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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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就当去支教。”李相南帮我扶正背后的软垫,说得轻描淡写而又语气坚定,“再者我们现在不是被舆论绑在一起么。这种情况下你一个人回去大山算什么事呢?”

我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开口:“我想去找一趟顾衍之。”

“做什么?”

我认真说:“告个别。”

李相南看了我一会儿:“有这个必要么?”

第四十五章你不属于死神。

我说:“有。”

我说得这样坚定,李相南便没有再说什么。他除了每天盯着我把药吞下去之外,其余事情一律秉承“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这一思想。仔细回想一下的话这些年来他其实都是这样。这种无限宽谅原则让人觉得没有拘束,但同时又觉得深深对不住。

我这么想,便很快十足诚恳地同李相南说我觉得我挺对不住你的,他正在桌边折腾果泥,闻言头也不抬来了一句:“没什么。反正你最近已经对不住很多人了不是么?”

我说:“…”

我在当天傍晚的时候去了顾宅。去之前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准备穿戴和精神面貌。李相南说我瘦了不少,我自己也这样认为,因为每件以前合身的衣服现在穿起来都有些宽松。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去店里重新买了衣服。又在美容院逗留了一阵,因为整个现在看起来很像是霜打的蔬菜,脱下去了一层的水润。直至将脸上化到素淡看不出憔悴的样子我才从美容院出来。李相南任我折腾,始终默不作声。

我虽然口头上说有必要,但若是真正要我讲出非见顾衍之不可的理由,我却又讲不出来。我只是即将离开T城,想到接下来三个月时间里再也见不着这个人,就强烈地想最后见他一次。至于见面的结果是好是坏,他对我是冷淡还是一如往常,皆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

我在去之前也不确定顾衍之究竟在不在宅子中。以前这个时候他总是尽量回家,然而离婚之后,说不定就跟叶矜去了某个宴会聚会或者慈善晚会。我怀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情离顾宅越来越近,心里也跟着不由自主越来越忐忑。远远看到庭院前那棵银杏树,伞形的叶子们泛着柔和的温润绿色,在有些闷热的天气瑞安安静静。等下了出租车,走近看见树下的土地有些干涸。对着地面发怔了一会儿,掏出包里一口未喝的矿泉水,拧了瓶盖浇在树下。最后一滴水堪堪浇完的时候,听到大门有响动。抬起头看到管家那张有些苍老的面孔。

我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在我的拐杖上停了停。我说:“胡叔叔,顾衍之在家吗?”

他停顿了一下,说:“在。”

我说:“我有东西忘在宅子里要拿走。我能进去一趟吗?”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找了这么个拙劣借口。他又看了我一会儿:“请稍等。”

五分钟后,我站在顾宅客厅中。不远处沙发上坐着一道修长人影。身边一本杂志,手指随意搭在交叠的腿上,米灰色家居服穿在他身上的感觉格外好看。看过来的目光平静,不动声色。

我尽量把他之前说过的那句“希望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抛到脑后面,清了清嗓子,开口:“我来拿点东西。”

“拿什么?”

我说:“我的学生证还在书房里。毕业的时候要拿去注销的。”

他看了看我,片刻后低头去翻杂志。我站在那里一时没有动,半开的窗子上有黄昏温柔的影子。顾衍之的睫毛深长交错,侧面线条行云流水,笼在清淡的光晕里,每一分一毫都是完美。

他没有动,我便看得愈发肆无忌惮。想到接下来三个月都要不见不闻,大概眼神里还慢慢带上一点贪婪。周围这样静谧。我的眼睛一眨不眨。想要把他的每一寸都雕凿镶刻进脑海里。直到他将杂志漫不经心翻过去一页,有轻轻响动,我才猛然一醒。

讪讪地抬脚去了书房。明知道学生证在第一格的抽屉里,偏偏弯下腰,从离它最远的地方开始找起。很快地将一本相册揣进了包里。又扫走一本顾衍之的素描本。那个素描本我记得很清楚,里面都是顾衍之闲暇无事时画的我的头像,每一页上还写着绘画的时间。如今被他尘封在最底下的抽屉里,可见若非我打开,将永远不见天日。这样一来还是我搜罗走为好。

我在书房磨蹭了很久,往包袋里搜刮了不少东西。乃至还包括顾衍之常用的一支笔。最后捏着那张蓝色学生证出来时像个小偷一样心虚。却发现顾衍之已经撑着额角在沙发上睡着。呼吸清浅,手搭在膝盖上,压着杂志插页的一角。

有凉风微微吹拂进来。我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把一边毯子抱过来,动作轻缓地搭在他身上。却突然被一把握住手腕。

我心里一惊,立刻抽手。却被攥得更紧,往对面用力一拽。瘸了一只脚,身体平衡本来就不好,顾衍之这样故意,我很快失去准头,不受控制地扒进对面的怀抱里。

鼻间是一阵再熟悉不过的淡淡清爽味道。顾衍之的声音在头顶沉沉响起:“脚怎么了?”

我想不着痕迹地站起来,却被他按住后背,挣扎的效果事倍功半。最后维持着这个姿势开口:“前几天下楼梯的时候摔到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为什么来?”

“来拿东西。”

“我要听真话。”

“确实是来拿东西啊。”我说,“你是觉得学生证不够重要吗?”

顾衍之淡淡开口:“我确实觉得学生证不怎么重要。”

我说:“可我觉得它挺重要的。”

他不回应,也不放手。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我开始觉得有些支撑不住。头晕想吐。最近这样的症状偶尔会犯一犯,然而全身上下轮流都不舒服,这只是其中之一,大概是晚期的另一症状,这么想着就连大惊小怪给鄢玉打电话报告都懒得。只是现在的情景不同。我揪住衣襟的这个人他很特别。特别到此刻给他抱着,那些强行包裹上的若无其事顷刻间土崩瓦解,只想到我已经给这个人添麻烦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可以再多添一次麻烦。他一直那么包容,他无所不能。

我病得这么痛苦,只想找人哭一哭。为什么一定要坚持,我为什么不可以再软弱一次。眼眶因此而有些发酸,心底一直死死压抑的话骤然奔涌而出:“我有些事要…”

他平静的声音与我一同发出:“李相南对你不好么?”

我张了张口,刚才的话全部哑在嘴边,莫名地再也说不出口。过了一会儿,说:“叶矜对你好不好呢?”

他的眼神定在我脸上很久。没有讲话。我说:“我今天来,找学生证确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有就是,”顿了顿,说下去,“祝你和叶矜幸福。以及,我明天就要和李相南去A城了。今天顺便来这里向你道个别。”

他扶在后背上的手慢慢松开。我捡回自己的平衡,试着站起来。听见他缓缓平淡开口:“绾绾,几天不见,你讲话的功底很有进步。”

我说:“我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好。”这句是真话。

他看了我一会儿。眼睛聚起一片漆黑,低缓回答:“好。”

第二天离开T城时,天空一吐这些天的阴霾之气,晴朗灿烂到一塌糊涂。李相南夹着两只行李箱,还拎着一个我,一起登飞机。我以病号的权利轻装上阵,怀中只抱着从顾宅偷出来的厚厚一本素描本和薄薄一本相册。一面后悔昨天应该拿走得更多一些才对。这样想着一边把顾衍之的素描本打开。我在第一次发现这个本子的时候,顾衍之曾说这里面每张图都是他在有点想念某个人的时候随手画的。每一次是一张。每张都是同一个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角有点笑容。我曾经为此很不争气地偷偷数过页数,当时还没数完身后就传来好笑的声音:“你没发现有些页码右下角是有数字的吗?乘以十就是了。”

我说:“…”

顾衍之随性而起的素描更确切一些来说,应当叫做简笔画。因为每张画像都是寥寥几笔。但我每每又都很自恋地觉得他画得很传神。素描本前面的大部分我基本都看过,有些是我自己没有觉察过的样子。比如说小时候睡觉时紧紧扒住枕头不肯松手的姿态。我曾坚称顾衍之这是诽谤,我绝不可能睡成这样,直到后来发觉每次醒来的确都是紧紧扒住顾衍之双手双脚的模样,从此再无言以对。

每一张都能勾缠出一段过去。我一页页翻到后面,发现一张纸上很少见地只在上方画了一双眼睛,却比之前的那些都要来得精致,瞳孔的深深浅浅,睫毛的长短粗细,还有眼尾微微上翘的样子,都清晰准确得宛若真人。最右下角有小字落款时间,我仔细回想,正是那天他去酒店找我,说出和好请求的第二天。

我定了定神,往后翻,后面的每一页都没有重复,眼眉鼻唇,耳朵,最后一张是轮廓与头发,每一笔线条勾勒得都像他做任何事,完美得恰到好处。一共六张。六张最后简洁标注着落款时间,是我去大楼找顾衍之的前一天。从这一页后面的纸张就都是空白。

我对着素描本发呆了一会儿,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把本子拿过去,翻到眼睛那一张,把空白的地方刷拉一下撕了下来。我怒声说:“你做什么?”

“你等一下,先看着。”

他把前五张绝大部分的空白都扯掉,压在第六张上面,慢慢便显出一张脸的五官来。然后把素描本往我耳朵旁边一竖,正逢空乘小姐收走空杯,微微一偏头,稍稍一停,低声微笑:“这张素描跟这位小姐像极了。乍一看还让人以为是一比一放大的黑白照片呢。”

李相南说:“这些都是顾衍之拿尺子量完照着你画的?”

“你看清楚落款时间。”

他瞥了一眼,接下来沉默了半晌。轻声开口:“实话而客观地说啊,我之前其实一直觉得你是不该做到强迫顾衍之被心理控制这种份上的。”

“但是现在呢?”

李相南认真说:“我觉得顾衍之能隔空把你分毫不差画到这地步,基本就是跟你一样极端顽固的程度了。你对他做心理控制是对的,真的。”

因为骨折的缘故,回去山中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稍微麻烦一些。然而隔了一天,终究还是回到山中。燕燕家门前依然是苍翠而生机的模样。我拄着拐杖下车的同一时间她扶住我,看了看旁边的李相南,又看了看我,如此循环了两次,说:“怎么回事你这是?”

我看了看天上,缓缓说:“你这句话真是一语问破天机啊。”

晚上和燕燕促膝而谈。这些天所有不能讲的话终于找到突破口,意犹未尽絮叨到后面,已有霞光通过窗帘缝隙挤进房间。燕燕沉吟良久,说:“可是你做完这些以后,没有觉得顾衍之哪里做得比较特别吗?”

第四十六章你不属于死神。

我睁着茫然一双眼睛看着她:“啊?”

燕燕翻了个身,看着我:“我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我只是直觉觉得不太好。顾衍之反反复复这么多次,我觉得他好像最后也不怎么讨厌你。他看着就不像是容易妥协动摇的人,万一以后哪一天觉出哪里不对劲,来找你,到那时候怎么办呢?”

我说:“哎,人家都说癌症晚期的病人身上有股味道。你闻到我身上有吗?”

燕燕说:“没有。你别妄想转移话题啊。”

“这也没什么好转移话题的。我拜托鄢玉,也只是因为时间不多,只能让他帮忙,让顾衍之快速相信我是变心出轨的。如果时间够长,我也不必这样。自己就能让他相信我是变心出轨的。这个事的结果很简单,就是让顾衍之相信我是变心出轨的。他能有什么不对劲呢?鄢玉的故事滴水不漏,我的话又讲得那么狠,他那么骄傲,背叛了他变了心的人,他来找我做什么?”

燕燕定定看我一会儿。我摸了摸脸,转移话题:“我现在是不是变得挺丑的了?人家说骨肿瘤这个东西到最后会变成皮包骨头。体重可能不会超过五十斤。”

燕燕叹了口气,坐起身来:“你再躺一会儿。我今天去山上挖些药草,给你炖了吃。”

我说:“不会有什么用的。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好吗?”

燕燕说:“外面那些西医才没用。他们就知道打针吃药,怎么比得上我们山中。小孩大人一发烧不管什么就给吃药输液打针,那些东西副作用多了去了。有咱们的银子滚鸡蛋管用吗?说不定你吃吃药草,什么乱七八糟的肿瘤癌症就全没了。你等着,我去上山。”

燕燕对我阻止她的一套说辞恍若不闻,把我照顾完早饭后,就背着竹筐去了山上。我一个人眯着眼在院子前面晒太阳。远远听见李相南挺认真地在跟小孩子们说教:“泥石流不是山神发怒,它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就跟打雷一样,打雷也不是什么雷神在发怒,只是一种云体之间的摩擦放电。相对而言泥石流就是一种比较严重突然的带着泥沙跟石块一起的山体滑坡的一种。什么叫山体滑坡?山体滑坡就是山体上一部分岩石土块在重力作用下整体往山下移动的现象。什么叫重力?重力就是地球的吸引力,方向竖直朝下…”

顾衍之以前回来山中,从来没有小孩子敢这样围着他问问题,更不会这样一直缠着问个不停。他的姿态并不清冷,相反嘴角总是有点笑容,却莫名地并不易让人亲近,在小孩子眼中更是一种疏离高远的感觉。连燕燕也曾说顾衍之与我们不是一类人。即使顾衍之从来没有明白表现过所谓两个世界的泾渭分明,可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鲜明。

我在和顾衍之住在一起之前,也有过这种感觉。之后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才慢慢将这种感觉消弭掉。后来想通,大概燕燕说的没错。顾衍之跟江燕南他们属于同一类人,外表都罩了一层温柔光晕,实际上却拒人于千里之外。除非真正从心底接纳你,否则你所体会到的温柔表象就的确都是表象,所谓的疏离高远也真正就是他们想与你疏离高远。他们稍微抬一抬手就能颠倒你的人生,可他们极少会插手自己之外的事情。

这样想来的话,我能如愿以偿与顾衍之结婚,享受他曾经无微不至的爱护和纵容,这样的程度简直不可思议。

从重力到为何会有地心引力,李相南终于被一群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孩子问到哑口无言。后者终于满意,一脸得意地扬长而去。我在他们路过我面前的时候叫住其中一个:“你们怎么没有去上学?”

“一个星期以前老师走了。学校里就没人了啊。”说完就跑开了。

在我上一次回来的时候,镇长和顾衍之坐在一起絮叨了很多事。大都是镇上琐事,我担心顾衍之会厌烦,可他只是安静倾听,一面在桌子底下缓缓摩挲我的手背,眼角眉梢无半丝倦怠之意。镇长提到的其中一个问题便是希望小学的师资。从十年前那场地震开始,这个村镇上再没有人来支教超过两年的时间。大都是一年或者半年就走,有时逢上冬日大雪封山,又没有老师来,孩子们不学习的时间就要长达小半年。接着便又提起我的父亲。这样穷山恶水的地方,父亲曾经一待就是十几年,是真正的不容易。

这些年来我每次回山中,总能在父亲墓前看到一些祭品摆放。皆是来自这镇上老一辈的村民。杜思成这三个字,在这个村镇上渐渐流传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传奇。他们不知道在大山之外,杜思成生前一幅画可以卖到什么价钱,他们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二十多年前来到山中,教人识字,救人疾病,又最后用生命在地震中救出十几个孩子。在他们的眼里,感恩这个词意义很重。

这些年我每次回来山中,总是能受到许多老人的许多礼待。与每次都顺便带来捐款和物资的顾衍之无关,只是他们在回报父亲曾经给予的善意和德行。

我总觉得,父亲始终是在无声看着我的。他从不在梦中讲话,却常常出现在梦中,带着安静沉和的笑容。这些年除去骨癌,我遇到的全都是好运气。包括遇见顾衍之,被他喜欢,与他结婚。相较于周围的其他人,我总是顺遂心意。即使有一点波折,结局也往往比波折更美好十倍。这么幸福,我总隐隐觉得是源自无形中父亲的庇佑。

我和李相南在到达山中的第四天,开始给镇上的孩子们上课。地点在燕燕院前的空地上。我负责小学前三个年级的语文数学,李相南负责小学四五六年级的语数外。这样一天天下来,我和李相南总算基本摆脱了镇上唯二两个不事生产年轻人的头衔。

除此之外,我每天都要被燕燕塞喂不少草药。以及被李相南塞喂不少西药。这种情况持续了大概半个月,我基本处于了远远看见药汤和药片就想吐的状态。有次艰难吞药片的时候被一个前来问数学题的小孩子看到,睁大了眼问我:“杜老师,你得了什么病?”

我啊了一声,说:“不治之症。”

“什么叫不治之症?”

我说得和颜悦色:“就是不用治就能好的病症。”

李相南在一边凉凉说:“杜绾你别误人子弟啊。”

今年的最后一点春光,就在山里这种再平淡不过的日子里缓缓度过去。我离开T城已经将近月余,山中进入六月,开始频繁的雨水天气。时常有闪电雷鸣,仿佛能劈裂房屋一般。我的骨痛愈发厉害,并且辗转难眠。李相南给鄢玉打电话,后者早已回去A城,并表示癌症晚期就是这样,当然也有疼痛感突然消失的例子,但那很可能就意味着肿瘤脑转移。鄢玉跟李相南说可以问问我想选哪个。然后李相南就在默不作声中挂断了电话。

李相南的医术在这段时间里突飞猛进,在历经寥寥几次失败后,已经可以用带来的注射器自行给我注射镇痛剂。他的面容上有清晰可辨的焦虑和憔悴,显然每天都在经历和我同样的失眠多梦。只不过原因不同。

这样一来,我觉得我的心态应该比李相南还要平和一些。离开T城后,我反倒可以肆无忌惮地想起顾衍之。偶尔和燕燕分享曾经的甜蜜。这些事在T城时曾经在心底婉转作痛,如今却蓦然都变成效果很好的镇痛剂。其中常常会想起顾衍之第一次来山中的模样。那次镇长给他准备了最好的晚餐和住处,十一岁的我以为那已经能称得上奢侈。直至我去了T城,才看到顾衍之的生活远远比山中那些还要光鲜体面千百倍。那些衣香鬓影,一掷千金,不动声色的富有,举手投足间引发的关注,远非冬天大雪封路,夏天洪流泛滥的偏僻山中可比。T城的一切都像一面毫无瑕疵的镜子,微微转动,便光耀刺眼。那里是顾衍之最帷幄娴熟的地方。

后来我终于真正察觉出这天壤地别的差距。跑去问顾衍之在山中的那几天是否会觉得不悦和将就,或者甚至觉得看了笑话,说这话时用的肯定语气。那时我还不及他的肩膀高,仰起脸时可以看到他阳光铺就的深金色弯长的睫毛。他的嘴角有点笑容,侧面线条柔和,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温声说:“可那里藏着这么一个美好的小姑娘,不是么?我半分不吃亏。”

我十几年来一直仰望与依赖的这个人,他可以说出这世上最切中心底的话语。熟知并纵容我每次的别扭和小秘密。他曾教我一点点地耐心成长。给过所有我想要的,以及时常意外的惊喜。他的承诺从来兑现。他曾经专注笃定地计较将来,用一种温柔和强势的姿态,打算陪我白头到老。

我真希望这一次他也可以说到做到。

按照鄢玉的计算,我大概还能再活两个月。到了这一步,才发觉之前脚踝骨折忍受那么厚的石膏和绷带其实是多余。我在一天醒来后发现自己的整条腿都已经基本完全不能动弹,从此以后开始了不得已的半瘫痪生活。这简直太折磨。尤其是李相南包揽了所有的教学活动,我连帮他看作业都不准,每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太阳升起落下,实在是有些漫长。

如此大概过了两三天,一日傍晚入睡时听见窗外有敲打的急雨声。我在凌晨时候突然被燕燕使劲推醒,迷迷糊糊中听见她焦急喊:“涨洪了,快起来!泥石流来了!”

第四十七章你不属于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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