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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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希望余周周的背后和她一样不堪,那个笑容甜美的小公主血统并不纯正。尽管她曾经拯救保护了自己——甚至就连曾经的这些救助,辛锐也总是会告诉自己,那不是余周周的功劳,那只是自己足够争气足够勇敢,并不是借助外界的任何人。

即使余周周没有伤害过她。

公主们最大的错在于,她们是公主。

辛锐抬头去看斜前方的凌翔茜的背影。

然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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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翔茜觉得被深深地侮辱了。

饭桌上,妈妈竟然神经兮兮地问:“要不要重新练钢琴,尽快恢复到初一时候的十级水平,然后考艺术特长生?”

“为什么?”她放下饭碗。

“可以加分啊。”妈妈笑得有些怪,“几十分的加分,有备无患。”

凌翔茜听见书房里隐隐的谈话声。自从妈妈因为第三者的事情大闹之后,父亲留在家里面的时间越来越长,平时在外饭局上能谈的话都挪到书房里。

可是她知道,这只是一种安抚而已。直觉告诉她,父亲对母亲的厌烦已经让他不惜做戏来耍她。

“我为什么要加分?”凌翔茜有些颤抖,她只是这次发挥失常而已,学年第11,数学两道大题思路一片空白,只是失常,只是失常。

失常的究竟是她还是她妈妈?

她站起身要回房间,被妈妈抓住了胳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什么状态?你们老师都说了,你和那个男生的事情……你自己不争气,我们只能替你想办法,这是一条路,至少能保底。”

凌翔茜冷笑。武文陆已经跟她谈过了。不知道是谁多嘴举报给了老师。

她拒不承认自己与楚天阔之间的事情,她相信,即使楚天阔被问到,也一定什么都不会说。

可是她错了。楚天阔在武文陆说起“有人看见过你们常常在一起”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不过她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经在和她保持距离了,毕竟关键时期,老师你知道,我也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

不过她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她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

武文陆转述这句话的时候,凌翔茜瞬间绽放出一脸灿烂到凄惨的笑容。

“我的确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啊。”

从现在开始。

“我不考艺术特长生,我没有任何问题,妈妈,你保护好你的脸,别总是东想西想的,别管我。”

她听不见妈妈在背后都说了些什么,回到自己房间插上门,戴上MP3,将音量调到最大。

亨德尔的某部交响乐。某部。

凌翔茜从来都不喜欢古典音乐,虽然她自己学钢琴,可是只是把考级的每首曲子都练得很熟练,却至今也不知道门德尔松到底是谁。

只是因为楚天阔,只是因为楚天阔,她开始听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开始揣摩《四季》里面到底哪一季更富有表现力——只是为了某个能够延续的话题。

她们活得一点都不高雅,听什么高雅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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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杨整个人坐在走廊窗台的背阴处,盯着手边那一方边缘完整的阳光。

米乔拍拍他的肩膀,“其实她只是出去玩了嘛,你干吗一副人家把你给甩了的丧门星表情?我猜她是心情不好,散散心也正常啊。”

林杨笑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根本也没有告诉我。”

“怕你分心啊,你集训,多重要的事情啊,事关前途啊前途。你又不是不了解余周周,她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不体谅别人的女生吗?她这是为你好,这是关心你的表现。”

林杨侧过脸看她,“你说这种话,自己相信吗?”

米乔咳嗽了两声,“不信。”

“传言就是关于她的身世?”

“还有人说她受刺激了,性格大变,精神不正常,至少是抑郁症。”

“放他大爷的狗屁!”

米乔激动地鼓掌,“行啊你,乖乖宝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如此粗犷的爷们心,骂得真顺口!”

林杨偏过头没有说话。

米乔拍拍他,“你也别太介意,她自己都一点也不上心,你说你激动什么。恋爱中的人就是矫情,人家难过你会担心,人家不难过你又失落,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林杨歪过头,“米乔,你为什么要帮我?”

米乔愣了一下,嘿嘿一笑,“闲着也是闲着,保媒一桩胜造七级浮屠。给自己攒阴德。”

“真的吗?”

米乔刚要回答,忽然一口气提不上来,剧烈地咳了几声,身体都缩成一团,好像是在拼命地把什么往外呕吐一样,面色通红,满脸泪水。

林杨慌张地跳下阳台,米乔声音减弱,倒在他怀里面的时候,轻的仿佛一片羽毛。

她太瘦了,肩胛骨铬得林杨胸口生疼,安安静静的样子,仿佛已经死了。

下凡

ˇ下凡ˇ 林杨回校补课的时候,余周周却翘掉了所有的课,坐上了去上海的飞机。大舅大舅妈自然是不同意的,可是不知道陈桉对他们说了什么,最终大舅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对余周周说:“去玩玩,也好。”

大舅把户口本交给余周周,带她去办护照。陈桉一手搞定了两个人的签证,据他所说,有个朋友毕业后去了泰国大使馆,办事方便。

而且,余周周的一切费用,是由他来负担的。

每当想起陈桉,余周周就知道自己是很想尽快长大的,她很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修炼成一个和他一样的神仙。

大舅妈帮她打包的时候装了太多东西,好像生怕她遇到任何不顺,恨不得将家都塞进旅行箱。在她要进安检口的时候,大舅妈居然哭了。

余周周愣了,“我就去5天,你哭什么?”

大舅妈低声咕哝:“我老是觉得飞机不安全,你说要是掉下来可怎么办……”

余周周哑然失笑,大舅皱皱眉头,“你别听你舅妈发神经,她这样子都好几天了,我以前坐飞机时候她也老是……反正你自己小心点,好好玩。不高兴的事儿都扔在那儿,别带回来了。”

她用力点头。对面的两个长辈眼底的担忧和关心让她鼻子有些酸,她攥着大舅妈的手摇了摇,那双手曾经在午夜一遍遍地用酒精擦拭着她的额头。

有时候依赖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坏。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安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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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周周掀起遮光板,低头看见碧蓝的海水中,一块清晰的半岛轮廓。

和地理书上画得一摸一样。她把鼻子贴在窗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看《正大综艺》,里面有个环节的名字叫做“世界真奇妙”。

似乎那时候还对妈妈说过,她长大了以后也要做《正大综艺》的外景主持人,满世界的游玩,吃各地美食,足迹踏遍地球每个角落。

她还没有完全长大,正大综艺好像已经停播了——或许没有,只是她再也不看了。

沧海桑田。她盯着下面的半岛,有点唏嘘。

她和很多人一样,怀揣许许多多的梦想,闭上眼睛,自己就是希瑞,有上天赐予力量,拔出宝剑,没有斩不破的黑暗。

一定要被无声无息地推到角落,困在人世,学会权衡取舍,直到回头时候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变成此刻的模样,才肯承认,你不是舒克,我也不是贝塔,我们只是两只忙碌的老鼠,生活只是一场觅食。

窗外的景色突然一片水汽模糊,好像起了大雾。几秒钟之后,视野再次豁然开朗,无边无际的纯白云海翻滚在脚下,阳光毫无遮蔽,刺得余周周直流泪。

她无数次幻想过天堂的样子,此刻终于见到了。

妈妈和齐叔叔在这里吗?

余周周笑了。

那么,妈妈,一定要多涂防晒霜哦。

阳光愈加刺眼,眼泪不停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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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你的箱子吧?”余周周指着正沿着传送带缓缓向他们挪动过来的黑色皮箱说。陈桉走过去将它提下来,揽着她的肩说:“这样就行了,我们走吧。”

他们一起从上海飞到曼谷,又转机到普吉岛。排队填写入境登记,过海关,然后终于领到了行李,准备离开机场。

余周周不知道自己翘掉这个夏天高三的第一场补课,千里迢迢地奔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陈桉似乎从来不在意那些别人眼中很关键的事情,无论是在她的高三还是他自己的。

“总学习会学傻了的。”

这句话似曾相识,只是那时候是冰天雪地。

陈桉的头发有些长了,还染成了深栗色。余周周在上海机场刚刚见到他的时候盯着他端详许久,他摸摸脑袋笑,“怎么了?”

“像藤真健司的头发,”她笑,“原来是像三井的……我是说,补上牙之后的短发三井。”

陈桉却拽拽她的马尾辫,“你一点都没有变。从小到大。”

踏出空调开得足足的机场大厅,余周周嗅到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高架桥底下那只有在小时候的挂历上才能见得到的棕榈树,绿得很假。

皮肤棕黑的机场工作人员喊着她听不懂的话走来走去,指挥着集装箱的装卸,陈桉在远处喊她,指了指机场大巴,让她上车。

好像误入衣柜走着走着却进入了魔法世界的小女孩,余周周奔过去,绽放了一脸阔别已久的单纯笑容。

他们住在普吉岛的五星级酒店。并不像余周周想象的那样是高耸入云的宾馆大厦,那个酒店只有十几栋四层楼的小房子,三面包围着院子中间的露天游泳池,另一面直接通向海滩,透过窗子,斜着望过去,有种游泳池一路通向大海连成碧蓝色的水道的错觉。两个衣着艳丽的女子带领她们进入房间,离开的时候双手合十,抵在鼻尖,双眼微闭,一低头说,“萨瓦迪卡。”

余周周有样学样,也双手合十回礼。

然后抬头问陈桉,“你到底做什么工作?走私吗?”

陈桉被她逗笑了,“为什么是走私?”

“这里很贵的,对吧?”

陈桉歪头,“我从家里面拿了二十万块钱,然后就彻底断绝关系了。没事,花的不是自己的钱,顺便请你一起挥霍,别客气。”

余周周哑然。这是陈桉第一次提起他的家。

可是她没有问。旅行的开始,实在不应该说这些的。

他们去当地的小佛寺,旅游业开发到极致的地方总是可以挖掘一切机会来赚钱的,进寺庙的一刹那余周周听到了“咔嚓”的声音,并没有多想,仍然和陈桉说说笑笑地往前走。等到出来的时候,小贩围上来,什么都不说,只是微笑着出示一张照片两个圆圆的胸章。

照片上,余周周和陈桉刚好经过寺门口的招牌,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泽的高大铜佛像的眼睛低垂着,好像在悲悯地注视着下面的两个人。而余周周正笑得一脸灿烂和陈桉说着什么,他们看着彼此,满眼的轻松自然。

胸章上面则是他们两个各自的脸。

生命中有很多这样的瞬间,转眼就流逝,也许只有上帝捕捉得到——当然也有人能将它抓拍印刻,然后用来卖钱,800铢,折成人民币一百多块钱。

余周周觉得这价钱有点肉疼,盯着照片踌躇了几秒钟,陈桉却已经掏钱买了下来。

照片放在包里,然后,陈桉将余周周的胸章别在自己胸前,又将自己的大头胸章别在她胸前。

余周周低头看着胸前的那枚徽章,不觉笑得很温柔。

她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了陈桉的手,十指纠缠。连余周周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做,毫不犹豫。

她低下头,刻意忽略身边的陈桉若有所思的目光。

甚至感觉到了陈桉想要抽离的指尖。她牢牢握住,一言不发。

热带雨季的空气,让人的心也变得潮湿柔软。

余周周从小到大,总是知进退懂分寸的。但难免有一次,也想要毫无顾忌,飞蛾扑火。

米乔说,年轻有追求一切的资格,过期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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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妖就不要去看了。”研究第二天行程的时候,余周周轻声说。

“也好。”陈桉笑了,从小就不停地打雌性激素,性别扭曲,短命早死,这样的表演让他们两个人看到了,估计心情也不会很好。

普吉岛的最后一天,他们一起去海滩浮潜。黄绿相间的美丽热带鱼成群地游过余周周的小腿,伸出手就能摸到。那一瞬间的滑腻温柔,简直像是幻觉。

她咬紧黄色的胶管,在宽大的泳镜后面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然后试探性地朝鱼群探出手,像一只第一次捕食的小猫。

她差点都忘记了,这个世界,从古到今都这样美丽,只是人类自己闷头痛苦,从来不愿意走出门去。

整个人埋在水底,仰起头,阳光隔着海水表面,像一片晃动的液态水晶

那一刻,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傍晚的时候,她和陈桉光着脚丫在漫长的白沙滩上散步。余周周每走一步都要将脚趾埋进沙里面,再抬起脚的时候就可以朝前面扬起一片白沙。

海岸朝西,太阳斜斜地浸泡在海水里,交界处暧昧不清,温暖至极。

“这四天,玩得开心吗?”

余周周用力点头,“开心,很开心。……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他们都不再讲话。余周周每次遇见陈桉,无论冬夏,要走的路都格外漫长,仿佛永远到不了终点。

“陈桉,你为什么离开家?”到底还是好奇。

陈桉笑了,“那么,我从头讲吧。”

“好。”

“我妈妈很美,她年轻的时候和一个外国男人跑了,那时候我五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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