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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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都不是沈七最高兴的,她最高兴的便是韩琛居然记住了她的喜好。

沈七一高兴,就容易礼尚往来地回报对方,比如她这会儿就对那店小二道:“我要一份,一份,就是那个长得红艳艳的,一丝丝的,吃起来脆脆的,有些咸辣的东西。”

店小二听得云里雾里。

韩琛对那小二道:“就是乡下人家家里腌制的那种萝卜脆。”

端上来的时候,果然是沈七形容的那种,这东西看起来极下贱,可吃起来极开人的胃口,“萝卜脆?”沈七皱皱眉头,这萝卜寻常人家也吃得,土里土气的名字,“不好听,不如我重新取一个吧。”

野史上说,一位贵族妇女能把一碟炒菠菜取名叫红嘴绿鹦哥,而让那道菜跻身名流的餐桌,沈七觉得她也有义务把这个萝卜脆发扬光大,以表示她不忘百姓的疾苦。想起她赶马车的那段地狱般的岁月,沈七就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太得意忘形。

韩琛诧异地看看她,沈七摇头晃脑道:“你看这萝卜纤细苗条得像不像美人的腰?”沈七极得意地拍了拍手,“有了,不如就叫美人腰吧。”

从此以后沈七只要看着这东西就叫美人腰。不过其他乡下百姓依然管这道菜叫萝卜脆。

这一路上沈七伴着韩琛,日子过得极其滋润,所以当她回到安阳后,才能有以后那样大的对比,心理落差让她一时都适应不了。

此次回安阳,适逢老皇病重,长期卧床,沈七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看来那老色鬼是没法子作怪了。可惜这却让韩琛忙得不可开交。惠帝能独当一面做事的成年皇子并不多,韩琛因为三场战役下来,早抓紧了自己手中的十万人马。惠帝即使再不喜欢他,也不得不依赖他。

从兰陵之战后,东华和西华再次失去了表面柔情蜜意的面纱,边境上小战不断,让韩琛成日忙于调度指挥,没日没夜地谈公事。

韩嬷嬷走后,沈七虽然在王府称王称霸,无人敢望其项背,可是她总觉得这屋子的上空有一层看不见挣不开的阴影笼罩着她,嘲笑着她。

比如,别人新年的时候都痛痛快快的,只有沈七一个人在憋着气郁闷。一大早她就遇上了不顺心的事。“你们这是做什么,集体休息吗?”

沈七看着一群丫头都挎着篮子出门,她不记得自己有下令让她们休息的。沈七为着新年将到,为了给各门各府送贺仪的事都忙得头晕目眩了,看着这些人不帮忙反而还添乱,就开始憋着气。

带头的丫头立即低下了头,怯怯懦懦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但身子却没有往后退。沈七眯了眯眼睛,放低声音温和地道:“能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么?”

那丫头吓得立即就跪在了地上,后面一群丫鬟也紧跟着跪了下去,乌黑的一大片,这样将沈七都给吓退了一步,这在大门口如此,难道是想让每个人都觉得她沈七是欺负丫头的泼妇么?

“娘娘,这不怪她们,这是府里的老规矩了,每年腊月二十三都要去城北的悲田院看望那些孤寡老人。”罗氏这时也出现在了沈七的面前,还亲自挎着一个篮子。

“悲田院?”沈七偏偏头,没有听过,她这样出身的人哪里听说过那专门救济贫苦老人的地方。

“这是安阳一处专门收容老而无养的孤寡老人的地方,平日都靠邻里周济,我们王府每年腊月二十三都会去看望那些老人,这都养成习惯了,娘娘初来,可能不知道。”罗氏解释得颇为清楚。

这等良善的行为沈七如何能阻止。“哦,这倒是好事,那我也应该去。”沈七笑了笑,命钱儿也帮她准备一只挎篮。

沈七才踏入悲田院的的大门,就被一个头发花白,两眼浑浊带白,满脸皱纹好像包子褶的老婆婆激动地拉住了手,“蓉姑娘,蓉姑娘真是你吗?你好多年没来了。”

沈七还没有回过神,就听那老婆婆继续道:“瞧我这记性,早该改口了,该叫你王妃娘娘才是。”

王侯帝宅皆新主

沈七的神思早跟着那老太婆的一声“蓉姑娘”飞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沈七在韩琛的默许下从罗氏手里接过京城王府的账簿和钥匙的时候,兴致勃勃地去开了王府私库的门,清点物件,却没想到能在里面看到一扇极其罕见的双面绣屏风,一面绣的是富贵满堂,一面绣的是龙凤呈祥。那牡丹色泽鲜艳,那龙威严霸气,那凤高贵华耀,针法细腻,皆栩栩如生。以沈七用惯珍品的经验来说,那双面绣屏风绝对是当世罕见的佳作。

沈七顿时兴高采烈地将那屏风移到了自己房内,她本来就喜欢牡丹。在那面屏风的左下角绣了一个精致的“蓉”字,沈七知道该是绣者的名号,可是天下数得上的刺绣大家里可没有这一号人物。

当时沈七也没放在心在。只是韩琛踏入房内看见那屏风的时候,呆呆地立了许久,一个晚上都没有说话,无论沈七怎么逗他,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仿佛在怀念什么。后来韩琛只借口说不喜欢太过繁艳的画面,让沈七换了一屏山水屏风。

如今沈七忽然听到老太婆叫的“蓉姑娘”才恍然大悟,那个蓉字的由来。

“婆婆你认错人了,这不是蓉姑娘,这是我们王府的王妃娘娘。”罗氏上前搀扶起那老太婆。

“啊,不是蓉姑娘?”老太婆有丝歉意,“瞧我老眼昏花的,蓉姑娘是要清秀一些。”老婆婆歉意地松开手。嘴里开始叨念着蓉姑娘如何如何的心善,每年过年都要带人来看望他们这些老人,帮他们梳洗,做新衣裳,包饺子等等,等等。

沈七笨手笨脚地帮一个老太婆梳理头发,她自己的头发她都梳不来何况别人的,那老太太立马捂住自己的头皮,“唉哟。”

“对不起,对不起。”沈七连声道歉,大概是梳子挂住她的头发了。

“娘娘,我来吧。”罗氏从沈七手里接过梳子,轻轻地为老人篦起来。老太太开始嘀咕,“还是蓉姑娘的手最轻柔,她浑身总有一股好闻的香味,她怎么不来了,是不是嫁到远处去了?”那老太太还顺便瞪了沈七两眼,以为沈七没注意。仿佛如果不是沈七抢了王妃的位置,蓉姑娘就会一直在。

沈七讨了个没趣,想着她不嫌弃老太婆头上有虱子就不错了,这老太太还挑三拣四的。

可惜沈七怎么能同这些孤寡老人斗气,便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回王府,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七就发飙了,怒气冲冲地从一丛枯树上抓了一团雪,用手一捏,团成个冰团子就往嘴里放,咬得嘎吱嘎吱响,沈七一边咬着雪,一边跳脚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脸气得绯红。

“怎么,去个悲田院怎么气成这样?”韩琛见到沈七的时候她正在咬雪,上前一步拍掉沈七手里的雪团,又道:“你也不怕吃了肚子疼?”

沈七见韩琛这般,只道他对这王府每年腊月二十七去悲田院的事情记忆犹新,沈七想,这不都是那位蓉姑娘带头兴起的么。这下越发气得不轻,顺手又团了一捧雪,狠狠地咬:“疼死我算了,哼。”

沈七千忍万忍,才能忍住没把蓉姑娘的事情问出来,她害怕,害怕提起来,韩琛又重新忆起来。

日子便这般表面平静暗里汹涌地过着。

“孤去庙里住三日。”三月的时候,韩琛忽然道。

“我也要去。”沈七想都没想就说出口,正好出去散散心。

“孤这是去斋戒沐浴,你跟着去成何体统。”韩琛强硬地拒绝了沈七,沈七看出他心情并不愉悦,也没敢在僵持,反正只是三日而已。

记忆里,韩琛每年三月都有去庙里小住的习惯,虽然平日不见他礼佛,但沈七只当这是他的习惯,也没觉得奇怪。她自己不礼佛,偶尔不也去逛庙会之类的么。

韩琛一走,沈七就跟没了主心骨似的在王府里闲逛,出人意料的是,今日也不是什么节庆,可王府里的池子里放满了莲花灯,在池子边的树下,石堆边,都能闻到烧过纸的味道。“今天什么日子啊,钱儿?”

“难道是祭花神?安阳的日子和我们兰陵的可差太远了。”钱儿也很纳闷。

“捉一个来问问。”沈七将下巴往那柳树下正在放河灯的几个丫头指了指,钱儿立即领命。

那几个丫头见了钱儿并不害怕,可是一看到钱儿身后的沈七时,有那胆小的便吓得发抖,“娘娘,奴婢,奴婢…”

沈七自问平日里从不以上欺下,除非是下人犯错她才会惩罚,这些人见到她不应当如此害怕才对,仿佛她是女罗刹似的。沈七不悦地皱眉,“你们在祭奠什么人?”

那些丫头吓得发抖,却咬紧牙关不开口。越是这样沈七越是好奇,“私下在府里祭奠可是大不是,不说的话,明日就去账房领了银子出去。”

这乱世里人要谋生并不容易。

“奴婢等在祭奠跳河去了的蓉姑娘。”终于有大胆的人了。

沈七脸“唰”地就白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韩琛去庙里斋戒不就是为了她么?沈七胸中憋着的气实在是无处可泄,因为蓉姑娘的死,沈七也心有戚戚焉。虽然万幸她不在了,自己才能在韩琛身边陪伴,可是这样的念头让沈七无比的内疚和自忏。

“替我也放一盏灯吧。”沈七幽幽地道。

沈七这几日一直怏怏不乐,满府上下她只得了一点儿惊喜,便是看到王府的花园里居然有一株姚黄开花了。

沈七笑容满面地看着那姚黄,“真想不到这里居然能看到姚黄!”沈七围着花左转右转,她一直想在兰陵也养一株的,可是用尽了办法,都没能让挑剔的姚黄落地生根,当初她懊恼了许久。

沈七找了管园子的老王来问,“这姚黄你怎么种活的?”

“回娘娘,这姚黄奴才可种不来,这都是当年蓉姑娘种的,只可惜这几年死了好几株了,就剩这一株了。”老王感叹。

又是蓉姑娘。

沈七的全部兴致都没了。

“说来说去都是蓉姑娘,蓉姑娘,蓉姑娘的刺绣天下第一,蓉姑娘种花也是天下第一,蓉姑娘的良善也是天下第一,她养的狗都是高贵的,碰也碰不得的。”沈七回屋子就开始发气,来回踱步,恨不能跺穿了地板。

钱儿在一旁吓得噤声不语。

“我倒要看看这蓉姑娘长个什么模样。”沈七这回事彻底惹火了,想要看看这蓉姑娘究竟是哪路神仙如此了得。

“可是,她,她已经…”钱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沈七叉腰道:“难道就没有画像?”沈七想起韩琛,想起不在府里的韩琛,“走,咱们去书房。”

“可是王爷不准女眷进他的书房的。”钱儿提醒沈七。

这又是韩琛的另一桩毛病,安阳的书房沈七进不去了。沈七本来以为韩琛同自己早已亲密无间了,从兰陵到安阳的路上,他对自己多好啊,事事顺从,百般怜爱,仿佛又回到了新婚的时候,可到了安阳沈七才发现,韩琛确实是对她好了。可是好得并不足够,并不足以好到让沈七踏入他的心。

沈七就在他的门口徘徊,永远进不了最私密的那一层,看他永远是在薄雾之后。

“他不准,咱们可以偷偷地去啊。”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可以溜进去吧。沈七让钱儿去打草惊蛇,然后她再慢悠悠地踏入韩琛的书房。

本来她也只是抱着一丝期望的,或者说她宁愿没有任何期望,可她确实在一处角落的画筒里找到了一个卷轴。

沈七缓缓地展开那幅画。寥寥数笔,那女子的形象便跃然纸上了,天姿国色,连自视甚高的沈七,也不敢说自己就比那画中人美丽。

执笔人对画中人神态捕捉的精准,让沈七握着画卷的手开始发抖。如果不是饱含情意,为什么那每一笔每一划都在诉说那女子的美丽。沈七的眼泪“啪”地滴在了画卷上,模糊了画角的“琛”字。

沈七从来不知道韩琛会画画,而且画功如此精妙,他可曾想过要为自己画一幅画的。看这幅画的日子,算起来,那时候的韩琛还为及冠。他们在一起很久吧?

“青梅竹马”四个字几乎要让沈七咬掉自己的舌头了。

沈七随后让钱儿深入敌人内部打听到的情况,其实并不她自己推测的好多少。

据说那蓉姑娘是韩琛一日在恶少手下救的美人,符合了最浪漫的邂逅,英雄救美。可世上就有那么巧的事,那蓉姑娘是韩琛母亲一系的不远不近的亲戚,身世虽然尊贵,却也坎坷,幼时母亲抛弃她同人私奔,她随做官的父亲四处辗转,直到她父亲回到安阳做官。

如此这般,有英雄救美做铺垫,有不远不近的血缘做纽带,有身世坎坷软人心。蓉姑娘的父亲再次外调后,蓉姑娘就顺理成章地进了韩琛的王府,只差一个婚礼就能正式掌权了。

沈七能打听来的任何一则消息里,没有一个是说蓉姑娘坏话的。每个人都在尽可能的赞美她,沈七几乎都不敢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美好的女子。

“钱儿,你说那蓉姑娘是不是什么都比我好啊?”沈七幽幽地问。

“怎么会,至少主子你肯定比她美。”钱儿对沈七的容貌很有自信。

沈七白了她一眼,以色侍人终不长久的,何况那蓉姑娘可不比自己差,沈七想起韩琛的评语“她比你清丽些”,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对着镜子道:“你说我要是再瘦一点儿看起来会不会清丽一些?”沈七第一次为自己看起来极光艳而不满。

“你说我弹琴会不会比她好听?”沈七极不自信。

钱儿忍着没说话,因为她后来清理私库时,发现那位蓉姑娘用的琴居然是“九霄环佩”,能用此等绝器的人,琴艺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沈七能比的么?

沈七看着钱儿的眼神,第一次觉得她被打败了,被一个鬼魂。她比她漂亮,比她有才华,比她更被人喜欢,最重要的是,韩琛曾为她许下绝不纳妾的誓言。

沈七烦躁地决定出去吹吹凉风,静静地站在湖边的树下,耷拉着脑袋。

“蓉儿。”那声音里饱含里的惊喜和感情即使是一个陌生人也能听出来,那声音的主人即使化成灰沈七也认得。

东来紫气满函关(上)

沈七没有动,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韩琛,更遑论生气了。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便是,如果韩琛发现她不是那个蓉儿时的表情她能不能接受,沈七不敢看。

大概是因为日子太特殊,亦或天色真的很暗,或者他太想见到那个人,沈七不明白韩琛怎么会将她唤作“蓉儿”,是因为整个府里到处都有她的影子么?

可到底沈七还是转身了。

月光下现出沈七的脸时,沈七没敢看韩琛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可能还带着一点儿补偿的温暖,“怎么还没睡?”再没有惊喜,只有他惯常的虚伪的温润。

沈七吸了吸鼻子,从黑暗里走出去,忽然上前挽住韩琛的手臂,仰头笑着说:“人家在等你啊。”一切都没发生过。

韩琛迟疑了片刻,沈七能听到他呼吸声里的放松,他拍了拍沈七的手,“孤今晚还有事要处理。”

沈七一脚踢上旁边的树,“每次都有事”,然后便没形象地抱着自己的脚鬼叫,“痛,好痛。”

韩琛没可奈何地笑出来,“把树踢倒了,孤可找你赔,好不容易才移栽活的。”

沈七先前的眼泪总算可以借着其他的事情发泄了,哗啦啦往外流,哭诉道:“你心疼树。”

“是,自从你来了以后,这府的花花草草不知道死了多少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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