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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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没口德的男人们哄堂大笑,“怪道每回见你手指头都是干干净净的,想是常不叫他闲着。”

布暖听得一头雾水,转过脸问容与,“什么手指头?”

容与悚然一抖,勺子差点掉下来。张口结舌了半晌才道,“这是男人的荤话,你听他做什么!”

布暖见他脸红脖子粗的,估摸着不是什么好话,也就不再追问了。自己反反复复的计较,叶蔚兮是什么样的人权且不论,大唐好男风不算稀奇事。可舅舅呢?他常有官场应酬,时候久了,不会在哪个司教坊也有相好的吧!

她被这个设想唬住了,怔怔的问他,“舅舅,你喜欢小倌么?”

容与瞪她一眼,“脑子里装的就是那些?你何尝听说我喜欢小倌来着?再混说,回去罚你面壁。”

她急忙摆手,“我失言了,舅舅别当真!我是想,你同蓝笙那样要好,每每还拿他呲达我,莫非你同他……”

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他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居然让她把他和蓝笙联系到一块儿去!他颇无力的告诉她,“你听好了,这话我只说一回,往后再提我就家法管教你。我没有那些怪癖,官场中声色犬马着实是多的,依着如今的官职地位,但凡有点意思,甚至不必动口,自然有人替你备好了送进屋里来!只是男人大丈夫,头顶天脚立地,不屑干这等龌龊的勾当。”他乜斜她,“不单是我,连蓝笙,我也担保他没有这种事。”

她松了一口气,“如此方好。倘或都像叶家舅舅那样,我以后就不同你们说话了。”

他哭笑不得,“蔚兮这么丢人的事叫你听见了,你不许宣扬出去,知道么?”

她反感的直撇嘴,“你太瞧得起我了,我才懒得说这些污糟事儿,又不和我什么相干?”

外面电闪雷鸣,天已经全黑了。一道霹雳打下来,穹顶就像个煮裂了的蛋壳,蛋黄从裂缝里滋出来,一片触目惊心的亮。那雷声仿佛在天灵盖上炸开了,不是从远处隆隆传来的那种,就是直接劈在头顶上。璀然的巨响,吓得她瞬间呆若木鸡。

容与探手过来在她背心轻拍了拍,“一个雷,值当吓成这样!”

他的手指坚定温厚,隔着巢丝半臂轻微的一个抚触,直要烙在她心上似的。她下意识用力摁摁太阳穴,心想她大约是神经绷得太紧了。他们牵过手,他还给她揉过脖子,背上安抚的拍一拍,够得上叫她胸口鼓噪如闷雷么?可是她的确对自己的反应无能为力,她开始意识到某种令人恐惧的东西,像夏日里墙头上的藤蔓无尽蔓延。又像是城外混浊的渭河水,一气儿就把她淹没。

“舅舅。”她艰难的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深渊里。她打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对他不是单纯的甥舅之情。在人群里找到他,他理所当然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眼睛里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会因着他的无尚辉煌感到骄傲,仿佛他不属于别人,就是她一个人的。

她几乎被自己的想法吓哭了,惶然去抓他的手,颤抖着嘴唇喃喃,“舅舅,我怎么办……”

“怎么这点子出息!”他只当那是女孩子不经吓,打个雷就成了这副模样。笑着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一个指尖接着一个指尖软软的摩挲,温声道,“不怕,打不到里头来。你听,雨势小了,过会子就停了。”

她茫茫摇头,不是这个,她没法说,寻求不了任何人的帮助。唯有闷在心里,闷到肠穿肚烂。

那边喝酒的几个人不厚道的哈哈大笑,“小娘子胆儿小,郎君还不好生安慰安慰?莫怕,不做亏心事,雷公爷找不上你。”

边上人附和,“是这话!不说别人,就说那周国公,干了这么多背天逆伦的事,如今不是也好好的么?眼下带了几个胡姬在源头驿快活着,大约是冲着叶家婚事去的。”

容与拧起了眉,本来料定了贺兰敏之不会来高陵,谁知他竟已经到了!他转脸看布暖,两个人默默对坐,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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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凉生

雨停了,天也黑透了。坊墙上点起了灯笼,一溜桃红柳绿的花式,馨馨照着夹道,氤氲的湿气里掺杂了混沌的流丽。

青石板铺就的路排水做得不好,映着灯火,能看见一滩滩颤动的反光。布暖缄默着,只贴着墙根微高起的地方走,看上去拘得慌,并且似乎心事重重。

容与摸不着头脑,他本打算让店里伙计往叶府跑一趟,叫那边派一乘辇来。可她闷头就往外跑,他不得不放弃计划追上来。

“暖。”他去拉她,“怎么了?可是为贺兰的事担心?”

换作以前,她一定会觉得惧怕。可现在,有更叫她心惊胆寒的事,于她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敌人另有其人,不管怎样都能找到抵抗的法子。一旦要打倒的是自己,这种惶惑无依简直让人发狂。

刚来长安的时候她满怀憧憬,也曾暗下过决心,如果爱了,要不顾一切的追求,要大胆把自己的爱慕说出来。谁知老天和她开这样的玩笑,如今哪里容得她开口!她连想都不敢去想,她的爱情成了见不得光的最肮脏的秽/物。她悲哀的意识到,她的幸福生活到了头,接下来该为自己的轻佻率性赎罪了。

她别过脸,轻声哽咽,“不是为这个。”

他叹了口气,撩起袍角掖在蹀躞带里,到她面前半蹲下,拍了拍肩头道,“上来,我背你。”

她站在那里没了主张,她已经长成大人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日渐丰盈。如果要贴得那样紧,两个人都免不了要尴尬。

“不必了,我自己走就成了。”她慌忙摆手,像要甩掉粘在自己手上的令人作呕的东西。

他是个强势的人,一直都是。也不听她推诿,简单重复了一句,“上来!”

布暖无可奈何,硬着头皮伏在他背上。要注意姿势,又担心自己仰得过于厉害,叫他背得吃力。便悻悻道,“舅舅,我挺沉的,还是让我下来自己走吧!”

他是行军打仗的人,她那点份量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说,“你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只别乱动就是帮我了。”

她闻言安静下来,其实她那样贪恋他,这一刻是偷来的,以后也许再没有了。她探前胳膊圈住他的脖子,把脸枕在他肩头。独活的味道绳索一样绞住她,她洇洇落下泪来。

他放慢了步子往前磋,她轻盈的驯服的,靠在他背上只有那么一点点。他不觉得累,这是种甜蜜的负担。可惜归程很短,时候也难长。他抬起头,夜浓如化不开的墨,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倒也是令人向往的。

“暖。”他轻轻的叫她,“再过一个坊就到了,不要睡着。”

她紧了紧手臂,用全部的生命去拥抱他,恨不能长在他身上,嵌进他骨血里去。

她不说话,路上仍有来往的行人,有脚步声、交谈声。他微微回头,右边的脸颊碰到她光洁的额头。他听见她轻浅的抽泣,几乎停下步子,“到底怎么了?你同我说说。”

他温柔随和极有耐心,她愈发难过,齉着鼻子说,“你别问,我总这样,想到什么,高兴会哭,不高兴也哭。你要问,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笑了笑,“好好的,怎么有那么多的眼泪可流。”

她嗯了声,“眼泪流出来,心里就干净了。有时我想,倘或人像蝴蝶一样,春暖花开里恣意的活。等春尽了不要留恋,爽爽快快殉着春光去,这样未尝不是好的。”

他沉默一下,皂靴踩在湿润的青石板上,有短促清脆的声响。隔了好久才道,“人背负的东西太多,也不是只活短短的一春。要恣意,谈何容易!”

“所以我以后都高兴不成了。”她没办法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表达出来,只得狠狠把眼睛抵在他肩头,让眼泪渗透他的襕衫,最好一直流进他心里去。她泣不成声,“舅舅,我好难过……”

他束手无策,从来不知道女孩子是这样多愁善感的生物。他想起知闲,她在他面前永远是好脾气的,从不骄矜,也从来不会纠缠不清。他活了二十七年,接触得最多年轻姑娘只有知闲。也许她太想好好表现,性格变得单一,让他以为女人除了宽容大度再没有别的了。如今来了布暖,她的确是孩子气的。欢喜了会笑,不称心了会闹别扭,还会无缘无故的哭,像足了没长大的孩子。他对她除了怜惜疼爱还有什么?时时刻刻惦记着,吃穿虽不用愁的,却怕她受了委屈无处申诉,这种感觉只怕到她出嫁也好不了了。

她为什么难过不愿同他说,女孩子总有些秘密要保留着,他也不便追问。只是她一味的哭,那哽哽的抽气声仿佛一记记重拳击在他脑门上。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到了叶家谁叫她不受用了,这么思忖着,他的心情变得阴郁起来。若真是,明日送新郎官出了门他就借故向叶家大人告假,先带着她回长安去是正经。他以往都没意识到自己是个护短的人,他的外甥女,有什么差错自己管教犹可,受了外人的气是万万不成的。

“可是知闲的母亲还有姨娘给你难堪了?”他甚感不悦,“你别哭,要实在呆不下去,我过会子回了外祖母,明儿天亮让汀洲先送你回去。”

“不是为这个。”她慌忙止住了哭,唯恐他会嫌她纵性。耍耍小脾气他或许可以忍受,这样莫名其妙无休无止,他戎马出身,怕是受不了她的积糊劲儿。她擦擦眼泪,惴惴不安地问,“你生气了么?不愿意见到我,怕我丢你的人,所以要送我回去?”

他叹息,“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是怕你在这里不自在,为你好。听听先头外祖母是怎么夸你的,说你会异色绣,都把知闲的母亲唬住了。我长脸子还来不及,哪里就丢人了!”

她吃吃笑起来,“你还说,姥姥抬举我,我窘得什么似的!”她想起来那时候他和叶家兄弟在廊庑下说话,离得那么远,他倒听见她们谈了些什么。

“一时哭一时笑,你还小么?”他无奈道。她是个没心眼的傻丫头,光/裸的小臂温热圈着他的颈子,只知道死死挂在他身上。大约觉得挺省力气,穿着米珠云履的脚荡来荡去,倒不似刚才那副柔肠寸断的模样了。

这样的姑娘真的是极惹人爱的,难怪蓝笙念念不忘。还有那个贺兰敏之,明明和蔚兮不对盘,顶着酷暑特地从长安赶来。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想是没有死心,还要整出点风浪来。

“你明儿自己要多留神,别离开外祖母。”他说,“我料着贺兰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想尽法子纠缠你。我那里少不得应酬,不能时时在你身边。”

她知道他关心她,却还故意讥笑,“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里值得人家大老远从长安追到这里来,只怕他是来看知闲姐姐的!我听说周国公那日还偷着瞧她呢,你多小心你未过门的媳妇吧,别回头让人家骗了去。”

容与勾起一边唇角,“知闲没有那么好骗,叫我不放心的是你。”

她长长哦了一声,“我不及人家聪明,我是榆木脑袋么?”她话锋一转,咂着嘴说,“不过那个贺兰公子长得真是俊呢,又有大好的前程,若是个本分人,大约也是个良配。”

他愕然一窒,揣度着她是否有些动摇。世人总免不了被美色所惑,莫非她对贺兰不排斥么?这么一想,他如临大敌,“我不同你啰嗦,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固然不错,只是好坏要有认识。长得俊当饭吃么?他的名声你也听说过,别一时糊涂上了人家的当,到时候神仙都救不了你。”

她不以为然,还有点赌气的味道,“那就嫁给他呀!横竖我是个望门寡,就算将来嫁人也高攀不上好的。与其配个平凡无奇的郎君,不如挑个长得好看些的,看着也养眼。”

“你说什么?”他真的被她点着了肝火,一直宠着她,倒叫她无法无天了!他一气儿把她从背上仍下来,铁青着脸道,“你再敢放肆,瞧我怎么收拾你!这话是个大姑娘该说的么?什么嫁他?你打算往后涂着锅灰出门?东都发生的事不要再提了成不成?你非要自揭短处,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她零零丁丁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颇显凄迷。步摇上的排穗簌簌打在鬓角,她用手去拂,却怎么都打发不开。

他在风灯下枯着眉头,眼里的阴鸷叫人骇然。她看着他,觉得心收缩起来,渐渐成了个坚硬的核。她自然是希望可以结结实实爱一场的,奈何啊,这辈子想是不能够了。

乳娘果然是睿智的,在她意识模糊的时候就看出了端倪。她原来还怪她谨慎过了头,却没想到她一直在努力保护她不受伤害。可是没用,该来的还是会来,大约是命里的劫,总归在老天爷的股掌之间。

她从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可怜,在他面前自觉丑陋不堪,一脚踏进了地狱里。

“那舅舅觉得蓝笙怎么样?”她努力的笑,笑到嘴角抽搐难以维持,“我记得你老早就问过我的,问我对蓝笙是什么看法。”

他别过脸去,把狼狈和愤恨一起隐匿起来。过了好久才道,“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不成话。快走吧,外祖母一定等急了。”

他几乎是在逃避,评价蓝笙?评价他适不适合做他的外甥女婿?不需要!他人才再好,家境再殷实,都和布暖不般配。她值得更好的!

第五十八章 无绪

结亲办喜事确实耗时耗力,何况又是大手笔大铺排的,亲迎虽在晚上,早上四更起便已经处处喧嚣了。

布暖在人家家里是不好意思赖床的,只得跟着蔺氏早早起来。开门的时候府里张灯结彩,铺天盖地的红,连花坛里的海棠枝头都挑起了柿子大的小灯笼。

“真喜兴儿!”她叹了叹,红色果然是令人振奋的颜色。叶家家私巨万,整匹的绡纱挂在廊子下,朦朦胧胧像飘荡起伏的浪。

蔺氏才抿了头出来,边扶髻上发簪边道,“叶府不是头回办喜事都这样大的排场,十月里你舅舅的婚事定要更仔细呢!回去园子里动动土,重修两道女墙,把醉襟湖和碧洗台连起来,总不能成了亲还分着住。你舅舅那臭脾气要改改,日后或住碧洗台,或搬到南园去。男人家住在水上,少不得要受寒气。”

布暖怏怏道是,设想这场婚礼是容与和知闲的,自己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或者提早回明了洛阳父母,央他们给翼州的容冶舅舅修书,让她转投那边去吧!这样一日近似一日的,只怕自己没有足够强大的心去面对那些。

西南角上支起了青庐,远远看着像游牧人搭建的帐篷,有大半间屋子大小。青布上密密麻麻绣着形态各异的小人,白白胖胖,穿着肚兜,头上扎着两个总角。这是为了讨好口彩,祈愿子孙满堂的。

蔺氏也是单边人,丧了夫的寡妇是不能接近青庐的,这是老祖宗传下了的规矩。新人的人生从脚下开始,如同个新生儿,脆弱的,受不得半点糟践。他们接触的一切都必须美好不能有残缺,圆满是最要紧的,精细到一个碗碟一只花瓶,甚至连花瓶里供的花都必须是成双的。蔺氏虽是长辈也不能例外,只能站在廊下眺望,边看边品头论足,“这新娘子女红不济,你瞧瞧上山的角,做得不够圆润,想是夹里没有归置好。”

布暖笑道,“物件太大,难免有遗漏的地方,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蔺氏固执道,“不是这么说的,青庐支着要叫所有宾客瞧,一眼上去妥妥贴贴的,两家脸上都光鲜。倘若七倒八歪,人家背后怎么议论?说新妇女红欠缺,四德就只剩三德了,这名声听得么?”

布暖嘬嘴望过去,青庐迎着初升的太阳,蓬顶染上了淡淡的红。原先是不怎么留意那个山头,被老夫人一说,倒觉得那点残缺分外明显了,一下子夸大了十倍百倍。

不知道叶蔚兮的母亲怎么想,反正这个媳妇要落在老夫人手里,八成是得不着好的。

蔺氏转过头来看她,打趣道,“我的儿,你别怕,就凭你的好手艺,将来必定把婆母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

祖孙两个正闲话,容与从游廊那头过来了,给蔺氏请了安道,“后厨摆了早饭,阿娘过去用些个吧!”又看看布暖,淡淡笑道,“难为你,连着两天起得那样早,等回了长安好好歇一歇。”

她垂首一蹲,也不去看他,胸口有壅塞的忧伤。昨晚想了大半夜,决定以后要同他保持距离了。他是干干净净的人,自己现在成了魍魉一样恐怖的剪影,不能用她烦杂不洁的思绪污染他。

容与倒有些不称心,其实大清早,除了见礼无话可说很寻常。可他却觉得她是有意疏远他,眼神闪躲,举止僵硬毫无风致可言。他想问问她这是为什么,碍着老夫人在,他不好有不当的举止,当真是熬得肝也疼。

老夫人前头走,他原想着她若落后些,他还可以悄悄拉她的画帛,私下里问个究竟。无奈她和老夫人亦步亦趋,倒叫他完全没有空子可钻。他垂头丧气跟在后面,自己思量了下,这个长辈做得很窝囊,是不是太过在乎,超出了常理?他也不知道。子侄不少,在身边的却不多。没有比较,大概是把全部的关注都给了她。就像兄弟姊妹多的和独养女儿的区别,父母总要分出个伯仲来,谁更讨喜些,谁得的疼爱就多些。索性没有选择,一切就都理所当然了。

蔺氏很久没有和儿子同桌用早饭了,宰相将军五更三点进庙堂上早朝,虽常有休沐,容与肩上责任重大,整个京畿的戍守都靠他,十天半个月不着家是常事。这回托了蔚兮的福,倒在别人家里享了把天伦之乐。

知闲也来了,穿着大团织金牡丹襕裙,扭着腴丽的腰身来给蔺氏纳福。叫声姨母,盈盈拜下去,颊上的面靥是两个朱红的圆,衬着雪白的铅粉,分外的明媚喜感。

布暖笑着给她行晚辈礼,她虚扶一把,上下打量了小声道,“还没梳妆么?赶紧叫人扮上吧!这样场合人多,打扮得漂漂亮亮方好呢!”

最好是一下子让人瞧上了,人家立时托人说媒,她就恁么给打发出去了。布暖满脑子充斥的都是这想法,因为嫉妒得发狂,所以对她存着敌意。其实真的是自己的不是,人家名正言顺,自己凭什么计较?自夸和自鄙都不合适,她像个进入不了角色的入侵者,可悲而可笑。

饭厅是个穿堂亭子,东西各开着月洞窗,因此往东看得见即将升起的朝阳,往西瞧,要落不落的位置还挂着毛毛的白月亮。布暖出了一会儿神,伺候的婢女舀了削薄的米汤搁在她面前。青花瓷的碗盏里盛着乳黄的液体,微微漾动,有种像家又不是家的饱闷感。

外面已经人声如浪,细听听不是有客来,是家里奴仆张罗宴客桌椅的喧哗。胡榻上的人喁喁说话,正谈论昨天听自在送来的古筝。

知闲显然对那琴心仪至极,和容与抱怨道,“我那把琴前儿校音,一个弦柱松了。请人换了柱儿,谁知音竟不对了。你上年订琴,多订一把倒好了。”

话里无限落寞,无限惆怅,有朴讷有温厚,唯独没有撒娇吵闹。布暖眨着大眼睛看容与,他轻飘飘回了一句,“你是知道的,听音铸琴,怀孩子似的,九个月出一把。就是上年订了两把,这回交货的也只有一把。”

也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布暖倒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人家是一体的,原本舅舅的就是她的,如今琴易了主,没有经过她的同意,自己有点雀占鸠巢的意思。

她忙道,“知闲姐姐喜欢,回头我让人搬到你房里去。横竖我也不常弹,放着白糟蹋了,还是让给你物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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