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尼罗作品降龙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露生紧盯着老陈,一只手攥着龙相的手臂,隔着一层绸缎上衣,他的手指快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去。若是放到先前,他一定要大骂龙相了。这岂是普通的胡闹?这岂是普通的不小心?人命关天啊!尤其他还是陈妈的丈夫,陈家的人命!

但他现在骂不出了。这疯小子刚为他杀了一个称霸一方十几年的王,现在疯小子哪怕是要吃他身上的肉,他都不舍得躲了!

龙相怔怔地望着老陈,望了能有半分来钟。他像没看明白似的,很困惑地转向前方,继续走了。楼内尽头的楼梯上,站着惊弓之鸟一般的丫丫。丫丫方才听见了一声枪响,一下子就认定了又是龙相在发疯,所以忍了又忍,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露面。试试探探地下到楼梯中间,她忽然看见了龙相身旁的露生。慌忙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她定睛再看,还是露生!

“大哥哥!”她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笨手笨脚地往楼下跑。短短一段楼梯让她跑了个连滚带爬,最后一步落地时膝盖一弯,险些当场下了个跪。连忙扶着楼梯扶手站稳当了,她忘了那声枪响,看完露生再看龙相,等把龙相看完了,她注意到了露生握着龙相胳膊的那只手。

“你俩……”她有千言万语要问,可是方才腿笨,现在嘴也笨,只会懵懵懂懂地傻笑,“好了?”

露生欲言又止地张开嘴,随即却是一转身一伸手,夺过了龙相手里的那支枪。把手枪递给了身边的卫士,他一边抬手一下一下地抚摸龙相的后背,一边言简意赅地告诉丫丫:“满树才死了,他杀的。我开了一枪,没打中。”

丫丫听了这话,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只是觉得一颗心向上一飘,猛地轻松了一下,竟像是人生大事完成了一宗,也像是一个炸雷炸散了半边天的乌云,阳光透下来,天地都变了模样。紧闭着嘴望向露生,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在心里想:“那么以后,应该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吧?”

露生只说到这里,不肯让丫丫知道外面出了人命。丫丫见惯了龙相发疯撒野,所以露生不说,她也没有发问的好奇心。眼看龙相直着眼睛看人,满脑袋的头发都像是要直竖起来,她直接跑去餐厅,拿回了一瓶洋酒。

“给他喝!”她咬牙切齿地拧那铁皮瓶盖,“他喝点儿酒反倒清醒,不会醉的。”

露生没阻拦,接过酒瓶往龙相嘴边送。龙相就着他的手,仰起头喝了几口。几口烈酒一下肚,他果然像回了魂似的,抬手慢慢地接过了酒瓶。咕咚咕咚地又灌了几大口,他慢慢把脸转向露生,用滞涩的鼻音问道:“我刚把咱家的谁给打死了?”

露生低声答道:“老陈,陈有庆他爹。”

龙相撇开目光,把两边嘴角向下一撇,做了个满不在乎的鬼脸,“我还以为是常胜,幸好不是常胜。”

露生并没奢望着他能怜悯生命,仅从作用来看,常胜也的确是比老陈更重要。他扶着龙相往旁边的小客厅里走,丫丫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又小声问道:“大哥哥,你不走了吧?”

露生回头向她笑了一下。丫丫看在眼里,发现这笑容极度虚弱和满足。他年轻洁净的面孔上,竟然显出了几分老态。可这一笑又算什么呢?她不是伶俐的解语花,她要他一句清清楚楚的回答。

于是抬手一扯露生的西装后襟,她执着地、坚定地、眼巴巴地又问:“不走了吧?”

露生这一次没有回头,搀着龙相坐到了客厅内的沙发上,他微微转身给了丫丫一个侧影,沉吟着,依旧是不回答。还走吗?其实是不想走,他想他们了,尤其是对待龙相,最恨他的时候也不耽误想他。相依为命的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怎么能够说分开就分开?可是话说回来,自己留在龙相和丫丫身边,天长日久了,又算是个什么身份呢?

这问题是不能细想的,当年那样简单的三个小崽子,如今人大心大,竟然也能把感情滋生成剪不断理还乱。于是对着丫丫又是一笑,他轻声答道:“现在肯定不能走,明天也肯定不能走。都看见是我朝着满树才开了第一枪,我活到二十多岁,又跑到他们龙家来求庇护了。”

丫丫听了这句话,并不认为这答案令人满意,但是觉得这句话很有趣,让她不由自主地抿嘴一笑。

笑容傻乎乎的很明媚,露生便也是一笑,笑的时候伸出手,用巴掌轻轻一拍她的头顶。手大,显得她脸蛋小,脑袋也小,几乎有了几分瘦骨伶仃的小丫头相。红着脸微微一低头,她难得能够在别人对自己伸手时不害怕。

拍完了丫丫的脑袋,他垂下手,顺势搭上了龙相的头顶。手指在乱发中摸索到了那两个小疙瘩。小疙瘩很坚硬,真是长在骨头上的。

龙相一口一口地喝完了一整瓶酒,然后仰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那脸上有了血色,两只黑眼珠子也转得活泛了。

“唉……”他侧过身,把一只胳膊肘架上沙发靠背,仰起了脸去看露生,“将来要是当不上大总统,就是你害的!”

露生站在沙发后,低了头微笑着看他。两人一高一低地对视了片刻,龙相像那冻透的人落进了热水中似的,忽然接连打了几个大冷战。露生看他左一个激灵右一个激灵,像要浑身抽搐一般,便柔声问道:“怎么了?”

话音落下,龙相对着他一咧嘴,没遮没掩地露出了哭相。伸直胳膊抓住了露生的手,他委委屈屈地说道:“你又对我好了?”

露生低声说话,说话的时候灵魂像是飘在半空中似的,很慈悲地望着下方的龙相,“去年你对我那么穷凶极恶,我还以为你心里没有我。对你好了那么多年,最后发现你心里没有我,我能不生气吗?”

龙相忍泪似的一瘪嘴,囔囔地嘀咕:“我没穷凶极恶……”

露生笑了,“气得我啊……我又恨你,又可怜丫丫。我想把她带走,再也不管你了,可她不听我的话,她不跟我。”

然后对着客厅门口一偏脸,他伸手用力一拧龙相的面颊,“你看她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你倒好,一脸蛋子肉!你没骂错,她是笨,她是死心眼,她但凡有半分的机灵,都应该丢了你跟我走。所以啊小子,你可怜可怜她这份死心眼吧!”

这话刚说完,丫丫用托盘端了两大碗热汤面,从厅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龙相这才意识到丫丫方才不在。而丫丫屏住呼吸把两大碗面运送到了茶几上,抬头对着露生笑道:“是消夜。平时他没有半夜吃东西的习惯,厨房也没预备伙食。我自己煮了两碗面,对付着垫垫肚子吧。”

露生绕过沙发坐到龙相身边,俯身把一碗面端到了自己面前,又问丫丫:“你不吃?”

丫丫摇了摇头,“我不饿。”

露生抄起筷子挑起面条,低头哧溜哧溜地吃了起来。这面条煮得不好不坏、无甚特色,果然正是丫丫的手艺。吃了几口他扭头又看龙相,“吃啊,都给你煮好端上来了。”

龙相摇了摇头,随即却是站起了身,口中嘀咕道:“怎么还没来?”

这话刚说完,常胜不知从哪里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向他立了个正,然后便是长篇大论地汇报。龙相一边听一边往外走,露生抬头注视着他的背影,知道他是在调兵遣将——满树才不是老陈,岂是能让他杀了白杀的?尤其是他杀得无缘无故,简直类似发疯。露生有些担心,不知道龙相能否应付这个局面。不过他疯归疯,运气却是一直好得不可思议,露生自知在这方面帮不上他的忙,于是索性沉默着不去添乱。把目光转向丫丫,他把龙相留下的那碗面向她一推,“你吃。”

丫丫彻底丢了司令太太的身份和气派,露生坐着,她在一旁蹲着,一人捧着一大碗热汤面连吃带喝。吃着吃着,她毫无预兆地又抬头开了口,“大哥哥,真不走了,是不是?”

露生对着她一点头。

丫丫字斟句酌地说:“还是咱们三个在一起好。”

露生忍不住说道:“你俩是两口子,我总跟着你们,算是怎么回事呢?”

丫丫垂了头,对着大碗答道:“你往后也得娶媳妇啊。”

露生听了这话,却是直着眼睛出了神。片刻之后,他摇头一笑,轻声说道:“不娶了,我为了报仇,害了个好好的姑娘。她带回家里的朋友,杀了她的亲爹,是个人都受不了。我不敢再见她,让我像没事人似的另找女人,我也做不出。”

丫丫知道他口中的好姑娘是谁,可总觉得他这想法不对,“那也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呀。”

露生在大碗蒸腾出的热气中缓缓呼吸,旧日的空气一点一点地回来了。他在这里,她在那里,两人静静的,偶尔说一句闲话。闲话也是掠过水面的一阵晚风,又轻又静,至多只拂出一点涟漪。

“不用你管我,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就是了。”他不客气地低声说话,“傻子,他会胖,你不会胖?他是会心疼人的人吗?你把自己作践出病了,也没人可怜你!”

丫丫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其实并没有把话听到心里去。此刻房内只有她和露生两个人,多么难得,这一分一秒都是要令人陶醉的,她哪里还有心思去听?再说怎么没人可怜自己?至少,有大哥哥!

她并不希求露生真的怜爱自己,不求,也不敢。怕龙相察觉了,又要吃醋。她只要知道世上有这样一个人,这个人对自己有着这样一份心,就足够了。

在最疼痛的时候,也能忍受了;在最恐惧的时候,也不绝望了。

露生并没有真忘了艾琳。他只是不敢想。不知道艾琳现在怎么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她来讲一定是个晴天霹雳。爱情是假的,好意也是假的,唯有杀人是真的,杀的还是她的至亲。他知道艾琳从小没娘,而父亲再冷漠,也比外人强。抬起双手捂住脸,他仰卧在沙发上,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对谁否认着什么。忽然开了口,他问丫丫:“你听见枪声没有?”

丫丫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上,迟疑着摇了摇头,“没有呀。”

露生挣扎着坐起身,凝神又细听了片刻,末了回头对着丫丫一笑,“疑神疑鬼,听错了。”

正当此时,窗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阵喧哗。枪声的真假未定,可这喧哗火速地从楼外响进客厅,却是确凿无疑的真。露生和丫丫一起望着门口,只见徐参谋长衣冠不整地冲了进来,身边是龙相,双手拽着他的一条胳膊。气势汹汹地大踏步走到露生面前,他抬手一指露生的鼻尖,开口便骂:“你个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你他妈的都撺掇少爷干了些什么?孝帅养你这么多年,养出了个冤家!你要报仇,自己报去!你怎么能拿少爷当枪使?”

未等露生回答,龙相转身一步跨到了两人之间,张开双臂挡住了露生,“你别骂他,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回来的,再骂又该把他骂跑了!”

徐参谋长平素对龙相是很尊重的,可到了此时却也失了控。嗤之以鼻地连连挥手,他是强忍着不连龙相一起骂,“少爷,你是不是傻了?你让这小子给哄迷了心了,你知不知道?你讲兄弟感情,我不反对,我和孝帅处了半辈子,我懂什么叫感情!可你讲,他讲吗?他要是讲,他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现在我告诉你,就算满家的人不让你偿命,满树才手底下的那帮大小将军也够你喝一壶的!”说到这里他急促地倒吸了一口气,眼珠子也泛了红,“况且你说你这仇结得冤不冤哪?满树才他是怕咱们的,咱们不动手,他绝不会先闹事。他不动,他底下的人也不敢动,这不正是咱们发展壮大的好时候吗?现在可好,全砸了锅!少爷,你别瞪我,我说这话不是为了我徐家,是为了你龙家!你要就是个一般人,我也不这么管你!可你是吗?你摸摸你那脑袋,我说咱们不打了,我送你回家当一辈子少爷去,你当得了吗?你坐得住吗?”

露生听到这里,心中忽然生出一阵反感,忍不住站起来说道:“我知道我连累了他,可是您也别动辄就拿他的脑袋说事。他分明是个人,可你们硬让他去做一条龙,他——”

徐参谋长不等露生说完,直接劈头骂道:“你给我闭嘴!少爷怎么就让你给哄住了?”紧接着他转向了瑟缩在一旁的丫丫,粗声大气地又道:“你——太太,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你说句话,还没那个浑蛋小子有分量吗?”

丫丫被徐参谋长吼出了一脸傻相,而徐参谋长看了司令太太这一身小丫头气,不由得恨铁不成钢,双手叉腰慨叹道:“家里没个上人长辈,真是不行!少爷,长点儿心吧,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知道现在你手里攥着多少土地和人命?”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且走且道:“北京现在不安全了,少爷赶紧上天津吧!”

徐参谋长一走,龙相回头望向露生,对着他一咧嘴一伸舌头。

露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知道自己这回是真闯出了大祸。因为活到这么大,第一次见识慈眉善目的徐参谋长发脾气。看来,龙相这回真是对得起自己了。大概为了对得起自己,他把自己的前程都押上了——这么一个皇帝迷,肯为自己赌前程,实在是够意思了。

想到这里,他握着龙相的肩膀把人扳向自己,随即张开双臂搂住了他。巴掌从他的后脑勺一路向下滑到后背,最后露生嗅着他短发中发散出的潮热汗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龙相哧哧地笑,嘿嘿地笑,格格地笑,笑得浑身肉颤。露生很平静地听他笑,知道他这是高兴了。他的喜怒哀乐全是失控的,他高兴了,就要笑。

龙相笑了好一会儿,客厅里静悄悄的,只他一个人津津有味地笑。及至笑出了一头大汗,他渐渐地不笑了。推开露生,歪着脑袋,他微微蹙起两道眉毛,做了个很天真的困惑表情。困惑了能有几秒钟,他毫无预兆地开了口,“愣着干什么?不是去天津吗?走哇!丫丫多穿点儿,夜里冷。”

丫丫答应一声,咚咚咚地跑回楼上,不出片刻的工夫,她换了一身长袖旗袍,又咚咚咚地跑了下来。楼内的闲杂人等龙相不管,龙相只带着露生和丫丫往外走——他在前,露生和丫丫在后。露生看了丫丫一眼,见她的确是没有冷的可能,便把出门时随手从衣帽架上摘下的大衣抖开,向前披上了龙相的肩膀。龙相没反应,只抬手一拢大衣前襟,随即弯腰低头先钻进了汽车。

汽车在大队摩托兵的护卫下驶出帅府大门。露生透过车窗向外望,发现城内的情形果然不对了。他人在车中坐,却已经嗅到了空气中的硝烟味道。汽车把他们送进了火车站内,跟着龙相上了月台,露生看到铁轨上停着一辆有门无窗的钢铁怪物。根据常识,他知道这叫装甲列车,扛得住机枪扫射与炮轰。黑压压的士兵分列两路,用人墙夹出一条通往车门的道路。龙相微微低着头,一阵风似的向前疾行,露生让丫丫走到自己前头,自己殿后紧跟着她。龙相这几步路走得颇有气势,黯淡的电灯光下,他头发乱了,显出了脑袋上两个小小的犄角。清凉的夜风正在让他飞快地恢复理智,一脚踩上车门踏板,他忽然侧身回头向后望去。这一刻他面沉似水,周遭则是鸦雀无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有头没尾的士兵队伍,他忽然有些怕——露生不回来,他认为露生是天下第一重要;露生回来了,他又有点后悔,不知道自己是否闯下了弥天大祸。头上长了角的地方隐隐有些疼痛,提醒他生而不凡,此生是非做皇帝不可的。

迈步登上火车,龙相的皮鞋底子踏入柔软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得无声无息。全是为了身后的露生,他想,希望这一次局面不要过分地失控,否则他对露生,又要由爱转恨了。

谁也别想拦着他朝万人之上的方向走。他知道自己的毛病,知道正常人的脑袋上不会鼓出两个小疙瘩。隐约地,他认为自己必须当个皇帝或者大总统——他要么是骄子,要么是疯子,没有人告诉他,他自己有预感。

肩膀上一轻一凉,是露生为他脱下了搭在身上的大衣。脱下之后,那只手还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仿佛他是个小奶娃,而露生是他慈爱的爹。忽然想起自己那个亲爹,他对着前方一咧嘴,下意识地做了个恐怖的鬼脸。

凌晨时分,火车抵达了天津。

驻守在天津的人马提前得了长途电话的通知,在火车站内筑起人墙,让龙相一行人平平安安地下火车上汽车。汽车把他们载去了龙公馆,龙相进门之后,先让常驻在公馆内的勤务兵给自己拿来了一瓶酒。

露生让丫丫上楼睡觉去,丫丫不肯,于是被他瞪了一眼。在这两个人面前,他是有一点威严的,这一眼瞪得丫丫没了主意,糊里糊涂地就真上楼去了。然后露生消失了一个小时,再出现时,他给龙相端来了一碗热粥。粥里加了瘦肉丁和蔬菜末,龙相纵是没食欲也没关系,闭了眼睛端起碗往嘴里倒就是了。

然而龙相把那碗粥放到茶几上,闷闷地盯着它,却是不动勺子。露生坐在一旁沉默片刻,最后低声问道:“是不是很不好善后?”

龙相不置可否地一挑眉毛。他眉毛浓秀、眉峰犀利,一挑便是两弯漆黑的钩,并且顶出了额头淡淡的抬头纹。露生扭头注视着他,忽然感觉他是个不禁老的。十六七岁时漂亮得要死,可现在做鬼脸时,已经能让人隐隐瞧出他上岁数时的模样。可龙相也会老吗?露生一直当他是个少年,又疯又浑账,可因为老天爷把他生成了这样子,所以只要他心里还懂好歹,露生就不怪他。

“接下来该怎么办?”露生又问,“你有打算了吗?”

龙相俯身将两只胳膊肘架在大腿上,然后双手托着下巴,侧过脸对着露生抿嘴一笑。

他始终不言语,露生也不好追问不休。端起那碗热粥搅了搅,他舀起一勺喂到了龙相的嘴边。勺子不小,于是龙相也把嘴张得老大,要把勺中热粥一口吞下。露生看着他的吃相,心中生出了一点疲惫的喜悦。又来避难了,又来给他做牛做马当奴才了,这真是宿命一样的轮回。

粥还是热的,龙相吃着吃着流了鼻涕,抬了衣袖便是一抹。露生啧地一咂嘴,随即从裤兜里摸出手帕给他重新擦了鼻子。龙相没有躲闪也没有道谢,仰着脸任他擦。

吃完了半碗粥,因为外界再无新消息,所以露生劝龙相睡一觉,然而龙相不肯。于是露生挪到了沙发一边,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躺一会儿。这回龙相肯了,然而又要求露生拍他,因为丫丫已经拍了他三年。

露生当真一下一下轻拍着他。这回真是四野俱静了,只是不知道天光大亮之后,会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慢慢地镇定下来,他像是感到疑惑了,自己告诉自己:满树才死了。

真死了,看得准准的,心中最后一块乌云消散了,他再不是背负着血海深仇、连笑一笑都感觉负罪的孤儿了。这回他对得起父亲和妹妹了,真有一天死了,在天堂或地狱见了他们,也挺得直腰板了。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轻松得让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罪孽——他把艾琳抛到脑后去了。

他只轻轻地拍着龙相的手臂肩膀,像是拍着一个极幼小的婴孩,他又偶尔想到楼上的丫丫。楼上的丫丫躺在热被窝里,也一定睡得正香。好,真是好,他想自己从此时此刻开始,要正正经经地重新活了。

“哎。”他看见龙相的眼睛半睁半闭,于是小声对他说道,“你知道吗?我本来的学名,不是白露生。”

龙相迟缓地睁大了眼睛,斜了黑眼珠子看他,从鼻子里哼出了软而长的一声疑问,“嗯?”

露生含笑望着他,“十二岁之前,我名叫白颂德。露生是我的乳名,因为我是秋天的生日,我娘生我那天,正好是白露。”

龙相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重新闭了眼睛,喃喃说道:“哦,白送的。”

露生又气又笑地打了他一下,“胡说八道。”

龙相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他的肚腹,又含糊答道:“你本来就是被人白送到我家的。”

露生不同他争辩了,懒洋洋地向后一靠,他闭上眼睛,只觉自己轻飘飘地往上飞。没有仇恨了,没有重担了,他忽然向前欠身,从茶几上抓起了龙相喝剩的小半瓶酒。仰头闭眼猛灌了一大口,他随即哈地吐了一口气,然后颠了颠大腿,梦游一样地仰靠过去笑了几声。

龙相只睡了一个多小时,便被电话吵醒了。

他的亲信副官,常胜,先前一直没有影,如今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睁着一双满布红血丝的眼睛,他把嘴凑到龙相耳边,做叽叽喳喳的长报告。龙相先是枕着露生的大腿听,听着听着一挺身坐了起来,也没对露生做吩咐,直接就跟着常胜走出去了。

露生没敢多问,怕耽误了他的大事。

龙相一走,便是连着两天不见踪影。

露生通过报纸了解外面的情况,丫丫也跟着他看,但丫丫只会看个热闹。能上报纸的消息,自然不会是机密,换言之,在露生眼中,那些新闻的价值都不大。满树才死了,满家一方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而龙相这一方不知是谁出的主意,硬说龙相对满树才是误杀——云帅的本意是要杀那开第一枪的刺客。

可刺客后来怎么跟着云帅跑了呢?那不知道,当时情形混乱,一定是人眼看错了,怪谁都行,别怪云帅。

两方对质,龙家这一方很有死鸭子嘴硬之风。略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几分真相,当事双方更是心如明镜,然而大战也并没有立刻爆发,因为不知是谁手眼通天,居然查出了露生的身份。十几年前的旧事随之被翻了出来,这一回恩怨情仇乱成了一团,谁有理谁没理就更说不清楚了。

最后,满家如今的当家人满大少爷,以及满树才的亲信部下们联合提出了要求,让龙相把杀人凶手交出来——他们昧着良心承认龙相是误杀。可龙相误了,那对着满将军开出第一枪的青年,难道也是误开?

与此同时,艾琳也上报了。

露生是她带回家的,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而且在那之前,她和露生在天津招摇过市,两个人天天挽着胳膊轧马路,也是被许多人看见了的。于是艾琳骤然沦为了露生的帮凶。

报纸上对艾琳只是骂,并没有报道她的近况,大概也是消息匮乏,想报而不可得。露生渐渐地不大敢读报纸了,龙相不许他出门,他有了心事,只能向丫丫说。

他说:“我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是害苦了她了。”

丫丫嗫嚅着说不出什么来,理智上也承认大哥哥这一手够缺德,但在感情上,她坚决地站在露生这一边。露生纵是缺德了,也是情有可原。至于满五小姐……

丫丫想象着自己是那位满五小姐,想象的结果是“没法活了”。

但她可不那么说,她怕露生担惊受怕。她笨嘴拙舌地宽慰露生,说道:“兴许她会出洋躲一躲呢,你不说她会讲洋话吗?到了外国,不就没人说她了?”

这句安慰显然没有力度,露生听了,眼皮都没抬。所以丫丫讪讪地又道:“大哥哥,她要不是满家的人,你俩倒还真是挺般配的……”

  如果觉得降龙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尼罗小说全集降龙花花世界恶徒段珀大丈夫残酷罗曼史捕风安琪无心法师第四部第四季无心法师第三部第三季无心法师第二部第二季无心法师小说无心法师,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