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壶口大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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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的失踪在将军府引起了一阵骚动,一直到他平安返回,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哪吒没敢说自己跑到长安城地下和巨龙们玩耍,只说自己迷了路。闻讯赶来的玉环公主连连自责,说都怪自己太疏忽,才会让哪吒迷路。哪吒趁机向玉环公主提出一个要求:想坐沈哥哥的飞机出去玩。玉环公主先是拒绝,说乘坐飞机终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哪吒拽住她的胳膊,耍赖般地恳求道:“如果玉环姐姐你陪着我,那就没关系了嘛。”

哪吒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怎么奏效的,他只知道,这么说的话,玉环姐姐一定不会拒绝。果然不出他所料,玉环听到后,先愣了一下,随即爽快地答应了,还自言自语道:“没错,哪吒年纪还小,需要人陪,所以我才去的。”浑然没发觉自己双颊染了点红晕。

第二天一早,沈文约早早地来到了将军府,中气十足地大声喊道:“快起床,小伙子,太阳要把屁股晒化喽!”哪吒听见呼唤,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刷牙洗脸,连饭都顾不得吃,揣了两个馒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大门口。沈文约骑在一匹栗色的高头大马上,正神气地等在门口。他今天身穿笔挺的浅紫色天策军装,头上戴着飞行校尉的圆形头盔,头盔前额一羽孔雀翎高高飘起。不少路过的人都冲这位年轻帅气的校尉指指点点,其中以女子居多。沈文约大为得意,还冲她们抛了几个媚眼,不动声色地调整成更帅气的姿势。可他的耳朵突然一动,轻浮气一下子收敛起来,一脸严肃地目视前方。

玉环公主骑着一匹白马从街角慢慢转了过来。她今天上身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短袄,腰间束了一条红色丝带,下面没套裙子,而是穿了一条皮质长裤,裤管紧紧贴在两条长腿上,看上去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公主早!”沈文约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玉环公主有点受不了他炽热的眼神,连忙移开视线,板起脸:“我先说清楚,我是为了陪哪吒才来的。”

“明白!公主是为了保护哪吒,不是为了我!”沈文约铿锵有力地大声回答。

玉环公主脸腾地一下红了,这个浑蛋,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她气急败坏地扬起马鞭,作势要抽沈文约。恰好哪吒从沈文约背后的马鞍上探出头来,她悻悻放下鞭子,改用恼恨的口气道:“这次不是执行作战任务,是保护将军儿子,所以你给我好好飞,不许做任何危险的事。”

“属下一定将功赎罪!”

玉环公主双眸一瞪:“油腔滑调!谁是你的上司?谁说你犯罪了?”沈文约这才露出惯常的神情,笑嘻嘻地说道:“公主请放心,有我在,一定护得你们周全——以天策府飞行第一名将的名义发誓!”

“哼,不要吹牛皮吹破了。”

“快走啦!”

坐在沈文约背后的哪吒催促着这两个只顾说话的大人,他不明白,他们哪儿来的那么多话。三人两骑离开了将军府,很快就跑出了长安城,来到了天策府设在长安西南郊区的飞行基地。这个基地建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之上,有两条笔直的跑道,分别是东西向和南北向。跑道两侧的停机坪上停满了各式造型的飞机,时值旭日初升,阳光照在这一排排铁皮怪物的身上,泛起刺眼的金光,好似一大堆挂在绿色原野上的大唐金质勋章。基地中最醒目的建筑是一座五层高的望楼,望楼上挂满了各式旗语,其中最大的一面是天策府空军的标志——衔着牡丹的雄鹰。

哪吒以为自己起的够早了,等到了基地才发现,这里早已苏醒。穿着橙色制服的地勤和身披软甲的飞行校尉们在停机坪上忙碌着、喊叫着,运送弹药的牛车穿梭往来,信号旗忽起忽落,跑道上时不时就有一架飞机起降,在基地上空发出清脆的轰鸣声。整个基地洋溢着一种跃动的活力。

“哪吒你看,那就是我们今天要坐的飞机。”沈文约伸直胳膊,指给哪吒看。哪吒循着他的手看去,看到在一处标着“甲贰”的停机坪上,正停着一架大飞机。这架飞机比上次沈文约开的武德型要大得多,机翼分成了三层,机身呈鱼龙流线型,除了前排驾驶舱以外,还有一个并排双座的后舱。机头的金属牡丹标志擦得锃亮,雄鹰昂扬地望向天空。

“这是最新的贞观型飞机,去年才编入天策府。它比旧型号的‘武德’飞得更快、更高、更远,三层机翼构造让飞行更平稳,还能挂载更多引擎。贞观型在左右机翼下各挂有两个五万转的牛筋动力引擎,算上机头的一个,一共五个,总转量达到二十五万转…”沈文约滔滔不绝地说着。一提到飞机,他的眼睛就闪闪发亮,甚至连玉环公主都被忽略了。玉环公主不无嫉妒地看了一眼那架飞机,翻身下马。哪吒也下了马,仰起头来注视着这架大家伙,暗暗做着比较。它不如甜筒的身材高大,造型也没那么流畅自然,像是一大堆铁皮、木料和牛皮被粗暴地粘在了一起——不过跟心如死灰的甜筒相比,这一堆没生命的机械反而能让人感受到勃勃生机。

“大概是因为它可以自由地在天空飞翔吧。”这个想法让哪吒心里一阵难过。

几个地勤昆仑奴正在摇动把手,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把一圈圈乌黑的牛筋动力绳绞在飞机的动力箱里。沈文约告诉哪吒,这些牛筋都是取自江南最好的水牛,拥有极强的韧性。飞机加动力的时候,地勤昆仑奴会先把盘成匝圈的牛筋从库房搬到飞机旁,然后通过摇臂机械把它们绞紧在转子上。飞行的时候,牛筋会释放动能,带动螺旋桨飞速旋转。所以飞机的动力单位,都是用“转”来表示。

“贞观型飞机一共可容纳二十五万转。如果保持最经济的时速的话,平均一里的距离要消耗五百转,我考考你,这架飞机的最远安全续航距离是多远?”沈文约拍拍哪吒的小脑袋,这么大的数字,对十岁的小孩子来说,算清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哪吒掰了半天手指头,才得出答案:“五百里!”沈文约哈哈大笑:“回程就不算啦?”哪吒脸一红,他把这件事给忘了。玉环公主站出来替他打抱不平:“沈文约,你欺负一个十岁的孩子干吗?还不赶紧准备登机!”

沈文约正色道:“哪吒早晚是要加入空军的,这些基本的常识越早熟悉越好。”

“李将军公子的前途,什么时候要你来做主了?”

沈文约把食指压在鼻翼,正色道:“我感觉得出来,这孩子和我一样,地面对他来说太狭窄了,他天生就是要在天空飞翔的。”

这架编号为“天策—零贰陆”的飞机很快完成了动力加转工作,沈文约坐进前舱,把护目镜戴上,开始进行自检。玉环公主和哪吒进入后舱。地勤人员仔细地为他们检查了安全带,还简单地讲解了一下降落伞的使用。很快,一切准备工作都完成了,“天策—零贰陆”被一辆牛车缓缓拉到跑道尽头。沈文约把右手伸出机舱,比起大拇指。望楼上的信号旗猎猎升起,准许起飞。在沈文约的操作下,这架飞机在经过短暂的助跑之后,漂亮地从跑道上一跃而起,被五个螺旋桨产生的强大升力托起,笔直地飞向湛蓝的天空。

哪吒把小脸贴在机舱玻璃上,几乎压扁了鼻子。他目睹了飞机起飞的全过程,心嗵嗵地跳着,一种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兴奋的情绪从肾上腺分泌出来,流淌到全身每一处神经。沈文约说得没错,他天生就是要在天空飞翔的,那种跃升瞬间的失重感,比最好吃的零食还要美妙。在“天策—零贰陆”身后,还跟随着四架“武德”。毕竟哪吒是李大将军的儿子,天策府的主管尉迟敬德不敢冒险,以求万全。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蓝天上只有几朵白云,而且都躲得远远的,留出一片寥廓空旷的空间给这些人类的造物。从这个高度俯瞰长安城,它就像是一个硕大的棋盘,纵横交错的街道构成无数方块,核心区域的皇城威严而庄重,而城北商业区像是下雨前的蚂蚁窝,一队队蚂蚁大小的黑影在忙碌着、簇拥着。

飞机再飞高一些,哪吒看到长安城附近的翠绿农田、浅黄色的荒野以及一圈黑褐色的外郭,隐约还可以看到灞水上的那座大桥。即使是再会讲故事的人和丹青画手,也难以描摹这些景色的奇妙。“甜筒他们现在应该在城市下方的隧道里忙碌吧?”哪吒心想,一阵遗憾。如果甜筒这时候能飞出来,该是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啊。

“你想去哪里看看?骊山?华山?还是想俯瞰一圈咸阳城?”沈文约在前面回过头来嚷道。外面的风很大,他必须提高嗓门。

玉环公主对哪吒说:“华山很好,不过距离有点远,骊山更有意思一些。”

哪吒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想去壶口看看。”

“壶口?”玉环公主和沈文约都是一愣。

“是的,我想去壶口看看。”哪吒坚定地说。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这次央求大人坐飞机出来玩,就是想趁机去看看甜筒、饕餮还有雷公它们变化的地方。

“壶口啊…”沈文约看向玉环公主,露出征询的眼神。壶口在黄河的秦晋大峡谷里,位于长安的东北方向,倒是在飞机的续航范围内。黄河鲤鱼跳龙门就是在那里,算是长安的一个重要资源点。

玉环公主犹豫了一下:“壶口现在安全吗?”

“过几天就是龙门节了。白云观和天策府都已经派人在布置,附近应该会很安全。我们又是在天上,问题不大。”沈文约回答。

玉环公主问哪吒为什么想要看壶口,哪吒说想看看壶口大瀑布。他在书上查过,壶口那个地方叫秦晋大峡谷,河水至此被猛然收束,然后跌入下游河谷,特别壮观。“好吧,不过只许远远地看一眼,不可以靠近降落。”玉环公主说。得到玉环公主的首肯,沈文约一推操作杆,大啸一声:“走吧!来一场痛痛快快的飞行吧!”一根根牛筋啪啪地在动力箱里翻弹,“天策—零贰陆”的螺旋桨转速陡然提升,飞机轻盈地抖动机翼,在半空画出一道复杂的轨迹,时而偏转,时而翻滚,甚至还把机头拉得高高的,几乎和地面垂直。

玉环公主没料到沈文约突然发疯,吓得大叫起来,两只手伸向前紧紧搂住沈文约的脖子。哪吒一点不怕,反而兴奋得不得了,昨天在地下积蓄的压力,被这肆无忌惮的飞行一点点释放出来。那几架“武德”根本无法追上,可怜的飞行员们只得一脸羡慕地远远跟着。直到机舱里的传音铃发出一阵怒吼般的响声,沈文约这才恢复到正常的飞行航线。玉环公主惊魂未安,胸前起伏不定,忽然她发现自己把沈文约的脖子搂得特别紧,触针般地松手,恼恨与羞涩同时浮现在娇颜上。她生怕哪吒看出什么,别过脸去,伸出手狠狠地在沈文约腰间掐了一把。沈文约疼得“咝”了一声,飞机连带着微微一颤,飞行校尉脸上却露出恶作剧得逞的陶醉神情。

没过多久,这一队观光的机队飞临到壶口上方。这里已经有飞机在巡逻,巡逻机与沈文约用灯光简单地交谈了一下,摆动机翼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开。飞机开始在壶口上方盘旋,高度逐渐下降。哪吒朝下面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壶口瀑布。只见一条黄绸腰带般的黄河自西方蜿蜒至此,水流在这一段狭窄的河道里汇聚成狂流,两侧的石岸让这条水龙很不舒服,水龙不时掀起的滔天巨浪,好似龙族狂怒时竖起的鳞片。河道前方突然下降成一道九十度的河床悬崖,化身为水的巨兽前赴后继地奔流而落,发出绝望的嘶吼,即使在高空也能听到瀑布的哗哗声。

哪吒注意到,在壶口瀑布的上空,横亘着一道散发着淡淡祥光的华丽彩门。门楣上画着龙鳞纹路,造型古朴,它周身云霭缭绕,在瀑布上空形成的彩虹的映衬下,宛若仙界之物。“这就是传说中的龙门。黄河里的鲤鱼每年就是要在这里,逆着水流跃过龙门,化身成龙。” 玉环公主给哪吒讲解道。哪吒惊讶不已。壶口瀑布的落差相当大,这龙门的高度也不低。鲤鱼身上又没装着牛筋动力和螺旋桨,要逆着这么强烈的水流跳过去,确实极不容易。

“所以每年来这里跳龙门的鲤鱼有几万条,但只有最强壮、最聪明,还得足够幸运的鲤鱼才能变成龙——有人做过统计,平均每一千条鲤鱼,只有一条能跃过龙门。”

“原来甜筒、饕餮和雷公它们,变成龙之前都是这么辛苦啊…”哪吒心想,更觉得难过。它们在跳过龙门之前一定满怀憧憬吧,付出这么多努力,换来的却是在地下隧道里没日没夜地辛苦工作,实在是太可怜了。

“你看,在龙门两侧的岸上,白云观的道士们已经开始在搭建法阵了。”沈文约让飞机稍微倾斜了一点,指着地上的几处小黑点。那里插着五颜六色的旗子,还有数尊大香炉烟雾缭绕。道士们在来回奔走,一个个阴阳鱼和八卦的图案已经初具雏形,钳制住了壶口瀑布的两岸以及上空。在更远的地方,是一处简易的冶炼场,高炉林立,炽热的暗红色铁水在坩埚中沸腾,飘摇浓厚的黑烟像是谁用炭笔在天空上画了一道。哪吒突然心中一紧,似乎看到了熟悉的东西。他再定睛一看,发现铁匠们正在铸造的,居然是一条条黑色的锁链。这些锁链的样式与拴住甜筒的毫无二致。

玉环公主见哪吒看得仔细,就给他讲解道:“他们是在为龙门节做准备。到了那一天,长安城的军队会把壶口围起来。当鲤鱼变成龙以后,先由白云观的道长们作法,把新龙约束在这个法阵里。然后用铁链锁起来,由军队押回长安城去接受训练。”

“它们不会反抗吗?”哪吒小心翼翼地问。

沈文约不以为然地拍了拍操纵杆,大声道:“有天策府在,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都威胁不了长安。”他话音刚落,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在天空的“天策—零贰陆”也被这震动波及,小小地颠簸了一下。

“怎么回事?是地震了吗?”玉环公主有些惊惶地问道。

“你们坐好!”沈文约轻松的表情消失了,他把护目镜戴正,飞机朝着天空爬升而去,同时按下一个按钮,“咔嚓”一声,机翼下的两个副动力箱被远远地抛出去,整架“天策—零贰陆”登时一轻。玉环公主了解一点天策府空军的作战习惯,当一架飞机抛下副动力箱时,意味着飞行校尉即将面临复杂的空中格斗局面,需要减轻负载以获得较好的机动性。“怎么了?是遭遇敌人袭击了吗?”玉环公主连声问道。

“马上就知道了。”沈文约沉声道,同时控制飞机在较高的高度进行盘旋。

地面上又是一阵震动传来。哪吒和玉环在天空中惊骇地看到,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摇动着壶口瀑布,黄河两岸的大地开始抖动起来。无论是冶炼场还是法阵,都被晃得东倒西歪。哪吒亲眼看到一尊坩埚倒在地上,铁水流淌出来,把周围堆积的锁链烧熔。

“快看!”哪吒大喊。他看到一缕缕黑气从壶口瀑布附近的山谷与丘陵裂隙中飘出来,会聚成一条条孽龙。这些孽龙和袭击哪吒的那条长度差不多,一出来就立刻四散开,向最近的人类发起袭击。

玉环公主惊呆了:“是孽龙,而且还有这么多!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咱们得尽快离开壶口,万一孽龙上天,可就麻烦了。”沈文约说道。

“我们不去救他们吗?”哪吒问。

沈文约摇摇头:“这架‘天策—零贰陆’没装任何武器,何况还有你们在。不过你放心,白云观的道士们虽然讨厌,但都不是废物,他们还能撑一阵——玉环!”沈文约叫着玉环公主的名字,把机舱里的传音铃递给她:“马上给天策府的尉迟大人发报,让他们尽快通知李将军,派遣援军过来。”

玉环接过铃铛,手足无措:“这该怎么用?”

“按三才韵部摇动,天是长摇,地是短摇,人是急摇。这个铃跟天策府的警钟是贯通的,我们一发报,那边就能收到。”

“可是我没用过三才韵部啊…”玉环委屈地说。她虽然喜欢跟当兵的混在一起,可并不代表自己对军队那一套通信手段很熟悉。

“我会这个!”哪吒举起手,“父亲教我背诵过这个。‘天—天—地’是十四缉,‘天—地—天—人’是第七个字,那就是‘急’字,是这样吧?”

“很好!”

沈文约表扬了一句,重新开始全神贯注地操纵飞机。哪吒深吸一口气,把从前父亲要求自己背诵的内容一一回想起来,再转译成传音铃的摇动方式,时快时慢地摇动起来。这时已经有孽龙注意到了这架飞机,晃晃悠悠飞上天来,试图接近。不是一条,而是三条。沈文约冷哼一声,一踩推力板,来了个干净利落的小角度回旋,堪堪避开两条孽龙的袭击,然后迎头朝着第三条孽龙撞去。孽龙还没来得及施展爪牙,“天策—零贰陆”的所有螺旋桨猛然加速转动,在机头形成一个剧烈的空气旋涡,撕开了孽龙的雾状身体,然后以极高的速度突围而去,留下一道残影。只是机舱内的成员不得不承受很大的压力。玉环公主把哪吒搂在怀里,头低下去。哪吒虽然脸色煞白,手腕却坚定不动,铃铛依然有节奏地响着。

沈文约精湛的技术为援军争取了时间,四架护航的“武德”终于赶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挡在“天策—零贰陆”前面,连弩和符纸炮从机翼下接连不断地喷射出去,在天空爆出一团团黑色的雾花。“兄弟们,辛苦了!”沈文约用灯光向他们道谢,然后在半空画了一道弧线,迅速朝长安城飞去。与此同时,“壶口孽龙起,急!”的讯息经过哪吒之手,迅速传回了天策府…长安城的正中央是皇城的所在。在皇城西北角有一处偏殿,其貌不扬,既没有铺设精美的琉璃瓦,也没有悬挂任何匾额,而且有一半殿身都埋在地下。但在熟知皇城内情的人眼中,这座宫殿代表了整个长安最高的意志。天子穿着金黄色的便袍,走进这座宫殿,身边只有一名侍卫跟随。他背着手,步子迈得不疾不徐,只有腰间系着的那一枚玉玺晃动的幅度,才透露出他心绪中的一点点不平静。他还是个年轻人,治理这个国家不过几年,还没有充分培养出天威,偶尔还会像普通人一样流露出自己的情绪。

这座偏殿内别的什么都没有,只在中央供奉着一座玉石雕成的五爪金龙,雕像足有六丈高,几乎碰到殿顶。天子走到玉龙身前,侍卫用手扳动玉龙的尾巴,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机关声,然后玉龙的底座朝两边开启,露出一个小小的房间。天子走进房间,侍卫掏出一半虎符,把它嵌在房间里的另外一半虎符旁边。当两半虎符的裂缝完全弥合,小门慢慢关闭,整个房间开始飞速地朝地下降去。房间内的一个铜制标尺从“零”刻度的位置不断下降,一直到“叁拾”才停住。房间的门再度开启,出现在天子眼前的是一个半圆形的大空间。在空间的正面墙上挂的是一面硕大无朋的铜镜,足有四层楼那么高。铜镜前是一个四层的大理石阶梯平台,在前三层阶梯上坐满了穿着青袍的道士。这些道士面前都竖起一面小铜镜,还有一个算盘和罗盘。他们一边注视着铜镜里变化的数字与符箓,一边急促地用算盘噼里啪啦地计算或转动罗盘,交谈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氛却颇为紧张。

这里是兵部秘府,长安城出现重大危机时,天子就会在这里进行决策指挥。兵部秘府大概是整个长安城最安全的地方了,即使把库房里所有的轰天雷都投在皇城里,这个地方也不会有任何损伤。天子出现的位置,是在大理石阶梯的最顶层。这里没有任何摆设,只在外围贴了一圈杏黄色的静音符。平台上的设施只有一张桌子和四把石椅,其中三把已经坐上了人。座位上的三个人看到天子来了,都纷纷起身叩拜。天子示意他们平身,然后坐在最中央的石椅上,威严地扫视了一圈这三位臣子。整个长安城有资格在这里出现的人,全都到齐了。掌管神武军的李靖大将军、掌管天策府的尉迟敬德将军,以及须发皆白的白云观清风道长,他们三个代表了禁军、空军以及道门的三股力量。整个长安城的安全,就是由这三根支柱支撑的。

“开始吧。”天子没有客套,他看起来心思沉重。

清风道长看了一眼两位同僚,拂尘一挥,那一面硕大的铜镜慢慢泛起光亮,镜中显出了壶口瀑布的景象,整个秘府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在镜中,壶口瀑布两岸一片狼藉,搭建到一半的法阵幡杆被扯倒,铜鼎压断了香案,花花绿绿的符挂与小旗撒了一地;附近的冶炼场状况更是凄惨,坩埚倾倒,高炉倒塌,洒了一地的铁水凝结成了一块古怪的铁疙瘩,其中隐隐还能看到人形。一大批士兵正在现场埋头清理着,天空不时有飞机飞过。

尉迟敬德报告道:“今天上午辰时三刻,天策府接到壶口空域巡逻机的通报,至少有五十条身长三丈以上的孽龙在壶口瀑布附近生成,袭击了正在布设的法阵和冶炼场。半个时辰后,天策府的第一批三十架武德型战机赶往现场,孽龙在午时前全部被消灭。天策府随即将指挥权转交给赶到现场的神武陆军。”他一边说着,镜子里一边显示出了一些数字和图形,帮助直观了解。

“伤亡呢?”天子问。

这时李靖开口了:“根据神武军统计,地面共计有五名道长羽化,十三名冶炼工人殉职,两架天策府战机坠毁。”他停顿了一下,声调稍微高了一些:“不过托陛下洪福,龙门法阵并没有损伤。”天子没有被这句恭维打动,他把目光投向清风道长。清风道长会意,一甩拂尘,那巨大的铜镜上的画面发生变换,庞杂的各色符箓按照特定规律飞舞,又重新组合起来,凝聚成一幅壶口瀑布的侧剖图。

“自我大唐在壶口瀑布举行龙门节开始,每次捕到的新龙都会在现场留下一丝戾气渗入地层。如果我们把每一条龙所遗留下来的戾气称为一业的话,那么平均每造十五业,就足以形成一条孽龙,出来祸乱人间。”铜镜里的数缕黑气随着清风道长的讲解,形成一条龙形,张牙舞爪。

“根据白云观历代仙师的不懈观测与研究,我们已经掌握了孽龙的形成规律。普通的孽龙,戾气浓度很低,可以轻易消灭。但平均每过三十年,遗留在壶口瀑布附近的戾气浓度会累计到一个临界值,将会滋生出一条巨大的孽龙。大孽龙苏醒之前会伴随着一系列征兆,诸如地震,或者小孽龙频繁现身,活动范围扩大——”

“李将军,你的家眷似乎也遭到过它们的袭击?”天子忽然偏过头问道。

“正是,有劳陛下挂心,所幸无恙。”李靖欠身回答。

“那是在长安南边,孽龙都跑出去那么远了啊…”天子自言自语。

清风道长继续道:“当这些征兆持续一段时间后,巨大的孽龙就会从地底苏醒。它是龙族的怨念所凝,所以本能会驱赶着它向长安城进发,不毁掉长安城誓不罢休。一旦让它进入长安城,将会对城市造成极大的损害。”“可是…”年轻的天子指着铜镜上的数字,“道长刚才说三十年,但上一次发生是在二十六年前;再上一次,是二十七年;再往前数,是二十八年。这是不是说,龙灾的爆发频率在逐渐增高?”

清风道长一怔,他没想到天子会如此迅捷地抓住重点。他连忙拱手道:“陛下明鉴。三十年只是平均数,近几次龙灾的间隔时间确实在逐渐变短。”

“为什么呢?”

“因为自陛下登基以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人民安居乐业,以至城市中的市民数量越来越多,城市范围也在慢慢扩大。地龙运力必须用到更多的龙,才能追上经济发展的步伐。我们在龙门节的捕龙量每年都在增加,戾气浓度自然也呈上升趋势。”

天子听完解说,表情微微露出不安。他登基才五年时间,还没有经历过龙灾。人对未知的灾难总会有种恐惧:“那该怎么办才好?”

李靖身子前倾,忧心忡忡:“以臣之见,不如暂时取消龙门节,或减少捕龙数量,以遏制戾气上升。”

“不可!”清风道长眼睛一瞪,大声反对,“龙数减少,地下龙势必大受影响,运力不足,长安城必有大乱。”

“可龙灾若是爆发,恐怕会有风险…”尉迟敬德插嘴道。

清风道长起身深深一揖,面向天子,语气傲然:“自有长安城以来,这样的龙灾已经发生了数十次。不过每一次都被白云观成功驱散,长安城从未让孽龙进入过一次。先帝在位之时,贫道有幸追随先师参加了两次长安防御战,亲眼见我长安军民众志成城,人定可胜龙。陛下,要对长安有信心!”

李靖的眉毛拧在一起,他可没有清风道长那么乐观。从他的角度来看,一打仗就会有伤亡,能有办法消弭灾难,尽量不动兵戈最好。他身为大将军,求稳是第一位的。清风道长把视线转向李靖,朗声道:“每次龙灾爆发时,孽龙的实力都差不多,但长安城的实力与日俱增。这些年来,白云观的研究从未停滞。无论阵法、符咒还是祭炼出的破邪法器,威力都比三十年前高出许多——李将军、尉迟将军,这么多年来,你们神武陆军的火器、天策空军的战机技术上不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吗?养兵千日,难不成事到临头,连区区一条孽龙都收拾不了,还要长安城牺牲经济来弥补你们的胆怯吗?”面对清风道长的挑衅,李靖和尉迟敬德只能苦笑着闭上嘴。天子道:“那道长的意思是?”

“龙门节照常进行。白云观会全力戒备,就算龙灾提前爆发,贫道也有信心拒龙于城墙之外。” 清风道长信心十足地挥了一下拂尘。李靖和尉迟敬德没办法,一并起身,向天子保证神武陆军和天策空军也会全力配合。三位长安城的支柱都做出了保证,天子的情绪逐渐安定下来。他勉励了几句,然后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天子瞥了一眼大铜镜,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镜中幻化出的那条大孽龙正别有深意地盯着他,这让这位九五之尊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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