤如青把手从弓尤用力过度的掌心抽回,“问你话呢。”

弓尤看着她的神情,回答道,“是真的,不仅是我母亲说的,很多的事情我都找人印证过,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不惊讶吗?”弓尤说,“不觉得我说的一切都是胡话吗?”

“你不是找人印证过吗?”凤如青把头上半湿布巾拿下来,按到弓尤的头顶,短暂盖住了他的眉眼。

“你听好了弓尤,我对你说的情爱,依旧没有感觉,”她隔着半湿的布巾,轻揉弓尤的头顶。

“我之前一直奇怪,你我本无任何因缘,你却屡次助我,多年以来毫不保留地倾尽全力教我功法,到底是为什么,仅仅因为投缘?或者是你说的情爱吗?”

“但现在我懂了,是你早有预谋,”凤如青叹息道,“龙族果真哪怕是血缘不纯,也十分狡诈的族群啊。”

“凤如青,”弓尤抓住了凤如青的手腕,要掀开布巾,却被凤如青拦住了,“不必解释,这很公平,这些年你的厚待,我确实感激不尽。”

“我对你的情爱无法回应,”凤如青说,“你是日久生情也罢,还是二十年来越发深重也罢,我都没有办法用同样的情感去回报你。”

弓尤抓着凤如青的手臂,想要说什么,却被凤如青隔着布巾按住了嘴。

她继续说道,“但我对你口中说的海底荒芜之地很有兴趣,我也想要知道,天裂是什么模样,天外天影响了整个四海的源头是什么,人生来分尊卑贵贱,又是谁规定的。”

弓尤呼吸都顿住,凤如青说,“你的厚待,我能用陪你涉险来偿,纵使九死一生,左右我在人间,已然没有了需要牵挂之人。”

凤如青松开手坐回自己那边,侧头撩着长发以五指为梳,“但你往后不得再有任何隐瞒,否则我绝不会再信你。”

弓尤抓住自己脸上的布巾,摘下来看向凤如青,他就知道,她同自己是一样的,一样的生着不服天地的逆骨,一样的野性自骨缝蔓生而出。

他一时激动,气息纷乱不止,恨不得扑上前抱住她好生缠绵一番,还从未有过任何人,能够如此搅动他心头热血!

凤如青不理他变化的气息,只是想到了什么,说道,“我问你,你砍去了你王兄的龙足之后,你母亲可曾怪罪于你?”

弓尤愣了下,不知凤如青为何会问这个,但很快回答道,“不曾!母亲是这世间最温柔最疼我之人,自小无论我犯下如何大错,她都不曾怪罪于我!”

“只是我砍去了王兄龙足之后,父王要将我囚在天界翻云山,是母亲跪在他宫殿之外苦求数日,他才答应只是将我贬斥下界。”

弓尤想到这里,不由得抱怨,“我母亲乃是人鱼族,最是喜情,哪怕我父王妻妾无数,她自始至终一往情深,我当真看着心里难受,我父王从未对她过多重视,更不曾去禁止一些对我母亲不善的谣言!”

弓尤说到这里,哼笑,“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砍了他最爱的太子龙足!”

凤如青却听着听着听出了些别样的意味,“你说你知道天外天的秘密,都是你母亲告知你?”

弓尤说,“对啊,母亲自小便告知了我这些,我想母亲,一定非常想念她的族人。母亲温柔纯良,决计不会像那些人说的一样,是为了苟且偷生,才魅惑我父王的。”

凤如青沉默了片刻,莫名想到了狐女和宿深,看似被一个人类囚于府中,但焉知不是为了筹谋其他?

“若你所说属实,我猜,你母亲应当确实不如其他人说的那般,”凤如青说,“她或许,一直希望你如此做,去寻一个真相,还人鱼族的自由,平他们的冤屈。”

凤如青甚至觉得,弓尤的母亲,或许是故意将他养出了一身逆骨,令他不甘于做个被天界龙族看不上的鱼龙混血。

至少在凤如青看来,即便是真心喜爱一个人,即便是再喜情的种族,再是至情至性,若爱人不忠,这份感情能够保有三五年,再多十年八年,已经是极限了。

千百年来从无改变,始终如一地卑微爱着妻妾成群的天帝?

哪怕天帝那老东西生得同她师尊一般i丽无双,怕是也不成,天界便是另一个人间,又焉知痴情不是最好的保护色?

毕竟男人自大至极,总是得意于女子对他们五体投地的、永远的崇敬热爱。

弓尤没有想到这一层,被凤如青说得开始皱眉沉思。

凤如青劝他,“不用纠结,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目的,待我们走一遭海底荒芜世界,你回天上自己去问便是了。”

弓尤突然间伸手抱住了凤如青,吓得凤如青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让我抱一下,就一下,我有些太激动了,你真的,真的太好了,”弓尤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有遇见过你这种人,我自己来了这里好多次了,每一次都铩羽而归,你不知道,我本来没抱着多大希望的……”

弓尤将头抵在凤如青的头顶,她不过淡淡地说了几句话,弓尤甚至觉得他们明天就能去海底荒芜之地,很快便能彻底解开天裂的秘密。

这种信心来源于她的淡然和坚定,这一刻弓尤也觉得,相比于要她的情爱,他更想要她的情义!

凤如青吁了口气,不知道自己给了弓尤这么大的信心。她只是无所谓而已。

白礼转世,有他自己的生活,悬云山上,其实回去与不回去,都无所谓,小师弟不需她挂念修为无阻无碍,大师兄即便是挂念她许多年,向来也已经抱着找不到她的念头,经年日久,不见反倒最好。

至于施子真……最好不见,凤如青听闻他已经八境中品修为,堪比地仙,她不敢见啊。

她唯一的挂念,便是还没有将妖丹还给宿深,但她已经在离开妖族之前,将妖丹放在了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乃是妖族皇宫的禁地之中。

只要宿深回去,她利用本体附着的禁制就会解开,属于他的妖丹自然能够归回他的身体之中。

她还令那个半妖燕实若是以后有机会,帮宿深一把,半妖和血脉不纯的妖,在妖族的地位十分卑微,团结起来,才能够活得更好。

除此之外,她真的别无牵挂,是死在这冥海之底,还是达到海底荒芜之地解开天大的秘密,于她来说,都没关系。

她欠弓尤情义,便还他情义,这世间本就该这样公平。

凤如青没有躲开弓尤,任由他浑身颤栗地抱了一会。弓尤实在是太激动了,这些事情压在他心底多年,几乎要把他压垮。

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些看似荒谬的痴心妄想,竟然真的有人会理解,肯陪他一起疯魔,一起走这条布满荆棘的险路。

于是凤如青休息的时候,就见弓尤化龙在这芥子须弥的小世界中飞来飞去,吟啸不止,别的倒还好,就是总是下雨烦得很。

“差不多得了,木屋漏雨了!”凤如青对着天上喊,“你再不下来,我上去拽你了――”

弓尤这才化为人形,整个人显得有些兴奋过度,凤如青翻了个白眼,在木屋的周围寻起了吃食,弓尤出发之前在这里准备了不少,两个人吃饱了便休息。

冥海之中的那些鱼,都是不能吃的,都是死的,大部分还烂了,凤如青总觉得食物虽然瞧着不少,但此行不知要多久,怕是不太够的样子,就问弓尤,“等我们食物没有了怎么办?”

弓尤眼珠乱转,吭哧了半天才说,“不用担心那个,等不到食物没了,这小世界便进不来了,这是仙界之物,但也是有次数限制的。”

凤如青“哈”了一声,说道,“我还是选择出海吧!你这分明就是个火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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