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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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儿,阿雾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但是太过迅速,她没能抓住。

不过阿雾的眼睛却瞥见崔氏的手腕上并没带她平素最喜欢的那个绿玉镯子,玉需要人养颜色才好,所以那镯子崔氏几乎不离身,养得润泽柔和,很是喜人。

“娘,你的那玉镯子呢?”

崔氏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腕,“小孩子家家,莫管这些。”

不用说,也知道定是典当了。看来阿雾对荣三爷高中后自己这一房的境况估计过于乐观了,这也难怪她,毕竟她没做过官,公主府又都是别人上赶着巴结。想通其中关键后,阿雾易地而思,就明白了当前处境。

荣三爷如今应酬繁多,而且还要答谢座师,总不能回回都是别人付账。荣三爷的月银根本不够敷衍这些开支,崔氏则是独臂难支。

“如今开销不够,便是老太太不管,娘怎么不跟祖父说一说?”阿雾心疼崔氏,就那一件儿戴得出去的对象了居然都当了。

崔氏笑阿雾不懂事,“老太爷怎会管这些事儿?”

阿雾知道,老太爷就是个大老粗,只会打仗,伤了腿之后卸甲归田,也还是不管那些琐事,每日里只管他开心舒服了事。

大夏朝建国不久,老太爷的爹在跟着太祖打下江山之前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后来封了安国公,其做派依然是个农民,老太爷跟他爹学的,也还是个老粗,到了荣三爷这一辈,才好些了,养出了点儿世家子的纨绔来。

所以要老太爷主动来关心荣三爷钱够不够花是不现实的,因此你得伸手去要啊。

…为新裙姐妹龃龉

阿雾以为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浅一点儿说,荣老太爷是荣三爷他爹,府里一切收入都是老太太管着,儿子跟老子、老娘要钱,那是理所应当的。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往深一点儿说,对状元爷投资,那就是对荣府的未来投资,想要不劳而获这怎么可以?荣三爷能自生自长结个状元瓜出来,已经算是安国公这条老藤上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结出来的“歪瓜”了,按理说它就只能结出二老爷那种劣枣的。

但是荣三爷和崔氏没有这个觉悟,一个庶子,一个庶女,从没有在长辈面前撒过娇,耍过痴,从来都是以小扮大,忍让、退让、再忍让,何曾想过可以问老爹要钱花。当然崔氏也想过,可是被拒绝了,所以再也不敢想了。

阿雾想着自己对荣三爷美好未来的规划,其中当然不能避免的就是荣府跟着受益,想要不劳而获、坐地拿钱,对于上辈子在一切以利益至上的玩政治搞阴谋的皇亲家出身的阿雾来说,白给,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可是一直典当也不是个办法,爹爹以后的应酬还有打点又怎么算,哥哥再过几年的开销太太又怎么应付?”荣玠看着也是要走科举一途的。

其实阿雾在这里耍了个心眼儿,等荣玠以后科举下场,三房的境况肯定早就有所改观了,但是为了吓唬崔氏,总是要怎么困难怎么说嘛。

崔氏果然一愣,半晌道:“等你爹爹有了俸禄后,自然就…”其实崔氏也不是很确定。

这儿挖坑就等着您呐,阿雾心想。

“太太以为爹爹的俸禄有多少啊?”

崔氏不知。裁衣绣花,崔氏就知道了,但是受限于身份,从小没人教,她对官员的俸禄并不了解,她唯一知道的是,他爹一人的俸禄将全家上下几十口人都养得不错。

可崔氏明显不知道,她爹五品知府的俸禄一年是十二石米和五十两银子。

阿雾开始掰起手指为崔氏普及知识。“如今隆庆朝,朝廷给官员的俸禄由米、银支付,爹爹是正六品,按制,每月米一石,一年共十二石。银两呢,一年一共四十五两。”

崔氏睁大了眼睛。

阿雾点点头,一副没错儿,您绝对没听差的意思,就是四十五两。普通农家五两银子够一年的嚼用了,正六品能有四十五两,在农村完全可以过上“一只水牛三亩地,两房媳妇儿争气力”的超完美生活了。

阿雾当然没提京官每年从地方官员手里收受的“冰敬”、“炭敬”。当然手无实权的翰林,在这两礼上收入也不多。

“四十五两?”崔氏不信。

“不信你问五哥。”阿雾搬出荣玠,崔氏是绝对不会质疑她大儿子的话的。

“京里还有翰林作打油诗来哭穷的呢,我给太太念念。”

“先裁车马后裁人,裁到师门二两银。师门三节两生日,例馈贺仪银二两。唯有两餐裁不得,一回典当一伤神。”

“虽说爹爹的嚼用在国公府,不用裁两餐,可这诗里明明白白的,每年的年节,座师和师母的生日,都得打点,光师门这一块儿就得多少银子,太太你算算?”二两银子,你拿的出手吗?

其实阿雾以前也绝不知道朝廷官员的俸禄的,她也绝不知道六品的修撰每年就这点儿银子,阿雾对美丽衣裳、美味食物的美梦都破灭了。

阿雾以前是康宁郡主,而且是有实际封地,也就是食邑的郡主,她的娘亲长公主,光食邑就是三个县,长公主从来不缺钱,所以从来不去学那些人前光鲜人后落泪的贵妇弄什么铺子,自贬身份同商人争利。

四十五两,还不够当初康宁郡主耳朵上那对明月珰的价格。

阿雾是因为关心,兴冲冲地很不好意思地找荣玠借了书看,才知道她爹的俸禄是多少的。哎,真是堕落,阿雾忏愧的低下头,在她老爹中了状元点了翰林后,她第一个举动居然是去查她老爹的俸禄。

那时的阿雾同现在的崔氏一样惊讶、一样“哀伤”。

“而且,咱们这房吃住都在国公府,爹爹的俸禄按理是要交公的。”阿雾这是落井下石。

“交公?”崔氏低呼,她都忘记这茬了,俸银当然是要交公的。

崔氏的所有力气都花光了,剪刀落在桌子上都不自知。

交公,是压死崔氏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被阿雾牵着鼻子,终于是同意了要去跟她的公爹伸手要银子花。

其实,这种事情,由又小又萌的阿雾小姑娘去,效果应该更好,哭个鼻子什么的,万事就大吉了。崔氏也表示想带阿雾一块儿去。

阿雾坚决地摇了摇头,开玩笑,康宁郡主可以出讨银子的主意,但绝不能自己去讨银子,她比崔氏还死要面子活受罪,只会嘴上说,最会编弄别人。

所以我们又发现了阿雾郡主的一个缺点,那就是哪怕心思再通透,嘴上说得再伶俐,但真要她屈尊降贵做做事儿,那是绝不能的。

阿雾虽劝服了崔氏去向荣老太爷讨银子花,但这事儿得寻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去说,否则便有告状之嫌,若被老太太知道了,少不得有官司打,所以阿雾的意思是这事儿最好能私底下解决,不叫任何人知道,要闷声发大财,还不得罪小人。

所以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阿雾的衣裳钱一时半会而估计是下不来了,只在春里按府里的规矩做了四身规规矩矩、普普通通的春裳。小孩子长得快,一岁一个样,阿雾去年春天的衣裳袖子已经短了小半截不能再穿了。

翻了年,毓秀阁又开了课,阿雾每日还是要去应卯的。出门时,阿雾自然要拾掇一番,她本就是个爱美的性子,这辈子又生得好,每日里最爱拾到自己,哪怕衣裳、首饰有限,也要想尽办法搭配出朵花儿来。

荣三爷中进士后,阿雾心里美滋滋的,这日穿了身新裁的春裳到毓秀阁,见着荣四、荣五,甜声细气地问了二人好,端坐在了荣四前头等白先生。

翻了年阿雾虚岁便是九岁了,不过按照“男虚女满”的说法,阿雾还是只有七岁,到了四月里她过生,便到八岁了。女孩儿大一点儿了,人也变得更好看一点儿了,加之阿雾默默地不引注意地改变了性子,一身做派也改了不少,越发显得灵气逼人、娇憨可爱起来。

这让荣四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起来,宫里来的李嬷嬷嘴里也时常表扬阿雾,连荣五都没让李嬷嬷点过几次头,荣四心里越发嫉恨这个本来身份跟她差不多的妹妹。一个是嫡子庶女,一个是庶子嫡女,她以为两人都是差不多的,但如今阿雾明显让荣四察觉到了差距。

不过这些荣四都还能忍,偏偏她三叔荣吉昌中了进士,这就意味着阿雾今后的前程可和她不同了,她爹没有出息,又喜新厌旧,如今压根儿不进荣四姨娘的门,两相对比之下,荣四自然是不平衡的。无论身份还是头脑,她都没法跟荣五比,同荣五较真的心也就很淡,但她决不能面对曾经畏畏缩缩的阿雾如今越发好起来了这样一个事实。

荣四心里头堵得慌,就想给阿雾也添点儿堵,心里只怨恨老天不长眼,怎么就让阿雾她爹中了状元,真是走了狗屎运。

阿雾坐在荣四前面细细准备着课本,本来对荣四的动作毫无察觉,身边伺候的紫扇却突然叫了起来,“姑娘,你的裙子。”

阿雾闻言低头瞧了瞧裙子,并无不妥,便将身后的裙子往当前拉了拉,见上面洒了一溜墨汁儿,跟大雁南飞似的。

这条玉色彩绣宽襕的裙子,是阿雾几条春裙里最喜欢的,今儿特地穿了出来臭美的,没想到就挨了墨汁,那可不好洗,就是洗了也会留下浅浅淡淡的印子,虽然不细看不会察觉,但阿雾可是完美主义者。

“四姐姐你这是做什么?”阿雾急道,她可就四条裙子呐,有一条还是特地留着今后出府做客穿的,平日里也就三条换洗,每一件都珍惜得不得了。

荣四的脸色挂着得意的笑容,“对不起啊,六妹妹,我一时手滑…”

一时手滑,这个解释阿雾可不接受,荣四明摆着就是故意的。

这些时日,荣四总蛇蛇蝎蝎地挑事儿,阿雾摆明不理她,想不到如今越发得寸进尺了。

阿雾就不明白了,荣四这人脑子是怎么长的,别说她们是一家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三爷得了势,今后只有荣四的好处没她的坏处,她怎么就这般不高兴了。

…热闹闹鬼哭狼嚎

阿雾从小长大的环境里教的是,要将一切可以增加自己政治资本的人物都要笼络在手里,所以若今日她和荣四对换位置,她只会为荣四叫好,诚心与她交好,甚至不惜顺势讨好她。尤其彼此还是一家人,荣辱与共,她希望家里的每个人都好,毕竟独臂难支,独木难成林。

阿雾并不以为荣府一个荣吉昌中了进士就能有多大改变,重要的还是要一家子彼此帮扶,若荣府有人惹祸,外人看到的是整个荣府,而不会是他个人,所以阿雾并不希望有人拖后腿。

但荣四,甚至是荣二爷和荣大爷都不一定这么想。

以荣四来说,她是典型的见不得身边人好的性子。京城那么多贵女,身份、容貌、脑子比她好的多的是,也没见她去使绊子,见着别人时也不见有多不喜欢,可偏偏到了她自家的姊妹身上,别人的优点变都成了让她看不惯的缺点。

也不知这是不是就叫远香近臭。

而像荣四这种无法容忍身边人比她好的人其实并不少。

人都有痛脚,如今新裙子就是阿雾的痛脚,看着那刺眼的墨迹,阿雾气得眼发晕,康宁郡主可没受过这种闲气。被人欺负了,还不能手可不是阿雾能忍受的。

阿雾往身边的紫扇看了看,这丫头在自个儿院子里横得不得了,出来了跟小白兔似的,只会红眼睛,看来是指望不上她站出来维护自己了。要换了上辈子,她身边的四个丫头早出来教训荣四了。

阿雾想了想,觉得这气儿气不顺,再说了以后只有荣四求自己的地儿,没有她求荣四的地儿,犯不着怕她,阿雾多少还存着点儿仗势欺人之意,仗的是荣三爷今后的势。

所以阿雾很干脆的将自己磨好的墨汁浇在了荣四身上。

这下可点燃了炮仗。

荣四什么人啊,兰姨娘的女儿,兰姨娘当初受宠时那泼辣劲儿,府里的老人至今还记得呐。

荣四跳起来就拉扯阿雾,“你居然敢泼我墨汁?”

阿雾是“斯文人”,哪里想得到荣四居然会拉扯自己,她忙忙后退,嘴里却不饶人,“那也是你先弄脏了我的裙子。”

“我都说不是故意的了。”荣四的手已经挠上阿雾了。

阿雾脸上挨了一抓,疼得叫唤,心里也犯了横,脚下被桌子挡着,再退不了,阿雾从重生开始就一直有憋着一股儿气,从没顺过,所以索性一股脑儿借着这机会发泄了。

于是什么贞静柔顺、娴淑端庄的贵女之训都抛诸脑后,双手一举,回挠了荣四一抓。

女孩子打架毫无章法,毫无看头,奔着对方的头发和脸就去了,弄得跟杀父仇人一般,手脚并用,又挠又踢,又咬又扯。

荣四仗着比阿雾年岁大,身材高,让阿雾吃了不小的亏,阿雾则是越战越勇,她这些时日每日练那天竺来的养身法,腰肢柔韧、动作敏捷,虽然没打过架,但跟着荣四现学现卖,很快就能躲过荣四的狠招,回她一招半爪,谁也没落着好。

被人尖叫着拉开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阿雾的袖子也被从肩膀处给扯裂了,荣四也没好多少,衣襟都开了半截。

“好了好了,我说你们两个,瞧瞧都什么样子,弄得跟个疯婆子似的,哪里还有姑娘的样子。” 荣五在一旁开口将脸红得像斗鸡一样的两个人都给呛住了。

荣四直接回了一句,“你少出声,这会儿装什么好人,先干嘛去了。”

荣五被荣四呛得脸色一变,尴尬得不知如何再说。

荣四这会儿恢复了些理智,有些懊恼怎么就把心里话给说了,但一时抹不下面子来给荣五道歉,就这么僵着。

阿雾这会儿若是清醒的,一定会对荣四另眼相看了,这姑娘还算直楞,人虽然讨人厌了点儿,但不会让人太过防备,阿雾也不是真生她的气,只是一时激愤而已。

荣五这个人阿雾早知道是这样的。所谓的京城双姝,就一个字,装。装贤德、装淑贞、装才女。因此,若真要在矮子里面拔高个儿,阿雾平日里更愿意接近荣四些。

可是阿雾这会儿面相痴呆,跟受了莫大惊吓一般,吓得紫扇急慌慌地拉了个才总角的小丫头,让去禀报崔氏。

阿雾痴痴呆呆地任紫扇检查着有没有伤着哪儿。她心里只被一个念头给魔怔住了,打架了,她居然打架了,而且仅仅是为了一条裙子而已,如今她跟书里那些个市井泼妇又有什么区别。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是不是在这安国公府待久了,已经从非梧桐不栖的凤凰堕落成了麻雀?或者说,她内心深处其实一直住着个粗鄙之人?

这两种原因无论是哪一种阿雾都无法接受。

打架,这可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呐,可为何她心底反而偏偏觉得解气?阿雾很悲伤,她打心底觉得自己辜负了长公主上辈子的教养,原来她最深处还有这等劣根。

崔氏和二房的吴氏都急匆匆赶了来。吴氏一见荣四,就开始嚎哭,“我可怜的玥姐儿,我可怜的玥姐儿,瞧这脸啊,可怎么是好,你爹爹若问起来,我可怎么说呐啊啊啊——” 吴氏长嚎着,还拿手帕拭泪,当然,其实半点眼泪都是没有的。

荣四的姨娘兰氏也赶了过来,未语先哭,尖声哭道:“姑娘啊,姑娘,赶紧找大夫给姑娘瞧瞧啊…”

虽然两个人嚎的话不同,但吴氏和兰姨娘对待阿雾的眼神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刀子一般的眼神。

崔氏则摸着阿雾的脑袋,一个劲儿掉眼泪,已经出不了声了。

“弟妹你这是怎么教阿雾的,小小年纪不尊姐姐,还动手打人,你瞧把我们玥姐儿给打成什么样了,走,咱们去老太太跟前说说,别以为老三中了进士,就这般不把哥哥嫂嫂放在眼里了,现在就这样儿了,今后咱们一家子还是你们的下饭菜啊?”吴氏凶狠狠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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