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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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沈度无眠,侧头去看睡得极香的姬央,她单纯到这种地步,叫人连设计她都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姬央在梦里朝沈度的怀里钻了钻,紧紧地贴在他胸口,沈度搂住姬央的手微微收了收,叫她能更好地贴着自己,手掌无意识地在姬央的背脊上来回抚摸,渐至天明。

云鸳的事情瞧着似乎对姬央并无任何影响,她晚上依旧睡得极香甜,沈度待她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依旧时冷时热,但总的来说每个晚上总是回房睡觉的。

突然的变化是在云鸳进门的那天早晨发生的。

早晨姬央照旧起不来,她并非那赖床之人,只是每逢沈度留宿,她次日总是很难起身的,所以姬央只能躺在床上眼皮也不掀地对正起身的沈度抱怨道:“今晚再也不能这样了,韩姬都开始笑话我了。”

姬央迷迷糊糊地说完这句之后,她和沈度同时一默,云鸳今日进门,虽说只是小妾,可于情于理沈度都是应该去云鸳房中的。

沈度走后,姬央已经毫无睡意,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忘了这桩事情。或许不是忘,只是从没往那方面想过而已。

从姬央嫁给沈度之后,她心里就从没想过沈度会去别的姬妾房中,此时此刻,对姬央而言不次于当头一棒。

想象和真正面对的时候完全是两码事儿。

实则在同意纳云鸳的那一瞬间姬央或许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她以为她能如她母后一般云淡风轻,加之沈度既然带她去了云家,自然是有意接纳云鸳的,很多事情姬央不愿去深想,说她傻也好,说她自欺欺人也罢,反正她母后说过,这世上傻人才是最有福气的。

可是装傻也有不好用的时候,比如眼看着黄昏将近,刺史府前院已经宾朋满座,都是来喝喜酒的。以云鸳的身份,她进门自然还犯不着让安乐公主屈尊去应酬,所以姬央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屋里饮酒。

夜色渐渐深沉,前院的喧嚣逐渐退去,门口再没有人像往日一般同传说侯爷回来了,这让姬央的侥幸心也消失得一丝不剩了。

翠花生怕姬央喝多了,连哄带骗地扶了她去床上躺着,可这位安乐公主要是真能让人那么省心就好了。

夜半子时,刺史府已经悄无人声了,姬央却突然醒了过来,也不叫翠花伺候,自己胡乱地穿了衣裳裹了袍子,往园子里的梅林去,她喜欢那里寒冷的香气。

姬央的酒意还没醒,走到梅林时已觉得累,见旁边有给孩子搭的秋千,铁索和木板上都包了厚厚的棉布,她也不管那上面干净不干净,径直坐了上去,双腿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秋千晃晃悠悠地摆动了起来,晃得姬央更加头晕眼花,却又比心里的那种难受好受些。

“公主怎么还不睡?”寒冷的夜气里传来柔和的男声。

姬央的头本懒懒地靠在秋千索上,闻言也懒得抬头,只掀了掀眼皮,却见眼前的人正是沈庚,将他推到此处的侍从已经无声地退了下去,偌大的梅林边上只剩下姬央和沈庚二人。

第47章霜上冰

风吹得有些紧,看天色马上就要下雪,姬央重新垂下眼皮,不太想搭理沈庚,她也是有些迁怒姓沈的人的,小公主也不是不任性的。

“回去睡吧,要下雪了,你不是才病好没几日么?”沈庚柔声劝道。他并非转门为姬央而来,只是他的腿从那年伤了之后,下雪下雨天总会叫人疼得难以入睡,所以索性起身到园子里转转,却不料正好见姬央一个人往梅林来,他便跟了过来。

明知道这是自己弟媳,又不是那人,但沈庚总是想亲近,哪怕就是看着安乐公主的脸以寄相思也行。

姬央烦沈庚嘀嘀咕咕吵得她头更疼,而且她自觉狼狈,并不愿意叫人看见她因着沈度纳新人而如此伤心,所以口气很不好地道:“我就是想生病,不行吗?我心里难受…”这是真难受,姬央说到这儿泪珠子就开始往下掉。

可眼下是呵气成冰的天气,姬央的眼泪从她脸颊上掉落在地上时,就已经成了冰珠子。

沈庚有些焦急地道:“别哭了,你会冻伤你的脸的。”

实际上姬央此时手脚都有些抻不开了,睫毛上也出现了冰渣子,可她还是想哭。

沈庚拿这位小公主丝毫没有办法,他又没有沈度那样忽悠女人的本事,只能运足内力替姬央将周遭的寒气驱散。

姬央的四肢渐渐回血,似乎也察觉到了沈庚的好意,小公主有个天生的毛病,遇到对她好的人,她总是能自来熟,也不管对方身份地位,是男是女。

所以姬央在沈庚给她带来的暖意里吸着鼻子道:“我心里还是很难受。”一说难受,她就想哭。

“我明白。”沈庚点了点头,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明白,他纳妾的时候可从没觉得自己的妻妾会难受,于男人而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是老百姓有几个钱之后也都是想着要纳小星的。而女人是不被允许难受的。

可眼下见姬央顶着这张脸难受,沈庚却又似乎很能感同身受。

姬央既委屈又懊恼,“你心里肯定在笑话我,这本不是什么事情,我母后也教过我呢,可我就是做不到我母后那样云淡风轻。”姬央抬起头问沈庚,“为什么我母后就可以不在意我父皇去其他妃嫔那儿呢?”

沈庚的心为着姬央的话而剧烈跳动,这还能为什么?但凡一个女人钟情于自己的夫婿怎么可能不呷醋?

当初苏姜同他一起的时候,可是连他多看别的女子一眼都要生大半天气的。

沈庚只觉得自己半死的心又活了过来,在得知苏姜的真实身份之后,他曾不止一次想过以淫毒闻名天下的苏后是不是只是在玩弄他,可如今他忽地又想起了苏姜对他说过的话。

初见时他从河里救起浑身湿透的苏姜,她说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她夫婿强夺于她,她好容易逃出来,只觉人生无望才投河自尽的。

也许她说的并非谎言?

梅林旁,雪地中,两个痴人,一个想着今事,一个念着前尘,都陷入了沉默。

好在沈庚还念着姬央,怕她又病了,“公主,我叫人送你回去,明日我去同六弟…”说到这儿沈庚突然顿了顿,毕竟他的理智还没丧失,自己弟弟的房中事,他一个做哥哥的如何好插手?

因此沈庚生硬地转了话题道:“明日我请公主去逛庙会,年关将近,范阳的庙会格外热闹,同信阳相比也不差,风俗也有异同。”

说到玩儿还真能转移姬央的注意力,她还没逛过庙会呢。姬央的头稍微有力气能直起来了,可旋即就又耷拉到了秋千索上,“我不能去的,驸马给我下了禁足令。我犯了错,很久很久都不能出门的。”

沈庚见姬央说得可怜,堂堂公主之尊为沈度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很难得,心上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涩意来,因宽慰姬央道:“公主不用担心,我明日同六弟说去,他总不至于这点儿面子也不给的。”

姬央摇了摇头道:“你别去为难他,他若是对我开了恩,今后就难以御下了。再说那件事本就是我错了,他已经为我出尔反尔一次了,你若是去跟他求情,他就算表面应了你,背后只会罚我罚得更重的。”不得不说,小公主对沈度的心性还真是有些了解的。

如此深情便是沈庚见了也难免升起妒意,又不禁思及苏姜,她当初要他与她私奔,如今想来竟是宁肯舍弃皇后之位和宫中弱女,岂非也是同样的情深?只是那时候他看不透,不肯放下一身的担子,到她离去四处寻不见才幡然醒悟,却悔之晚矣。

姬央回到房中时已觉头疼胸闷,风邪入体,可她并不当回事儿,病着的难受比她心里的难受好一千倍,所以她也不去休息,只坐在炕上支腮看着窗外纷飞的雪瓣。

天明时,沈度携了云鸳过来给姬央敬茶,姬央惨白着一张脸看着满面羞红略带憔悴的云鸳。应该是憔悴的吧?走路的步伐似乎也有些僵硬,姬央只觉得头皮突突地疼,鼻子酸得难以自抑。

亏她还幻想过沈度去了云鸳屋里并不同她亲昵呢。

此刻幻想彻底破碎,原来他并非只同自己亲昵的,姬央心比刀扎还疼,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姿仪,很突兀地站了起来,也不伸手去接云鸳跪着敬上的茶,她几乎是连奔带跑地从云鸳身边跑过,只在风里留下一句“我不舒服”。

云鸳错愕得不知如何是好,拿眼去请教沈度,却见他正往外走,云鸳急急地唤了声,“郎君。”

沈度侧过头道:“你先回去吧。”沈度顿了顿,觉得姬央暂时恐怕都不想见着云鸳,又补了一句道:“这几日都不用过来向公主问安。”

相对于姬央的难过,云鸳回到屋里时嘴角却是带着笑意的,她母亲果然没说错呢。

原本云鸳在见过姬央之后,就对自己的将来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她虽然听闻了安乐公主容貌绝世,却绝没想到竟会是那般惊人,叫人连同她比一比的心都生不起来。

最后还是云夫人宽慰她,只叫她莫要同安乐公主比,也不用奉承她,安乐公主的身份注定了她在沈家不会长久,将来只怕下场并不会太好,所以毋庸在意,倒是阮家那位,她却需要多放些心思。当然最要紧的还是雉儿,只要雉儿在,云鸳的处境就坏不到哪里去。

可即便如此,云鸳还是担心,哪个男人又能抵御得了安乐公主那般的殊色呢?云鸳不仅仅是想要处境轻松,她还想要沈度的宠爱,所以这才担心姬央的存在会碍着她。

只云鸳却没想到安乐公主竟然生得这般一副性子,这不是自绝于冀侯么?云鸳只当是去了心头大患,又忆及昨夜沈度的温柔相待,她一叫疼,他便停下了,云鸳越发觉得自己的将来是极有盼头的。

可若是叫青青和子衿来评断,她们恐怕要说,那不叫温柔相待,只能叫草草了事。

姬央跑出去之后才发现那是她的屋子,眼下无处可去,也不想见沈度,说不清是什么心理,一方面怕他觉得自己不懂事儿,另一方面心里又烦见他。

虽说无处可去,但姬央要找个哭诉的地儿还是不难的。

“韩姐姐,我心里好难受。”姬央扑在韩姬怀里哭道。

韩姬忙地搂住姬央,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也不开口说话,只让姬央尽情地哭。

姬央哭了好一会儿,直到自己哭累了才坐起身来,不好意思地看着韩姬,“韩姐姐,我出尔反尔了,你不要笑话我。”

韩姬摇了摇头,亲自伺候姬央重新洗了脸,“我怎会笑话公主,遇到这样的事情,每个女人都会难受的。”

姬央楞楞地看着韩姬,才想起来她并非是她四嫂呢,身份同云鸳更相似,不由问了句,“那你呢,韩姐姐?”

韩姬唇边露出一丝苦涩,“我么?我没有资格。”

姬央被韩姬的话弄得一默,她今日看着云鸳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地厌恶她,可这会儿却忽然想,其实是不关云鸳的事的,而姬央自己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愿意去责怪沈度罢了。

韩姬见姬央沉默,怕她想不开闹出事来,因又道:“公主别难过了,你生得这般美貌,云家娘子分不走你几分宠爱的。”

姬央忍不住道:“可若是我一分都不想分呢?”没经历时姬央满以为自己可以忍受的,可到昨晚她才明白,她是一点儿也受不了的,所以她也注定做不到她母后那样高明。

韩姬愕然,半晌才道:“这怎么可能呢?且不说冀侯中意与否,这世家阀阅之间关系纵横,彼此互结姻亲乃是惯例,公主将来还会遇到更多的云家娘子的。”

姬央似乎不敢相信韩姬的话,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装着满满的哀伤。

到下午时,姬央的额头已经烫得惊人,韩姬忙地请了大夫,用了最好的药也不济事,她这发热反反复复地直烧了三日才缓下来,可是将刺史府弄得个人仰马翻了。

姬央人虽然病得糊涂了,但脑子里却似乎被烧明白了,沈度带她去云家,究竟是尊重她还是想让她自己松口?怕她闹腾得让父皇、母后知道么?

姬央想起沈度数次提过,她之所以特别不过是因为她乃是安乐公主而已。

病中人难免爱钻牛角尖,心宽如姬央,也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了,恨不能自己病死了才好。

姬央如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洛阳,回到苏后的身边去,她嘴里大声地喊着“母后、母后”,可实际上听在旁人耳里,声音却不过如蚊子般微弱。

沈度轻轻捉住姬央在空中乱挥的手,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睫毛长得有些过分,睁眼的动作便极其缓慢,眼睛并没有因为病了这好几日就失去水分,依旧水汪汪的,尤其是当她的瞳孔里映出沈度的模样后。

姬央从沈度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将头撇向一边。

第48章输即赢

沈度对姬央不理自己的态度似乎毫无所谓,他替姬央头上放了个枕头,力道适中地扶了她起身坐着,“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吧。”

姬央本是不想起身的,但是奈何敌不过沈度的力气,被他迫得不得不坐起来,不由愤怒道:“你还管我做什么?!”

沈度一挑眉,“我要是不管你,你不得三天两头生病给我看啊?”

姬央自己正气着呢,却见沈度嘴角居然微有一丝笑意,真是怒火中烧,“你…”

恰这时侍女捧了汤药过来,沈度往旁边让了让,示意那侍女伺候姬央用药,姬央却抬手就打翻了那汤药,将那侍女的手背都烫红了。

姬央怔了怔,但此刻却拉不下脸来关心侍女,抬眼却又见那侍女含泪朝沈度看去,当着她的面儿这两人就勾搭上了?!

姬央忍不住道:“滚。”配合着她的声音,她还不解气地踢了踢被子,似乎恨不能踢那侍女一脚。

那侍女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吼了一声,又用了劲儿,姬央只觉得头又开始眩晕,也不再看沈度,转身背对着沈度重新躺下。

“公主好大的威风呀。”沈度讥诮道。

“是啊,如果连这点好处都没有,这公主做起来还有什么滋味?”姬央争锋相对地道。

小兔子突然生出利齿了,倒叫人添了几分新鲜。沈度摸着下巴道:“公主这样生气做什么?当初不是你点头同意的吗?”

哎哟,真是气得死人都要从坟里跳出来了。姬央气得力气也有了,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指着沈度的鼻子道:“不是我想同意,明明就是你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过是哄着我去…”姬央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眼泪又冒了出来,她也是恨自己不争气,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哭鼻子。

沈度虽然的确存了哄骗之心,可仔细思来却半句哄骗之话也没有,完全就是姬央自己替他想太多而已。

两人似乎想到一块儿去了,彼此都静默了片刻,才听沈度道:“你这妒意可够大的,果然是苏后的女儿啊。”

姬央闻言皱眉,她可听不得别人说她母后的不是,哪怕是沈度也不行。“你不要扯到我母后身上,我母后才不妒忌呢。我做得不好,那是我修养不足,不关我母后的事情。”

苏后于沈度而言那是深恶痛绝之人,却不想姬央会如此护着她,但想想也是,毕竟是母女。

“喝药吧。”沈度不欲再同姬央争论,“我叫人再给你熬一碗。”

“不用了,你走吧。”姬央摆了摆手,浑身又没了力气。

沈度看姬央是着实病得可怜,才不过短短几日似乎就瘦了不少,身上再没那股子精气神,仿佛雪折牡丹,若不扶她起来,今后只怕再开不出花来。

“我看你不仅修养不足,脑子也不好使。”沈度不走反留。

姬央气得肺裂,“是啊,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当然比不上你的云鸳,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姬央说完旋即一笑,“是了,是怕我向母后告状是不是?你放心好了,你对我不仁,我还没你那么无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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