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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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慎看着他:“你对女孩子一向很心软。”

“不,不是,”唐信垂了垂眼帘,也不晓得自己这样的心情算什么,“对陆凉风,我不是心软,我是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去忘掉这个人,也没有办法去从“陆凉风”这三个字中抽身退出来。

他明白的,陆凉风留在他身边的理由不过是为了找寻丢失的那一部分记忆,这当然不能算是一个重新来过的好故事,但对唐信而言,再坏的故事,也总比没有故事好。

只是故事故事,一不小心就成了事故。

韩慎的眼神忽然越过唐信,看向后方,触及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之后,韩慎瞪大了眼睛,一记重掌拍在唐信背上,语气很是惊讶:“你老婆!你老婆啊!”

唐信端着酒杯,闻言,转头望去。这一望,恰恰看见了酒吧角落的沙发里,正和陌生男人碰杯对饮的陆凉风。

当唐信看了一会儿,放下酒杯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时,韩慎心里就有点数了:恐怕今晚,唐信会把这场子给砸了。

唐信走过去的时候,陆凉风正仰头一口饮尽酒杯中的酒。完全是豁出性命的喝法,对于风月场中的公子小姐而言,没有比这样的玩法更带感的了。

一旁的程峰也看得目瞪口呆。程峰忍不住起身拉了拉正放下酒杯的陆凉风,凑近她,小声问:“你没事吧?”

陆凉风不以为意:“哈,不是你拉我来的吗。”

程峰心里“嗷”的一声叫了下。今晚的联谊会是他邀请她来的没错,可是他充其量只是想让她参与一下集体活动,改变一下在同事们间“陆凉风这小子真是酷得欠揍”这种不良印象,他完全没有让她来疯玩的意思啊。

“哎,”程峰提醒她,“你玩归玩,可不能太出格了,你可是有家室的啊。”

“家室……?”说到这两个字,陆凉风说着说着忽然就沉默了。

她想起数天前的那个夜晚,当她清醒后终于认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而且错得离谱,这几乎是不应该也不可能在她身上发生的错误,她竟然就是这样堂而皇之地错了。这令陆凉风感到恐惧,仿佛一直以来所遵守的陈规,也都有点失控。一种游戏,快塌陷了,却还没有结束,这才是最令人恐怖的时刻。

她像是逃避般,脱口而出一句话:“我没有。”陆凉风本就是一个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从来没有真正的家室,从来没有。

唐信走过来,每近一步一凝眸。当他站定在她背后,听到她说了一句什么话之后,唐信的心顿时也如同醉酒般沉了下去。

“那我呢,”他忽然停住脚步,毫无情绪地问了一句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陆凉风脸色一变,极力掩饰住内心震惊的情绪。她没有转身,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正当两个人陷入拉锯战般的僵局时,一旁联谊会上不知这一对夫妻内情的朋友已经喧哗开了:“陆凉风,想临阵脱逃吗?荣哥的酒杯可都已经为你摆好了呢。”

荣哥身旁的朋友更是忍不住顺着气氛把热情炒到最高点:“陆凉风,再不过来你可就迟到了啊。自罚交杯酒一杯,陆凉风你跑不掉了啊!”

陆凉风沉默不语,额上渐渐有冷汗溢出。

只听见身后的男人忽然笑了一声:“和你认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喜欢玩这一套。”他笑笑,全然是冷色调的笑容,“陆凉风,你当真是好兴致。”

陆凉风忽然有一种预感——她惹到他了,这一种招惹,甚至比当年揭穿卧底事实时更严重。

唐信忽然开口,语气十分轻描淡写:“好啊,难得你喜欢,自然不能扫兴,这样好了,多找几个朋友陪你怎么样。”

陆凉风慢慢地转身,深吸一口气,与他对视,这才发现唐信的眼睛早已是深不见底。“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唐信笑笑,十分无害,“这不取决于我啊,取决于你才对。你想怎么玩,我就加倍地陪你玩一场。”

唐信忽然伸手,打了一个响指。周围顿时出现了十几个男人,清一色的衬衫西服,连眼神都好似受过训练一般,保持着高度一致的表情:面无表情。

四周陡然寂静了下来,今晚参与联谊会的男男女女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对劲,纷纷沉默了下来,有胆子大的人暗自发生问程峰:“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事实上程峰是真的不清楚,陆凉风有家室这件事他是知道的,而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其身份的不好惹程峰也是明白的,但程峰怎么也没有把陆凉风和这个男人联系到一块去。

倒是看着这两人一警一匪的对立身份,程峰脑中华丽丽地展开了一出警匪情仇的恩怨大戏来:某年某月某日,一个愣头青警察挑衅了一个道上大哥,于是大哥振臂一呼,拉了一帮兄弟在酒吧堵住了小警察欲寻仇……

就在程峰瞪眼静待事态发展的时候,陆凉风冷冷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召来这些人,你太过分了吧?”

“哦?看来你的记忆力不错,还认得这些老朋友。”男人转身,看向身后这一群默然肃杀的人,十分悠闲地道,“各位,今晚就当作是‘堂口’朋友叙旧,表情不要这么严肃,会吓到小朋友的。”

这种语气,令人一听就会明白一件事:此人绝非善类。

“你们是谁,”联谊会上稍微年长一些的人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在场子里的就都是朋友,玩一场,交个朋友而已。”清秀的男人温温和和说话的样子当真好看,好看得令人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温和的人接下去说出来的话竟会是夺人呼吸般的威胁,“和陆凉风一个人喝酒怎么会有意思。这样,和我的人喝。赢了,条件随各位开;输了,也无妨,我要的很简单,只要把刚才和陆凉风对饮过的人交给我,其余各位,随意离开。”

联谊会上爆发出一阵骚动的反对声:“笑话,你说要玩我们就一定要陪你玩?!”

“嗯。”男人点点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理所当然地摊了摊手,“因为今晚这一场,我不打算给各位拒绝的机会。”

“嚣张”二字,真正写出来的样子,大抵就是这个男人做出来的态势了。联谊会上的男女青年面面相觑,强烈感受到了即将而来的未知恐惧,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你到底是谁?”

清秀的男人偏头一笑,温和的样子当真如岁月无痕,道了四个字:“风亭,唐信。”

在场的人皆变了变色。一个人,如果并不着力于塑造外在名声却依然名声在外令人不寒而栗,这无疑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因为这至少说明了两件事:第一,这个人的喜怒不形于色;第二,这个人是有杀性的,而且这是一种令人过目不忘的杀性。

叔本华说过的,“人性中两极端是常常可以并存不悖的”,说的无疑就是唐信这种人。

众人这才发现,周围的其他客人已经在方才他和他们对话时被请离了,真正的清场。一抬眼,只看见不远处,风亭的韩慎正与这场子的老板低声交谈着什么。

老板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态度也越来越畏惧。最后,韩慎拍了拍他的肩,好意安慰道:“你放心,他只是夫妻关系出了点问题,他心里有气,今晚借你这里砸一个场,其他的,他不会乱来的。一切善后,我负责。”

老板的样子看上去快要哭了:“韩总,我这里只是小本生意……”什么叫只是砸一个场?不要吓他这样的小老板好吗……

老板欲哭无泪,低声哀求道:“韩总,帮帮忙。能不能,马上找一个人来劝劝信少爷?”

“能劝得动他的,就只有唐涉深一个人。”韩慎惆怅地抚了抚额,“可惜,唐涉深最近喜得千金,整个人都陷在妻子和女儿身上,旁人的事根本无心去理……”

韩慎想起方才打电话给唐涉深告诉他唐信这边可能会发生点事时,唐涉深一句“我很忙,唐信想玩什么就随他去玩”,说完就挂了电话,电话挂断之前韩慎隐隐听到了有小宝宝抱住唐涉深不放咯咯笑着要他抱的撒娇声,听得韩慎顿时脑门滚下一滴冷汗。

唐信今晚显然没什么耐心,垂了垂眼,长长的睫毛敛了敛,一低首的瞬间唇边就飙出了两个字的命令:“动手。”

堂口的人,做事都带着决绝的风格,凌厉、不留余地。

唐信之于堂口的历史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秘密,所有人都知道他曾是这一地下最大秘密组织的人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参与其中。然而无论过去种种历史是怎样,有一个事实已经不可磨灭:唐信之于寻常人,最隐性的恐怖性就在于,他已有能力,调动常人所不能应对的势力,比方说,堂口的人。

唐信自从退出原先那一个身份、那一种生活之后,这些年过得很随性,甚至有点漫不经心,几乎很少再会动用那一层关系的人。

以至陆凉风竟然忘记了,这个男人不嗜血,并不代表他不会嗜血;这个男人平日里的爱好都很良性,也不代表他就没有不良爱好。

陆凉风心情很差,沉声怒道:“住手……!”

两个人都是敢玩命的狠角色,唐信变本加厉,微微抬首,扫了一眼正被堂口众人强行灌下烈酒的联谊会青年们,薄唇微动:“喜欢喝酒是吧?好啊,今晚我请各位喝个够。喝不醉,就死。”

一番惊天动地的对抗过后,整个场面掌控在谁手里,已足够令人清醒。

参与联谊会的青年们,有很多已经被硬生生灌醉了,浑然是醉死的状态,因胃部剧烈的抽搐而呕吐不止,而方才那些曾和陆凉风对饮过的男生,唐信更是一个也不肯放过,非要灌至酒精过量而昏迷才肯罢手。

求救的、哭喊的、求饶的,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尖利而混乱,令陆凉风眼睁睁地见证了,唐信手起刀落的姿态究竟是多么的狠,把方才还祥和热闹的地方转眼就变成了修罗场。

陆凉风终于明白,坊间关于唐信的传言是真的,这个男人从不会去对一个女人凶,他厌恶她,宁可折磨她,也不会怪罪她。

“你够了没有!”她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道,“我跟你之间的账,你来找我算,没有必要牵扯到其他人。”

“有没有必要,不是你说了算的。”唐信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清水,不紧不慢地喝,好似正欣赏着这世间绝美的风景,“陆凉风,你不是一向以伤人为乐趣吗?怎么,原来你也会心疼?”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握着玻璃杯骨节泛白的手,她明白,他已动了杀心。这样的人是不能动杀心的,因为他杀过,也被杀过,了解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件事,更了解该怎样去做这件事。

陆凉风心下生冷,以她对他的了解为赌注:“唐信,你是君子。”

“哦?你这么认为?”他抬眼望向她,勾唇一笑,语气很真诚,“一星期前的那一个晚上我对你做了一回君子,结果一直后悔到了今天。”

“……”

“所以,陆凉风,不是我不要做君子,而是你教会我,君子这回事实在做不得。”

这一晚,唐信对陆凉风没有做到温柔以待。

性之于男人,有很复杂的意义。据说,原始世界的男性以狩猎为天职,使得男人这一物种与生俱来极强的征服欲,当时光流转,世界换尽,唯独这一份天性却始终不泯不灭,隐秘地存在于男人的血液里,如一种古老的仪式,缓缓流淌。而今社会,仍能在一瞬间越过临界点唤醒这一血液中的征服欲的,就是性。

当陆凉风被迫靠在冰冷的公寓落地窗上承受男人那一瞬间贯穿而带来的撕裂感时,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了这件事:再温和的男人,一旦动性,都是兽。何况唐信,其实并不温和。

陆凉风想起数小时前他在酒吧的样子,她知道唐信过去绝非善类,但这些年她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陆凉风确实从未见过他那一面的分分毫毫。直到今晚彻底见识到了那样本源的一个唐信,陆凉风才有机会正视这个男人:这世间怎么会有人,可以同时深具温和与暴力这两种极端的性情?

“我们之间的账,你找我算。”后来,她惊怒过后反倒有种无所谓的情绪:“为了我而闹下去,唐信,你不适合做这种蠢事。”

唐信简直是存心要把坏事做尽,逼人而来的寒意:“你跟我回去,下场不会太好。我今晚脾气不太好,你考虑清楚。”

明明是他一手将她逼至这一步,却还能做出不疾不徐“让你考虑”的态度,这样的唐信无非只表明了一件事:她考虑不考虑,都没有关系,反正他已将这场游戏的结局一手定下了。

陆凉风脸色很冷:“唐信,那一晚的错误已使你后悔,又何必再犯一次错。”

唐信起身,站定,落落大方笑道:“我一生为你陆凉风犯下的错误已经太多,才致今天覆水难收的地步。再多一两次错误,早已不要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

忽然而来的撞击,令陆凉风被迫中断了回忆。尚未待她说话,唐信凉意四生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低低地响了起来:“上一次我抱你的时候,你很投入,天亮之后你就不见了;而这一次,你连投入都没有了,还学会了开小差,你说,你该怎么说服我放过你?”

陆凉风被他硬生生地仰起了头,不得不对上他的目光,她对他有愧,但并不怕他:“我没有想过要说服你放过我。”

他放不放过她都不要紧,反正她早已打算不放过自己。

唐信垂了垂眼,一个用力,深深埋进她体内,陆凉风一记惊喘,他就这样抱着她静止不动,紧紧贴在一起。

“陆凉风,”他忽然开口,何其挫败,“我不懂你。”

寒窗剑气凉风过。是不是有这样一个宁可挽剑也不含情的名字,她的人也注定会更薄情一些?

“停止吧,”她忽然这样说,隐着放弃的姿态在里面,“唐信,对我,你收手吧。”

唐信在一瞬间变得暴戾。他最痛恨的,无非是陆凉风的不争。男人沉默,几乎是不再有任何怜惜的,他占有她,伤她也伤己,咬着她颈部大动脉的肌肤,像是原始的兽,得不到,就咬断她的喉咙毁了她。他出声问,声音暗沉得不像话:“如果,我不收手呢?”

她缓缓转头,望向他。眼神何其清冷,几乎是那种,一夜天下霜似的清冷。她就这样,在他与她紧紧缠绵的时候,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那么,你迟早毁在我手里。”

数天后,一条极具爆炸性的新闻,横空出世,以匿名信件的方式抵达SEC现任最高执行代理人的办公桌上。

这条新闻由最负盛名的媒体爆出,占据样刊头版显要位置,数据清晰,调理分明,一字一句都揭示了这样一件足以让当事人死无葬身之地的秘事:唐信通过风亭,为SEC洗清两千四百万暗账。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以至连付骏以及韩慎这样的人在第一时间得知这件事时,第一反应不是想办法解决麻烦,而是彻彻底底震惊:唐信这人,其真面目究竟是怎样一个不得而知的模样?

晚间九点,执行代理人办公室内灯火通明。当唐信第三次拿起桌上的这一封匿名信时,付骏不得不真心感叹眼前这一位的心理承受力与感情控制力确实是精妙,换成是少爷脾气的唐涉深,估计早已暴怒,顺手砸一顿办公桌上的古董消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唐信却不。这个人表情从来就很少,甚至于当下发生了如此严重的意外他也依然能不动声色,只问了一句:“对方开出多少价码的赎回条件?”

“……”这种语气,可以想见,这个人之前是有过和各方势力交手的经验的,而且这种经验还不少,否则断然不会历练成这种平常的态度。

付骏松了一口气:“这倒不多,对方只开口要一千万的赎金,就能赎回这条新闻。”

唐信皱眉。这赎金不多,真的不多,甚至少得不像是一个勒索方该有的态度。

男人沉默数分钟,冷不防开口:“这不是勒索。”

“什么?!”

唐信忽然将手里的匿名信往桌子上重重一扔,笑了:“不知道是道上哪一位朋友,这么给我唐信面子,不惜玩这种手段也要找我麻烦啊。”

付骏大惊:“那这、这事该怎么办?!要告诉深少吗?”

“不必,”唐信笑意未变,整个人却浑然已透着入骨的冷意,“既然是冲着我来的,我不陪着玩一把怎么好意思。”

接下来的四天内,唐信去向不明。只有韩慎夜间在风亭听坊间传闻讲,这些天见过一个人只身出没于堂口等秘密重地,看那身形,正像是唐信。

一星期后的某一个晚上,花涧会所,被风亭的年轻执行人砸重金包场。花涧是堂口的势力范围,包得了这一个地方,需要的不仅是重金,更需要人脉与背景。

晚间九点,整个会所灯火通明。中央大厅内,风亭年轻的执行人坐在中央的主位沙发上,一身的冷漠与疏离,连挑一个眉眼的动作分明都是不带感情的。

侯爷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喝完了一杯茶,听到外头渐渐驶近的车声,笑了:“算算时间,也应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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