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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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里好像流行折这种东西,徐西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整的拆开,只见上面的字迹非常清秀工整,落笔十分柔和,只是特征不明显,一时看不出是谁写的。大体上有三个意思,刚开始是一段措辞优美的伤春悲秋,中间十分含蓄地写了自己一些琐碎的心情,最后用了一点篇幅,温柔地关心了一下徐西临不值一提的小病。

徐西临第一遍看得云里雾里,片刻后,翻回去又仔细理解了一下,目光在最后那句“希望能和你考到一所学校”上停留了片刻,发现这东西十分暧昧,堪称情书。

徐西临的瞌睡虫彻底跑光了,他做贼似的把感冒药收进书桌里,将那封信随手折了折,胡乱塞进一堆草稿纸中。

他隐约猜到了这封信是谁写的,悄悄地瞥了罗冰一眼。

罗冰扎着马尾辫,一截发尾戳在宽大的校服衣领里,人坐得端端正正的,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

徐西临不讨厌罗冰,但是也不太来电,交一个班长女朋友是个什么感受?徐西临根据罗冰的性情想象了一下,觉得俩人除了大眼瞪小眼地一起上自习,好像也没什么事可以做。

要是谈恋爱都这么无聊,还不如关上门自己看小黄片。

而且徐进女士跟他明明白白地讲过,鉴于不少古人十三四岁就结婚了,“早恋”的概念本身就十分荒谬,在徐西临这个年纪,要是能发乎情止乎礼地谈个恋爱,也算是人生中的大事,她不会干涉,但有一条,他要是敢放着正事不做,跟那群小混混一样没事拿谈恋爱消遣,徐进女士一定替天行道,先打折他的狗腿,再把他送到外地的寄宿学校里去,省得他一天到晚没事干。

徐西临琢磨了一下,心想:“还是算了吧。”

他没有声张,也没有回信——反正对方也没有写落款,干脆装起糊涂来。

徐西临没看见,在他翻来覆去摆弄那封含蓄的情书时,蔡敬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

和徐西临不同,蔡敬一眼就认出了罗冰的字迹,他瞥完,目光仿佛挨了烫,匆忙收回,深深地低下头,觉得手头不知所云的物理卷子让他有点喘不上气来。

这个小小的插曲转眼被徐西临丢在了脑后。

周末,离家一个多月的窦寻终于回来了。

高三每周六加六节自习课,最后一节自习的铃声刚打,窦寻就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进来了。徐西临无意中一回头,差点直接跳起来。

窦寻也没提前打招呼,随身背着个包,从学校回来就直接奔六中了。

不知是一个月的大学生活,还是终于摆脱了窦俊梁和祝小程,他几乎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

这一年的年初,他刚刚转到六班,也是不声不响地往那一站,那时满脸都是戾气,一副和世界有仇的衰样。而此时,窦寻穿的恰好还是当时那件白衬衫和灰夹克,脖子上虚虚地挂着熟悉的耳机线,却只让人觉得很沉静。

他虽然依然不善言辞,但是态度良好地跟路过的同学打了招呼,并且主动跟七里香问了声好,然后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班一样,非常自然地对徐西临说:“现在回家吗?”

徐西临周末本来和人约好了去打球,当下果断爽约,拎着包蹿了起来:“回!我请你吃烤串!”

窦寻说:“应该我请你,我是老师。”

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西临:“……去死。”

两个人轻车熟路地跑到了学校门口的烤串小摊,“窦老师”举着一根菜肉交加的混合肉串,戳了戳徐西临:“有胡萝卜。”

徐西临:“我感冒还没好。”

窦寻:“没事,今年打了疫苗,不怕传染。”

徐西临于是就着他的手,替他把上面的色泽艳丽的胡萝卜叼走了:“唉,怎么那么多事儿?好了,吃吧。”

窦寻这才低头啃起肉来,啃了一会,他又觉得自己只顾低头吃东西实在很不像话,像个沉闷蔫吧的饭桶。

他偷偷瞥了徐西临一眼,搜肠刮肚地试着找了个话题:“听高年级的人说,我们系有些特别有钱的实验室,本科生也能常年养着小老鼠做试验用。”

徐西临差点让烤串噎住,这正吃着东西呢,他聊耗子,窦老师也是真有想法。

可是好久没见,徐西临听着窦寻这么艰难的没话找话,心里忽然有点软,很配合地接话问:“老鼠贵吗?”

“挺贵的。”他一接话,窦寻就好像蒙对了一道难题一样兴奋起来,认认真真地回答,“据说为了保证它们身体健康,得精心喂养,保证伙食,必要的时候还得给听音乐,引导他们爬管道锻炼身体,养好几个月才能杀。”

“……”徐西临艰难地把食物咽下去,“那你们血淋淋的实验室谁收拾?”

“可以铺塑料布。”窦寻说,“做完实验一裹就把尸体都收拾出去了。”

徐西临:“……”

窦寻:“然后批量卖给学校门口烤串的。”

这货还是那么会聊天。

第21章 寡人

窦寻遭遇了杜阿姨和徐外婆轰炸机似的欢迎,又是给加菜,又是问长问短。

两位中老年妇女围剿一般密集的问话堵得窦寻几乎难以应付,一晚上被迫说完了他一个多月的语言库存量,方才被放走。

窦寻心有余悸地溜回自己房间,一推门,发现二楼的卧室还是他离开时的老样子。杜阿姨帮他打扫得很干净,床单也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洗过,窦寻一头扑在床上,那股洗涤剂和消毒液混合起来的特殊香味就转着圈地钻进他的鼻子。

书架上还有几盒五颜六色的巧克力,一看就是徐进出差到国外带回来的,想必都是一式两份,徐西临也没有偷吃,都给他整整齐齐地留着。

窦寻确认地盘似的翻在床上滚了两圈,有种流浪的小动物终于回到自己窝的安全舒适感。

他心满意足地蹭了一会,然后一跃而起,去“巡视”自己其他的“领地”。

“领地”先生徐西临正在跟杜阿姨抗争自己睡觉开空调的权利。

杜阿姨引经据典:“老话说了,‘阳收阴长,秋瓜坏肚’,秋后就是要养生,这都什么日子了,你还要开空调睡?费电就不说了,感冒都是这么吹出来的!”

徐西临瓮声瓮气地反驳:“老话还说‘春捂秋冻’呢,还说‘风在吼,马在叫,秋老虎在嗷嗷跳’呢!再说我这是热伤风!”

他接话太快,杜阿姨瞠目结舌地站在楼梯上,一时忘词,只好祭出大招:“我要告诉你妈!”

徐西临毫无压力:“我妈去应付大金主了,下个月才回来。”

杜阿姨火冒三丈,一步一火坑地跑去厨房,宣布晚上熬的梨水没有徐西临的份。

徐西临满不在乎地转向围观的窦寻,正要说什么,忽然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险些将脑袋从脖颈子上掀下去,太阳穴一阵轰鸣作响。

他每次感冒都这样,白天没多大情况,只是早晚会加重。

窦寻皱皱眉,把他推进屋里,生硬地命令:“躺下。”

徐西临头晕脑胀地躺在他的小单人床上,还没有遗忘娱乐精神,气如游丝地对窦寻说:“回国以后……告诉‘肉丝’我爱她……记住,只爱京酱的她,不爱鱼香的……”

他还没说完,窦寻忽然毫无预兆地弯下腰,把嘴唇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徐西临:“……”

京酱肉丝和鱼香肉丝在他脑袋里火星撞地球,成了一锅肉糊糊汤。

窦寻目光闪烁了一下,小心地退开一点,欲盖弥彰地对徐西临解释说:“我试试你烧不烧。”

徐西临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能发表出什么意见。

窦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像做实验一样小心翼翼地调配温度,还滴了几滴在自己手上试试,然后跑到楼下给他拿了药,细心地用白纸折了一个小药盒,把挑挑拣拣的药片并在一起,送到徐西临床头柜上。

他头一次照顾别人,显得很生疏,做完所有的事,窦寻站在原地,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比养只金贵的大白耗子还小心翼翼……并且从种种琐碎中体会到了一点难与外人道的快乐。

徐西临听着窦寻走动间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远了,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躺在床上不安地翻了几个身,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具体缘由,自己也说不清,就是觉得他和窦寻之间的亲昵仿佛有点走调,并非正统的亲。

他轻轻地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窦寻嘴唇的触感好像还留在上面,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徐西临激灵了一下,反应迟钝地察觉出了羽毛流过的痒。

这时,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徐西临撑起头一看,发现窦寻又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装过的纸袋。

窦寻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来到他面前,屏息凝神地把纸袋往徐西临手里一塞:“给你买的。”

徐西临意外地眨了一下眼。

窦寻装作顺口提起的样子,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我帮人做了一点翻译,稿费没地方花,随便买了点东西。”

徐西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发烧了,不时有点口干,他看见窦寻棍子似的戳在一边,跃跃欲试地一眼一眼瞥过来,就觉得此棒槌身上有种诡异的可爱。

他吸了吸鼻子,感动地拆开那包装得颇为严实的纸袋……

然后里面掉出一本厚实的《高考考点精讲汇编(生物)》。

徐西临:“……”

呸,可爱个屁!

神经病!

窦老师相当进入状态,答应了徐进,他就一本正经地把每周日押着徐西临学习的承诺贯彻到了底。

因为除了承诺,他也有一点私心——窦寻始终对徐西临那句“上不了一所大学”耿耿于怀,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直和徐西临在一起,每天霸占他的业余时间。

当然,徐西临不是这么想的。

本来上了高三,徐西临就有种“一个礼拜学习七天,一天学二十四小时”的感觉,看见试卷直犯恶心,好不容易每个礼拜有一天休息时间可以得以喘息,还得应付窦寻!

而且上课能走神,自习课偶尔也能偷偷打个盹,在明察秋毫的窦老师面前却什么戏都没有——徐西临怀疑,自己身上一根汗毛异常抖动一下,窦寻都能察觉到,而一旦窦寻发现他走神,他就会把计时的闹钟关掉,把走神时间从“三个小时”里扣除。

刚开始,徐西临念在他一片好意的份上,都默默忍了,忍了一个多月,从溽暑未褪忍到银杏勾金,期中考试来了。

徐西临班级排第四,年级十八,对于这个成绩,他自己感觉是相当不错了,要是能一直保持下去,能稳进全国前十所,超出预期,徐进看了都要给他额外奖励的。

拿成绩单的时候,徐西临还满心想以这个成绩单为由,回来好好谢谢窦寻,顺便请他出去吃一顿好的。

回家路上本来都已经订好了餐厅,还没来得及邀请,窦寻就泼了他一盆凉水。

“成绩不行,”窦寻不冷不热地说,“从这礼拜开始,每周再加一个半小时吧。”

这都不行还什么叫行?非得考个状元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

徐西临用力压下心里的不快,试图跟他讲道理:“其实我觉得挺好了,你看,我比去年……”

窦寻截口打断他:“高考录取标准是看你比去年提高了多少吗?”

徐西临把笔一扔,很想喷他,但舌头在嘴里卷曲了一圈,又忍回去了。

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气,耐心地跟窦寻说:“人和人的三观不一样,你看,世界上有你这样的学霸,有我妈那样的工作狂,也得有我这路人啊,我就觉得世界如此多彩,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差不多就行了嘛,没必要去追求那个拔尖,念哪个大学不都一样……”

窦寻听明白了,他自己一心想跟徐西临一起读大学,原来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自作多情。

他自行钻了个大牛角尖,用一种很压抑的语调问:“你觉得没必要?”

徐西临还以为他在讨论“追求拔尖”的问题,坦然回答:“一辈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就这么一两年,回头一看,都让书本和考试填满了,有意思吗?不值当啊。”

他是说者无心,窦寻听者有意。 “不值当”三个字好像一根又细又长的针,准确无误地戳进了窦寻心窝里脆弱的少年情愫。

窦寻猛地站起来,又失望又愤怒地瞪了徐西临一会,一言不发地转身摔上门走了。

徐西临莫名其妙,十分恼火,心说:“我还没发脾气呢,你倒来劲了。”

他弯下腰抱起跑进来玩的豆豆狗,挠着豆豆的脖子:“你馅儿哥比你还喜怒无常。”

豆豆刚开始娇娇柔柔地蹭着他的手撒娇,撒了一会,不知怎么又不耐烦了,回头挥了他一巴掌,呲牙咧嘴地“汪”了两声,趾高气扬地从他膝盖上跳下去跑了。

徐西临:“……”

混蛋玩意,大豆跟小豆一个德行。

窦寻还真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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