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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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鹤亭在电话另一端“哟”了一声,仿佛很是惊讶:“偷袭?怎么回事?”

叶雪山“唉”了一声:“不要提了,幸亏我还算机灵,否则非被人砍死不可。谢天谢地,算我逃过一劫。”

金鹤亭随即又问:“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叶雪山平平静静的答道:“倒是逮住了几个相关的人,不过还没审出什么结果。再看吧,现在一切都不好说。”

金鹤亭含含糊糊的答应一声,双方又讲了几句闲话,然后便是各自挂断。

叶雪山摸不清头脑,值得怀疑的敌人,又并非只有金鹤亭一个。若有所思的在电话机前站了许久,末了他摘下听筒,把电话又打去了公司,让人通知林子森过来。

可是一番等待过后,他听说林子森不见了。

心事重重的走回卧室,他慢吞吞的脱鞋上床,趴在床上闭了眼睛。吴碧城装睡,还在等他出言挑衅,等了许久也没声音,最后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一天过去了,林子森无影无踪;第二天过去了一大半,依旧没有他的消息。叶雪山有些心惊,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正是担忧之时,金鹤亭打来电话,说是刚刚忙完一场,现在闲下来了,想请他吃顿便饭,为他压惊。

叶雪山想都不想,立刻推辞。三言五语过后,金鹤亭用大吃一惊的语气问道:“老弟,原来你是受了重伤?”

随即他又说道:“那你不要出门了,我这就过去看你。”

第25章 有仇报仇

金鹤亭来得突兀,叶雪山虽也认为他应该不至于敢在自己家里行凶,但他毕竟是个亡命之徒,若是处处都按道理来做,也就不叫亡命之徒了。

杀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叶雪山立刻四面八方的打出电话,把手下得力的大伙计们招来了几个。做烟土生意的小子们,天天和土匪丘八打交道,什么阵仗没见过?接到电话之后,揣着手枪就赶过来了。

叶雪山依然不放心,问这些人:“还没有子森的消息吗?”

伙计们一起摇头,真不知道他是跑到哪里去了。

其实林子森并没远走,起码此刻,他已经乘着一辆小驴车进了天津卫。车夫坐在前方挥着鞭子,他在后面守着个大麻袋。大麻袋里面装着活人,不过也是半死不活,动不得了。

他在天津街面上混了十几年,天津卫说起来很大,可在他的眼中,也就是个有边有沿的大池子,鱼儿溜得再快,也逃不出他的眼界。敢拿斧子当街砍人的家伙,先前必定也不是个吃素的善茬。大家都是卖命吃饭的人,勾搭连环的问起来,谁不认识谁?

不眠不休的找了一天多,他最后在天津城外追上了凶手。追的时候还不确定,及至当真看清对方的模样了,他立刻在心里打了包票——对方小半张脸都是青紫的,一只眼睛已经肿的睁不开,眉骨隆起老高,皮肤都透亮了。

双方各怀敌意,三言两语过后就交了手。林子森个子大,下手狠,又是有备而来,当然占据上风。想到面前这家伙差点劈死了太太的儿子,他胸中烧起满腔怒火,一鼓作气就把对方打趴下了。

在林子森赶往叶公馆之时,金鹤亭已经和叶雪山见了面。

叶雪山还缠着满头绷带——本来缠上一圈也就可以,但是露出上面雪青的头皮,很不美观,所以医生依从了他的请求,把他半个脑袋全缠上了,乍一看仿佛戴了顶雪白的瓜皮小帽。金鹤亭一边和他握手,一边盯着他瞧,一张面孔几乎扭曲,仿佛见了妖怪:“哎呀……哎呀……”

他“哎呀”不止,似乎语言已经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同情与惊讶:“怎么——到底是怎样的伤?难道……”

他把话说成一段一段,几乎是前言不搭后语。叶雪山一边微笑敷衍,一边留意观察了他的来势。金鹤亭没什么来势,一切都是平平常常,身边也没随从,大概只有一位汽车夫,留在院外汽车里面。

这就让叶雪山摸不清头脑了,不知道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还是金鹤亭胆子太大、太会演戏。金鹤亭既然一如既往,那他也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旁的话也不肯多讲,只把自己受袭时的情形细细描述了一遍。金鹤亭皱着眉头听完了,最后问道:“老弟,你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问没问出是谁主使的?”

叶雪山摇头笑了一下:“金兄,那两个小子挨了几顿好打,可是死鸭子嘴硬,只拿些莫名其妙的口供来搪塞我。”

说到这里,他瞄了金鹤亭一眼。金鹤亭没有察觉,继续追问:“莫名其妙?是怎样的莫名其妙?”

叶雪山故作沉吟姿态,犹豫片刻之后才低声说道:“他们很是狡猾,把脏水泼到了你的身上。可是凭着你我这么久的交情,我怎么能信?”

随即,他得到了金鹤亭的回答:“我?这他妈的!哪个说的,你把他带过来,我敢和他当面对质!”

叶雪山很淡然的摆了摆手:“对什么质,你就像我的兄长一样。岂能为了外人一句谎话,就伤了你我之间的和气?”

说完这话,他发现金鹤亭好像是真急了,挺白净的一张脸,现在是眼看着在泛红。正在此时,林子森的声音忽然在客厅门口响了起来:“少爷,我回来了。”

叶雪山抬头望去,不禁一阵惊喜:“子森,你跑哪儿去了?”

林子森微微驼着背,无声无息的快走进去,在叶雪山面前俯身耳语了几句。叶雪山听完之后,扭头望向了金鹤亭:“金兄,这回终于问出来了,原来是李凤池派人下的手。”

金鹤亭一拍大腿,心中立时亮堂了许多。

李凤池也算是日租界内的一霸,势力是比金鹤亭稍逊了一筹,平日五毒俱全,什么生意都要沾手。叶雪山初来乍到,把个烟土买卖越做越大,并且从不向他进贡,反倒和金鹤亭打成一片,他看在眼里,恨在心中,末了就决定铲除了叶雪山,顺便断掉金鹤亭的烟土门路——没办法,他不敢明着和金鹤亭作对,只好挑软柿子捏了。

李凤池是时常要给金鹤亭添点麻烦的,金鹤亭也习惯了,不过这次事情与众不同,李凤池差一点坏了他和叶雪山的交情。金鹤亭这人受不得委屈,如果李凤池纯是把叶雪山砍死了,他或许都不会如此恼火。

金鹤亭要替叶雪山出头,找李凤池算账去。叶雪山先是毫无诚意的婉拒,婉拒无效之后,又让金鹤亭“从长计议”。金鹤亭早就盘算着要收拾李凤池一顿,如今得了借口,越发坚定了主意;而叶雪山卖给金鹤亭无数便宜烟土,这时也不客气,认为金鹤亭纵算为自己出了力气,也是应该。

两人嘴上都说得漂亮,心里都是各有主意。热热闹闹的交谈一场过后,两人说得动情,居然当场拜了把子。林子森则是悄悄退下,就在楼外来回溜达着候命。

这天夜里,李凤池公馆被人撞开了大门。金鹤亭亲自把李凤池堵在房内,问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栽赃。李凤池承认自己是派人袭击了叶雪山,可是万万不明白自己何时陷害了金鹤亭。双方缠杂不清的辩论一通,李凤池越说越乱,正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于是金鹤亭认定他是个奸人,一场大战瞬间爆发。

与此同时,叶雪山乘车来到了一处偏僻货栈。林子森引他向内走去,结果他就在几只电灯泡的照耀下,看清了那位鼻青脸肿的杀手。

杀手被粗麻绳绑在了一根木柱子上,因为白天又被林子森痛打了一顿,所以如今伤筋动骨,一动都不能动。叶雪山凑近看清了他的面孔,不禁一咬牙,就觉得后脑勺起了火,一颗心也随之怦怦大跳起来。

面前这个人,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命啊!

他现在可以报仇了,但是这个仇怎么报,他却是全然没有计划。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剩下的似乎就只有一个杀。可杀人偿命是他从小就懂的道理,至少他是不敢杀——活了二十多年,他只在幼时掐死过几只小鸟,除此之外,再没亲手伤过任何活物的性命。

这时,林子森在他身边出声问道:“少爷,怎么处置他?”

叶雪山不愿露出怯头怯脑的傻小子模样,所以便侧过脸来,顺势把这题目推了出去:“你看着办吧。”

林子森一听这话,就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握得很轻很轻,手指虚虚的合拢:“少爷往这边来,别脏了衣裳。”

然后他走去阴暗角落,弯腰捡起了一把砍刀。鬼魅似的晃到木柱后方,他咣咣几刀砍断麻绳,杀手就像一袋粮食似的,“扑通”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几个常跑生意的年轻小子上前摁住了杀手,林子森手里的砍刀反射了电灯光芒,刃锋忽明忽暗的闪了寒光。叶雪山默然无语的又退一步,就觉着后脑勺的伤口在一挣一挣的跳。

眼看林子森把刀挥了起来,叶雪山猛的一闭眼睛,同时就听到一声刺耳惨叫。血腥气渐渐浓重起来,是林子森砍断了对方的脚筋。

叶雪山缓缓睁开眼睛,林子森每砍一刀,他便随着一哆嗦。待到杀手的四肢全被废掉了,林子森扔了砍刀,走上前来轻声说道:“少爷,该出的气也出了,后面的就别看了,回家歇着吧。”

叶雪山勉强一点头,忍着头上剧痛向外走去。颠颠簸簸的回到家中,他抱着棉被坐在床上,直着眼睛发呆。后来到了凌晨时分,他还是睡不着,就起身走去浴室,对着大玻璃镜一圈一圈解开了绷带。

绷带一除,圆圆的光头就露出来了。他拿了一面小圆镜,左转右转的照了后脑勺看。后脑勺上的伤口并没有裂开,是长长一道鲜红,用黑色的线上下缝了,看着更显恐怖狰狞。叶雪山不懂医学,只是认为医生缝的不好,粗枝大叶,针脚一点都不齐整细密,还不如娘的针线活漂亮。

第26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

吴碧城用一只牛皮公文包当书包用,从学校里拎出几本英文书,直接就去了叶公馆。吴廷荪新近去了欧洲,吴夫人和吴廷荪斗气,又搬去庵里居住,于是吴碧城就得了无法无天的机会,越发的不肯回家了。

他在叶雪山的书房里摊开纸笔,搜索枯肠的想要写出一篇英文文章。他的头脑中素来缺少新鲜立意,所以就极力的要多用些华丽辞藻来弥补。刷拉刷拉的将几本英文书翻来翻去,他眨巴着眼睛苦思冥想,忽然得了一行妙句,连忙抄起钢笔飞快记下。正是呕心沥血之际,叶雪山笑眯眯的进来了。吊儿郎当的走到书桌旁边,他猛然低头一侧脑袋,要用伤口去吓对方,口中同时大喊一声:“哈!”

吴碧城当即一抖,笔尖在雪白信纸上划出长长一道。很气恼的把钢笔往桌上一拍,他拧着眉毛怒道:“你又来讨人厌!别让我看它,像条大蜈蚣似的,吓死我了!”

叶雪山直起腰来,笑着问他:“既然嫌我,为什么还要来?”

吴碧城不耐烦的握起钢笔:“我没嫌你,我是说你爱撩闲!”

叶雪山笑了起来:“别怕,我下午就去医院拆线。”然后他弯腰俯在桌上,一边看着吴碧城的信纸本子,一边又道:“我这回死里逃生,应该庆祝一下吧?”

吴碧城认真起来,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下午你去医院拆线,我把这篇文章写完。晚上大家都闲了,我请你出去吃法国菜!”

叶雪山嘿嘿一笑,直起身来答应着向外走了。

吴碧城心里惦念着晚上的活动,笔走龙蛇写得飞快,几乎把用来借鉴的英文书翻散。东拼西凑的写出一篇华章,他站到窗前读了一遍,自觉虽然内容空洞,但是听着还算漂亮,便心满意足的将其收了起来,算是完成了一项大差事。

叶雪山拆线归来,后脑勺少了一趟黑线,减少了许多恐怖成分。吴碧城虽然心里害怕,可因对方是他心爱的人,所以也敢伸出手去,轻轻摸他的伤疤:“皮肉真的长合了吗?”

叶雪山微微俯身歪头,任他抚摸:“当然。”

吴碧城叹了一口气:“等到将来头发长了,就能把它遮住了。”

叶雪山倒是满不在乎,因为觉得时常拿伤疤吓一吓吴碧城,也是挺有意思的。

到了傍晚时分,吴碧城果然请叶雪山出去吃了晚餐。李凤池虽然是被金鹤亭打老实了,但是叶雪山得了教训,如今身边就总跟着一名尾巴似的保镖。吴碧城觉得很不自在,及至进了雅间,才轻松下来。

两人一边吃喝一边说笑,不知怎的谈起感情,吴碧城便抿着红酒笑道:“我不信,你的朋友那么多。”

叶雪山握着刀叉反问:“朋友多,就说明我不老实吗?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远的不提,就说这两个月,我交过新朋友没有?”

吴碧城不说话了,低头慢慢的喝酒。叶雪山则是放下刀叉趁热打铁,伸长手臂握住了他的腕子,压低声音说道:“你就成全了我吧!那天要不是我命大,现在这世界上就没有我了。人生如朝露,你忍心就这么熬着我憋着我吗?”

吴碧城红了脸,想要抽出手来:“子凌,你喝醉了。”

叶雪山自动松了手,仿佛很失望似的,没有继续纠缠。而吴碧城等了片刻,见他安静下来,不禁心里发虚,怀疑他是生气了。

夜里两人回到家中,吴碧城见叶雪山始终是闷闷不乐,就提起牛皮公文包,进了卧室要向他告辞离去。哪知叶雪山站在他的面前,张开双臂就拥抱了他。

吴碧城没忍心推开他,低下头任凭他抱。不知过了多久,叶雪山抬起了头,开始吻他的嘴唇。

他带了酒意,又觉得亲一下也没什么,所以依旧是没有躲;再后来,他被叶雪山拥着推着压到了床上,拎着公文包的手抬了一下,随即又落了回去。

叶雪山说:“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一边说,一边扒光了吴碧城的衣裳。起初也的确是没有伤害,只是温温柔柔的上下其手——单只用手,摸摸索索的四处试探。

这一场功夫直做了小半夜,最后他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不动声色的提枪上马,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哄着吴碧城乖乖听话。吴碧城早被他调理的昏了头,这时虽然觉得不对劲,虽然下身一阵阵的疼,不过心里没了心劲,四肢百骸全软绵绵的,一点骨头都没有了。

叶雪山轻轻巧巧的快活了一场,事毕之后,他翻身下床去了浴室,沐浴之时回味一番,感觉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的确是了了一桩心愿,今晚可以安安心心的睡个好觉了。

再说吴碧城,夜里糊里糊涂,倒也罢了。天明之后清醒过来,却是越想越悔,就觉自己堕入了下流一途,恨不能痛哭一场,又怨恨起了叶雪山,认为对方不是好人,诚心要骗自己。

他忍着周身酸痛独自起床,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想要把叶雪山推醒,可是又不好因此大吵大闹。况且时间也不早了,下午还有课要上呢。

吴碧城像个被玷污了的大姑娘似的,含着眼泪不告而辞。下午下课之后,他无所适从的想要回家静一静心。不料刚一走出校门,就看到了叶雪山的汽车。

随即车窗开了,叶雪山伸出了戴着鸭舌帽的脑袋,向他笑出两个深深的梨涡,一边笑,一边向他用力招手:“碧城,过来!”

吴碧城犹豫一下,垂头慢慢的走向了汽车。待到坐上了汽车,叶雪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扭头笑着问他:“你怎么偷偷的跑了?和我捉迷藏吗?”

吴碧城心乱如麻的把脸转向窗外,不想离开他,也不想搭理他。

吴碧城是个没主意的,虽然满心的不情愿,然而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旦过了三,习惯成自然,也就无所谓情不情愿了。待到他渐渐尝到了其中滋味,越发情不自禁,一颗心全放在了叶雪山身上,对温柔乡中的旖旎风光是念念不忘。

这天下午,他又跑到叶公馆胡闹。叶雪山刚刚收到一封山东来信,正在展开信纸阅读。顾雄飞在信上依旧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干巴巴的只是让他好好做人,好像他原来罪大恶极,一直都不是人。叶雪山从头读到尾,读了一肚子气,也不打算回应,连信封带信纸一起揉成一团,扔进纸篓去了。

吴碧城站在一旁,见状问道:“谁来的信?惹你生气了?”

叶雪山冷冰冰的答道:“你别管!”

吴碧城一皱眉头:“你总和那些流氓交往,变得越来越粗鲁了。”

叶雪山横了他一眼:“什么意思?你说我是流氓?”

然后不等吴碧城回答,他更生气了。他的确是交往了许多流氓朋友,尤其还认了金鹤亭做大哥。但他无论如何不肯承认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在他的观念里,自己始终还是个正经人家的少爷。

这些天他把吴碧城翻来覆去睡了个痛快,对方在他眼中,已经失去了先前的神秘与矜贵。所以此刻站起身来,他一甩袖子推门就走,一份情意也无。而吴碧城愣怔怔的站在房内,还没摸清头脑。

第27章 责任

时光易逝,天气一天一天的冷下去,不知不觉便进了冬季。

叶雪山的头发已经长了出来,涂着生发油梳整齐了,正能遮住后脑勺上的粉红长疤;然而他既不爱用生发油,也懒得去把头发梳整齐,所以就时常露馅。露馅就露馅,他并不是很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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