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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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第二天就要挂牌,毕岸和公蛎却在招牌上起了争执。公蛎认为做生意要喜庆点的,主张叫做“旺盛行”,毕岸则认为太俗,提议叫“无尘阁”,而汪三财认为这两个名字都不够直接,还是姓氏加当铺二字更加直观好记。

这天上午,吉时将到,两人仍然谁也不肯让步。做牌匾的匠人便建议一人一个字。公蛎大叫道:“我先来!我先来!旺!旺字!”毕岸慢条斯理道:“尘!”匠人急了,道:“哪有做生意叫做旺尘阁的?难不成赚的都是尘土?”也不同两人商量,刀起刀落,飞快刻了个“忘尘阁”上去。汪三财早已被两位新东家弄的火起,径自挂了牌匾,放了爆竹,摆上香案磕头焚香。

围观者指指点点,纷纷嘲笑这个名字不伦不类。一个卖菜的大娘嘀咕道:“一个当铺,叫什么忘尘阁……”

但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也只好随他,“忘尘阁”就这么叫开了去。可惜刚才两人只顾在内堂争执,也没顾上在围观的人群面前露个脸儿,特别当公蛎听说有许多街坊前来道贺,苏媚还从送了一瓶松花香露,更加觉得遗憾。

围观的人群刚刚散去,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高壮妇人走了进来。公蛎正背着手欣赏店铺的摆设,很是为自己的才干得意,见有生意来,忙上前迎接,却被她身上浓重的劣质脂粉香味熏得透不过气来。

胖头新晋升做了跑堂,对公蛎抢他的活儿有些不满,更加殷勤领着妇人来到柜台前。妇人悉悉索索摸了半天,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当票来:“我来赎当。”

汪三财接过当票一看,脸色大变,对着公蛎连使眼色。

公蛎凑近一看,当票上写“瑕疵无光红色珍珠一枚”,顿时反应过来,“血珍珠?”

妇人笑道:“正是,正是。”脸上的粉扑扑簌簌往下掉,害得公蛎的鼻子又开始痒了起来:“啊——嚏!财叔你赶紧给人兑当呀。”

汪三财支吾起来:“小娘子您先坐下喝杯茶……”拉过公蛎进了内堂,小眼睛为难地看着公蛎,欲言又止。

阿隼突然挑帘子走出,道:“你的血珍珠呢?”

公蛎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当初毕岸追自己不是为了玉佩,而是为了这颗血珍珠!他一把捂住了荷包:“别想打我的主意!”

阿隼冷笑道:“随你。不给也罢。财叔,你出去告诉那妇人,说当物丢失,愿以店铺财物折价赔偿。”

汪三财吓了一跳,紧张道:“咱这当铺好不容易整顿开业,这话要放出去,不出三日就要关门打烊,彻底玩完儿!”

阿隼冷酷道:“关门也罢,我家公子本来对这个也没兴趣,还是另谋出路去。”

公蛎的心思瞬间转了好几圈:毕岸家底丰厚,没了这个当铺也没什么所谓,而自己好不容易做了半个掌柜,一天每到就没影儿了,又得去街上坑蒙拐骗、餐风露宿。算了,这个血珍珠本是个意外之财,本来就不属于自己,还是先交出来应个急,到时另想办法,把血珍珠的本钱从毕岸手中给赚回来。

汪三财拿着血珍珠欢天喜地地去了柜台,小心递给妇人:“您照一照,宝贝可好?”妇人拿起对着阳光眯起眼睛。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珠子上,周围腾起一层殷红的光晕来。妇人眉开眼笑道:“没错没错,就是这颗!”公蛎在一旁心疼得五官抽搐,嘀咕道:“什么眼神呢,这是您的嘛?”

汪三财唱叫道:“当价十两,当期六个月,三分利,一共十一两三钱——”

话音未落,只见苏媚斜靠着门框,娇滴滴说道:“财叔,有什么好宝贝?”

公蛎抢步上前,殷勤地作了一个揖,谄笑道:“什么宝贝也比不上姑娘您……的香粉呀。”苏媚的眼光落在妇人手中的血珍珠上,眼睛一亮,瞬间恢复正常。

公蛎暗自后悔,女人都爱珠宝,早知道拿这颗东西引诱下苏媚,说不定还能换来一夜春宵呢。

妇人警觉地看了一眼苏媚,将血珍珠小心地用软布包好放进怀里,高声叫道:“销当!”飞快办完手续,快步离开。

公蛎正同苏媚寒暄,见阿隼板着一张脸又出来了,走过身边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由来气:“哎哎哎,好歹我是掌柜的,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了?”

阿隼回头,冷冷一瞥,一双蓝灰的眼珠子如闪电一般,公蛎竟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多问一句。

苏媚只装作没看到,附耳悄声问道:“龙公子,我听说这颗血珍珠丢了呢,您好有本事,这么快就找回来了?”

一股香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顺垂的发丝蹭到了公蛎的脸颊,痒痒的,还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公蛎腰背僵直,傻笑道:“这是我的……”

汪三财在柜台之后拈着山羊胡子猛然一阵咳嗽,连朝公蛎挤眼。公蛎突然醒悟,这算是自己店铺的秘密,要传出去,哪里还有生意可做,忙改口道:“我的……鼻子灵着呢,这颗珠子本来没丢,滚到桌子底下了。”胖头在一旁点头哈腰地附和:“我老大厉害着呢,别看长得一般般……”

公蛎暴怒,给了他一爆栗,推了他过一边去。胖头摸着脑袋,委屈地嘟囔:“我说的实话。”

苏媚抿嘴笑道:“龙公子这是内秀。”未等公蛎高兴,若无其事朝后堂张望了下,问道:“毕公子呢?”

公蛎心里一阵泛酸,不忿道:“毕公子出去闲逛呢,哪里顾上生意?”正思量着要如何编排些毕岸的坏话,只见那日来送桂花糕的小妖站在门口神秘兮兮地摆手,苏媚就此告辞,剩下公蛎惆怅不已。

(五)

几日下来,凭借公蛎的社交才能,很快便将周围几家摸了个烂熟:流云飞渡除了苏媚,还有两个小丫头;对面是一家酒馆,起了个附庸风雅的名字,叫做“听风酒馆”,掌柜姓柳,叫做柳大,是个鳏夫,同他身有残疾的弟弟一起打理,他为人随和,性情真挚,公蛎偶尔会去赊点酒喝,两人对着过往的女子品头论足,有几分投缘,当然柳大也对苏媚垂涎三尺,同公蛎一样有事没事去献殷勤;他家隔壁是开裁缝铺子的杨鼓夫妇,两人本本分分,却养了一个乖张叛逆的女儿,装扮怪异夸张,整日里不沾家,到处厮混;流云飞渡那边是开茶馆的李婆婆,牙尖嘴利,最爱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关于苏媚风骚、杨鼓女儿叛逆的信息都来自她的口中。街口两家,一家是开杂货店多年的王二狗夫妇,养了一个调皮得像个猴子的男孩子;另一家是新搬来的董氏夫妇,开了个浆洗铺子,两人老实木讷,一锥子扎不出个屁来,倒是他家老娘赵婆婆,一个个子矮小的老妇人,笑眯眯的十分和气,也从不多事,甚得乡邻们敬重。

但是当铺重新开张,生意甚是不景气。一连几天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毕岸和阿隼两人外出未归,公蛎整日无所事事,十分无聊,不过衣食无忧,每日里不是四处闲逛,便是站在门口看那些花枝招展的逛街女子,偶尔去流云飞渡逛逛,同苏媚搭讪几句,生活倒也惬意。胖头更是得了兴头,同汪三财对上了眼儿,每日里除了买菜做饭,便跟着财叔学习典当业务,认认真真听他讲这一行业的规矩和对当物的鉴定,甚至还附庸风雅学起了读书识字,整日里抱着秃毛笔涂涂画画,字写得如同狗爬的一般难看,引得公蛎嗤之以鼻。

转眼七八天过去,一单生意也未开张。这日傍晚,毕岸突然回来了,一看到公蛎,便直通通问道:“今晚你们俩哪里也不要去,听我差遣。”

公蛎本想带着胖头去洛水摸虾,听了这话,反驳道:“凭什么?”

毕岸看都不看他一眼,转向财叔:“这几日生意如何?”

财叔扒拉了一阵算盘珠子,道:“兑付血珍珠,赚三两,这几日花销八两,净亏空五两。尚未算丢当的和人工……要再这么下去,就得关门了。”

毕岸随随便便从怀里拿出一大锭银子,冷冷道:“当铺还想不想开下去?”

公蛎一把抢了过来,眉开眼笑道:“当然当然。”丢给胖头一个眼色,将钓竿等物收了起来,静候毕岸吩咐。

阿隼突然急匆匆地回来了,一看毕岸在,脸上紧张的表情稍微松弛了些,简短道:“找到了。今晚便可动手。”

公蛎叫道:“动手?违法乱纪的事情,我可是不做的……”阿隼冷冷的眼神扫过来,公蛎的抗议戛然而止。

不知为何,他对阿隼有一种莫名的惊惧,每次一看到他蓝灰的眼睛和瘦长有力的双手,都不由自主想躲在一旁。

胖头这些天光吃不动,又肥了一圈,正巴不得有些好玩的事情做,道:“好啊好啊,今晚做什么?”

毕岸慢条斯理道:“我一直在找丢失的当物,这几日才算有些线索。”

阿隼接着道:“血珍珠,找到了。”

公蛎兴奋道:“哈哈,那我的那颗血珍珠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了?”

毕岸盯着他:“你的?”

公蛎想起那晚十一个女孩的骸骨,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不自在起来,嘴硬道:“不是我的,还是你的不成?”

阿隼继续道:“来赎当的妇人,姓刘,家住城北金谷园附近,她原是前朝宫里的教习嬷嬷,如今在私人教坊里教授宫廷礼仪。”

公蛎道:“那最初来当血珍珠的,是谁?”

阿隼道:“我曾问过财叔,据财叔讲,他当时在库房整理,是当时的掌柜钱洪收的当,并不记得。按照当铺规矩,见票即兑,并不同原当者绑定。所以这张当票如何落实刘氏之手,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那日血珍珠销当之后,阿隼便跟上了那个妇人,找到了她的住处。后多次跟踪,发现她从一个男子手里收购血珍珠。

公蛎满不在乎道:“大唐并未下令不让收购血珍珠呀。”阿隼不理他,道:“那个男子姓魏,擅长音律,”

毕岸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细长白皙的手指让公蛎嫉妒万分。沉默了片刻,毕岸方才说道:“这些血珍珠背后,可能与女孩失踪案有关。”

公蛎跳了起来:“什……什么女孩儿失踪案?”

公蛎只顾着贪吃贪玩,从不关心美女美食之外的任何事情。便是那晚捡到血珍珠,又看到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儿莫名死亡,也没将两者联系起来。原来这半年,洛阳城中已经发生了几起少女失踪事件。最开始是去年冬天,一个外地人报官,说其侄女在洛阳失踪,但因无凭无据,此事不了了之。今年春天,又有一个家住城郊的老汉前来报案,说他女儿任性出走,自行来洛阳找活计,据说曾有人在城东一带见过,后来跟着一个男子走了,之后再无消息。

胖头插嘴道:“这好像与血珍珠没什么关系呀。”

阿隼道:“在这些案子里,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出现过血珍珠。”他尖利的眼光盯得公蛎心里发毛。

毕岸道:“第一起失踪案,最后看到那个女孩的是客栈的一个小马夫,说有个高大的中年妇人同女孩儿说笑,长相记不得了,只知道耳朵上带着两颗血珍珠,十分少见。另外一个,跟着男子走的那个,据说那个男子给了她一颗血珍珠。”

阿隼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抖开给毕岸看:“前日有一个商贩报官,称看到北市码头薛家商船底仓里,藏着几个身份不明的少女,疑有人非法贩卖人口。昨日官府派人去查,却什么也没查到。我留意了下,在舱底几个破碗中,有一些红色粉末,我怀疑是珍珠粉。”

珍珠粉可敷面、可入药,有些有钱人家将珍珠研磨碎了口服也是有的。汪三财捻了一些,先放在鼻子嗅,又尝了尝道:“细滑,有些淡淡的腥味,确定是珍珠粉无疑。”

胖头学着汪三财的样子,砸吧着嘴巴道:“有些血腥味。”公蛎却忌讳阿隼,不敢上前。

阿隼似乎知道他的恐惧,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公蛎大怒,突然变脸,探出分叉的舌头,朝空气中一探,然后瞬间恢复原样,故作淡定道:“血腥味,有怨气。还有一些脂粉气,哦,不对,是女人唇妆的香味,好几个……有好几个女人喝了这个东西!”

阿隼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敌意小了许多。毕岸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放入口中品鉴片刻,缓缓道:“其中添加了枯骨花粉、莨菪、鸟羽玉。莨菪四成,枯骨花粉一成,鸟羽玉五成,血珍珠做引。”他的眼底露出一丝笑意,“阿隼辛苦了。”他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偶尔一笑眼神柔和,更觉俊美。

公蛎正在得意,一听毕岸张口便说出配料和比重,个个都是自己从未听说过的东西,心下佩服不已,再一看毕岸的样子,不由呆了,脖子往前探出,一脸痴相。毕岸微微皱眉,扭头道:“阿隼你准备下,晚上带路,我们去探一探。”

(六)

亥时末,闭门鼓敲过。毕岸原意,让胖头和汪三财留守,三人出去即可,但公蛎断然拒绝,非要拉着胖头一起。毕岸、公蛎、胖头三人在阿隼的带领下悄悄摸出门去。为了避免碰上宵禁的士兵,专拣偏僻的小巷子走,先是一路向北走了好几个街区,接着转东,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偏僻的大宅子前。

门洞漆黑,一个灯笼也未挂,两个巨大的石狮肢体残破,在黑暗中像是两个阴沉矗立的夜叉。胖头抹了一把汗,小声道:“这是哪里?”

阿隼回头一瞥,沉声道:“别说话,对方人多,不要惊动了他们。”他的两只眼睛竟然如饿狼一般,发出绿油油的光。

公蛎又是心惊又是胆怯,心想这阿隼少年老成,沉默寡言,似乎身负异术,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今晚贸然答应和他们一起行动,可要小心为妙。想到此处,他偷偷拉一拉胖头,做出一个“累坏了”的表情,故意落在后头。

阿隼带路,来到前面一处荒草掩映的角门处。待公蛎和胖头磨磨蹭蹭地赶到,门前只剩下了毕岸一人。

毕岸背着手,气定神闲,仰脸望着天上的星星。公蛎正想问阿隼去哪里了,只听里面哗啦一声,角门打开,阿隼探出头来:“快进来!”

原来阿隼不知何时进了里面。

二人不敢多话,跟着毕岸走进园子。园子看来荒芜良久,浓密不透风的荒草足有一人多深,将小径遮的严严实实。如今六月末,天上无月,漆黑一片,公蛎倒无所谓,胖头如同瞎子一般在里面乱摸乱撞,不时踩到公蛎的脚;又正是酷夏,只觉得蠓虫扑面,闷热之极,一会儿便满头大汗。

走过好长一段,又穿过一片竹林,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半亩大的池塘出现在面前。池塘对面,影影绰绰可看到一处房间,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来。

阿隼低声道:“就在这里。那房子是竹房,架空放在水面上的,四面邻水,只能从此处潜入。”

毕岸微微点头,向后看了一眼,道:“胖头断后,在此守着。公蛎跟我来。”说完轻手轻脚钻入水中,朝房子游去。

公蛎有意显摆,脱了上衣朝胖头一丢,身体划出一个优美的曲线,快速游动,很快超过了毕岸。

水并不深,但因为不能发出响动,只能潜行。公蛎故意展现自己良好的游泳技巧,在水中如滑翔一般,不泛起一点水花,在水里转着圈儿畅游。不料有些忘形了,折到另一侧,尾巴——脚,扫到一块石头上,碰的生疼。回头一看,是掩埋在水里的汉白玉小型灯塔,看上去有些面熟。

公蛎将身体盘起来,绕在灯塔上,尾巴探到平整的塘底,突然想起来,这不是金谷园的下沉舞池么,何时变成了池塘?

不过已经顾不上多想,看毕岸已经游到竹楼下面,公蛎忙跟了上去,顺着下面的竹架爬了上去。

出乎意料,房间里空无一人,一些红色舞衣散乱在白木小床上,靠近门边的竹桌上乱七八糟丢落下一些胭脂水粉、花露手帕,看起来像是匆匆离开,未来得及收拾。

没看到什么香艳场面,公蛎有些遗憾。毕岸却十分惊愕,一边倾耳细听周围的动静,一边皱眉思索。公蛎发了一会儿呆,想起上次见到的画面,心里有些犯怵,正想劝毕岸回去,却见他游到房门一侧,跨上台阶,推门走了进去。

阿隼那小子神出鬼没的,又不知去了哪里。公蛎跟着毕岸,小心翼翼地进了房。一股浓郁的女人体香扑面而来,但味道同上次的明显不同,显然不是一批人。

公蛎侧着身子站在门口,随手拿起桌子上一瓶用了一半的胭脂,放在鼻子下嗅个不停。

十二个狭窄的白色木床,十二件红色舞衣,墙壁上还挂着笛子、琵琶等乐器,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寻常教坊。毕岸绕着走了一圈,喃喃道:“奇怪,难道有人走漏了风声,他们临时更换了场地?”

公蛎将一面精致铜镜偷偷塞进自己的荷包,接口道:“对啊对啊,谁会那么傻,害人总在这一个地方。我们走吧。”

毕岸马上便抓住了他话中的破绽,道:“总在一个地方?这么说,他们已经不止一次这里害过人了?”

公蛎一向只求安逸,不想多事,自知失言,支吾道:“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毕岸看了他一眼,并不追问,附身一件件地查看小床。

这些床的造型很是奇怪,一头稍宽,一头稍窄,白森森的床沿高出床面三寸,像是个被削去上半部的棺材板儿。公蛎上次已经留意到,只是未放在心上。

毕岸拎起一件舞衣,翻看了一阵,脸色越来越阴沉,命令公蛎将烛台拿过来。

趁着灯光,毕岸小心地用镊子从床头缝隙中拨弄了一番,慢慢钳出一个颗粒状的东西来,殷红色,如同砂砾一般。

公蛎脑子突然变得灵光起来:“这是……未成形的血珍珠!”

同时引起公蛎注意的,还有毕岸刚刚放下的红舞衣。刚才离得远,如今站的近了,分明嗅到一股熟悉的丁香花味道,虽然极淡,但清雅悠长,正是公蛎所魂牵梦萦的体香。

难道那个逃走的丁香花女孩儿又被抓回来了?公蛎的眼睛滴溜溜地朝竹房的四周看去,心里暗暗祈祷女孩儿这次能逃过一劫。

毕岸又找到几颗珍珠砂,用白棉纱小心地裹起来放入怀中,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们来晚了。走吧。”

公蛎拿起舞衣,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出些许陶醉的表情,毕岸皱眉看了他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游到最近的岸边,准备绕回到来路上去。

一下子陷入黑暗,公蛎有些不习惯,唯有耸着鼻子来辨认路径。这是一条小竹径,石上青苔又湿又滑,依稀便是那晚捡到血珍珠的地方。

公蛎越是竭力想忘掉那晚的景象,越是在脑海里不断重复,一个走神,脚下一滑,扑在一棵枯死的竹子上,发出哗啦一阵响,毕岸低声喝道:“轻点!”

公蛎大怒,跳起来叫道:“你给我摔一个轻点的看看?”又觉得手掌火辣辣地疼,气恼地拿出火折子,自行点着。

毕岸伸手制止,被公蛎一把打开:“又没有人,你紧张个鬼啊?”看着自己娇嫩的手掌被划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渗出小小的血珠子,脸都抽搐了。毕岸无奈,只好随他去。

地面缝隙里突然金光一闪。毕岸一个箭步上前捡了起来。原来是一只折断的金丝蝶纹首饰,指甲大小,上面镶嵌着翠蓝的珐琅,下面坠着一串儿翠玉珠子,耳坠子不像耳坠子,项链不像项链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毕岸正对着灯光细细查看,公蛎瞟了一眼,道:“这不是隔壁风骚老板娘头上戴的那个步摇吗,怎么断了一枝?可惜了。”说完自己也愣了,挠头道:“这个……也可能是别人的,我不过是见她带过这么个金丝点翠蝶纹步摇。”

毕岸突然低声道:“不好!”疾步快跑,瞬间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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