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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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瑶不慌不忙的收起那信,道,“大伯母一直想要老家那栋老宅,我给她了。”

“你?”

“我想得了那老宅,大伯母终于可以让几个堂弟住的舒服些,自然就会同意和离的事情,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那是我父亲留下来的产业!”王正泽简直怒不可遏。

林瑶却冷笑,道,“当初我刚嫁过来的时候,你欠了多少外债?那债主要你把祖宅抵了,是我拿了银子赎回来的,当时你还说以后这宅子就是我的,怎么?如今处置自己的家产也要问过你不成?” 又道,“至于官衙,顺天府尹是你的同窗,难道整个朝廷里的大人都是你的同窗不成?你在官场这许久,自然也有得罪人的的时候,总有人不见得你好不是?你要是不让我过的舒坦,我也不活了,顺天府不成,就去大理寺,大理寺不成就告御状,即使死了也要拖着你下水。”

王正泽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他没想过林瑶心思居然这般缜密,半个月来已经是悄悄的安排了一切。

林瑶又道,“你现在认了这和离书,咱们以后各不相干,按照大人的才貌权势,腾出正妻的位置来,在娶个名门闺秀,找个可以互相帮扶的好岳丈,岂不是美哉?何必要逼得我鱼死网破?要知道我不过烂命一条,大人却是前程远大。”

林瑶穿着半旧的素面袄子,坐在石凳上,显得有些寒酸,远不如在尚书府中那般贵气逼人,但是她目光明亮,神态沉稳,举止更是落落大方,有种运筹帷幄一切皆在掌握中的气势。

王正泽心里堵着一口气无处发泄,想要说点什么,却是无话可说,能想的,想做的,林瑶都已经说完了,而且她还该死的这般冷静!

他还能如何?

“林瑶,你会后悔的!”王正泽最后也只能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来。

***

王正泽上了马车,发了疯一般砸东西,他平时最喜欢的茶具,古书,都给砸的稀烂,满地的茶水和茶叶末。

赵沫一行仆妇战战兢兢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一路上行了许久,终于回到了尚书府,王正泽下马车的时候显然是已经冷静了下来,去后宅的路上铺着一排青石板路,十分的平坦,王正泽慢慢的步行,月光照在他身上,有种说出不来的寥寂。

赵沫一直处于震惊当中,他们不是来接夫人的,怎么最后会居然这样?

王正泽到了门口,钱姨娘迎了上来,“大人,夫人呢?”不止是王正泽,钱姨娘最近也觉得很不顺,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不得王正泽的欢心,这会儿是真的希望林瑶能回来,起码要跟着她学一学如何伺候王正泽。

“她自己不育,觉得愧对于我,自请下堂去了。”

自请下堂?

钱姨娘只觉得天旋地转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林瑶走了?当初进门前就是仗着林瑶是一个乡下女子,年岁又大,容颜不在,甚至不能生育,以后这府中还不是她说了算?

但林瑶不在了,王正泽再娶一房正妻,那可就不知道是是什么身份了,旁的不说,必然会和她一般年轻美貌吧?

而且妾侍不能扶正,她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王正泽没注意到钱姨娘的反应,而且在他看来,女人都是来服伺男人的,男人自然没必要去在乎女子的情绪。

他道,“既然是她所愿,我就成全她了,只是以后还是会一样供养,不会因为和离就不去管她,毕竟夫妻一场,我也不是那薄情寡义之人。”王正泽虽然心里恨不得林瑶过来求他,但是表面上却还是假惺惺的说道。

钱姨娘回过神来,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大人,不可呀!”钱姨娘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的道,“妾身刚刚进门,夫人就自请下堂,不知道的人还当是妾身气走了夫人,以后叫妾身如何抬头做人”

王正泽在林瑶处碰了钉子,正是烦躁,好容易压下去的,见钱姨娘这般,一下子就爆发了,甚至不愿意掩饰自己了,骂道,“你这个贱妇,就是个扫把星,你进门前都好好的,一进门夫人就出走了,非要和离,至于家中更是没有一件事办得好,要了你何用?”说着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钱姨娘被打了耳光,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好半天才发现自己被打了,一下子哇一声哭出来。

这还是王正泽第一次打人,一开始也有些不适应,但是看到钱姨娘恐惧的目光,居然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感,好像终于到了发泄的方式,就又靠过去打了一个耳光。

屋外只听到钱姨娘抽泣的哭声和求饶的声音。

***

看着王正泽离去,林瑶终于舒了一口气,前面那许多话其实更多的是逞强,说到底她不过一介女流,既没有背景深厚的娘家,也没有足够的立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王正泽能做到糟糠之妻不下堂就已经是很仁厚了,不然前世也不会被王正泽关在庵堂里,关到死,旁人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林瑶看着重新签上名字的和离书,比起之前的,这才是真正的文书,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确定干了这才重新放到了匣子里。

“去给我准备笔墨。” 自从王正泽走后,茂春甚至不敢说话,怕是触动了林瑶,她自然不知道林瑶做过梦,不知道已经预知了前世,作为一个女子,虽说王正泽薄情寡义,但是失了丈夫,却是如同水中的浮萍一般没有根了。

茂春应了一声,麻溜的就去拿了笔墨来,铺好纸张,又开始研磨。

有人点亮了屋檐下的灯笼,一时映照四周都亮了起来,林瑶提起笔,沉吟了一会儿就开始写了起来。

等着写完就对着茂春说道,“找人贴到告示栏里去。”

茂春看到上面的字一愣,道“这……”

“去吧,我心有数。”

林瑶决定把事情做的漂亮圆满一点,让大家都有台阶可下,毕竟两个人地位悬殊,要真是逼急了王正泽,又或者王正泽后悔了,吃亏的总是她。

第二天早上,告示栏旁边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有个头戴斗笠的农夫像模像样的看了半天,旁边有人问道,“兄弟,这写的啥?”

农夫沉吟了半响道,“俺不识字。”

“我去,那你挡住前面半天,边去,让我小舅子来读,他认字!”

那农夫灰溜溜的让开,有个像是书生模样的男子被人推到了前面,他自傲挺了挺胸膛,念道,“自请下堂书?志德二年妾身嫁入王家,夫君品性高洁如兰,德才兼备,婚后夫妻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天降不幸……,妾身貌渐丑,自惭形秽,无颜面对夫君,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妾身不育,无法为王家开枝散叶,是为罪妇,夫君多有安慰劝阻,妾身却日日难以入眠……,谨立此下堂书,以后各不相干,愿夫君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读完在场的不少女子忍不住落泪,有个道,“这夫人嫁了个好夫君,运道却不算好,怎么就伤了身子无法生育了?”

那读书人道,“这女子虽是个乡下妇人,却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呀。”

唯独那个农夫,呸了一声,道,“不就是升了官,嫌弃娘子不会生,要休了不是?逼的这夫人写了这下堂书,也是为了自保,无奈了。”

一时这告示栏下面热闹非凡,就是朝廷贴了文书也没这般场景,远处有个一男子领着两名随从路过,走到了告示栏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老爷,要不要小的去看看贴了什么告示?”

“朕……,我自己去瞧瞧吧。”男子说道。

那两名随从如临大敌,却也不敢不从,朝着身后看了一眼,眼见十几名穿着寻常装束的随从得到了指令,朝着这边围拢过来,不过一会儿就不动声色的把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挤出去,腾出一个地方来。

男子穿着一件的寻常鸦青色澜边的圆领长袍,腰上系着丝绦,上面坠着一块通体碧绿的翡翠平安扣,行走之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

等着读完忍不住道,“好字,这妇人临摹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已经颇见功底了,只是想来后面疏于练习的原因,稍显不足,还没有大成。”随后对着一旁的侍从问道,“这是谁家的夫人?”

那人恭敬的答道,“是王正泽王大人府上的。”

“是他?”男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着那随从道,“这女子倒是有些急智。”

“老爷,何曾这么说?”

出了集市,外面拴着马车,男子上了马车,那随从也跟了进来,恭敬的坐在下首,给他到了茶水,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男子抿了一口茶水,随即放下茶杯,后仰靠在马车内的缎面迎枕上,说道,“那王正泽年少,却位高权重,又难得的好相貌,看此下堂书,他夫人貌丑,不育,原本贫贱之时难有选择,还能勉强一起度日,这一旦发达,如何还能任由她?”

随从道,“不过养在后院里,要真是不喜,在纳几个美貌的妾侍就是了。”

“你也是在后宫里待过的,那些龌蹉事情不用朕说了吧?”

“陛下说的是。”

原来此人正是当今的皇帝,一年前皇后怀了龙胎,却难产一尸两命,原本皇帝子嗣就十分艰难,膝下只有一个公主,本来满怀希望,正是受了打击,心灰意冷的不行,等着办完了丧事,时常会出去散心,最喜欢的去地方正是袖佛山上的别院。

那里有一处天然的瀑布,景色极为秀丽,是皇帝生母,孝贞太后在世时候最喜欢的地方。

“与其在后宅里,不声不响的被那些出身比她好,比她美貌年轻的妾侍斗死,不如豁出来,自请下堂,既保全了王正泽的脸面,自己也有了贤妇的美誉,以后但凡不没有眼色的人要欺辱她,想一想她前夫王正泽,也不敢下手了。”

“陛下,睿智,您这么一说,奴婢一下子就明白了。”

“李苋,你这马屁可真是……”

李苋嘿嘿一笑,道,“奴婢是真心这么想的。”

“得,走吧,朕歇会儿。”皇帝说着闭上眼睛,随即低估了一句,“可惜了,这魄力,很是杀伐果决,此妇要是个男子,倒是想放在身边用一用了。”

到了晚上,马车终于到了袖佛山,皇帝不喜欢弄得人尽皆知,喜欢一个人静悄悄的,这从他出门也是微服私访就能看出来,这里的别院还是挂在他表哥,宁国公世子的名下。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皇帝下了马车,看到对面别院里挂着红色的灯笼,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柔和,偶尔还能听到女子的笑声。

那提前到别院里布置的宫女尚真上前来接驾,见皇帝往那边瞧去,道,“陛下,那是王尚书府上的家眷。”

“王正泽?”

“是那位王尚书。”尚真规规矩矩的答道。

一旁的李苋道,“陛下,难道这妇人就是?可真是不凑巧。”

第5章

第二天钱姨娘在屋里躺着,就连王正泽出门都有没有出来,王正泽草草的用了早膳就去了官衙,一进门就看到许多人在角落里议论着什么,看到他过来就一下子停止了,这让他很是不悦。

等着去了内堂,见到钱正培,他把王正泽拉倒一旁,道,“大人,那自请下堂书是怎么回事?”钱正培是钱姨娘的大伯,他和王正泽又是状元郎,恩师还是太傅的顾大人不同,他自己仅仅是个同进士,为此一直止步不前,再后来他也想开了,自己也就这样了,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再后来看到王正泽这般年少有为,虽然比自己小了不少,但是这官场上,自然是看官阶资历而不是看年龄。索性就榜上了他,为了讨好王正泽,还把自己的侄女嫁入了王家做妾。

“什么下堂书?”

钱正培就把贴在告示栏的内容复述给了王正泽,又道,“大人,我弟弟家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大人家中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少不得要去解释一番。”

王正泽这会儿说不上什么滋味,要说埋怨林瑶,倒也谈不上,既然已经同意了和离,这件事早晚要说出去,但是他还没想好如何解释,林瑶却果断的安排上了,她这般伏低做小,写的感人肺腑,总是给足了他的脸面,就算大家知道,有些话不过是为了让彼此下台阶的好话,起码明面抓不到他的把柄,这一手做的当真是干净漂亮!

想起家中钱姨娘为了寻常的庶务就手忙脚乱的,就觉得满肚子的气,原本还觉得有些愧疚,毕竟失手打了人,但是这一刻又觉得是钱姨娘活该,自己做了该打的事情。

另一边,钱淑秀的母亲听闻这件事急的不得了,拉着儿媳妇说道,“王大人和林氏和离了,那我们家淑秀怎么办?不行,我要去问问。”

儿媳妇孙氏正怀着身孕,且因为孕期不适很是有些烦躁,见婆婆急匆匆的要出门,赶忙上前拉住,还因为脚步不稳,差点跌倒,可是把婆婆和她同时吓到了。

“你可小心点。”

孙氏语气就带着了些不耐烦,道,“母亲,您要去总要提前知会一声吧,不然她一个做妾的,您这样突然去,太唐突了。”

钱母停住了脚步,孙氏这话自然是对的,只是做妾两个字刺的她心口一疼,气的眼眶都红了,原本她也不想让钱淑秀做妾,但是他们家原本就底子薄,大伯入仕快二十年,还是一个小主簿,想要攀上王正泽这棵大树,也是为了让儿子有个靠山,不然谁愿意这般?再加上想着王正泽正妻是个乡下女子,无子又没有见识,到时候只要钱淑秀生了儿子,位置就无人可以动摇。

谁知道半路出了这样的岔子?

钱母呵斥道,“还不是为了你夫君,这都五年了还在蜀州那偏僻的林源县上任职,三年考绩是为一等,却没有空缺调任回来,你当初说什么有个二舅舅可以推一把?拿了五百两银子过去,结果呢?连个水花都没有,如今你倒是嫌弃自己的小姑子是个妾了。”

“娘,妾身绝无小瞧妹妹的想法,只是觉得您现在去不太妥当……”孙氏自然不敢跟钱母顶嘴,忙收起刚才的不耐烦解释道,其实婚后多年,她一直在京中伺候婆母,和夫君分隔两地,也是十分的委屈。

钱母道,“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快给我准备马车,我要去看看。”钱母越说越发觉得还是要去看看,哭道,“我可怜的淑秀,也不知道这会儿该多伤心。”

孙氏再也不敢耽搁,忙是喊了马车来,心里却是有些酸溜溜的,总归还是疼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

钱母到了尚书府,觉得尚书府有些乱糟糟的,门口连个守门的门子都没有,喊了半日才来一个人,知道是钱姨娘的娘,让她在后面下人房里等着,钱母气道,“你们到底有没有规矩?我家老爷和你们大人好歹也是一同在朝廷任职,再说来着是客,不说迎了进去,却让我在这下人呆的地方等着,这是什么道理?”

来人是个年轻的小妇人,听了这话冷哼道,“从来没听说姨娘的老娘可以从正门进的,您到底是来拜访我们夫人的还是要来探望姨娘的?如果是正式拜访,那就下个帖子来,等着我们夫人接了,自然从正门迎进去,但是如果来看望姨娘的,自然要走下人的路,姨娘的亲眷可不算是府里的亲戚。”

这人正是巧儿,赵沫的娘子,那天林瑶走的时候她正好回了娘家了,不然也会跟着林瑶一同走的,这几日一直压着火气呢,正好看到钱母来,自然就不会客气了。

钱母气的差点一个仰倒,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恢复过来,道,“你个小丫头,我们淑秀是良妾,岂能和那种不知来历的姘头相比?,莫要耍手段了,只当我不知道你是给你们夫人出气?”钱母气归气,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很快就看出门道来,妾的亲眷确实不当亲戚来往,但是那规矩毕竟是死的,人是活的,受宠的妾侍,比如像钱淑秀这种良妾,自然又当别论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和我家淑秀比你还想让夫人回来。”

巧儿扁了扁嘴,却是也只知道适可而止,毕竟如今家中是钱姨娘做主,道,“我倒是有些听不懂您的话了,不过既然您这么着急,就领着您先去吧。”

等着到了院子外,奶母得了信儿就迎了出来,道,“您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说着要带着钱母去旁边的小屋喝茶,钱母却是急得很,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夫人写了自请下堂书?”

奶母道,“知道,早上去采买的丫鬟回来,就来告知了。”

“淑秀呢?”钱母一心想去寝室,奶母却一下子就挡在了钱母的前面,道,“夫人,您听我说,姑娘正午歇,还没起来呢。”

钱母从奶母异样的举动里察觉到不妙,皱眉道,“这都什么时候还午歇?莫不是出事了?”说着这话,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奶母就冲了进去。

刚进去就看到钱淑秀坐在梳妆台上,神色慌乱,手上拿着粉盒,因为太过着急,还把粉撒在了桌子上,而脸上已经擦一层厚厚的粉,只是却挡不住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钱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下子就忍不住哭道,“淑秀,你这是……,谁打的你?”

“娘,女儿难受呀。”钱淑秀见已经无法遮掩了,忍不住扑倒了钱母的怀里委屈哭了起来。

“快说,这是谁动的手?娘给你做主!”钱母咬牙切齿的喊道。

钱淑秀哭了一会儿,道,“是大人打的。”

“什么?”钱母想起王正泽的模样来,生的那真是周正儒雅,风度翩翩,谈吐更是不俗,哪里像是一个会动手的人?她当然知道有些男人惯会窝里横,打媳妇出气,但是那都是什么人?家里只要稍微体面的人也不至于真的打女人,那是最没出息的!

“走,咱们不伺候了,回家去。”钱母气道。

钱淑秀却是犹豫了起来,钱母道,“你还舍不得了?不管什么缘由,那也不能打你不是?瞧瞧打成什么样子了,我的乖女,你在家里的时候,娘可是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你的。”

“娘,我这么走了,哥哥怎么办?爹爹呢?还有大伯父呢?还有……,你忘了我为什么拖到今日才嫁人的?”钱淑秀目光渐渐黯淡了下来。

“那件事……,你们大人也不知道呀!”

“但是娘,我怕。”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钱淑秀勉励的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到显得脸上的青紫越发的明显,很是狼狈,道,“娘,大人也是因为夫人的缘故气急了,他平时待女儿还是极好的。”

看到钱淑秀这般说,钱母忍不住落泪,母女俩抱着哭了一通。

孙氏知道钱母回来了,借着身子不适,就没有去迎,原本没觉得,事后越发觉得生气,她当然希望夫君早点调任回来,但是也没想着让小姑子给人当妾,那是最没下限的事情,以后在亲戚朋友前面都抬不起头的,明明是公婆想要卖了女儿求荣华,怎么到了最后是为了她了?

***

林瑶写了自请下堂书放在告示栏里,王正泽马上就写了对应的放妻书也贴在告示栏里,他是正正经经的状元郎,文采自是没的说,但是那是给读书人看的,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却是十分的生涩难懂,远不及林瑶写的好。

不过两个人这般行径却是生生的感动了许多人,觉得这夫妻也是伉俪情深,无奈造化弄人,到了如今这地步,也是没得办法事情。

林瑶看到放妻书的内容,忍不住露出冷笑来,但是也知道这件事算是彻底结束了,以后王正泽为了维护这个深情的好丈夫形象,对她自然不敢有什么,甚至还要时常照顾她,如此她虽然和离了,还得到了这个前夫的庇护,她终于可以放宽心过她的日子了。

茂春道,“王大人说虽然和离了,那也是无奈之举,以后还会继续供养夫人的。”说道这里停顿了下,道,“夫人,这银子收不收?”

“当然要收。”林瑶道。

茂春忍不住嘿嘿的笑道,“那就好,奴婢就怕夫人不收。”

林瑶却道,“只是我恐怕他给不起。”

王正泽虽然身居高位,俸禄也上来了,但是同样花销也不少,光是靠俸禄自然是不够的,能有如今的风光体面都是林瑶的手笔,她这几年为了营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既然和离了,自然也就把自己赚的银子都带出来了。

林瑶带着银子一走,光靠着王正泽的俸禄,必然要减少开支,不然难以支撑。

但是曾经最难的时候,林瑶都没有跟王正泽喊过苦,一直支撑着他的花销,如今她刚走,钱姨娘就要让王正泽少花点银子,少不得又要吵架。

茂春听了乐不可支的笑道,“奴婢瞧着那尚书府要乱了。”

吃过了午饭,林瑶就让茂春把钱匣子拿过来开始盘点,这才发现钱是也不多了,王正泽刚刚擢升,送了一份大礼到了他的恩师顾大人府上,这就是要给最大的开销,还有其他陆陆续续的帮衬一把的同窗。

林瑶想起来就后悔,早知道要和离,还花这么多银子?

“京中买的那个铺子,一年能有三百两的租金,但是也要等明年,今年的已经花掉了。”林瑶沉吟下,“因为来了京城,要买宅子,就把杭州的两个绸缎庄都给卖掉了,刚买的那个三百亩的庄子也要等明年才能有产出,至于赎回来的陪嫁是不能在当了。”

林瑶因为绣品出众,再后来开了绸缎庄,招了十几个女子做绣活儿,所以杭州这俩铺子是她最赚钱的两个铺子,但是显然这卖掉绸缎庄的银子也花掉了。

“夫人,还有三百三十七两的现银,七张一百两的银票,两根金条。”茂春原本也不会打算盘,后来见林瑶为了营生,很是费心费力,自己也跟着学起来,想着帮林瑶一把,如今正是她管着家中的账目。

“丫鬟婆子的月例,嚼用,一年就得五百两银子。”

茂春道,“那铺子有三百两的租金,庄子的明年就有进项了,我们再省一省,倒也能把帐给做平了。”

林瑶却道,“可不能坐以待毙,你忘了以前咱们最穷的那会儿?”

茂春想起来,那阵子林瑶也跟着她们一起在院子里种地,林瑶的第一个孩子就是那时候没的,郎中说是劳累过度小产了,那之后就伤了身子,一直没有在怀上。

“那夫人,咱们在京里也开个绸缎庄吧,您做这个最拿手。”

林瑶却道,“这两年连续洪涝旱灾,连养蚕的桑叶都不够了,那尺头要比往年贵上许多,之前是靠着我以前收的存货才得以支撑,如今要重新开始,又要高价入货,要是卖不掉,我们银子又不宽裕,那当真会有些艰难,我再想想。”

林瑶以前是在便宜的时候进了货,基本都是素面的杭绸等布料,再让秀娘们按照花样子做了秀了花,或者做成衣,手帕来卖,卖的就是绣活儿和裁剪样式,对花纹倒是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所以可以在便宜的进许多货放着。

但是京城这地界和杭州不同,杭州那地界因为出产蚕丝,几乎家家户户的女子都是绣娘,绣活儿出众,很容易找个好绣娘,比起京城成本就低,加上当时王正泽是杭州知府,她是知府大人的夫人,穿着自己绸缎庄的成衣串门,很多下属的夫人,还有当地的乡绅富户都会效仿,多少是占了王正泽这个官阶的便利。如今自然是没有这个条件了。

晚上张山的婆娘来问林瑶想要吃什么,林瑶道,“你们种的那几样菜委实不错,特别是胡瓜,清爽入口,刚好昨天宰了一头猪,做了不少肉冻,用猪肉冻拌个凉菜,调点蒜汁,拌上凉面,又解暑又好吃。”

张山的婆娘听林瑶形容,自己也跟着咽了下口水道,“还是夫人有见识,不过都是平常吃的,怎么夫人这么一改,就觉得十分的好吃。”

“我母亲小时候就说我嘴刁,嗅觉异常敏锐,总是能吃出最好的,一来二去的,就自己学会了烹调。”林瑶说道这里忽然停顿了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不过很快林瑶就被茂春打断了思绪,道,“夫人,对面别院里来人了。”

这里是别院,大多数人都是闲时来住一住,毕竟要说舒服还是在京城里住着方便,林瑶听完道,“远亲不如近邻,把我们种的果子送了一些过去。”

张山家的道,“夫人,要不要也送了这凉拌猪肉冻?这里又不像是京城,想要吃个好点的饭菜都要自己做。”

林瑶点头道,“去吧。”

皇帝来了别院就喜欢呆在瀑布旁边的一个亭子里,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呆着,这会儿换了一件常服,躺在藤椅里看闲书。

李苋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小声道,“老爷,该是用晚膳了。”在外面皇帝一律要求他们喊他为老爷。

皇帝道,“没甚么胃口,等等再说。”

李苋很是忧愁,自从皇后没了之后,皇帝显然受了打击,吃什么都淡淡的,他看着就担心,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忽然想起刚才隔壁送来的菜,道,“老爷,隔壁那位夫人送来了一碟子菜,奴婢刚验吃的时候,没忍住多吃了两口,十分的爽口下饭,那胡瓜和猪肉都是这里养的,要说秀佛山的泉水是有灵气的,养出来家禽,种的菜都比京城里的好吃。”

皇帝知道这李苋也是个嘴刁的,他能说好吃,显然也不错,又想起那和离书上的俊秀的字迹来,颇有几分兴趣了,道,“那就端过来吧。”

蒜汁辛辣,配上胡瓜的清甜,还有猪肉冻的爽滑,到真是十分的下饭,皇帝本想尝一尝的,没忍住就吃光了。

李苋高兴的不得了,眉开眼笑的,比他多吃一口还高兴,道,“这礼尚往来,既然对面送了东西来,咱们也要送一些回礼过去不是?”

皇帝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好久没吃的这般舒服了,道,“你说的是。”想了想道,“朕是不是有一本卫夫人的笔阵图?给她送过去吧。”

显然比起下堂书上的内容,林瑶字的不足,更触动了皇帝。

李苋震惊,这笔阵图虽然不是真迹,却是大家古乐复刻的版本,最为接近原版,很是珍贵,就要送过去?不过皇帝既然发了话,他也不敢反驳,只好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着,这买卖合适呀,一盘菜换了一本绝世的字帖。

第6章

林瑶吃了晚膳,照例在院子里纳凉,茂春切了西瓜,用托盘端了过来,道,“夫人,来吃瓜。” 说着递了一片西瓜过去,一旁的奶母曹氏见了,扁了扁嘴说道,“怪不得夫人平时最疼茂春这丫头,瞧瞧这马屁拍的,给夫人递个瓜,都是切的最甜的瓜心。”

林瑶吃了一口,果然甜的很。

茂春笑嘻嘻的给曹氏也递了一片过去,“嬷嬷,你也有。”

“真是给我的?”曹氏接过来,假装不敢吃的样子,道,“你拍我的马屁没用,下次你要是偷懒不干活儿,我还是要告诉夫人。”

“嬷嬷!”茂春气的喊道。

林瑶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道,“好了,别吵了,好好吃瓜。”话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高兴的,刚才她一直盘算着以后做什么营生,曹氏和茂春见她不高兴,一起哄着她笑一笑而已。

那个梦里……,应该是前世,曹氏被钱姨娘发卖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她年纪大了,自然比不得年轻的丫头能干活儿,想来也不是好地方,茂春一直没有嫁人,跟着她入了庵里,直到她死了之后,安葬好她,就自己投湖自尽了。

最可怜的是她的父母,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却是到死也没见过一面,那时候的王正泽早就坐稳了内阁大佬的位置,一手遮天,父母虽然知道她未必真的有病,但是却无能为力。

林瑶想起父母,就让茂春拿了笔墨过来,准备给父母写一封家书,上一次见面还是三年前,想想还真是想念。

这一次她可以正大光明的把二老接来一同生活了。

正在林瑶写信这会儿,外面有人来敲门,张山家的去开门,见到又是那个生的白白胖胖的男子,笑眯眯的道,“谢谢您家的菜了,那味道绝了!”说着竖起了大拇指,动作其实略显夸张,但是这个人生的很好,白净圆润,眼神又十分的温和,叫人看着就生出好感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伺候皇帝出宫的太监李苋。

张山家的忍不住得意的笑,道,“您客气了,不过是寻常的菜肴。”嘴上虽然谦虚了一番,但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骄傲,又道,“是我们夫人指点我做的。”

“您家夫人那厨艺可是不得了,我家老爷可是给吃光了。”李苋不遗余力的夸赞道,随后指着手上的匣子,“所以我们老爷说不能白吃您家的,这是谢礼,礼尚往来!”

“哎呦,这是什么?就是一点吃食而已。”张山家觉得这匣子雕工精致,一看就是贵重之物。

“就是一本字帖。”

张山家的听了,这才放下心来,道,“那替我家夫人谢过了。”

“客气了。”

两个人客套的一番,李苋就回去了,张山家的捧着那匣子走了进来,走到院子里看到林瑶正在写家书,就停顿了下,想着不要打扰她,还是林瑶率先发现了她,问道,“来的是对面的邻居?”

“是,之前不是送了果子和一碟菜过去,说他们老爷很喜欢吃,还夸赞夫人菜肴做的好,这是他们家送来的谢礼,就是一个寻常的字帖。”

茂春把匣子拿到了林瑶的桌子上,然后打开来,“这字帖怎么这么旧?难道是老物件?”

这话可是引起了林瑶的注意,凑过来看,等着看到上面的字迹,惊的把手上的毛笔都掉在地上了,她颤抖的喊道,“这不会真的吧?”随后把手放在手帕上擦了擦,虔诚的把字帖捧出来,越是看越是激动,抑制不住的喜悦。

“夫人,这是真迹?”

“到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卫夫人的真迹了,不过有个叫古乐的人,也是一位书法圣手,是为大家,他复刻了许多卫夫人的字帖,最为接近真迹了,这应该是古乐的复刻的版本……”林瑶小心翼翼的查看,最后指着印章的位置道,“你看这里,古乐所有复刻版本都是加了一道自己的印章。”

“夫人,这东西是不是很贵重?”

“不仅是贵重问题,是在世面上根本就买不到!”林瑶激动的说道,她从小就是喜欢写字,一直临摹卫夫人的字,刚有些起色,就因为嫁了人没有在练了,她对王正泽爱慕倾心也是因为王正泽的字写得出众的原因,嫁人之后,忙于家中的庶务,根本就没空练习,如今她刚和离,终于有空有闲了,就得到这般珍贵的字帖,简直就是想睡觉被人送来了枕头一般妥帖。

张山家的这才知道这字帖的珍贵,道,“那李总管还说这是寻常的字帖呢,乖乖,居然这般贵重。”

“他说这话怕是咱们不收。”

林瑶拿到了字帖简直喜不自禁,去沐浴更衣,随后虔诚的翻开字帖,练了一会儿字。

第二日早上起来,林瑶躺在床上沉吟了一会儿,喊了张山家的杀了一只童子鸡,鸡肚子塞入小米,葱团,蘑菇,这季节没有生板栗,放入之前泡好的干板栗,用瓦罐小火慢炖了,让张山家的送到了隔壁去。

林瑶说不出不要字帖的话来,因为实在是太喜欢了,也舍不得退回去,但是她却没有相等的回礼,父母给她的陪嫁,多数都是金银玉石,和这字帖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甚至林瑶还觉得,她要是真回了这些东西,反而是对着字帖的看轻。

既然隔壁老爷说喜欢她做的菜,她就准备日日做了菜送过去,直到他回去为止,不过一般来住别院的最多不过一个月就回去了,毕竟不是常住地方。林瑶盘算大约做一个月左右就行了。

李苋和张山家的在门口闲聊,张山家的说道,“你们家老爷可真是阔气,我们夫人说那可是少见的复刻本,贵重的很。”

“嗨,这东西在喜欢的人眼里,那就是无价之宝,在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人眼里,不过就是一本书而已,还不如一碗馄饨实在。”

张山家觉得这个李总管说话可真是太对她脾气了,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也就没有刚才的紧张,道,“这是我们家夫人亲手做的板栗鸡汤,她说昨日做的凉拌胡瓜未免有些寒凉,今日就做了这补气通脉的菜来,正好补一补昨天的损耗。”又指着另一个纸张说道,“这是我家夫人昨天临摹的字,说想让你们老爷看一看,说一定会好好爱惜,刻苦练字,不敢辜负你们老爷的相赠。”

李苋也觉得这家夫人很上台面,皇帝让他送过去的时候,也是颇为心疼来着,不过看这位夫人的反应,倒也算是送对人了。

皇帝还是老样子,躺在藤椅上,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在听琴,他身旁有个穿着湖绿色襦裙的年轻女子正在抚琴,那琴声时而如急流,明快热烈,时而又想春日的风,柔情绵绵,十分的悦耳动听。

这女子正是皇帝的旁边的女宫尚真弹出来的。

说起来这个尚真也是生的明眸皓齿,才华横溢,原本是选来伺候皇帝的秀女,皇帝却觉得她的琴技不错,说与其做个等宠幸的才人,不如在他旁边做个女宫,还能一展抱负,就这样从秀女成了女宫。

一开始李苋觉得有些怪,居然还有人不喜被皇帝宠幸,后来才知道尚真在外面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就等着她满二十五岁出宫成亲了。

李苋还没走过去,就看到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朝着他看了过来,道,“这是什么味道?可真是香。”

李苋笑着说道,“这是隔壁夫人送过来的鸡汤。”

尚真就停了下不弹了来,喊了宫女来跟着李苋一起摆了桌,除了鸡汤之外,也有之前准备好的菜肴,但是显然皇帝只看着那鸡汤。

李苋照例试吃,毕竟是皇帝入口的食物,必须要检验一番,结果一口汤喝下去,只觉得醇厚鲜香,没有其他鸡汤的油腻,喝完唇齿留香,还有种意犹未尽的口感,再去看汤,淡淡的黄色汤底,这是……,熬完之后去掉了上面的油?

皇帝显然也发现了和常喝的鸡汤的不同,道,“鸡汤凉了之后再去掉上面的一层鸡油,保留了鸡汤的鲜香,又不会觉得腻,不错。”又吃了几筷子鸡肉,“这火候也是恰到好处,鸡肉松软而不柴,当真是用心了。”

皇帝平时吃饭很是节制,但还是忍不住多喝了一小碗汤。

李苋就把张山家的说话复述了一遍,“说昨日的菜有些寒凉……,很喜欢那字帖,亲自写了一章,让您瞧瞧呢。”

皇帝吃的舒服,眉眼都温和了起来,道,“打开来看看。”

宫女撤了桌子,上面重新铺上了石青色的锦缎桌布,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卷轴,一旁的尚真看了眼,那目光就有些离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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