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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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金墉城走,盘查就越严格。虽然姬央已经仿佛换了另一个人,但在这当口除了樊望的军队,谁还会逆向而行往金墉城去呢?

因此姬央依旧很显眼。那守在路上的小兵又得了严令,对每个人都要详细盘问。他见姬央虽然又脏又臭,但身条儿却很纤细,便多了个心眼。

也不怪他们这些当兵的仔细,主要是梁王开出的奖赏太高了。谁若是找到了安乐公主,赏银一万两。别说一万两了,这些人一百两银子都没见过,所以由不得他们不上心。

“什么人,干什么的?把脸擦干净。”那满脸络腮胡的小兵用刀尖指着姬央的鼻子道。

姬央这就傻了,毕竟没什么出门的经验,以前都是别人什么都替她安排好了的,她心里一阵发虚,没想到盘查得如此严,她若是将脸上的泥巴擦干净,就该露馅儿了。

“发什么愣,快点儿。”那络腮胡说着就逼近了一步。

姬央连忙点头哈腰地道:“马上、马上。”她拿起手在脸上胡乱抹了起来,结果越抹越黑。

络腮胡旁边的小矮子道:“这小叫花不对劲啊,是不是奸细啊?”

络腮胡一听,上前就要动手,惊得姬央连连后退,险些被那络腮胡一把拽到手里。

结果突然听得后面有了大响动,一匹马背上插着一杆龙形旗,那是樊望的捷报旗。“金墉城破啦。”

马上的骑兵一边喊一边往前跑,这是要去宫城里报喜。

“破啦?怎么这么快?”那络腮胡和小矮子都被这消息给吸引了去,等他们再转过头,眼前却哪里还有刚才那小叫花的踪迹。

络腮胡当即就道:“不好,那小子果真有古怪,说不定就是安乐公主派来刺探情报的。”

却说这会儿的姬央,她刚听到金墉城破的消息时,比那络腮胡还震惊,哪里又还顾得上逃命。隐在暗处的福山正要上前拉她,却见斜刺里窜出一个人来将姬央往旁边一拉,两人飞速地朝树林了跑了去。

“李鹤,你怎么在这里?”姬央惊奇地看着李鹤,更惊奇的是他居然认出了自己。

然而人的面貌可以改变,但行姿坐态却很难更改,李鹤跟了姬央那么久,她的一切早就刻在他心里了,怎么可能认不出她。

待在山崖边的岩洞里找到一个隐蔽的藏身之处时,李鹤这才道:“我在壶口关被冀侯的人困住,一直未能脱身。后来…”

“后来宇文部大军南下,并联合了拓跋族一起准备趁机占我北境。柔然也有兵南下。冀侯移军北上,看管我的人少了,我这才得以逃脱出来。”李鹤道。

宇文部穆提的小儿子至罗终于在中原大乱之际和他两个哥哥联了手,一是为了趁机分一杯羹,二也是想从沈度的手里夺回草原明珠顿珠。

而拓跋平准自从被沈度驱逐回草原后,也一直想要南下复仇。柔然郁久闾氏经过大乱之后,势力大减,也想趁机南下烧杀抢掠为今年过冬而计。

沈度守在北方不敢轻易南下,也正是料着了这一点儿。而鲜卑三部没有料到的是,沈度居然放着洛阳不攻而移军北上,正好自投罗网。

姬央听得北方的消息时只微微蹙了蹙眉,并未多加追问沈度的事。他固然有他的不得已,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李鹤原以为姬央要问的,可看她闻言而无动于衷便继续道:“我逃出来之后打听到冀侯已经派人送了公主回信阳,便一路追了过去,没想到追到半路上又听说公主已经离开,我往洛阳这个方向来,四处寻不到公主,就打算去找我祖父。却不想他们进了金墉城。”

“我往金墉城来,扮作了樊望的手下本想刺探一下敌情,再进金墉城,却没想到…”李鹤站起身道:“还请公主在这里稍作歇息,我出去打探一下情况。”

金墉城破,李鹤的祖父就在城里,他自然关心。他父亲是飞羽将军的庶子,过世得早,母亲如今也去了,最亲的亲人就是飞羽将军。

“你去吧。路上如果遇到福山公公,你可以告诉他我的下落。”姬央道。

李鹤点了点头,他宿卫宫廷,见过苏后身边的福山太监,所以不怕认不出。

最后福山和李鹤是一同回到岩洞的。

姬央焦急地问道:“外面是什么情况,金墉城怎么破得那般快?”

第109章洛阳劫(四)

福山看了一眼悲痛欲绝的李鹤,见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便代为答道:“金墉城破,是飞羽将军手下的副将背叛,砍了飞羽将军的人头,又将陛下以白绫吊死,举城投靠了樊望。”

姬央跌坐在地上,眼泪就滚了下来。如今她和李鹤都成了天涯沦落人,一个赛一个的凄凉。

李鹤亲人尽逝,而姬央也算是父母双亡。其实对于苏后的下落,姬央一直是将信将疑,她最怕的就是她母后为她着想,留下的是一个虚无的下落,以免她轻生。

因为姬央想着自己在洛阳尚且如此艰难,她母后不仅要躲避所有人的视线离开,还要去到扬州的吴郡从而出海。她是一个人还是多少人?身边连福山都不在了,谁又保护她?

所以她母后在信上让她务必走投无路之后再谋求出海之路。

姬央压根儿就不敢深想,一深想那所有的希望就都没有了。

不过李鹤到底比姬央来得坚强,他缓过劲儿来之后问姬央道:“公主将来打算怎么办?”

姬央低着头道:“我打算先去益州找老姑姑和玉髓儿她们。”

李鹤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公主不回去找冀侯吗?”

姬央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离开壶口关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从此和沈度再无瓜葛。“从今往后也再没有安乐公主这个人了,我也不会回冀州。”

“公主不想复国吗?”李鹤问。

这个问题姬央就更没有想过了。她压根儿就没有资格复国,何况为一己私欲复国,连年征战苦的只会是老百姓,就算复国成功,她难道还有能力经营偌大一个国家吗?

“我没有想过。找到玉髓儿她们之后,我打算远远的离开中原。”姬央道,她没有泄露苏后还活着的消息,但也不算骗人了。“你若要复仇,我可以帮你。”

“你呢,李鹤,你有什么打算?”姬央问道。李鹤护她多时,若他另有打算,她想她是可以帮他的。

“我同公主说过,公主再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会一直陪着公主的。”李鹤道。他本就没有太大的雄心壮志,江山美人他早就选了,否则也不会甘心去做姬央身边的侍卫。

姬央愣了愣,李鹤所求她不是不明白,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回报,所以直言道:“你不打算复仇吗?若是你打算复仇,母后留了些财宝下来,我可以带你去找。”

李鹤自然也听说过地宫的消息,却摇头道:“不用。祖父是求仁得仁,龙英背叛他,我自然会亲手杀掉。”飞羽李将军为护皇帝而死,那是尽忠。姬央都没有复国之心,李鹤自然不会强求。

“请公主在这里稍微委屈两日,待我出去安排以下。我总要手刃仇人之后,才能安心的跟着公主离开。”李鹤道。

“你一个人吗?”姬央不放心地道,“你不要太冲动。”

李鹤道:“公主太小看我了,我在洛阳长大,总有些狐朋狗友。樊望再厉害,也不过是外来的猛龙。”

姬央还是有些不放心,却不能阻止李鹤为父报仇,只能道:“那你小心些,若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你尽管说。”

姬央没想到的是最应该小心的却是她自己。因为现在梁王樊望对她是势在必得。

在魏帝被龙英杀死之前,樊望其实更指望从魏帝嘴里知道地宫的确切消息,可龙英那该死的却吊死了魏帝,这让樊望所有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姬央身上了。

说起来龙英也是马屁拍在了马屁股上,历朝但凡谋逆篡位的都会忌讳亲手杀死那苦命的皇帝,通常的做法是先将魏帝封个王囚禁在一旁,然后过半年再用毒酒赐死或者枕头捂死,总之要等风头过去才能动手。

不过身后总会被写史之人诟病其狠厉,若自己再倒霉一点儿,皇帝没坐几天就被其他人给打了下来,那写史之人就更有说法了,这叫自食恶果。

龙英生怕投降过去之后在梁王身边不能谋个好职位,干脆一不做二白不休地替樊望解决了魏帝这个大麻烦,自以为樊望肯定会暗喜在心,结果却不知道樊望还指望逼魏帝吐出地宫的秘密。

因为龙英的这一举措,让樊望只能全力投入搜查姬央的下落,那曾经审问过姬央这个小叫花的小兵将异常禀报上去之后,樊望立即上了心,秉着宁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他在查到小叫花很可能逃入山林之后,就下令烧山。

姬央没想到樊望会如此丧心病狂,她们躲避的岩洞虽然隐秘,但烧山之烟却是无处不钻,她和福山在洞里渐渐都有些挨不住,呛得连声咳嗽,到最后实在待不住了只能往山洞外跑去。

姬央和福山也是倒霉到了喝凉水都塞牙的地步,他们的身影在山上一出现,就被樊望的人发现了。

福山挡在姬央的身前道:“公主你先跑,老奴来断后。”

其实那些人只知道追的是个小叫花,原是想从形迹可疑的小叫花身上知道安乐公主的下落,结果一听福山的话才知道原来那小叫花就是安乐公主,立即吹起了哨声集合。

福山也是大意了,主要是嘴上叫习惯了公主,一时不察却是失足成了千古恨。

福山的武艺就算再高强,可以以一敌十,但也耐不住几十个乃至上百个人往上冲,何况他还得分心护着姬央。

先开始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还只有几个人,但随着那些的呼喊声,往这个方向合围的人就越来越多。

很快福山身上就见了红,姬央手里的鞭子四舞,奈何她力气终究有限,好几次都差点儿连人带鞭被人拉过去。

挡在姬央前面的福山被一枪从胸口刺入,临死依旧不倒。姬央哭着喊了声“山叔”却不敢上前,她果断地将手里的鞭子一扔,便往悬崖边跑去,然后仿似翻飞的蝴蝶般从山崖上落了下去。她的尸身绝不能完好地留下来,跳崖算是眼前最好的选择了。

却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姬央刚往山崖外跳去,一个人影便从人群之后闪了出来,风一般掠过,顺手抄起了姬央仍在地上的玉鞭。

但见那玉鞭在来人手里银光一闪,由原本的一丈来长,暴涨至三丈有余,那鞭梢一卷,卷在翻落的姬央腰上,将她提上了悬崖。

而来人身后十来个黑衣人已经同樊望的手下战成了一团,不过片刻功夫,便见地上躺下了一片尸体,除了黑衣人外,再无樊望的手下站立。

姬央惊魂未定地看着长身玉立在她眼前的沈度,但见他皱着眉头道:“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也不怪沈度嫌弃她,主要是姬央身上的酸臭味儿太重,他喜洁爱净,自然受得了所以有所嫌弃,连劫后重逢都不能相拥。

然而姬央心里第一时间涌起来的却不是被救之后的感激,或者劫后余生的欢喜,而是想着他此刻终于来了,是因为她父皇终于死了吧?

姬央低头看了看自己,淡淡地道:“自保而已。”

沈度心里突然一抽,这样的云淡风轻绝不该出现在姬央身上。娇滴滴的小公主不再撒娇,不再抱怨,看见他也不再流泪,这背后是受过什么样的罪沈度没敢去想。

在找到姬央之前,沈度心里曾无数次想过最好能让她多受些罪,才能让小公主不再那般任性、骄纵和不理智。

他也想着见到她时这一次一定要狠狠地教训教训她,因为她做的事情实在太过可恶,甚至不知廉耻。

张耿放走姬央之后才过了半日沈度就得到了消息,卢铁山和何敬仁都还在军中,他的确是没料到张耿在他的三令五申之下居然还敢放走姬央。

姬央一走,张耿就逃了,他也是脑子糊涂了,事后想起来懊恼自己既然已经走到了那一步怎么就不送佛送上西天,应该送小公主回洛阳的,否则她一个人不知要吃多少苦。

张耿追着姬央的踪迹而去,尽然没有追到,却在半路被沈度派出的朱燕抓住了。

张耿自然是硬着脖子什么都不说,他知道他要是招供,他自己身死是小,连累了他两位兄长可就无情无义了,再说他也不忍心那样对小公主,那件事天知地知他知她知就行了。

若问张耿后悔不后悔,那还真不好说,但当时他是真的昏了头,事后也知道他这辈子若是错过那个机会绝不可能再得以亲方泽,他心满意足,只后悔不该连累他的兄长。

张耿是个硬汉子,熬住了三番五次的酷刑,但在擅长刑讯,有八大骇人听闻的酷刑在手的白噩到之后,他终于还是开了口。

当时沈度就在旁边观刑。朱燕和白噩都恨不能可以人间蒸发,或者自戳双耳表示什么也没听到。

安乐公主红杏出墙,奸夫招供细节,别说冀侯这种男人了,就是普通男人也受不了这种耻辱啊。

这种事让张耿死一百遍也不足惜,就算他没敢真要姬央的身子,但他亲了她,就已经是死罪了。

沈度愤怒得恨不能亲手刮了张耿的皮,但到底还是没动手,只是砍了张耿一只手而已。倒不是他爱才,也不是宽容大度,不过是因为将来若姬央知道张耿为他而死,以她的性子定然终生难安。她做事不管不顾,从来不想后果,沈度却不得不替她想周全。

第110章洛阳劫(五)

朱燕听得这等秘闻,又见沈度脸色铁青,忍不住在旁边多了一句嘴,“侯爷,公主对侯爷一往情深,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情?必定是张耿血口喷人,攀诬公主。是他想对公主不利…”

朱燕的话并没能浇灭沈度心里杀人的怒火,反而是火上浇油。张耿说的事情,姬央是绝对做得出来的。当初他们才和离多久,她就可以同郑皓公然出双入对,拉手搂腰。这就是没读过女戒的女人,根本不懂坚贞为何物。

但有什么办法呢?沈度的怒火更多的其实来自于他自己,来自于他的还是不肯放弃,还是让朱燕继续全力搜索姬央的消息,在朱燕发现了姬央的行踪后,他连鲜卑南下的事情都暂且放到了一边,还是赶了过来。不就是怕他稍微来迟一点儿,小公主就热血上头的把她的小命玩掉吗?

沈度愤怒、暴躁,恨不能将姬央吊起来抽一顿才能解恨,恨不能亲手掐死她算了。可是这许多的愤怒,在姬央轻轻的“自保而已”四个字之下就全数碎成了渣子,烟消云散了。

“跟我回去吧。”沈度伸出手想去拉姬央。

姬央往后侧了侧身,走到扑倒在地上的福山身边蹲下,伸手替他将不曾合拢的双眼合拢,这才起身道:“我不跟你回去了,安乐这个身份还是死了的好,也不弄劳你写休书了。”

沈度被姬央的话气得头疼,上前一步道:“央央不要这样任性,这样只会害人害己。我知道你一路受了很多苦,有很多委屈,跟我回去行不行?”沈度压根儿就不敢提张耿的事情,他也算是天底下最委屈的男人了,媳妇红杏出墙,他连提都不敢提,生怕她更加逆反。

姬央摇了摇头,她连话都不想再说,沈度从来就听不进她的话,还以为她是在任性,她不过是单纯的不想再和他生活下去了而已。

“央央,你还在怪我不肯出兵是不是?”沈度道,“我虽然的确有私心,但北方鲜卑虎视眈眈,我不能不防。对我而言,逐鹿中原的确是要事,但我所求的不过是我中原黎庶能富足平安的生活,所以遏止北虏南下才是要务。若是当时我分兵南下,不仅对付不了樊望,对北虏也会无能为力。”

“这一次是鲜卑三部齐下,局势危急难抗。央央,我昨夜到的洛阳,今夜必须离开。我离开军营是假借受伤出来的。”沈度道。这于他而言已经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但是他没办法抑制那种冲动。他也会想天下黎民的福祉以后可以再争取,但这一次如果他不来洛阳,万一姬央真的求死,他就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所以沈度悄悄的到了洛阳,除了嘴信任之人,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若是他的属下或者戚母和薛夫人知道沈度为了姬央而孤身入洛阳犯险,对他和姬央都是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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