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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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小厮也领了裁缝进园子,过来恭恭敬敬给主家行礼问安。蔺氏离了座儿嘱咐量尺寸,拣了五六匹料子扯过来,一幅幅衬在她肩头看成效。她生得白嫩,琉璃美人似的,穿什么都好看。蔺氏索性撂手不选了,对那裁缝道,“照旧各裁一套,要今年最新的样式,只是袒领做得小些,我们娘子尚待字呢!”又对布暖道,“衣裳多了不尴尬,不穿的关在箱子里,哪天想起来再翻出来就是了。横竖料子都现成,没的搁在库里转头忘了,时候一久要生虫子。”

布暖抿嘴笑,“是,听外祖母的意思。”

她对那些缎面不是太感兴趣,尤其是红的,总觉得只有知闲那样丰腴白净的美人才能穿出神韵来。倒是一匹印花的绉纱颇合眼缘,牵丝攀藤的描金下绽出规整繁缛的深紫色,要是穿上身,一定像根烫了金的茄子。

裁缝托出册子上的纹样来,告诉她这是“水银盘”,这是“阑干”,这是“灯果边”,请娘子挑选。布暖斟酌了下,随意点了几样就草草把他打发了。

“今儿别回烟波楼了,夜里和我睡。”蔺氏温煦道,“你来了这些天,咱们没说过体己话。今夜六郎想是回不来的,到了那里,丈人爹、大舅子哪个能饶了他?不喝个醉倒是断不能依的!府里就剩咱们俩,便互相作个伴吧!”

布暖不由失望起来,她想也是如此,容与是宝贝疙瘩,品阶人才这样高的,哪家不得用心巴结着?

失望归失望,总不好表现在脸上,叫别人看起来无缘无故,自己也说不出道理。因对蔺氏的话应承着,“是,我过会子叫人送亵衣来,晚上伺候着外祖母,也好在跟前尽个孝。”思量了下,踌躇道,“舅舅又免不得喝酒,酒喝多了伤身子的,上次还听他说烧心呢!”

蔺氏叹了口气,“没法子,男人家的难处。官场上也好,亲戚朋友间也罢,总不外乎酒桌上说话,从秦以来就是这样的。你不喝,便是拿大不识抬举,人言可畏啊。”说着不见有什么难过的,像是见怪不怪了,“亏得他酒量算好,以前我娘家是酿酒开酒坊的,他跟我回外祖父家里,酒酿放在荷包里做零嘴吃,吃得上了头就在梅花树下睡。那时候他还小,七八岁光景,长得漂亮,大眼睛,瞧人两扇睫毛扑闪扑闪的。他外祖父逢人就说‘我家小郎君俊俏,将来一准讨个公主做媳妇’。到如今也不图那些了,他自己争气,爵位不知比驸马都尉高出多少。靠着女人做官,且有窝囊气好受!”

蔺氏坐在席垫上娓娓的说,身后是擦得锃亮的红木五斗柜,能倒映出人影来。面前的圆矮几上铺着绛色的垫布,一只铜托子里搁着白瓷的茶盅,她顿一会儿就去喝一口。布暖在边上跽坐着,杯子里的水面降低了便往里头添。老夫人有个习惯,大热天也要喝热茶。布暖不厌其烦拎起茶吊注水,那水就翻滚着,蒸腾得云雾沌沌。

对于容与的婚事她确实有些好奇,以他这样的人才,二圣看在眼里,就没有动过把公主或族里女孩指给他的念头么?

蔺氏慢慢的解释,“你去看,朝里点了名头做驸马的,有哪个不是凭着祖荫的?说实在的,圣人(唐代管皇帝叫圣人)和天后不知道娶了公主委屈人么?有些人欺压便欺压了,大不了给个散骑常侍的空衔儿喂着。但有些人要倚靠着保家卫国,轻易算计不得。所幸容与和蓝笙都有军功撑腰,否则哪里能等到这会子!”

香炉里的塔子烧完了,下面仆妇端着盒子来换,用铜针拨一拨,再投进几枚新的香篆。先前断了的檀香又接上了,风口上飘荡着,满室弥漫。

布暖不太舒服,这种味道让人想起寺庙里高深的禅房,就是这样子香烟袅袅。跪在蒲团前,头顶两侧是龇牙咧嘴的各色罗汉,恐怖异常。仿佛在你磕头的瞬间会扑上来,然后把你吞吃入腹。

蔺氏是念佛的人,一旦沉寂,自然而然就数起了菩提。她见状悄声退出去,站在廊下眺望高墙那一头。努力的想看到些什么,可用尽了全力,只有嵌在灰瓦上方的那片淡淡的天。

第四十三章 纵夜

布暖四岁开蒙,直到十五岁,府里永远聘着西席先生。先生是极严厉的,手里持着戒尺,站在你身后看你练字。一撇一捺要仔细,手打着颤决计不成,你抖一下,兜手就是一尺,这是布老爷的特许,娘子当郎君养活。刚开始练功底的时候,手腕子上是吊着称砣的,不许借力,就那么腾空写。每天两个时辰雷打不动,操练上大半年,一手漂亮的簪花楷就出来了。

如今到了长安,西席没了,霎时就从牢笼里挣脱开了,这是她对目下生活唯一满意的地方……也不能说唯一,想了想,至少还有舅舅。舅舅是最大的收获,如果没有遇着夏景淳的事,也许她这辈子都不能和舅舅走得那么近。

她活的年头虽不长,但自打记事起人生就是拥挤的。以前从早到晚的写小楷、描花样、做针线,忙得没有空闲胡思乱想。现在好了,她过起了老年人式的时光。坐在凉亭里喝喝茶看看书,一天就打发了。

夜幕渐渐支起来,她开始伤感。

舅舅没有回来,出了长安,收市之前不能进城,城门一关,外头人叫破了嗓子,守城的也只作不知。看样子他是留宿在叶家了,留宿也无可厚非,是正当的。但他不在,她就觉得空落落的。

她自嘲的笑,老大不小了,还这样依赖长辈,说出来臊得慌。不过确实奇怪,在洛阳的时候她向来是要求独立的,便是母亲,她也没想过要时时刻刻腻在她身边,到了长安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背靠着亭角抱柱,夜风吹散了地面的燥热。布暖后仰着望天,月色撩人。这样的夜最适合在园子办宴招待新女婿,佳肴美酒,点起火把,弹唱助兴。等天明了,家家扶得醉人归,大唐盛世何等的繁华悠然!

正涩然臆想着,甬道那头有光亮移来,伴着脚步声渐次近了。她几乎半躺下去,倒着看那片海棠林。来人也是倒着的,一双大脚顶天立地——是香侬。

“怎么还在这里?”她拿了件氅衣来往她肩头搭,“回园里去吧,老夫人做完了晚课,这会子大约要歇下了。”

她怏怏站起来,下了台阶道,“我才刚听见二门上有人说话,是舅舅回来了么?”

香侬随意道,“六公子送知闲小姐回娘家,断没有点个卯就走的道理,人家家里人也不能放他。这么好的小女婿,聚宝盆似的,不得招呼上亲戚朋友接个风洗个尘么?我料着明儿也未必回得来,你在这里空等有什么用!”她说完了,突然愣了愣,直勾勾看着布暖道,“你在这里,是在等六公子么?”

布暖吓了一跳,她是在等他?没有吧!

“可不敢胡说,我不过是在这里乘凉,等他做什么!”她悻悻道,脸上不由红起来。

“我原说呢,人家一家子享天伦,你凑什么趣儿!”天黑,香侬没留神看她,只道,“当天打个来回路上奔波辛苦,又不用上朝,住上一晚,第二天笃悠悠的返程,岂不好么!”

布暖先头还不太痛快,听了她的话方转过弯来。到底还是身子要紧,晚一天便晚一天吧!走在清早会好些,日头不毒,还能养着他白生生的皮肉。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嘿嘿的笑起来。

香侬挑着灯引道,不时回头看她,“你别这么笑,成不成?怪瘆人的,笑得我背上起栗!坏主意自己心里琢磨,别露出来。你一笑,我就觉着要出事了。”

布暖白她一眼,“什么话!仔细我告诉秀,叫她打你!”

香侬哦了声,“我瞧今儿秀不怎么高兴,脸拉得那样长,谁欠了她钱似的。”

布暖不语,一脚踏进了渥丹园里。也容不得她有思忖的空闲,脑子里只一个念想,少不得是她早上不顾她招呼,径自跑到醉襟湖上去的由头。

蔺氏已经洗漱完了,穿了身平金雪缎,密集的钩花从裙底延伸到胸前。袒领微敞着,臂上挽着蓝绿的画帛,正立在翘头案前,从笸萝里捡了花绷子翻来覆去的看。

布暖进去纳福,“先前叫人拿艾草把子熏了园子,这会儿没蚊子蠓虫,暖儿伺候外祖母歇下。”

蔺氏边打团扇边道,“不忙,我瞧这针线,好鲜和的活计!是你做的?”

布暖见她拿的是她绣的香囊,敛手笑道,“我做着玩的。上回看见一个小孩儿配着蜈蚣七事,回来我就想做只蛤蟆,塞上棉絮,吊在帐钩子上。

正房四面挂着角灯,她盈盈莞尔,人在光波里,分外的娟秀可人。

蔺氏闻言无奈一笑,到底是孩子,没心没肺的倒也好。上去揽了她,在脸孔上亲昵的捏了捏道,“我的儿,都十五了,还惦记着玩儿。这样子,何时方长大哟!”

布暖听了,眼里浮起凄凉来,躬了躬身子,窘道,“暖儿不识愁滋味,是穷开心,外祖母教训得是。”

蔺氏不防被她这话回得怔住了,她倒是戏言,却叫她上了心。忙紧紧胳膊道,“你别想偏了,哪家大人没有两句爱嗔的玩笑话?不作兴往心里去的!我不是怪你,是宝贝你呢!你孩子心性儿,愈发叫我不知怎么疼你才好。不单是我,你舅舅,你叶家姐姐都是稀罕你的。你没出阁,在家可不就是孩子么!后半辈子且有兢兢业业操持的时候,在闺里纵些个是人之常情,等以后配了女婿,做了主家娘子,要玩那些玩意儿也不得闲了。”

布暖长了双会见风使舵的眼睛,自己谨慎过了头定会惹人嫌,便做出娇态来,靠着蔺氏糯声道,“暖儿不敢挑外祖母的不是,是唯恐自己年轻不尊重,惹得外祖母不熨贴。我临行前母亲再三嘱咐要听外祖母的话,自己心里总归是捏着的,担心哪里不周全,外祖母又顾着我的脸面不提点。这会子可好,我知道外祖母疼我,少不得日后放肆,请外祖母多担待我。”

蔺氏算是瞧出了她的圆滑,这么小的年纪懂得周旋,真真是不简单的。一头着实欢喜,一头又难免防备。到底别人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目下虽不担心她翻起浪头来,日后会怎么样,却也难说。因笑道,“瞧这话说得!你是怎么样的品性儿,来长安这大半个月,我都看在眼里的。你母亲教得好,你是个再齐全不过的孩子。若说你放肆,这世上大约也没有能称得上庄重的了。”

布暖腼腆地笑,还是有些汗颜的。她在人前故作矜持,就像舅舅似的,整天温文尔雅的笑脸子,转个身就不是这么回事了。细论起来,她和舅舅是同一类人,表面功夫做得好,私下里是什么样的德行,自己心里知道罢了。

蔺氏白话几句开始掩口打哈欠,仆妇进来换了安息香,布暖见势扶她进卧房,登上胡床撒了帐子共枕睡下。蔺氏是做过母亲的,骨子里有脉脉温情。替她捋捋发掖掖纱巾,又打扇子哄她睡了,自己方阖眼歇下。

这夜若说自在,当真是不甚自在。

五更里,满城的鸡高一声低一声啼起来。布暖勉强撑开眼皮,眨了眨,涩涩生疼。还有脖子,又酸又胀,似乎是落枕了。若是背后有人叫你,要连头带身子一块儿转,就像头颈粘死的木偶。

蔺氏要做早课的,咚咚鼓一敲就忙着起身。布暖僵肩弓背给她更衣,她看见了忙推诿,“快坐着吧!想是昨儿夜里和我睡得委屈,闹成了这个样儿,都是我的疏忽。回头差郎中过楼里去给你瞧瞧,难为你将就我这老太太了。”

布暖一味笑着诺诺应了,蹲身送她进了佛堂,方带人朝烟波楼去。

乳娘远远看见她便来接应,奇道,“这是怎么了?眼珠子咕碌碌转,脖子又梗住了?”

她适时呻吟起来,“我难受死了,快给我推几把!”

乳娘摇头叹息,嘴里念叨着“这孩子”,把她迎进了品字间的东梢间里。

才起床发作得不算厉害,可到现在俨然已经无药可救了。派来的郎中瞧了一眼,说要针灸,把布暖吓坏了。她决定硬挺,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人,叫秀拿透骨草煎水热敷,折腾了半天,没有成效。

“这可怎么好!”她躁得要大哭,想躺下去,脖子不敢用力,最后是一左一右两个人架住,这才仰倒在枕头上。

玉炉看她直挺挺的模样就想笑,“这回可蹦哒不动了,好好养着吧,躺上两天横竖也就好了。”

布暖不屈的斜眼瞪她,“我躺着,你也别想逃脱!去,给我打扇子,我不发话不许停!”

玉炉在这种小事情上很有反抗精神,笑嘻嘻把蒲扇往她手里一塞,“你脖子不中用,手是好的,暂且自己扇着,婢子还要同她们翻晒书和衣裳呢!”

她气得撕芭蕉叶上的茎纹,嘴里叫嚣着,“算我看错了你!你且给我等着,等我能下地了再收拾你不迟!”

玉炉并不兜搭她,转脸看着窗外,突然咦了一声,“蓝将军怎么来得这样早!”

布暖皱皱眉头,她眼下怎么好见客?他来得可不是时候!

再说从古到今,但凡正经人家的女孩儿都是有这个觉悟的。除非是打算嫁给他,否则知道那男人对她有好感,自然就应该远着。

她闭上眼,很想翻个身侧过去睡,肩上挪了挪,还是使不上劲儿。她叹息着,“你去同他说,就说我身上不爽利,睡着呢,叫他改日再来。”

她话音甫落,蓝笙人已经到了门前。也不避讳,只笑吟吟看着她。

第四十四章 云空

她尴尬异常,扯了扯嘴角道,“蓝家舅舅来了?快请里面坐。恕我招待不周,我眼下这模样原不该见客。你瞧瞧,我恁么躺着也不好说话。”她对玉炉道,“还杵着?快扶我起来。”

蓝笙只是笑,半眯着眼道,“又不是外人,犯不着这么的,躺着就是了。”

布暖也倦怠,既这样说了也没什么,便吩咐香侬道,“你喊人搬架屏风来,请蓝将军那边坐。”

香侬应个是,恭敬引了蓝笙落座后走到廊下支使人去了。

转头乳娘秀进来,从丫头手上接了托盘,把茶壶杯盏一一在蓝笙身侧的矮几上铺排开。布暖看一眼,那套茶具是她从东都带来的。上好的精瓷阳春白雪般的,几朵粉色的梅花从一面疏疏环绕到另一面,单是供着也叫人足意儿。乳娘拿这套家伙什给蓝笙用,可见是对蓝笙有多另眼相看。

果然,秀的语调里带着十足的客套温存,她说,“蓝将军许久没到府里来了,想是军务忙得很,难得还要抽了闲趟儿来家,真真是有心人。我们娘子昨晚扭了脖子,今儿一早起来就成这样了,将军千万多包涵些个。”撩了袖子往杯里注茶水,边道,“这是绣球片子,雨前龙井兑了茉/莉花粉压的篆儿,是我们娘子亲手拌的料,平常实舍不得拿出来用的。”

蓝笙笑得春光无限,应承道,“那是给蓝某脸面,多谢嬷嬷了。”

秀忙道,“奴婢可不敢担这一声谢,将军忒客气。这是我们娘子的嘱咐,蓝将军不是寻常的客,来了自然要尽心侍候。”

布暖歪在榻上,忍不住觉得背上冷汗淋淋。她摸了摸鼻子,发现秀如今打诳语愈发得法了,眼色也不递一个,那样的笃定沉稳,颇有大将之风。

门外两个小厮已经挪了折页插屏进来,吭哧吭哧一路往胡榻前搬,仆妇按下了兽足底座,几个人通力合作朝榫口上插。蓝笙趁这档儿又飞快瞧了她一眼,因着天气热,她的颊上透出淡淡一层粉,似乎是被汗浸过,脸色更显得细腻如缎帛。云裳花容,倘或不说是扭着了脖子,这幅海棠春睡图何等入画,又是何等扣人心弦!

再相看已然迟了,视线被屏风结实挡住,他生出了望洋兴叹的惆怅。怏怏别过了脸去看杯里的茶篆,压了花的饼子在沸水里弥漫出浓/浊的绿。他低头闻闻,有种交错的发甜的香味,和别处吃到的茶是不同的。

“今儿舅舅不在,你是来寻他的么?”那头的布暖说,存了点转移注意力的企图。

蓝笙唯有冲山字式漆画屏风笑,“我来府里,便只能来寻他?我知道他昨儿送知闲回去,这会子不知在不在路上呢!”

布暖摇着蒲扇茫然看屋顶,“那你来可有什么要紧事么?”

蓝笙耙了耙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父亲门下有个弟子在永元做州牧,这趟进长安办事给我带了些荔枝,我专程送了来给你。路上日头大,到府里怕已经晤热了。眼下让人送到窖里去冻上一冻,回头取了送一盒给老夫人,余下的你自己留着慢慢吃。那些荔枝是快马运进京的,拿冰渥着,且能存上三五日,不坏的。”

布暖听了也不知怎么说才好,总伸手拿人家东西,万万的不好意思,遂道,“多谢你,留些给外祖母就是了,其余的你带回去给府里大人吧!我没有什么可孝敬你的,哪里能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接受你的馈赠呢!”

蓝笙不喜欢她太客气,客气了显得疏远,无形里就会叫人钝了口。

“你放心,我得了两筐,另一筐早给我母亲送去了。你也别说客套话,我瞧你分明是个洒脱人,怎么又带上浊世气了?不过是些吃食,值当你谢我的么!”他说着站起来,在地心兜着圈子迈了两步,想朝屏风那面探看,又忌讳边上有人侍立,于是忍住了。心里只埋怨着好容易来一趟,为的就是看看她。她倒办得妙,弄了这么块木头隔着,存心难为他。

他垂头丧气,来前有好些话要说,真见着了却都忘了。背着手绕室徘徊,只差拖着腔板一唱三叹,便像个琢磨学问的夫子了。思来忖去,试探着问道,“老夫人可和你提起过什么?上次贺兰敏之来后,老夫人那里有什么说头没有?”

布暖唔了一声,“舅舅都和祖母知会过了的,不能有什么说头。不过是庭院紧闭,往后再不叫他们登堂入室了。”

蓝笙哗地打开折扇,边摇边道,“如此方好,索性都交代清了,日后心里有数。”隔了半晌又问,“容与还同老夫人说了什么没有?”

布暖是个明白人,这会儿一味的装木讷,只道,“这点子事已经够叫人臊的了,再说别的,想来对我没什么好处。舅舅是玉汝于成,我却没有哪里能报答他,自己惭愧得紧。”

蓝笙道,“他护着你是该当的,换了我也一样,怎么能要你报答!”

她兀自苦笑,她现在是失舵之舟。自己一根藤上下来的亲叔叔亲伯伯都不问,舅舅是外戚,他霸揽下来,自己当然是要感恩戴德的。

他来来回回的踱,她说,“蓝家舅舅你热么?我让人敲冰碗子来好不好?”

他道不必,方坐下了,想起来一些有意思的事来慢慢的说给她听。一个在屏风这边,一个在屏风那边,笑语暾暾的你来我往,满像牛郎织女的调调。

布暖昨夜睡得不踏实,仰在枕上时候长了有些犯困。刚开始还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同他周旋,到后来渐渐不愿说话,云里雾里的几乎要睡过去。突然听见他说什么纳妾,又是什么相思病,瞬间又把她的神魂揪了回来。

“你才刚说什么?我没听明白,你再说一遍。”她的脑子像外头明丽的天似的,突然醒转。如今倒开始嫌弃那架屏风,仿佛有它挡着,一不留神就会把他的话听漏了。

蓝笙笑道,“并不是大事,不过说来是稀罕的。你舅舅最近命里红鸾星动,有家姑娘踏青时见了他一面便害了相思,托我母亲和你舅舅提亲,愿意给他做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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